第十四回
  藩司衙師徒再談心

  卻說石生在成都,做知府三年。轉升了四川糧道,做道三載。屢有奇績,選遷了浙江的布政。是時馗兒,已轉生十三歲了。石生到任,簿書之暇,行文觀風。取的錢塘縣首卷就是程燂。石生喜其寫作俱佳,賞賜的甚是優厚。一日程燂來謝藩臺。石生聞其年幼,有些羨慕。請到內書房裏相會。程燂進得書房,向石生行禮已畢,石生讓他坐下,著人獻茶。石生上下打量,宛然是馗兒的模樣。開口問道:「賢契青春幾何?」程燂答道:「生員虛度十三歲了。」石生又問道:「入泮幾年?」程燂答道:「僥幸五載了。」石生又問道:「賢契如此妙年,佳章居然老手,可是宿構,卻出新裁呢?」程燂答道:「生員雖拙於作文,然深恥抄錄。」石生道:「文章既係盡出心裁,異日所造,應難相量。賢契的先生果是何人?」程燂答道:「生員幸承庭訓,並未曾投師。」石生聽其言談,又畢真像馗兒的聲口。心中愈發驚異。程燂細看石生依然是昔日的光景。但身係轉生,難以遽認。程燂因說道:「生員年幼無知,陡膽冒瀆,敢問大人籍貫何處?」石生答道:「本司原籍黃州,寄居襄陽。」程燂又問道:「住在襄陽那街?」石生答道:「住在太平巷內。」程燂又問道:「太平巷有個胡員外,大人可曾認識他嗎?」石生答道:「此人是本司的岳丈,賢契你如何知得這般清楚?」程燂答道:「胡員外與家君曾在京中同寓,是以知其端底。」隨即又問道:「胡員外有閑宅一處,裏面住著一位石先生,大人可曾會過嗎?」石生見程燂句句道著自己,便答道:「此人本司卻合他甚熟。」就轉問道:「我聞他有個徒弟名喚馗兒,後來轉生錢塘,不知歸落誰家了?」說到此處,程燂便不得不認,□道:「大人莫非就是九畹石先生嗎?」石生道:「你莫非就是馗兒所轉的嗎?前世之事還記得否?」程燂答道:「月下賦詩,當堂質訟,為時幾何?竟至忘記耶?門生今日,幸得再見先生。但不知二位姐姐,還在彼處否?」石生答道:「他兩個已轉成人身,與本司結成夫婦了。」程燂道:「門生雖係轉世,兩位夫人意欲還求一見,不知肯相容否?」石生道:「那有不容之理,但須本司先為說明,以便請你進去。」
  石生說罷,轉入內宅。春芳便問道:「聽說老爺外邊會客,不知會的何客?」石生答道:「下官觀風,取中了錢塘的一個廩生,年紀纔十三歲。今日特來謝我,下官仔細盤問,方知他就是馗兒所轉。問到你姊妹二人,他還要求見一面,不知該怎麼樣?」秋英說道:「既是這般,就該請進來一會纔是。」石生便著家人,把程燂請入內宅。秋英、春芳兩位夫人,早在檐下相候。三個見面,彼此落淚。春芳道:「兄弟你轉生纔幾年,就長的怎模大了。」程燂道:「弟已係轉世為人,不料與二位姐姐,尚能相會一面。」秋英道:「這是數該如此,你我焉能作主。」秋英春芳領著程燂並參見了翠容夫人。程燂就要告辭。石生道:「今日這樣奇逢,那有遽去之理。」就在內宅裏設席款待程燂。石生作詩一首,相誇道:
  聚首一堂尚可提,校書燈下仿青□,
  形骸雖變元神在,素□依然一木雞。
  程燂也作詩一首,相和道:
  天形下覆如張弓,世事百年一夢中。
  桃李公門猶在列,前緣寧敢付東風。
  席終以後,春芳向石生道:「昔年馗兒上學,曾以金如意為許,老爺今日還他的罷。」石生道:「正該還他。」秋英道:「我收著哩。」立時取出,交與程燂。春芳道:「這是你程家傳世之寶,你前世上學時,無以為贄,我暗與程太夫人借用。許下十年以後,定去還他。今日帶去,務要交個清楚。」說完程燂辭謝石生而歸。
  到了家中,程翰林與夫人問道:「你為何在衙門裏就住了一天。」程燂答道:「石大人見孩兒年輕,甚是喜歡。設席款待,所以未能早回。三位太太俱準我見。孩兒臨來時,三太太給了一件寶物。叫我回家交給母親。」夫人道:「是何寶物?」程燂從袖中取出一個紙包,遞與夫人。展開一看,卻是金如意一枝。夫人大驚道:「奇怪,奇怪,這金如意是咱家傳世之寶。十數年前,夢一女子借去。左右找尋,並無蹤影。生你之後,討得一簽,說此物不久還家。今日果然原物還來。但不知這枝如意,緣何落到石太太手中。我將來一定要問個明白。」這且不提。
  卻說石生得了程燂這個門生,雖係新交,實屬故人。不時的請到衙門裏來敘談。是時正當春月,天氣清朗,人煙和煦。石生向程燂道:「聞得天台山,雁蕩係貴省的名山。同賢契一遊何如?」程燂答道:「大人既肯屈駕,門生理應奉陪。」石生於是揀了一個良辰。帶得程燂徑往天台山去。上的山來,一看,真正是奇峰插天,長溪繞地,名秀之致。與別山大不相同。石生道:「勝地不可空遊。你我須各人賦詩一首,以志登賞。石生遂口詠一詩道:
  □茨遺蹤不復留,石梁勝景猶堪遊。
  飛峰壁立可回雁,激湍奔騰似龍湫。
  華頂寵從勝熊耳,玉宵鑿秀喻牛頭。
  桃花洞遠無人到,誤入至今傳阮劉。
  程燂也口詠一詩道:
  曇華亭跡至今留,騷客梯岩時一遊。
  玉閣參差堪宿雁,瑤樓層轉鎖靈湫。
  碧林風動震人耳,瑤草繽紛滿嶺頭。
  寒拾二仙足嘗到,一方蒙佑免虔劉。
  吟詠已畢。石生誇道:「賢契此詩,可謂英年之作,倍勝老成。」程燂答道:「門生在大人面前,不揣固陋,何異雷門擊鼓。」山上有一座古廟,名為天台神觀。觀內有道士,聽說藩臺大人上山,觀內打整的甚是干淨。就請到裏面獻茶。石生說道:「此山佳景甚多,一時難以遍覽。不知別處還有古跡嗎?」道士稟道:「小觀東南里半許,有太白金星的行宮。廟門前有石碑一統,上面有長就的律詩一首,風吹日晒,多少年來,字書總不磨滅。這卻是此處的一景。大人請屈駕一覽。」石生聽說,遂同程燂跟定道士,出了觀門,直上東南而去。走不多時到了廟前,見山門上掛著「太白金星行宮」六個大字的一面豎匾。門前果然有一統碑,碑上的詩句,真如長就的一般。卻又甚是□亮。石生向前讀其詩道:
  時運亨通不厭遲,兩陰相助尤為奇。
  天台雖異賢孝坊,須憶當年相面時。
  石生念完了詩句,恍然大悟。纔知道曹半仙是太白金星變成的,並非俗人。遂進到廟中,禮拜了。遊玩一會,石生遂下了山。回入衙中,向三位夫人說知此事。秋英說道:「太白金星既這樣的點化老爺,老爺不可不仰答神庥。」遂立時把廟宇蓋的煥然一新。這且不題。
  再說程燂,那日同石生上了天台,回到家中,把石生上山的事情,一一告訴他父親程翰林。說道:「石大人乃當代文人,一生卻有這些異事。」蘇氏夫人遂接口道:「咱的金如意,多年不見,忽然還家。難道就不是一樁異事嗎?恨我不能親見石太太,問個詳細。終叫我心裏發悶。」程翰林道:「這也不難,燂兒既是石大人的門生,便與石大人即係通家兄弟般。就彼此來往,也是無妨的。明日下三個請帖,請三位太太過來赴席。你當面問他,便見分曉。次日,程夫人果下啟來請。秋英稟知石生。石生道:「門生家不同別人,去也無妨。」
  到了那日,程夫人又著人速請了三次。這三位太太盛飾儀容,午間乘轎過去。到得程宅門首,纔落轎時。程夫人早出二門來迎。三位太太,走入內宅。程夫人看這三位太太,真真是個個俊如天仙。又仔細把春芳太太端相,卻與當年夢中所見的女子一般。又與程燂的神情相彷,心下更加疑悶。讓入中堂,相見敘禮讓坐獻茶已畢。說話之間,程夫人漸漸言及金如意一事。秋英太太說道:「今日蒙程太太厚愛,正該彼此談笑。從前已過之事,莫須深究。」程夫人轉問春芳,春芳總是笑而不言。席終以後,程夫人把翠容太太讓到別處,再三的根問。翠容太太方把秋英春芳借屍還魂並馗兒投生錢塘的事,一一說了一番。程夫人纔知道程燂與秋英春芳原係前世姊妹,合石大人原係師生。平日提起師徒、姊妹四字,程燂不勝愴戚,正是為的這個緣故。自此以後,程夫人與石大人家三位太太,彼此往來不絕。
  但不知石生在浙江後來做官如何?再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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