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為友誼捐資置新宅

  話說石峻峰棄官回署。巡撫委官盤查倉庫,無半點虧欠,案卷無一件停留。祇得一面委人看署,一面修書報與京中。書道:
  叩稟:東廠司理監,魏大人座下。前承大人發下銀兩,卑職徑定府縣俱各派去。獨柳州府知府石峨抗違不領,兼以棄官脫逃。特為稟明,以便究治。專候鈞旨,肅此上達。
               廣西巡撫某人頓首
  魏忠賢拆書一看,心中想道:「放賬滾利,終屬私事。且石峨為人剛直,十分究治,未必甘罪。倘或皇上聞知更覺不妥。莫若將機就機,叫他去罷。」遂寫一回書道:
  茲承來札,俱已心照。柳州府知府石峨,雖係抗上,乃皇上親放之人,不便究處。且素稱廉明,□□民望,棄官回籍,聽其引退。勿得從刻,照書施行。
              某月某日東廠特發
  卻說石峻峰轉升之後,巡撫上疏,另題補了長安縣一員知縣。姓王名璠字止珍,乃廣東廣州府番禺縣人。係進士出身。往長安上任,路過襄陽府。襄陽府城內,有一個致仕的員外,姓胡名濚字涵齋。與王璠素係年誼。王璠來到襄陽拜看胡濚。胡濚設席邀請。席間,王璠向胡員外道:「小弟先去上任,少停半載,再接賤眷。自番禺直抵長安,路徑太長,一氣難以打到。弟欲向年兄借一閑房,在此作個過棧。兩截走,庶不艱苦。不知年兄肯相幫否?」胡員外答道:「寶眷到此,小弟理應照料,那煩年兄啟口。」王璠道:「既蒙年兄慨許,小弟就謝過了。」席終之後,王璠回店,次日起身走了。
  卻說胡員外又自想道:「凡官員的家眷,少則二三十口,多則四五十人。現在住的宅子,終是安置不下,且不便宜。莫若另買一宅,權叫他住。一則全了朋友之誼,二則添些家產,豈不兩全。」算計已定,遂叫官中,代為買房。本街西頭路南,有房子一處。房主姓徐名敦,本因宅子裏有鬼,住不安穩。要賣了另置。就出了一張五百兩銀子的文約,交給官中楊小山。楊小山因向胡家來說,胡員外問道:「這房子他實在要多少銀子?」楊小山道:「依他說要銀五百兩。」胡員外給他三百五十兩。說來說去,講到四百五十兩,徐家就應口賣了。胡員外擇了日期,同著親朋,叫楊小山寫了文約,把價銀足數兌去。徐家把宅子騰出,交給胡員外。他另搬到別處去了。
  卻說王璠到任,住了半年。寫了一封家書,差了一個的當家人,往廣東去接家眷。家中男女,上下共有二十餘人。一路直投襄陽府胡宅而來。胡員外著人把新買的宅子,打掃潔淨。請王夫人與公子住在裏面。一切照料,無不盡心。歇近一月,正要起身而去。忽有一個家人,星夜趕來。稟道:「老爺已於四月間病故,小的料太太少爺,還在此處。特來報知,好去搬靈。」夫人公子聽說,哭倒在地,半日方蘇。公子與夫人計議,此處到長安尚有兩千餘里。往來盤費,非同些小,手中無錢,如何去的。夫人道:「央你胡年伯,或者相幫,也未可定。」王公子親到胡員外家裏,央他幫些銀子,去接父靈。胡員外慨許,借銀二百兩。王公子得了銀子,領著一個家人,往長安縣搬靈去了。往返四五個月,纔把靈柩搬到襄陽府來。胡員外城外有一處小房,叫他把靈柩停在裏邊。胡員外辦禮制帳,親去祭奠。其祭文云:
  維吾兄之才略兮,堪稱國良。甫操刀於小邑兮,治具畢張。苟驥足之大展兮,化被無方。胡皇天其不佑兮,遽夢黃梁。悲哲人之已萎兮,我心傍徨。陳壤奠於靈前兮,鑒茲薄觴。
  這且按下不題。卻說廣東士寇大發,把廣州一帶俱被佔去。王知縣的靈柩一時難以回家。夫人公子,祇得在此久住。住有一年,夜間漸聞鬼聲,且見鬼形。夫人公子總不肯說出,恐負了胡員外的好意。又住了幾月,王夫人並上下人等,俱病死宅中。祇剩得王公子夫婦二人,與他庶母所生的一個妹子,年方十一二歲。後廣東賊寇平息,胡員外又助銀百有餘兩,叫王公子押著他父母的靈柩,轉回廣東去了。落下這處閑房,並沒人敢在裏邊去住。胡員外託官中典賣。俱嫌宅子不吉,總無售主。祇得把大門常常鎖著。
  忽一夜間,胡員外夢見一個老叟,蒼顏白髮,手執藜杖,登門來了。說道:「小弟姓焦名寧馨。係紹興府人氏,有一件要事相懇。西頭路南宅子內有我一親女、一甥女並一甥男。住已數年,今聞尊兄要賣此宅,但這兩個女子,與尊兄有父子之分。日後就這宅子上還要招一佳婿,以光門婿。切不可妄聽人言,輕為拋舍。」胡員外醒來,把夢中的言語告訴夫人馮氏。馮氏夫人道:「夢寐之事,何足為憑。依我看來,咱家盡有錢使,何必典賣房宅,惹人恥笑。與其不值半文舍給人家。何如從新拆蓋,賃出打租。」胡員外道:「夫人說得極是。我從今再不賣他了。」
  到得次夜,時近三更,胡夫人有□未睡。忽見兩個女子,丰姿綽約,顏色俏麗。領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兒,□□緩步從外而來。見了胡夫人,深深一拜。一齊就跪下磕頭。胡夫人兩手扶起問道:「兩位姐姐,你是何人?為何行這樣大禮。老身斷不敢當。」二女子道:「兒等住在西頭宅子上,已經幾年,今因王夫人上下死在裏面,義父說宅子兇惡住不的了,屢次託人變賣。幸得母親一言勸醒就不賣了。兒等能得安居此處,以待良緣。為此特來相謝。」說罷飄然而去。胡夫人甚是駭異,叫醒胡員外,把見兩女子的事,說與他聽。胡員外道:「夫人所見與吾夢相符,此中必有緣故。這宅子我定是不賣了。但不知後來,應在何處?」這正是: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
  且按下不提。卻說這宅子對門,有一個孝廉公姓朱名耀彩,字斐文。年近五旬,他發身時,是中的解元。會試曾薦元三次,俱未得中。閩省之人,群稱為文章宗匠,理學名宿。他有一個兒子,名璘,字良玉。年方二十三歲,是個食廩的生員。人物聰俊,學問充足。王公子在此住時,門首時常相見。王公子羨慕朱璘。朱璘也欽仰王公子。王公子也是個補了廩的秀才,因是同道朋友,兩個就拜成兄弟。王夫人與朱璘的母親,亦時相往來,彼此情意甚覺投合。王夫人的女兒並拜朱夫人為義母。王夫人在日,朱夫人不時的把王小姐接過這院修理頭面,添補衣裳,待之無異親生。及王夫人夫婦靈柩歸家有期,朱夫人又把王小姐接過來,照料了一番。說道:「吾兒我與你果有緣法,日後須落在一塊方好。但你居廣東,我住湖廣,雲山間阻,從此一別,今生斷不能再見面了。」說罷,不覺泣下。王小姐答道:「孩兒仗託母親的福力,安知後日不常靠著母親。」亦自滴淚滿懷。從此王夫人夫婦靈柩回去。朱夫人日逐想念王小姐,幾乎成病。數月以後,方纔開懷。王小姐回到家中,父母大事已過。兄嫂欲為他擇配,王小姐也不便當面阻絕。作詩一首,貼於房中。其詩云:
  婚姻大事係前緣,媒氏冰人徒枉然。
  義母臨岐曾有約,常思歸落在伊邊。
  年過二十方許嫁,且託繡閨讀史篇。
  若使赤繩強相繫,情甘一命赴黃泉。
  自從王小姐作詩之後,擇配一事,兄嫂二人,也再不敢提了。卻說番禺縣有一個極靈驗的巫婆,能知人已往將來的事情。一日,走到王宅看見王小姐說道:「這個姑娘,定是一位夫人。但必須經過三個娘家,方纔成人。可惜形神之間,將來不無變換,這是數該如此,也不是他好意這般。」王夫人仔細相問,那巫婆答道:「事係渺冥,不可說破,到了那時,便自明白。」又待問時,那巫婆撤身而出。王夫人把這話告訴王公子,王公子道:「巫婆之言,殊屬可惡。」從此分付看門的:「一切巫婆人等,俱不準進門。」
  王小姐自見那巫婆之後,漸漸的懶於見人。日逐在他臥樓上,做些針指,並不輕發言笑。長至一十五歲時,容顏甚是標致。忽然坐了一個病根,一時昏去,半日方醒。王公子延醫調治,總不見痊。王公子怨他夫人叫巫婆進院,所以致的他妹子這樣。王小姐聞知勸說道:「人生在世,死生有命。一個巫婆,他如何就能勾叫我這樣,哥哥斷不可瞞怨嫂子。」王公子聽說,方纔緘口。且休說王小姐後日怎樣。
  尚未知石峻峰回來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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