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天香館詐醉留詩 金鑾殿硬限完姻

  卻說成宗見酈相贊白牡丹,乃曰:「先生可題一詩。」酈相領旨。內監呈上筆硯,酈相一揮而就,帝見上寫《題白牡丹詩》,
  滿灑丰姿不染泥,別傳仙韻傲楊姐,輕籠夜露銀塘影,薄剪春風玉燕衣。上苑韶華霞燦燦,中庭香氣雪宰靠;珍珠簾外檬隴處,疑是輕絹是也非。
  帝看畢喜曰:「白牡丹詩意極佳,紅牡丹並無一吟,酈先生大為不公。」酈相曰:「此有何難,當再題一首。」
  東皇作意聚韶華,出初傾城第一花。步金盞春酣濃帶酒,玉蘭風靜暗流霞。楊妃薄汗凝紅雨,甘後輕納換繹紗;今夜承恩陪御宴,天香館外月西斜。
  酈相題完,內監送與帝看,帝贊曰:「白牡丹宇句入神,紅牡丹恰又變幻,真天才也,宜賜酒三杯。」酈相飲了三盞,上前謝恩辭席,帝留住曰:「難得月白風清,一刻千金,何必匆匆言別,盡醉方休。」酈相遂再飲。此時已近三更,酈相面上帶酒,映著桃花,帝慾火如焚,忍不住笑對酈相曰:「觀卿如此姿容,怪不得忠孝王狂言女扮男裝,朕亦著魔。未知卿可肯憐朕否?今夜已深,同牀好議政事。」即喚內監著內閣人不必侍候,酈相要在此安寢了。酈相暗想:「我想肯失節,若別人到此地步,不是敗名失節,必是捨死捐生,我自有變更。」忙站起身來,滿面怒色,叫聲:「公公不必傳旨,我立要回閣。」即奏曰:「臣秉公無私,唯年輕致仕,人有女流之說;今陛下亦出此言,臣何可再與理政?當掛冠歸隱。且君臣俱係年輕,如果同櫥,外人必議年少高官皆從狐媚得來,將視陛下為何如圭嚴帝曰:「朕因議政事,故留同寢,並無別意。若果是女,乃忠孝王正室,朕怎敢紊亂?卿若推辭,反惹異議。」酈相曰:「議事當在燈下,同寢怎能議事?」帝曰:「漢光武與嚴子陵同牀,子秋稱其君臣相得;先生在此安歇,外人若有閒話,朕即處斬。」一時慾火難禁,伸手扯住酈相左袍袖曰:「先生就在此安軟罷。」酈相掙脫,厲聲曰:「君臣相見,各宜盡禮,今陛下昏夜強臣同寢,君臣皆少年,外人必疑此職從獻媚得來。臣雖至愚,斷不從命。」帝見酈相聲色皆厲,怒容滿面,凜烈難犯,自知理屈,即扶起曰:「此朕之過,卿勿介懷,實思夜深路遠,卿要退便退。」吩咐內監掌燈,送酈相回閣。權昌點燈,引酈相回到閣前,人役還在飼侯,酈相謝了權昌進閣。權昌回來交旨,帝囑眾內監不許多言,自思世間哪有此奇女,不怕死生,不貪榮華,真是可敬!枉朕費盡心機,毫無所得,又自喜方才送他回去,不致變臉,朕亦算知機,看來此女艱犯,但才色動人,怎肯心灰?今後只加些慇懃,望他回心,亦未可定。」是晚就在天香閣睡下。
  且說酈相回閣,入房安寢,尋得帝所贊詩稿,心喜帝果風流,不敢強留,亦為可敬,但帝枉費心,我想肯失節?今後不可住閣惹禍。即上牀安歇。次早回府,入見素華,即大笑,素華疑問曰:「何事歡喜?」酈相說明昨晚事情,素華曰:「小姐容貌太美,動人眼縣,但帝既知是女,須設法辭官為妙。」酈相曰:「不必辭官,帝雖知道是女,亦照軋行事,不似紳王橫行無道,昨日所行,蘇楚溫柔舉動。美色人人癡欲,如此行事,令人可敬。今後不宿閣,即可保無事。」素華稱是,索取御詩寧現。酈相曰:「御詩已失將無存。此盾案卷若多,當帶園巍發,案卷若少,未晚便潮回符。」帝探知更期敬仰。
  光陰如箭,早是頁丹初甸,雲南項隆送女到京,租了一座大屋為離。項隆父女主僕住在東邊。安縣主人役在西邊。商議來早面君。項隆對女曰:「南金須要小心,富貴盡在此一舉。」項南金曰:「憑著女兒本領,不怕聖上盤詰。」次早項氏梳妝,穿了華麗花裙,上了轎、秋素跟髓,安知縣隨項隆上轎,來到午門下轎。安知縣對午門說碉,午門官上段奏曰:「啟上陛下,今有雲南雲州府昆明縣知縣安伸祥,奉送孟麗君回京,現在午門外侯旨定奪。」帝准奏,暗笑孟氏確是酈相。又有不怕死的女子敢來欺君麼?即傳宣安知縣並孟氏進朝。安知縣率項氏上殿,縣主跪在前,項氏跪在後。帝著平身,令安知縣站過一邊伺侯,只宣孟氏上前,令孟氏擡起頭來,道:「赦爾無罪。」項氏舉起頭來,帝吃驚:有五分象圖,只是骨頭面容有些豐滿,不似酈相清秀,看來必定是富家之女,當對酈相坐在右邊,先聞此奏,恰亦好笑,得見了容貌,五分擬圖,倘先配皇甫郎,我再緩二三年,得有機會方好改裝。即立起身來了向忠孝王拱手曰:「忠孝王恭喜你,令王妻回來了,可謂天從人願。」帝趁勢赤向忠孝王曰:「令正妻孟氏到,異日完姻,朕亦歡喜。」是日,武憲王父子、孟士元父子都在,各見其五分相似。忠孝王跪奏曰:「此女只有五分相似圖畫,諒非孟氏,臣不敢領命欺君。」帝笑曰:「朕前說過,自畫形圖,必有裝點,怎能相似,爾休錯了主意,且女流成了之後,怎能比得未成了之際的容貌。」忠孝王想帝言似亦有理,遂奏曰:「若是孟氏,可令其認明生身父母,便知真假。」帝想生父必不能認,只得謂項氏曰:「忠孝王要爾認生父,但恐爾流落多年,不知還認得生父麼?」項氏感帝開豁門路,即奏曰:「臣妾雖流落日久,然父女天性,豈有不能認之理?」帝心中不信,乃曰:「爾既認得,可向前認明生父。」項氏領旨,即向西先看,帝心驚此女好利害,恐躲在西邊,故向西班先尋,暗料怎能認得。只見項氏西邊尋無,逕向東邊細看。孟士元因他五分相像,亦有些疑惑,項氏本知其身材面貌,又見其有異容,即向前扯住泣曰:「爹爹,可憐不孝女受盡顛沛,今日方能相會,女兒好苦!」帝心驚,莫非此女未卜先知麼?即曰:「孟公,可是爾女無疑。」孟士元好不氣惱,即對項氏曰:「爾不要忙,是吾女可再貌爾兄便是。」項氏領命,仍從西班尋到東班。孟嘉齡心疑,面上亦有異容。項氏向前扯住曰:「哥哥諒必認得妹子。」孟嘉齡著驚曰:「爾是哪個的妹子,敢作此欺君之事麼?」遂奏曰:「此女實非臣妹,望陛下根究欺君重罪。」帝曰:「此女真是孟氏,誰敢欺君。」
  孟士元沉吟一會,計上心來,即間謂:「爾既是我女,可把從前事情說來。」項氏細說三月初三日比箭完婚,初八日秦布政為媒行聘,次年祁相奉旨主婚,三月二十八日行聘,四月初一阜改裝逃走;投奔項隆家借宿教讀等情,六月二十二日義父項隆祝壽。我醉臥書房,忘記脫靴,小學生代為脫靴。露出繡鞋。我詐稱王姓之女,因丈夫遠出經商,父母貪圖聘金,迫令改嫁,奴守節潛行。項員外夫妻憐我節烈,認為義女,恩禮相待。孟士元曰:「前年忠孝王父子平番,榮封王爵,爾何不說起,直待此時才來了這個便是弊窒。」項氏曰:「封王我不說明,乃試丈夫有情與否。」孟士元又問曰:「爾當年逃走,曾留下什麼對象?」項氏便把留下畫圖,並留書薦蘇映雪代嫁之事說明,書信字句及畫圖詩句均念出無差,成宗同酈相心全俱疑,此女莫非有術前知麼?遂齊聲曰:「此女果是真了,連書信詩句都知,孟公何必多疑。」
  孟士元此時真是啞子吃黃連,說不出的苦,盤問又盤問他不倒,只得奏曰:「人家養女十二三歲即隔份內外,父女相見日期有限,況又逃出數年,臣怎貌得。待臣喚老妻前來,自能辨出真假。」帝暗笑孟士元顛倒,不能分辨真假,乃笑曰:「孟卿如此年高,尚疑不是爾女,卻待其妻來方認。可宣爾妻來認。」孟士元退出上轎,回府來見韓氏,說明備細,協速上轎細認。韓氏怒曰:「女兒明明是酈相,還說甚女兒?」孟士元就把此女前情細說一番,道:「特請你去盤諸倒他。」韓氏曰:「待我前去。」即忙上轎,來到午門外候旨。帝宣上殿,朝見已畢,帝著平身。韓氏站起身來,項氏向前拉住泣曰:「母親,可憐女兒此時才得相見!」韓氏冷笑曰:「爾稱我作母親,我不敢認爾為女兒。爾貌雖略似我女,只是身體骨格豐厚,必是富家之女,怎比得我女容貌骨格清秀,如何瞞得過我?」項氏曰:「女兒蒙義父項員外夫妻溺愛;日食厚味,滋補享用,自然身材不比前年贏頗。母親不認,叫孩兒好不傷心。」言罷,淚下如雨。
  帝暗驚,此女果然善辯,朕正好強迫忠孝王成親,留下酈相後會。乃曰:「此言甚是有理,韓氏須看仔細,不要傷了爾女。」韓氏暗想:我女明是酈相:但帝有旨,若說就是酈相,即要處斬。今此女如此舌辯,我又不敢說是酈相。我今必須指出此女破綻,帝方知是假。主意已定,即攜著項氏左手,扯其衣袖,將其手扯住向天子奏曰:「這隻手便非吾女。」帝曰:「此手如此潔白,乃是好手,有何破綻?」韓氏奏曰:「臣妻之女,其手大異,手掌好似蓮花一般清瘦,手指有如玉苟一般嫩細。此手肥厚,定是富女,難瞞陛下聖鑒。」項氏心中恰亦驚孩,乃辯曰:「只因滋補太過,是以肥厚,母親何必多疑。」帝聞言曰:「爾女逃走,正在成人之年,今越三四年,身材手足自然變異,如何比得前呢?」韓氏無言可答。項氏乘勢奏曰:「陛下果然聖明,此言極是有理。」帝暗笑,此女真好膽量,敢瞞生母,朕若不存私心,爾大罪臨身多時了,他反連朕亦要欺瞞,豈不好笑!韓氏又扯起項氏的衣裙笑曰:「這只腳更非吾女。」帝曰:「此腳不滿四寸,儈是好腳,有何弊寨?」韓氏奏曰:「古稱三寸金蓮,臣妾之女兩腳只有二寸七八分長,此腳實有四寸,怎瞞得過我。」項氏暗想,此話怎能盤駁得我,即曰:「母親有所不知,女兒在項家四年,未有母親調督,腳便橫裹,因此放大。」韓氏心中好不著惱,不意此女這等舌辯,教我怎能降伏他?即問曰:「爾選走之時,可有人陪伴否?」項氏暗笑韓氏顛倒,黃榜上明明寫著女婢榮蘭,他卻問此話,真是可笑,即答曰:「有女婢榮蘭同逃。」韓氏問曰:「如今何在?」項氏曰:「現在午門外侯旨。」韓氏奏曰:「請陛下宣榮蘭上殿。」帝令宣榮蘭上殿。午門官宣了榮蘭上段跪下,項氏向韓氏曰:「母親,榮蘭在此。」韓氏忍不住笑曰:「爾既敢來冒名欺君,怎說此女是榮蘭,豈不效露?」項氏暗想,候五夫妻果是談言誤事。轉曰:「此婢並非榮蘭,實名秋素。」韓氏大怒曰:「爾如此舌辯,秋素假作榮蘭,便是欺君之罪了,還說得如此容易。」項氏曰:「實因榮蘭上年跟隨家童逃走,說來名聲不好,故把秋素混作榮蘭。」韓氏默然尋思,又問曰:「爾當年逃走,家中僕婢喚甚名字?可即說來。」項氏曰:「兒女雖離家日久,家中童婢依稀還記得幾名。」就把侯五所說各掌事男女盡說出姓名。韓氏無計可施,只得奏曰:「此女實非臣妾之女,臣妾不敢冒認欺君。但此女定有前知,乞陛下嚴刑究辦。」群臣多向孟士元恭賀曰:「此女必是令嬡無疑。」孟士元不敢說酈相是女,只得默默不言。帝謂韓氏曰:「爾心思已迷,可即回去,朕自有處份。」韓氏只得退出回府。
  帝謂忠孝王曰:「朕因念前年孟氏誤了終身,故賜婚劉奎璧,不料迫走孟氏,特詔天下尋訪。前日湖廣假孟氏,朕察出是假,著其進宮伏侍太后。今此女是真分明,又說不是,朕為孟氏費盡心機,今賜卿一月內完姻,方遂朕意。」忠孝王奏曰:「孟龍圖若認為女,臣即完婚,憑岳父主意。」孟士元著惱,又不敢說酈相閒話,只得奏曰:「臣不敢冒認欺君,此女實非臣女。」帝對忠孝王曰:「孟士元夫妻俱已老邁,言語難信。爾可向項隆義父早定終身,欽限一月內完婚,毋得再奏。」傳旨退朝。孟士元父子同忠孝王悶悶退出。帝回宮,吩咐內監不許多言。
  且說武憲王認以為真,心喜劉氏亦可完親,即回府告太郡婆媳曰:「孟氏賢媳回來了。」太郡喜曰:「孟媳今在何處叫武憲王說明早間的事情,限一月內便得完親,可著人擇吉行聘。」忠孝王大掠曰:「此事還須請問岳父母再作商量,不可造次,武憲王再把早上對答親家母的言語說出,況容貌六分象圖,孟公夫妻還說不是。」太郡曰:「如此說來,果然是真。」遂令家將帶了帖子,往孟府請問親翁主意若何。家將上馬,來到孟府,拜見門官,說明備細,此時孟士元滿門正論假孟氏欽限一月內成親,韓氏叮哼曰:「爾父子切不可認其為女,使吾女無所結局。」忽女婢報武憲王差人求見,孟公喚進,帶書人曰:「家名爺欲令人擇吉日行聘完娶,特來請命定奪。」
  未知孟士元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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