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忠孝王上表認妻 梁丞相發怒助婿

  卻說孟士元聞忠孝王於二十五日早朝便要上表,答曰:「如此極好。」韓氏曰:「你須商議定當,但不要使小女失臉方好。」亦是天數未該相認,故忠孝王、孟士元父子失於撿點,偏不私下商議,欲使孟小姐當殿失臉,莫怪孟小姐翻臉無情。
  當下孟士元父子、岳婿三人齊答曰:「此乃佳話,豈有失臉。」忠孝王曰:「小婿回舍具表,次早朝房等齊。」即起身上馬,回府入內,滿門尚在殿中伺候。忠孝王退入駕風宮,向畫圖作揖曰:「下官實因父母之命,迎娶劉氏,致被小姐見怪,大為不該。」謝罪畢退出,此時心中狂喜,坐立不定,蘇不進劉氏富中。到了晚間,忠孝王仔細具表,老王夫妻看過稱善,令人繕寫方寢。
  次早四更,父子起來,梳洗飽餐方完,入報孟龍圖父子前來。忠孝王父子出來相見,老王曰:「到時帝若發怒,全仗親翁父子並吾父子齊心保奏。」孟士元曰:「朝廷仁慈,想必憐憫,當可無事。」武憲王父子上馬,一同起身,來到朝房坐下。是早恰遇梁相未曾上朝,及帝坐殿,文武朝賀畢,忠孝王俯伏奏曰:「臣皇甫少華有事啟奏。」成宗曰:「賜卿平身,有事奏來。」皇甫少華立在旁邊,奏曰:「臣因右丞相酈君玉乃是臣妻孟麗君改裝變換姓名,特懇恩旨令其改裝,賜臣完婚,足感聖恩於無際。」帝聞言大諒曰:「酈君玉在朝多年,怎有女流之說。」少王曰:「孟氏臨走,親畫形圖,岳父孟士元前已把圖付臣,臣見其圖容貌與酈君玉相似,臣以師生之情,不敢妄疑。今幸君玉與父母相認,特奏懇陛下,令其改裝。」成宗心想,男子哪有如此美貌;必是個女子無疑,怪不得他一心拔救皇甫家的滿門,真是才情兩足之奇女也。今聯愛慕不止,若能得此賢妃,心願足矣。遂問少華道:「酈相怎認父母?」忠孝王即把二月初一日往孟府下藥,初五日伊母詐暈相認的話說明。孟士元亦跪奏曰:「臣婿所奏,果有此事,望陛下開赦重罪,著其改裝完婚。」
  成宗沉思,此女才情兩足,何不趕早完婚?必有委曲。仔細一想,定是怪忠孝王棄了父母,入山學道,並奏赦劉捷一間,娶仇人之妹劉燕玉為妻,因此妒怨交作。朕若令其改裝,即失一辦事的能臣,忠孝王勝朕多矣;今當假怒,侯孟氏出場,方好收局。一面思想,一面假作看表,即大怒曰:「你言差矣,酈君玉果是女流,即有四條大罪,欺君誰聖,戲侮大臣,變亂陰陽,誤人婚姻,如此無禮,罪當誅戮!忠孝王不識王法,說什麼改裝完婚。」忠孝王哀求曰:「陛下前曾降詔頒行天下,尋訪孟氏,今幸孟氏出頭,正當開赦,況臣的滿門曾受孟氏深思,陛下若不開赦,臣願代替受戮。」成宗怒曰:「你為愛惜妻子,把朕的國法當作兒戲麼?」言必,恨恨不已。
  武憲王忙跪奏曰:「臣兒秉性耿直,雖娶劉氏,未敢同牀,立誓必侯孟氏相認,方敢與劉氏同牀。陛下若不開赦,臣兒又不完親,臣將來老景無靠。望陛下格外施恩。」孟嘉齡亦跪奏曰:「可憐臣父年老,只一子女,臣妹若果正法,臣母勢必身亡。老母既死、臣痛母亦必身亡。伏乞聖恩開赦。」孟士元亦跪奏曰:「論他四罪,情有可原,臣為陛下縷晰凍之,欺君誰聖,乃欲救丈夫,不得已而改扮以求功名,非無故賣弄才學;戲侮大臣,念臣女自在朝以來,與群臣相見謙恭有禮,不憋逞兇頑,變亂陰陽,念臣女自居官至今,未嘗犯法誤事,誤人婚姻,乃梁相自結彩樓,拋球招親,並非臣女前往求婚。望陛下施恩,曲全人間骨肉。」帝曰:「不必多言,侯酈相出闌,朕自有處治。」龍袖一拂,駕退回宮。
  孟士元父子回府,向韓氏說明備細,曰:「來早我與孩兒拌武憲王父子再求情朝廷,必然開赦。」韓夫人曰:「只要不斷送我女兒便好。」且說江三嫂到晚密對劉氏曰:「若孟小姐相認完親,你須大模大樣,休要服小,自喪志氣。」劉燕玉曰:「你好不識時務,往日丈夫得暇,便進宮中共說些閒話,今日早間至此刻,並不進我宮來,眼見得無意於我了。況孟小姐才貌蓋世,父兄俱在朝顯職,兼有恩於皇甫家,我才貌不及他的萬一,父母遠在邊關,況亡兄獲罪於皇甫家,我是仇人之妹,孟小姐若來,唯恐他報怨,你還說這呆話!」江三嫂曰:「我們如今與他卵石莫敵了,那蘇大娘呆視不言,只恨瑞柳多言:惹出此事。瑞柳意欲討功,隨侍少王。」少王曰:「難得你忠心,方知此事。候你長成,把你配個好丈夫。」瑞柳大喜。江三嫂聞言,恨恨不已,不表。
  再說帝一路回宮,在輦上恐皇后知道,難以遮掩,囑內監武士曰:「酈相在朝己久,並無猜疑,定是孟士元認錯。你等在宵若是誰言酈相是女者,一齊處斬。」駕回偏殿,就著心腹小監權昌速往忠孝王府,取孟氏的畫圖前來御覽。權昌上馬起行。原來武憲王回府之後,滿門正在商議。忽報權昌來到,武憲王出外迎接,禮畢坐下。權昌說明聖主要取畫圖,忠孝王入內取拙畫圖,交與權昌。權昌接了畫圖,辭別回宮繳旨。帝令把畫圖掛起。成宗看了,不覺出神,誰知畫筆如許入神秀媚,描得這等相似,來早他若自願改裝,是朕的晦氣,失了一位能臣,他若不願改裝,教朕做個好人,勸他相認,只怕是斷乎不肯。只是忠孝王與孟龍圖倘要奏請脫靴驗看,叫朕如何掩飾?且看來酈相如何分辨,朕即乘機附會,但此事他若分辨得開,就算真本領了。即著權昌將畫圖發回王府,不許多言。權昌領旨前去。不表。
  且說梁相父子在朝廷久,門生故吏極多,當下見忠孝王奏酈相是他的元配改裝,俱佳忠孝王出言無狀,見師尊年少貌美,膽敢亂言,眾皆不服。等至退朝,就有幾位來到相府稟明。梁相請入,拜畢坐下,梁相疑問曰:「承蒙列位光顧,怎有倉皇之狀?」眾宮道:「可惜令婿酈太師提拔了忠孝王滿門富貴,不料忠孝王恩將仇報,亂言無狀,門下等大為不平。」遂把早間奏請的言語及主上發怒等情一一說明,道:「不意孟龍圖老羹糊塗,反附會說二月初五日診脈與母相認,太師你道該不該麼?」梁相聞言,激得雙眼圓睜,遂冷笑曰:「他今父子封王,兼是國戚,女居昭陽,萬民主母,就說些狂言,亦未為不可。況老夫年老無用,小婿年輕,凡事謙恭,易於欺侮;無搔其藐視有位。且看來早,自有高低。」眾官曰:「老太師亦須使些勢力,方不致國法紊亂。」梁相曰:「來早小婿面君;自有分饒。」眾官稱是,辭別回歸。
  粱相退入後堂,暴跳如雷。景夫人疑惑問曰:「相公何事如此發怒?」梁相曰:「可惱!可惱!」遂說明前事。景夫人大驚曰:「此事我已久疑在心,莫非賢婿果是女流麼?你看他夫妻年少相得,為何成親數年,並無男女?太師且勿動怒。」粱相笑曰:「你亦顛倒,若是二女成親,女兒豈無怨言?你既懷疑,可喚女兒來問,便知端的。」
  景夫人遂令女婢請小姐前來。女婢走到內房,來見素華,說明委曲。素華駭然。自思忠孝王如此狂妄,因何不與小姐商議,私自上表奏主,叫我如何回答呢?低頭一想,寧可欺瞞義父母,斷不可使小姐失臉。主意已定,即來到後堂,見了雙親,行過禮,坐在旁邊。梁相曰:「今日有一樁大事問你,休得隱瞞。」就把忠孝王的言語說明:「賢婿畢竟是男是女,你可從實說來。」素華曰:「爹爹前取會冗,是男是女?」梁相曰:「開科取士,自然是男,豈有女子之理。」素華曰:「既是男子,故招為女婿,今何問及男女?豈不好笑。」梁相向景夫人曰:「夫人再有何說?」景氏遂不敢言。梁相曰:「總緣賢婿逢人抑讓,門生稱作同年,人皆視為糯弱易欺,忠孝王故敢亂言。他兩個閒散的王爵,怎及得我翁婿兩個首相。來日賢婿出闈,到殿上與他決個雌雄,使他知道首相權重。」素華暗歎忠孝王狂妄,看父親如許變臉,豈不是他自取其辱。粱相恨恨,伺侯來早面君。
  且說酈相自初六日入闈,思母病初癒,蘇母必往探母親,定泄真情。蘇母必向忠孝王實說討功;看忠孝王前日奏赦劉捷,不與我相商,乃羞淺見之輩,必乘我入闈,私奏改裝,我又不知,及揖榜面君之時,我豈不當殿失臉?連朝廷誤用女流,粱相錯拔會元、誤招女婿,俱皆失臉,此事深為可慮。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呵,有了,可如此如此,寧可使他沒趣,不可使我自己失臉,又可做戒他下次作事小心。主意已定,遂一心考核,招選真才。至二十六日午正揭榜,會元是俞贊,崔攀鳳中第三名會魁,裘惠林中第九名進士。眾進士拜謝座主,門包俱係堂官榮發所收,異常熱鬧。
  是夕忠孝王睡不能寐,四更起牀,令人下帖約孟士元父子進朝保奏,然後忠孝王父子上馬進朝,士元父子恰巧亦到,梁相故意遲緩方到。成宗臨朝,將忠孝王的表章藏在懷中,欲試哪相有何才能,能否分辨。群臣朝見,分班站立。忠孝王奏曰:「會試昨日已經揭榜,酈相少停必來繳旨,伏乞陛下令其改裝。」帝暗笑忠孝王癡呆,朕怎肯作了好人,自失能臣?即曰:「朕自有處置,不必多言。」文武官奏事完畢,梁相坐在左邊繡墩,佯作不知。
  只見午門官奏曰:「啟上陛下,右丞相酈君玉率領同考試官,現在午門外候旨。」帝傳旨宣進。酈相率領副總裁歐陽贊並同考官俯伏朝見,奏曰:「臣等奉旨典試,場事完竣,特來繳旨。」帝傳旨:「卿等平身。難得卿等辛苦,為國求賢,眾官俱加升一級。」眾官謝恩歸班。酈相就在袖中取出文卷,奏曰:「此係前列的十卷,進呈御覽。」帝曰:「卿取中的文卷,必然超群,朕當飽看。」著內監取表前來,道:「卿且賜坐。」酈相即坐於右邊繡墩。帝佯作看表及文卷,窺視酈相的面貌,果似畫圖,但細看兩耳並無耳環之眼,亦是一樁疑案,暗思有此才貌具此膽量的佳人,豈不令人愛慕?忠孝王見帝只管看卷,心中好不著急。傅了一會,帝令內監把文卷送入內宮,方對立相曰:「酈先生入闈之後,朕得這道表章,甚難決斷,候卿看過,方好定奪。」內監取表付與酈相,酈相暗想,莫非是忠孝王的妄言麼?即起身接表,立而揭看,果然不出所料。心恨既知真情,何不與我私議,設計改裝、乃私自進表,明是要使我當殿失臉;他既無理,如今怪不得我無情。即含怒奏曰:「本月初一日侍郎學士孟嘉齡到舍。據稱伊母病重,懇臣前往醫治。臣即往視脈,知是鬱結憂思致病,臣便開了兩帖藥方,令他分作兩天服下。至初五日臣又往看,不意韓夫人扯住臣袖,呼臣為女兒,遂跌在地下暈絕,當下滿門狂呼未醒。臣思這病由思女而起,必想伊女與臣相似,是以錯認。竊念醫家有割股救人之,屈認其為母,韓氏忽醒。不料因此一認,俱以為臣真為他女,臣欲分辯,恐韓氏仍致死地,只得忍氣屈蒙。但臣由三元及第入翰林,摧升兵部尚書,並蒙恩拜相,若果是女,凡府縣及歷科目考試官豈能盡瞞?況現今娶妻子,誤他青春,怎無怨言?總由臣年輕顯職,鐵面無私,以致群臣懷忌,忠孝王侍爵倚功,不察虛實,乘臣入闈,冒奏陛下。這等證聖欺君、亂倫逆理的表章,留之何用!」言訖,怒氣衝衝,將表擲在龍案之上,即回轉身來,向忠孝王曰:「國舅,你仗了國戚,乘我入闈,竟敢亂言欺我!曾亦思誰聖欺師這個法律難逃麼?」又回奏朝廷曰:「此等重罪,若不嚴辦,文武百官定要怠慢臣下,臣何以立於朝堂辦事呢?」忠孝王大驚,暗思酈師乎時禮待,我卻如此無禮,出言冒犯,恐是岳父貌錯,果是孟氏,哪有如此變臉?意欲分訴,又礙師尊名份,群其毆打,師生質證,豈不罪名更大!當下面如土色,不發一言。帝暗駭果然利害,令人降服。武憲王心想:吾兒礙著師生名份,不敢分訴,我若不分訴,吾兒必然有罪,乃向前奏曰:「此事實孟龍圖所言,並非臣兒妄奏。今有孟龍圖可證。」當下酈相坐在那邊,見了武憲王分辯,怒髮沖冠奏曰:「臣婿如果是女,臣女兒侍左右,豈有不知真假?如許妄言,明是當他年少可欺。當年若非臣婿保奏招軍,恐武究王的滿門未必享此富貴,今忠孝王自知有罪,已不敢分辯,武憲王反加力辯,如此看來,明是武憲王縱子為非,故敢當殿袒護。但念臣翁婿二人雖是不才,亦係股肪元宰,突遭穢語,有辱國法,望陛下將武憲王父子一體嚴究,無稍寬貸!」當下武憲王吃驚不小,又奏白:「實是孟公所說,怎說臣父子之罪,可間孟公,便知非臣父子妄奏。」原來成宗一心貪戀孟氏才德,有意曲庇酈相,又恐孟士元父子及忠孝王父子奏請脫靴驗看,便難遮掩。乃計不出此,亦天數未到。帝見梁相又欲出班啟奏,暗笑其老邁顛倒,不明男女,乃乘勢厲聲叫曰:「孟先生何在?」
  且說孟士元先見酈相變臉,已是吃驚不小,又聽得梁相夾攻,成宗厲聲大叫,不覺膽裂心驚,只得向前跪下奏曰:「老臣在此,有何聖諭?」帝含怒問曰:「你向忠孝王父子說什麼話來,以致朝堂大鬧?」
  不知孟士元如何分辯,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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