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假孟女龐福施謀 詐王姐項氏設計
卻說相府女僕領命,引那狄春燕來到花園,指著素華曰:「那亭上坐著的便是我的夫人。」狄春燕舉頭一看,早認得是蘇映雪,素華辨認得是狄春燕,遂詐為不識。春燕來到亭上,放下盛籃,跪下叩頭曰:「夫人在上,小婢叩頭。」素華曰:「免禮起來。」春燕起來曰:「我家夫人感念酈相救命之恩,持備四色小菜,與下人下酒,望夫人休要見笑。」素華曰:「你回去多多拜上夫人,多蒙厚愛,消受不起。」回顧女婢,收下小菜,備了回貼賞封。狄春燕收了回貼賞封,叩頭謝賞,取了盛籃回去。至孟府避入後衙,見韓夫人呈上回貼。韓夫人悶曰:「你曾見梁夫人麼?」狄春燕就把粱夫人言語稟明。韓夫人曰:「梁夫人生得若何?」春燕笑曰:「甚麼粱夫人,明是蘇映雪姑娘。」蘇大娘聞言,慷喜欲狂,忙問曰:「你看得真麼?」春燕曰:「果是蘇姑娘,身材比當年長大了。」韓夫人曰:「聞得景夫人乃貴州人氏,必是江中救了蘇姑娘,認為義女,怪不得與小女相得。原來是二女敘舊。」蘇大娘不信曰:「世上哪有如此湊巧之事?孟小姐相認,已是奇事,小女哪有這等造化,女婢之言難信。」韓夫人曰:「候小女出闈,請來問明,便知真確。」蘇大娘稱是。誰知瑞柳在外竊聽,暗喜蘇映雪既有梁相仗倚,將來必為次室,劉氏室做第三小妾,江三嫂更加失勢,侯回即便說明不表。
且說上年成宗降詔天下,尋訪孟氏,恰有湖廣武昌府江夏縣民龐福,年三十一歲,為人奸狡多智,娶妻毛氏,在城內開雜貨店,其母路氏,有一兄弟名知遙,住在通城縣。這路知遙乃是飽學書生,只生一女,取名祥雲,生得眉清目秀,容顏美麗。五六歲教其讀書,過目即能成誦,至十二歲,詩文皆精,金蓮不及四寸,頗稱才貌雙全。不幸是年母死,明年路知遙故,龐福母子前往殮葬,遂帶路祥雲回家撫養。不料龐福之母亦亡,其妻毛氏刻薄,不管粗細工若,俱著路祥雲勤做,閒瞄又著他懷抱兒子。路祥雲自知命苦,甘忍勤作。時年十九歲,龐福欲將祥雲賣與富戶為妻,一時未有人家。
這一日中午時候,龐福見了榜文,心中暗喜,表妹才貌雙全。可假作孟麗君,諒孟麗君不是身亡,便是改嫁,不然前年忠孝王征番封王,天下周知,孟氏若果守節,定往京城相認。今將表妹充作孟氏,送進京去。若是收留,吾便可得賞金,後日完親,即認為姑表大舅,何等威風。想到快活處,不覺手舞足蹈,即奔回店來。進房對毛氏說明要扮孟氏的事,毛氏大喜曰:「此計甚妙,當速行之。」即叫曰:「姑娘請進,有話商量。」路氏進房間曰:「哥嫂何事呼喚?」龐福夫妻一齊起身,迎接曰:「姑娘請坐,有事與你相商。」路祥雲疑惑。今日何故,如此厚禮相待,即坐下問曰:「哥嫂有事請說,龐福就把朝廷掛榜,尋訪盂氏,並自己要把你假扮孟氏,進京以圖富貴。」路氏曰:「但面君怎樣說法?」龐福曰:「只說你主僕假扮書生,主僕二人,行到湖北武昌府客店,遇著秀才路知遙,認為義子,同往家。後因患病,繼母察出改扮女裝,詐稱章氏。」路氏曰:「倘官府問起榮蘭女,怎樣回答?」龐福曰:「路途遙遠,榮蘭受不得辛苦,逃走無蹤。」路祥雲心想:「孟氏必有父兄親戚在朝,定然認出真假,若懸敗露,我即實奏父母雙亡,為表兄所迫,無奈假扮欺君,諒朝廷亦必赦有,倘得瞞過,終身受用不盡,即便應允。」龐福曰:「來日我即備轎送你見本縣。」路祥雲自思:「有福歸我,有罪自有龐福抵擋。」
到了次日,路氏小心梳裝,毛氏取出兒件新衣首飾,打扮定當,加倍美麗。那龐福夫妻大喜,遂上轎來江夏縣衙外停住,龐福來見把門人說過,詔送孟小姐筋來見老爺,勞煩通報,把門人報與本縣主知道。這婉縣姓廉,當時聞報,令傳進。龐福來到後堂拜見,廉知縣答了半禮。龐福立在旁邊,縣主問曰:「孟小姐怎能與你相見?」龐福曰:「小人有一母舅路知遙,住在通城縣,乃是秀才,夫妻二人,年將半百,並無男女。因四年前路遇一書生,主僕二人,乃雲南章姓,因父被屈官司,拘禁牢獄。他主僕逃難無依,母舅收為義子,歸住家中。不久那書生犯病,露出繡鞋。母舅細問,又說是章氏女子,因父在日,將他許配王文隆為妻,這王文隆出外四年,並無音信,故未完親。後娘貪圖人家厚聘,迫其改嫁,伊願守節,主婢假扮主僕逃走。母舅憐其貞節,認為義女並主僕改換女裝。榮蘭見母舅家事清淡,遂逃出無蹤。一年後母舅夫妻雙亡,我母遂帶章氏回家照顧,已經兩年。近因黃榜尋訪孟小姐,章氏說伊係兵部尚書孟士元之女,原名孟麗君詔乃忠孝王之妻。小人不敢欺君,特備轎送來,現在大廳外伺候。」廉知縣大喜,令開中門請進,小轎從後堂落轎。廉知縣見其容顴秀嬌,只道是真,即請小姐坐在中央,廉縣詞龐福坐在旁邊。-家童獻茶,知縣問曰:「前年忠孝王回朝,天下周知,小姐因何不說,緩到此時才說?」路氏曰:「前年忠孝王回朝,妾探其有無誠意。今掛黃榜尋訪,諒必有情,奏請天子,故有此詔。若無此詔,奴家雖屈身在小戶,斷不實說,有失本志。」廉知縣贊曰:「難得小姐果然有志。請小姐暫回,待卑職稟明上司,親同龐福送小姐進京。」路氏稱謝曰:「若得進京,自當重謝。」即辭別上轎,起身回家,龐福夫妻更加養敬。
且說雲南府昆胡縣內有一大富戶,家資百萬,名項鏈,字寶聚,年方五旬餘,娶一妻三妾。三妻共產四男三女,妻羅氏只生一子,名喚項祝華,捐納現任由炭太安州知州步又生一女,名南金,容貌卻有六七分似孟小姐,只楚四肢肥胖,目不識字,心性狡滑,自幼配親鍾家,至十五歲未過門時,夫已病散。這項家曾收奴僕夫妻二人。喚作侯五、桂香,原是孟士元的家人,因夫妻詭詐多端,韓夫人即趕逐出外,投在項家安身,常贊項南金顏似孟小姐,並說孟小姐如何為為保貞節逃走。如今黃榜四處張掛,侯五見榜,生出奸計,就向項隆父女說:「孟小姐若在,今年已十九歲,諒不是身死,定是改嫁,倘她守節,前年忠孝王回朝,天下周知,何不入京相認?今幸姑娘貌似孟小姐,可往見要主,詐稱孟小姐,進京見忠孝王,必定為王妃,滿門榮顯。」項大喜曰:「若得如此,弦兒定必升高官,我亦身為貴戚。」項南金亦喜曰:「但恐沒有女婢榮蘭,難擬遮瞞。」侯五夫妻欲奉承他喜歡,即獎褒曰:「明是貴府該發達,你的愛婢秋素面貌年紀與榮蘭無二。」項南金聞言,不信曰:「哪有主婢俱皆相似之理了?」侯五、桂香曰:「果然天生相似。小人怎敢妄言。」項南金曰:「這樣極妙。」項隆曰:「妙雖是妙,只是見官如何詭說?」項氏曰:「見官父親只說四年前四月初三晚。有一書生,主僕二人借宿,稱是王變通。僕名榮蘭,因父母被屈官司,逃走他方,伊主僕亦欲逃走。我憐其少年飽學,遂留其教讀。至六月二十二日,適我壽誕,備酒請客,王生沉醉,日書館安寢,書童代脫靴襪,方見繡鞋。我夫妻細間,伊方說王家之女,踴丈夫遠出無蹤,父母貪斟聘金,迫其改嫁。我夫妻憐其貞節,認為義女,主僕改裝。近見黃榜,方說其情,故此通報。」項隆曰:「倘官府疑問,當年封王何不說明?」項南金曰:「當年不說,乃試探忠孝王有情與否。今見黃榜,知是忠孝王有情,奏請天子,故此說明。」項隆贊曰:「女兒真是神算。」項氏曰:「還有一要緊事,孟尚書父子在朝為官,倘朝廷或忠孝王變面,吾可當殿自認。若問在家時家中之摹,奴僕之各,逃走之時留下何物。算萊卻是利害。必須問明孟士元容貌並女婢姓名,臨行所留何物,方不誤事。」項隆喜曰:「家門有幸,女兒有此深謀遠慮。」項氏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遂間侯五曰:「你兩把孟家各項說明,方好報官。」侯五心想,這些事情若不取他銀兩。豈不是癡呆麼?隨答曰:「小人一時間記不清楚,容少停與妻子參詳方好。」項氏早已會意,答曰:「可同你妻子細想,方不誤事。」侯五領命入內,與妻桂香說了備細,道:「若無取利,怎肯輕易對他言聘。」不一時,項氏著女婢傳喚侯王夫妻入何,取銀十兩,賞與侯五;又取金釵一支,賞與桂香,曰:「你夫妻可把孟家要事並孟士元父子容貌對我實說,且要你夫妻一同入京。事若成就。你夫妻少不得還要隨我入王府共享富貴。」侯五夫妻大喜,細將孟士元父子身材容貌並小姐臨行畫圖詩句,及留下書信薦蘇映雪代嫁,並前年府中奴婢名字俱皆說出,又把孟府往常所有要事盡行說明。項南金緊記在心,遂教父親報官。項隆曰:「來日你當梳妝同往。」項南金曰:「我既認為孟麗君,即是尚書的小姐,王爺的王妃,若轉身到縣,便惹縣主疑心,應當縣主前來,方為珍重。」項隆拍掌曰:「我女兒果然妙算,為父萬分不及。」
次日,穿上冠戴,即便上轎。二名家人跟隨入城。原來隆充當鹽商,且又捐納同知,來到具衙,把帖投上。昆明縣主姓安,乃三甲進士出身,一見名帖,即令開中門請進。項隆在外邊下轎,進入後衙,那縣主以禮相待,分賓主坐下。茶畢,項隆曰:「治弟有一套富貴,送與老父母,未知尊意如何?」安鈾縣笑曰:「富貴人人所愛,未知何事?」項隆說明:「四年前有一書生借宿,及至六月二十二日吃壽酒醉臥改裝;茲因黃榜尋訪孟氏,說伊就是孟麗君。治弟欲其來見老父母,他反說要請老父母往見;若送進京,朝廷定有升賞,忠孝王、孟尚書俱有謝禮,豈不是富貴麼?」安知縣大喜曰:「既是孟小姐,卑職應當拜見,怎敢勞他前來。兄臺請在敝署安歇,侯來日本縣與你同往。」項泣曰:「治弟就在外邊好友處安歇,不勞費心。」遂別出門,到好友家中安歇。安知縣即著捕役看守衙門,自己急忙連夜收拾鋪蓋,次早同項隆起身,執事跟隨。
次日來到項家,項隆請知縣入大廳,備點心相待;自己入內,對女兒說明前事,母女大喜。項南金換上新鮮衣裙,更嬌豔。項隆同四婢引女兒來到後堂。項隆出見安知縣曰:「孟小姐請老父母進內相見。」安知縣同進後廳,見項南金果是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又兼項隆乃是富戶,便不疑其假冒等情。項氏徐徐起身迎接,知縣忙向前打躬曰:「單職有何德能,敢勞小姐迎接。請小姐高坐,受卑職拜見。」項氏乃作萬福曰:「奴家年輕,勞動貴縣遠涉,已為不該,怎敢受貴縣厚禮。」項隆推辭,早退入內。項氏欲行賓主禮,知縣不敢當,自在旁邊
坐下,女婢獻茶。項氏歎曰:「奴家命苦,拋棄雙親,今蒙恩詔,得以骨肉相會,自當厚謝。」知縣曰:「不知小姐為何離家到此?」項氏細將守節留圖,主婢敵緩到此,多蒙項員外夫妻厚待說了一遍。
未知安知縣說出何話,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