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失首飾節女受苦 醫太后賢臣逞能
卻說善靈來見燕玉曰:「請小姐到我房裁衣。」燕玉曰:「既要裁衣,可拿來這裡裁罷。」善靈曰:「因要裁三件衣服,好一番耽擱,又好在我那裡攏合,免得零星失落。」小姐稱是,遂同江三嫂等把門鎖上,齊到前面方丈。小姐用心裁剪畢,方同江三嫂等取針線攏合。眾尼各自做工,後邊竟無人進去。按庵中有一位香公,名喚曾七,年六旬,有一子名曾黎,做豆腐生意,最好賭紙牌,不安本業。曾七自五年前在此,香公因尼姑窮苦,卻就相安無事。不料劉燕玉那夜到庵,曾七在窗外窺得拜匣內首飾,值銀不下三四百銀,他就起不良之心;買了一把鎖匙,察知拜匣鎖匙江三嫂藏在席上。是日見劉小姐同眾尼俱在前邊,便潛到後房偷看,開了鎖,推開房門進內:見拜匣放在三嫂牀上。曾七揭開席,取過小鎖匙,又取出一塊方帕,將匣內首飾盡傾帕內包好步然後把匣蓋上,仍放原處,小鎖匙仍放席上,出門將門鎖上,把首飾帶回家,交其子曾黎,囑其變賣做本錢,休再賭蕩。自己趕回庵中,佯睡在牀。
劉小姐、江三嫂直至日斜西方回房來。三嫂欲把匣取放桌上,覺得甚輕鬆,吃驚謂小姐曰:「匣內首飾被哪賊子盡行取去。」小姐不信曰:「房門拜匣鎖好,首飾必在匣內,怎能失脫?」江三嫂把匣向小姐面前一搖,曰:「裡面無聲,哪有首飾。」小姐面上失色曰:「這賊青怪!」忙向席上取出鎖匙,開匣一看,已是空空。江三嫂著急呐喊曰:「哪個欺心賊,把六七百兩銀首飾盜去,氣殺我啊。」眾尼俱來問故,劉小姐把拜匣與眾尼觀看,曰:「我們往那邊做衣服,不知哪個賊開門鎖並匣鎖,首飾盡皆盜去,卻又把鎖仍然鎖好。」三嫂呼天叫地喊曰:「那明顯是裡面賊,方知小鎖匙放在席下。」眾尼楞然曰:「此間從無外人進來,我們未嘗失脫錢物。」善靈沉吟曰:「賊人既得入房,何不連匣取去?哪有良心留下拜匣,又把拜匣各鎖鎖好?莫非前日來的心慌,忘記帶首飾來,仍放在府上麼?」三嫂聞言,將嘴一奴曰:「前日與眾人開看,滿匣首飾何止值六七百兩銀。眾人眼同觀看,怎說無有帶來!明是裡面人存心盜取,真是天殺的賊子!」善靈曰:「我今日同在外邊,不管閒事。」說罷,親自退出。劉小姐掉下幾滴淚來,三嫂號哭帶罵,二人連飯亦不吃。劉小姐對三嫂曰:「今已失脫,哭辦無處討回,反惹尼姑厭煩,安身不便。總是我的命苦,忍耐為上。」江三嫂曰:「數百兩一旦失脫,我還要咒罵,如何容易干休!」是夜,直罵到二更方纔安寢。
次日起來,卻又叫罵,善靈明知小姐手內乏缺,無有出息,又見江三嫂喧鬧,忍不住向前曰:「我若不說,爾等只道我是癡呆。世上哪有良心賊,只取汝首飾,不取別物,又各鎖鎖好?分明是爾等把首飾藏過別處,詐稱被盜。明是嫌我出家人清淡日食,若有好去處,便可別尋安身,何必詐稱被盜爭鬧。」江三嫂心中火發,即要回答,劉小姐扯進房內懇求曰:「出家人最是惡毒,若再較鬧,恐他到我府中出首,我便無有安身之所,且忍耐就是。」江三嫂祇得忍氣吞聲,買了許多香燭,旦夕在佛前許願,責那盜首飾賊子自己拓認報應。後來未致兩月餘,曾七忽然狂言亂語,打得面青頭腫,自招伊心不良,盜取劉小姐鈞件,與兒子為本錢,是故天所以責罰我父子負心,日後為乞而死。眾尼方知劉小姐受屈,扭曾七送還伊家中調治。曾黎賭蕩,財本俱盡,祇得沿街求乞,此是後話,不表。
善靈見小姐手內乏缺,不好趕出,不管輕重生話,盡令劉小姐、江三嫂去做,速要打雞罵狗,罵他二人。劉小姐忍氣,漿洗衣服,粗重生活,輯力勤揮。幸江進喜不的送些碎銀,小姐即轉送善靈,取其喜悅。即幾件好衣碾幾亦儲續典質,交善靈應用,真是受苦難言,不表。
且說酈明堂自入翰林,因學力太高,合院翰林稱他為飛虎大將軍。朝中官員多有求其批點文字,又有士子聞他寬宏,亦送文字求其批評,明堂並不推辭。
再說劉皇后原是上界織女,因與金童有約,故降生為皇后。成親已有七年,成宗待之,甚是相得。幸是年六月,劉后己懷孕八個月,帝暗喜。無奈劉皇后壽緣已盡,至六月初二日,小產墜胎,卻是男身,成宗天子甚為可惜。不料劉后又患血崩,日夜不止,疼痛難當,太醫下藥,日重一日。至初六初七,更加瘸楚,哀叫不已。至晚上燈後,皇后自知垂危,勉強坐於牀上,令宮女請帝駕前來了有話奉聞。帶即起身,方到門口,皇后令二宮女擋住曰:「臣妻染此惡宿,陛下不可進來。臣妾命在須臾,只有二事懇求陛下留意。」成宗泣曰:「卿有事只管奏來!」劉后曰:「臣妾年二十三歲;陛下恩愛七年,天下母儀,死亦暝目。但陛下須有皇嗣,況太后大壽在邇,臣妾若死,即選擇賢德福澤之女,立為正官方安,萬勿延這。臣父乃是武將,又係汗馬出身,不識不法,今年又老,傲事頗顛,倘有差錯,赦其還鄉。臣妾雖死,當保佑皇后早生貴子。」成宗泣曰:「御妻為著生產亡身,此朕薄福累卿。國丈若有甚事,朕當加息,決不有負。」說罷,退回殿上坐下。
劉后倒在牀上,叫苦連天,太后十分傷感。至三更,劉后自斃,帝大放悲傷,太后為其哭泣,令以皇后禮收碱。著禮部官照皇后禮傳詔天下,禁奏鼓樂,舉衰發喪。次早,劉捷悲傷,自知失勢,即當辭官免禍。
禮備喪葬完畢,時太后年五十八歲,感念皇后賢淑,血崩摻死,又恨自己後年不好作大壽,因此患病。太醫恐年老衰弱,用溫源固本,人參為主,醫治七八日,太后被參氣攻迫,積胸塞脯,不能飲食,滿面熱極,氣又逆上,屢次暈去。第八夜三更後暈醒,把後事對成宗曰:「宋君因貪酒好色,不聽忠言,故江山屬我。俺死後,須當大展乾坤,聽信老誠忠禮,關心民瘼,倘失君道,求為匹夫而不可得。」成宗泣慰曰:「太后何出不吉之言,若用心醫治,自可痊癒。」太后曰:「哀家胸上結了一塊氣,屢逆上來,看來大命難保。」言罷,昏沉睡去。
成宗退出,憂悶不已,坐至五更臨朝,謂眾官曰:「太后患病六七日;太醫醫治無效,反加沉重,說出辭世之語。朕方寸俱亂。爾等若有交結良醫。可即保薦醫治,若得症安,薦官亦有封賞,不必挨延。」眾官俱思,太醫無效,那有敢薦?連問數聲,無人答應。只見梁相啟奏曰:「臣受兩世厚恩,願保一人,醫治太后,可奪全安。」成宗喜曰:「老先生乃老誠大臣,見識沉潛,未知所薦何人,可速奏來。」梁相奏曰:「臣自招酈君玉入門,凡有男婦老幼大小病症,俱是小婿診脈,用藥一劑不痊,兩劑病鄂除根,看來醫道頗精,陛下可即調用。」成宗大驚曰:「不是寡人多疑,爾想酈君玉年輕,既是文字精通,焉有心思學習脈理醫道?」梁相奏曰:「老臣非敢妄奏,實不忍太后垂危,乞陛下任用,斷不至有誤。」祁相奏曰:「梁公做事仔細,酈君玉慮事周全,望陛下任其醫治,諒無誤事。」成宗曰:「既二卿所奏,朕當聽從,就煩梁先生宣召君玉前來。」
梁相領旨,即出午門,上轎回府,對酈明堂說明前事,曰:「今特選賢婿入宮看脈。」明堂尚未答應,素華不悅曰:「爹爹好無打算,太后年已六旬,太醫尚不能調治,爾婿雖知脈理,豈能醫險?倘有差錯,性命難保,不若勿去為妙。」景氏亦埋怨曰:「太師果然多事,眾官無人敢薦,便是不好事情,爾卻領賢婿當此險事。」梁相曰:「若是朋友患病,我即不言;奈君臣猶如父子,譬如父母有事,為子者豈忍坐視不救?況明堂作事仔細,斷不差錯。」明堂喚女婢取冠服前來,曰:「不妨事,憑著三指診脈,若可醫,我方為其下藥。」
翁婿下了轎,梁相上殿奏曰:「酈君玉已在午門候旨。」帝宣入朝。拜畢,帝宣上前曰:「卿用心醫治;太后若得痊安,朕自當封賞。」酈君曰:「待臣入官診脈,便有處治。」帝著文武散去,即上擎。明堂步行,隨入內宮。原來有八名太醫在偏殿公議下藥,便同出接駕。帝下擎,令太醫往偏殿伺候,聯引酈卿入官診脈。明堂隨帝入萬壽宮太后臥房內,賜坐旁邊。明堂奏曰:「待臣診脈,方知委曲。」帝揭開龍帳,安頓定牀前,復又把龍帳放下。明堂到牀前跪下,帝候其左右診脈。明堂曰:「請太后容顏一觀。」帝連忙揭開龍帳,明堂近前細看,見太后昏沉睡著,面紅唇紫;明堂舉掌向太后頭上摸去,甚熱,即奏曰:「太后病雖沉重,若敬服臣的藥,管教三劑藥病就好了大半。」帝疑信相半曰:「卿可用心派薊,薦得平安,自有不毗封賞。」明堂坐在旁邊,暗思太后身體壯健,只因悲傷過度染病,而太醫所有藥草,盡是參湯,故不奏效,遂開了一劑破散藥方。內監呈上御前,天子見了藥龍,大驚,對明堂曰:「此方俱是破散藥料,少壯人可服;太后年經六旬,難免衰弱,須溫源固本。現病勢垂危,再服此藥,倘有不虞,利害不小。」明堂奏曰:「太后本無大病,實被參氣所迫,熱氣逆上,胸脯滿漲。須先用破散方消其參氣,次用消食方消其積食,氣便和平,再略進溫補大劑便愈。望陛下不必疑心。」成宗曰:「卿言雖善,奈太后年高,朕終不放心。今有眾太醫俱在偏殿,可把此方帶出,與太醫議妥,然後可服。」明堂奏曰:「太醫非不盡心,緣錯認太后虛弱,此方決不敢用。乞陛下速自決斷,方不有誤。」成宗曰:「獨見者偏,眾見者明。」就令內監權昌:「將此方與哪卿同見眾太醫商議為妥。」
明堂即同權昌來到偏殿,眾太醫見禮敘坐。權昌先傳出聖渝,後把哪翰林藥方獻出。眾太醫看畢,搖頭吐舌,各曰:「少年好不兇狠,敢用此砷藥方。」即對權昌曰:「煩公公奏知天子,我等醫病,但知老年人患病,務須溫源固本,今酈翰林所用,俱是破散,我等不敢商議。若服此藥,與我等無干。」酈明堂暗笑太醫不識診脈,反要怪他人錯用藥料,真可謂庸醫誤殺人。即答曰:「學生愚見,此藥並無差錯,我敢獨任其咎。」眾太醫因念其是翰林,又是梁相的愛婿,遂不敢多言。內有兩個老的,勸確明堂曰:「老先生既自任咎,我等無干涉,但太后年老,須當固本為妙。」酈明堂曰:「愚意必用此藥,方能應效。」遂同權昌繳旨。
未知如何醫治,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