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風流妾暗羨才郎 慷慨父厚待義女
卻說康若山先將自己備細說明,人雖稱我為康百萬,其實只有五十萬。只有一子,年方四歲,我只望他做官,榮顯福蔭,我受些榮耀,又有一女,名勝金,嫁婿姓滑名全,乃是生員。但滑全這夫妻貪我家資,假來奉敬,若想將婿為子、我替他捐納了職員。今木女年己二十四歲,雖生有一子,終是外人。荊妻癡愚,只是溺愛女婿。今看足下如此才貌,定是翰苑之品,欲與足下相交,奈老少不相配;足下若肯愛我苦命,認我為義父,亦不望你更換姓名,只顧目前熱鬧而已。足下如肯體恤,即同我返舍,捐監一切銀兩,俱是老夫料理,足下只準備進考。未知尊意如何?」酈明堂曰:「既承老丈不棄,怎敢不從。但有一說,我家亦有些產業,非是貪圖老丈富裕。我立誓分毫不取,務要成名報答老丈受個誥封,方足吾願。」康若山曰:「此乃足下立志,但老夫自有設法。」酈明堂即恭恭敬敬拜了八拜,叫聲「父親」。若山笑顏動開,兩手扶起曰:「多承我兒好意,但恐老夫福淺,難以消受。」明堂曰:「正欲荷庇廕,且兒若能得志,父親正要受朝廷恩賜,怎說不能受拜之言!」言訖,即拾起席來,仍安放牀上。康若山曰:「今當各早安睡,來朝便到我房子梳洗飽餐,就好趕路要緊。」歲出了房門,回到自己房內安息。到了四更多起來,催促店家備好酒飯,一面對家人說明酈明堂的住處房屋。道:「爾去探看,大相公若是起來,可請到這裡來梳洗飽餐。」
家人來到明堂房前,見酈明堂一個正在收拾物件。家人曰:「員外請大相公前去飽餐。」明堂忙開門去喚醒榮發看守門戶,即同家人往見康若山。若山就湯水梳洗畢。家人取了點心與榮發吃,各人飽餐。車夫早備車伺候。明堂帶領家人把各物搬運上車,扶榮發臥在軟車內。家人算給房飯錢。員外同明堂各坐一車,家人腳驢起程。近早飯時,一家人先奔前面,飯房備下好飯菜。及康若山一同進內,各人吃飽,起身趕路,將晚即找一個大客館安歇。果然富家出外,卻亦利便。不上兩三日,榮發病亦好了。這一早飯後,已進武昌城。只見家人已報家中,說員外回家。滿門歡喜,迎接員外,唯有滑全假作慇懃,出門迎接,一見岳父,欠身打恭曰:「小婿不知岳父回來,有失遠迎,望乞恕罪。」若山即同明堂下車,謂滑全曰:「煩勞賢婿迎接,大為不安。」即對明堂曰:「我兒可來與姊夫相會。」又對滑全說明他的鄉貫姓名,欲進京捐監赴考,偶於貴州旅邸相會,承他的美意,拜我為父,爾便是郎舅了,可前來相見。滑全自思:去年生子,已芬二半家財,今又螟嶺此人,眼見我只得家資三分之一,若再數年不死,這些家產要弄個十餘股分派,豈不枉了我一片心思?無奈勉強向前作揖,一同進門。家人忙搬行李物件進內。孫氏同若山的堂妹康氏,年三十餘歲,前來相會,忽見酈明堂人物俊秀,皆起疑心。若山重複說明來歷,孫氏不悅,但不敢多言。明堂當即拜為母親,再拜姑母。若山又喚女兒前來,令其與弟相見,曰:「以後姊弟相稱,無用避嫌。」明堂向前拜見姊姊,勝金行了同輩之禮,即退入內去。
且說柔娘抱了兒子元郎,同姊德姐來接丈夫,忽見明堂骨格輕盈,丰姿灼灼,嬌明難言。二妾眼中看得細緻,欲來相問,又恐見疑,只得躲在門簾內,愈看愈動起火來,假意不知而出,於見明堂,即詐羞躲避入內。若山招呼二要上前,曰:「這酈明堂認我為義父,與爾姊妹年雖彷彿,卻有母子名份,證該前來相會。下次我若不在家,爾等與明堂相見,即以骨肉相待,不必迴避。」二妾聞言,正中心意,即將孩子放下,與明堂行禮。拜畢,明堂問曰:「賢弟喚甚名字?」柔娘答曰:「叫作元郎。」
閒文不表,康若山忙寫書信到京,托相好鋪戶待捐京監,以便赴試。開了明堂的姓名年貌,只入籍湖廣武昌府威寧縣,把履歷封在書內,差了兩名家人起程,限日趕到。
且說滑全乘隙暗對勝金曰:「你可知道,這明堂必是外方小旦,故此美貌。令尊勾搭上了,認作父子,絕人閒論。」勝金曰:「家父從來未有南風之事,爾今休錯認。」滑全曰:「令尊這幾年變相娶二妾,自然連少友亦好了。」勝金稱是,乃密對孫氏說明。孫氏本村婦出身,心中大怒,曰:「待我看出破綻,把這人打逐出門就是。」登時在內喝雞罵狗,狠聲惡氣。康若山知必是滑全播弄,□詐為不知,令人打掃花園等處,與明堂安息。明堂進入花園,雖是窄小,卻是花廳書房,赤有可觀。廚司時刻送點心來,堪稱佳品,榮發亦受享不完。到晚間榮發對明堂曰:「員外雖好,安人卻有些不喜。」明堂曰:「安人乃村婦,胸無識見,聽信滑全之言,我只看義父面上,置之度外。但是元郎須找件物事相送。」當下打開行李,找出一個珍珠穿成的珠球,真金小鎖一把,並假金小練一條穿了在項上制煞的,外有玉盤龍小手鐲一副,安放停當,主僕安寢。
到了次早起來,帶著三物進內,便去請安。女婢間曰:「大相公早來何事?員外安人尚未起來。」明堂曰:「既未起牀,不必驚動,少停再來。」若山在牀早已聽見,大叫曰:「孩兒不必退去,我起來了。」明堂只得手揭門簾入房,向前請安。禮畢,女婢移椅子坐下,並茶亦送來。原來二妾貪看明堂姿色,今來請安,正好抱著元郎,故意亦來請安。明堂心中大喜,把元郎抱來曰:「賢弟,我有物件與你帶上。」即取出黃金練,把它帶在頸上,再把玉鐲亦套在兩手。元郎大喜,走下地來,來見爺娘曰:「我的物件整齊麼?」若山把手上細看曰:「明堂好無打算,小孩子只好買假的,何必用真的金至,破費太多了。」明堂曰:「這兩件物俱是我年幼掛的信物,不是買的。」若山再看,果然是舊物,乃贊曰:「弦兒有此物件,不愧是富貴人家。」明堂曰:「舍下雖有薄產,卻是土戶鄉民,此物不足見重。」說罷,即告別回到花園去了。
且說柔娘與德姐因見明堂容貌,俱皆歡喜著魔了,二人回房,稱道不已。德姐曰:「明堂一雙眼目,生得天然俏麗,雖好手畫工,亦畫不出的。」柔娘曰:「莫道俏眼難及,我細看他皮膚,潔白嫩軟,猶輕絹一般,實在可愛。未知異日那家女子得嫁此夫,真是三生石上好姻緣。就是家財不多,亦已甘心情願。論他皮膚,莫說我年大,不能與他相比,我方才細看賢妹,尚且不及。雖年紀相仿,看他真是比花鮮明,比王生香,襄襄若嫦娥。」德姐聽說,知其已動心了,答曰:「爾我雖稱異姓,請同至親。我看此人,必是山川敏秀,天地生就的如此美貌,莫說男子少有此等容貌,就女子中亦無其配。」柔娘曰:「爾我父母貪了厚聘,嫁著個老頭兒,弄得不上不下,真是無趣。若得配明堂,雖死亦風流了。」二人長吁短歎。不須臾,家人已把元郎各物買來,唯有玉鐲,無有盤龍的,只揀了一雙羊脂樣。若山看過,把舊的收下,日後贈與外孫,不表。
早飯後,若山進花園來,明堂迎坐曰:「非孩兒迫促,奈功名大事,望爹爹速差人進京,此事要紫,不可延誤。」若山笑曰:「我昨日進門,即打發兩家人進京去了,何待於今日?」明堂曰:「既是進京,何不與孩兒說明,可將捐監銀兩並這路費取去。且不知父親是把孩兒報甚名姓?」若山曰:「為父豈不能捐一監單,與孩兒進考,卻要費我兒的銀子。姓名原是哪君玉,只是入了湖廣的籍,爾道做得麼?」明堂曰:「何不報父親這康姓,何必原姓分別親疏?」若山曰:「多承我兒有此美意,父子相稱已是過份,何敢改姓?」明堂曰:「孩兒蒙爹爹厚恩,改姓亦不為過。」正言間,廚房備上兩碗粉湯,前來解暑。若山問明堂曰:「這廚煮的滋味可合式麼?」答曰:「極好。孩兒正要說明,身子薄弱,受不得許多飲食,一切從便。」若山大箋曰:「我正慮廚鎊不會小心供奉。」乃吩咐廚司曰:「爾務格外討好,能合大相公之意,我重重有賞。」廚司連聲答應而去。若山退出,即叫兩名成衣匠前來,量明堂身材,趕造幾件紗緞衣服,與明堂替換。滑全看見如此情形,好不痛恨。
一日,家人忽報吳姑爺回來了。只見吳道魔手執兩物,汗流兩頰,進來見禮曰:「老兄兒時回來,適值小弟他往,有失迎接,望祈恕罪。」若山答可:「昨日方回,且進去換衣服再夾。」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