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念忠良義結芝蘭 全名節假求配偶

  卻說熊浩弓馬熟練,慣用雙槍,力大無窮,卻又飽學,為人仗義疏財,恤孤憐貧。娶妻徐氏,容貌平常,為人賢淑,夫妻相敬如賓,時年二十歲,未生男女。是日,徐氏誕壽,親人女眷前來相賀,方要回去,不一時火把執起,各眷起身,門首安靜。呂忠見一壯丁欲閉門,主僕向前,少華拱手:「小人權姪貪趕路徑,錯過客店,特到寶莊借宿。」莊丁曰:「爾既是出外人,因何無鋪蓋?蔫知好歹,不借不借。」皇甫少華曰:「只因要趕路,嫌其過於耽擱,故不帶為便。來日飯雜房金,自當奉送。」莊丁曰:「我們昨夜至今未睡,無暇留客。」少華懇求曰:「別家門戶俱閉,難以借宿。家叔年老,難受饑寒,只求方便,飯雜房金加倍奉送,決不有虧。」鄭莊丁怒曰:「我又不開客店,爾既有房金,何不到別處安歇?」正在喧鬧,忽聽得內裡有人罵曰:「爾這斯又與那個對口?」那莊丁曰:「告稟員外,這兩個人不知從哪裡來,焉知好人歹人,因此辭不借宿,他只歪纏不去,故此爭鬧。」言未畢,內面熊浩早已步出。皇甫少華見其頭戴白綢將巾,身穿藍續線袍,腳踏一雙紅鞋,白絞緞襪,知是好漢,即上前作揖曰:「只因家叔蘋老,難受饑寒,人家俱皆緊閉,故此羅嚷,驚動員外,大為不該。」熊浩見那少華容貌,心中明白,乃答禮曰:「村漢無知,休怪。請進內安歇。」少華主僕稱謝,同入莊來。熊浩請他二人來到一處幽靜書軒,間曰:「足下何方人氏,尊姓大名?」少華曰:「小人呂陵,叔父呂忠,乃是湖廣荊州府江陵縣人氏,今因尋親,路過貴地;若非員外收留,今晚流離失所。」熊浩曰:「敢問足下,既在江陵縣,可知皇甫敬元帥如何降番,公子如今何往?」皇甫少華駭然,停了一會,答曰:「他乃是官家,我與他素無往來,不知詳細。」熊浩心中早已明白,即令家人速去備酒前來。家人領命,進內廚房去了。
  熊浩見四下無人,對皇甫少華曰:「敝地喚俊彥村,乃湖廣岳州平江縣管轄。弟名熊浩,字友鶴,恭中武舉人,前科進京會試,不第回來,承祖遺薄業,故立心濟弱扶危。竊慕皇甫元帥年少高第,屢次平番,立下奇功,真人中之龍。近見欽差圖畫皇甫公子形狀,著天下擒捉,想皇甫元帥乃大英雄,又居顯職,既被妖道所擒,必是被禁,決不致於降番,定是地方官水面打探不實冒奏,真為可惜。但願皇甫公子選到此間,弟與他異日一同征番,救回元帥,為忠良吐氣。足下亦是英雄氣概,必有同心。」少華聞言,傷起心來,清然淚下。熊浩曰:「弟適見足下龍眉秀目,與圖形相似。今又見下淚,莫非就是皇甫公子否?不妨實說,何須隱諱?弟有意相救。」皇甫少華兩淚交流,倒身下拜曰:「小弟正是皇甫少華,多蒙垂念,敢不實說。」熊浩曰:「幸遇公子,真是天從人願,大為有幸。」連忙還禮,兩人對拜起來。少華分賓主坐下,呂忠立在旁邊。茶罷,家人把筵席送上來,熊浩叫再備酒飯,令呂忠自在自飲。熊浩與少華飲酒,筵席真是豐盛。熊浩間曰:「令尊何故如此被害?」公子就把射袍奪婚,劉捷舉薦征番等情言明:「諒必劉捷換錶啟奏,故欲投奔親人避難,異日乎定番塞,好改名換姓,救父回朝,以盡忠孝。」熊浩曰:「劉捷助子為惡,真是可恨。」二人談起武藝兵法,方知少華亦是文武全才。熊浩大喜曰:「公子有此真才,不槐將門之種。」二人話說投機。少華曰:「弟今負罪,來早便起身,倘在此延緩,被官府知道,累兄不少。」熊浩曰:「目今官府查訪甚嚴,倘有不測,如何是好?況兄龍眉易認,一到路上,必被擒捉。且喜弟住家離城遙遠,舍下深密,只可在此安身。」少華曰:「多承美意,恐有泄漏,累及兄長滿門。況方才借宿,今若此地安身,家人豈不議論?」熊浩曰:「這個容易,來早當如此如此,便可瞞過家人。」皇甫少華飽姨已畢,熊治令家童掌燈,引皇甫少華主僕兩人入書房安寢。呂忠密對公子曰:「公子奔走道路,實是不便,我看熊浩相公是個正人,且如此美意相留,可在此安身為妙。」少華曰:「我亦要在此居住。」主僕安歇。
  次早起來,家人送上湯水,梳洗畢,熊浩即請到花廳同吃點心。家人送上酒席,熊浩與少華暢飲。二人談論文武,方知熊浩赤是文武全才,情意相投。熊浩對公子曰:「恨某命乖,並無兄弟姊妹,意欲與兄結為兄弟,異日富貫同享,患難同受,未知尊意如何?」少華曰:「弟係天涯浪子,兄乃富貴雙全,若蒙結拜,感激不盡。」熊浩大喜,著家人備下香案,立下千斤重誓。熊浩年二十一歲為兄,少華年十五歲為弟,即請出徐氏,上堂相會。自此合莊人等稱為呂相公。那熊浩見呂忠誠實,詢知其算寫皆精,熊浩亦以家事交呂忠料理。少華一心只念夫人、小姐被擒進京,性命不保。熊浩遂遣家人往山東登州府管下打探番兵並皇甫元帥消息,不表。
  且說刑部官押尹氏母女進京,路過山東青州府管下,有一座吹臺山,山上有一位頭目,名喚單洪,這一早率了一百名樓羅下山,伏在深林中,自己騎一匹馬,趕上前打探客商,好待劫取財物。方才趕上六七里路,遇著刑部官押送尹夫人母女前來,單洪勒馬在路旁觀看,只見兩輪囚車,囚著兩個婦人,不但那青年的美貌,就是那老年的,約莫四十餘歲,卻辦丰姿端麗,容貌可愛。單洪不覺動火,忙忙拈馬回來,加鞭趕向林中,下馬吩咐摟羅曰:「適才見一隊官軍,解送兩個婦人,容貌美麗,看來必是母女,面貌彷彿。莫說那少年女子豔色,就是那中年婦人,卻亦令我動火。稍停若到,爾等可竭力殺死解官,其餘官軍不戰自散,把兩個婦女劫上山中,使我受用,俺自備酒請爾等。」內中有幾個嘍囉笑曰:「新大士數日前有令,虜捉婦女者處斬,姦淫婦女者剝皮。你倒不怕剝皮否?」單洪曰:「吾已主意定了,大王少年獨宿,豈不寂寞?那少年女子王好匹配,就送與大王為壓寨夫人,那中年婦人俺就取來為妻,大士自然歡喜,連爾等亦有功勞。」眾嘍囉大喜,願效死力,打點大戰。不多時,官軍已到,眾摟羅一片鑼聲,攔住去路。單洪挺槍縱馬,向前大叫曰:「來者官軍,快送上三千兩買路錢前來,饒爾性命,若是遲延,管叫爾死在眼前。」校尉軍見盜賊敢劫官軍,定是利害,即忙停住,報入隊內,來見解官曰:「前面有盜賊隅路,索討買路錢,十分無禮,請令定奪。」刑部官自恃許多官軍,大怒曰:「無知草寇,敢來討死!」喝令校尉軍把囚車推在林中看守,自己執了雙劍,帶護送官軍上前罵曰:「狗強盜,劫人辦須打探。我等乃奉旨解送欽犯家眷進京治罪,那有財帛與你作買路錢?快快讓開大路,我好起程,休得妄想。」單洪曰:「既是解犯,無有財帛,可將欽犯留下與我為質,爾速進京,問天子取銀來贖欽犯回去未遲。」刑部官大罵曰:「狗強盜,少猖狂,欺侮本欽差,看劍罷!」右手舉起寶劍砍來。單洪把槍架開,罵曰:「狗官,明是討死!」回手一槍刺來。刑部官乃是文官,如何敵得單洪,不上七八回合,被單洪一槍刺中前心,死於馬下。嘍囉一擁,殺向前來。護送軍士見軍官已死,誰肯向前拼命?被嘍囉殺上,校尉軍只得向前交戰,不上數個回合,被單洪奮勇殺死十餘名校尉軍,其餘逃走,囚車鋪蓋,盡行棄下。單洪追了一番,方才回馬,令嘍囉把囚車並二婢、鋪蓋,一齊推送上山去;又令把殺死屍首埋葬,又得許多軍器。
  單洪催馬上山,令打開囚車鐐拷。夫人、小姐喝曰:「此乃朝廷刑具,誰敢妄動?」單洪笑曰:「爾等好不識時務,好意殺死官軍,救爾性命,還不知道我恩德。」夫人即曰:「爾殺死朝廷命官、官軍,朝廷豈不見疑於我?如今黑白難分,我母女願往見官府,請解進京受死,斷不在此,以受叛逆臭名。」有幾個嘍囉,不容分說,早將鐐鑄打開。單洪來到聚義廳察曰:「小將方才見解官領了四百餘名官軍,解兩個婦女,乃是母女,被小將殺了軍官,並十餘名軍士,劫了兩個婦女上山,特來親明。」那大王搖頭曰:「爾好多事,解官乃朝廷命官,不該殺死,況動奪婦女何益?」單洪曰:「那兩個婦女極有姿色,那少年的送與大王為壓寨夫人,那中年的賞與小酌為妻,卻不是救了兩條性命?爾我又各有妻子,豈不兩便?」大王笑曰:「爾娶他母親,我娶他女兒;算來你是我的岳父,我是你的半子,你豈不討我的便宜?」單洪曰:「小的只要有妻子,便已過望,焉敢妄稱甚翁婿?」大王曰:「如此可將婦女帶來,待我審問,自有處置。」嘍兵押了母女上堂,二婢戰戰兢兢在地跪伏,夫人、小姐頭亦不舉,遠遠的面向外而立。大士問曰:「汝這兩個婦女,見我為何不拜?」夫人曰:「若見現任的捕巡撫司,我應當拜見,若見大王,斷無拜見之理。」大王笑曰:「難道我倒不及一典司麼?」夫人曰:「典司雖卑,卻是命官!大王雖強,終身綠林,豈有拜見之理?」大王曰:「此言極是,爾丈夫官居何職?姓甚名誰?犯的何罪?可即說來,我自有道理,夫人即將丈夫姓名事由,征番被害,起解事情說明,只求大王放到有司官請罪,並解上京,受死無恨。」大王喜曰:「尊夫原來就是皇甫元帥!我聞得他征剿北番,血戰三年,立下汗馬奇功,今必被番兵拘禁,豈有降番之理了此必奸臣冒奏。但夫人盡節猶可,令嬡乃是女流,將嫁外姓,受累不診。」夫人曰:「我女未嫁,尚是一家人,故願死孝。」大王曰:「難得令嬡賢孝,但我已殺了解官,奸臣必奏是爾親友劫殺。爾等進京,黑白難分,枉死無益。俺非綠林出身,俺姓韋名勇達,自幼好習武藝,在家守田園。家父在京,官拜御史;因奸臣讒言,被遣往西番,催貢不歸,未知存亡。我故欲往探父親消息,路過吹臺山,老僕尤慎先行,被此山賊首韓虎殺死,劫了行李。我後到了,見老僕屍首,一時發怒,殺死韓虎。嘍囉見我英勇,又因無了頭領,求我上山為頭領。我想在此招集人馬,請旨願往征西番,救父回朝,以全忠孝,故暫為棲身,候時舉義,非欲久居綠林。俺年十七,少未受室,小姐尚未受聘,或是天緣湊合,願求小姐成就此婚,夫人一起佳此安身。候我人馬集齊,那時受朝廷招安,往登州痛剿番寇,救回尊夫,以立功名,望夫人休要推蒙。」夫人、小姐起初推蒙,不曾看大王,今聞此言,舉頭一看,見這大王生的面貌端厚,一對俏眼,令人魂消,身材微瘦,皮膚猶如瑞雪,潔白細膩,光潔如白璧無暇。尹夫人吃了一驚,暗想此子容貌,若作女流,與吾女容貌不相上下,難分彼此,分明是官家子弟。
  未知夫人意下如何,肯將就此婚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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