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謀殺曹爽

  卻說司馬懿來取襄平,未及到城下時,此時先鋒胡遵早已引兵入城。人民焚香拜投,魏兵盡皆入城。懿坐於衙上,將公孫淵宗族並同謀官僚人等,俱殺之,計首級七十餘顆。出榜安民。人告懿曰:「賈范、倫直苦諫公孫淵不可反叛,被淵皆殺之。」懿遂封其墓而顯榮其子孫,就將庫內財物賞勞大軍,班師回洛陽住紮。
  卻說魏主曹叡在許昌殿中,夜至三更,忽然一陣陰風而入,吹滅燈光,只見毛皇后引十數個宮人哭至榻前索命。叡因此得病。甚是沉重,宣侍中光祿大夫劉放、孫資,掌樞密院一切事務。叡囑之曰:「凡有一切事務,二卿休誤。」二人出內,叡召武帝子燕王曹宇為大將軍,佐太子曹芳攝政。宇為人恭儉溫和,未肯領此大任,堅辭曰:「臣才薄,不能當此重職也。」叡召劉放、孫資曰:「朕皇叔不肯任之,當復如何?」二人曰:「燕王自知無才,不敢承命。」叡:「宗族之內,何人可以?」二人久得曹真之惠,乃保奏曰:「惟曹子丹之子曹爽可也。」叡從之。一人又奏曰:「若用曹爽,當遣燕王歸還本處,然後才可行之。」叡曰:「傳朕旨意,教他去罷。」劉放曰:「須得陛下手詔。」叡曰:「朕不能寫矣。」放近御榻前,強執叡手寫畢,遂齎出大言曰:「有天子手詔,免燕王等之爵,歸還本土,限即日出國就行;若無詔,不許入朝。」燕王涕泣而去。遂立曹爽為大將軍,總攝朝政。魏主曹叡病漸危急,令使持節召司馬懿還朝。懿戎裝受命,徑到許昌,入見魏主。叡曰:「朕忍死待卿,今日得見,死無恨矣!」懿頓首奏曰:「臣在途中,聞陛下聖體不安,恨不能肋生兩翼,飛行至闕,省視陛下。今日幸睹龍顏,臣願殞身補報!」叡宣郭皇后,太子齊王曹芳,大將軍曹爽,侍中劉放、孫資等,皆至御榻之前。叡執司馬懿之手曰:「昔日劉玄德在白帝城病危,以幼主劉禪托孤與諸葛孔明,孔明因此竭盡忠誠,至死方休。朕幼子曹芳,年方八歲,不堪理掌社稷。幸太尉及宗兄元勳舊臣,效伊尹、周公,協力相輔,則宗廟生靈之幸甚也!」且說曹芳在於御榻之前,曹叡喚芳曰:「仲達與朕一般,爾日後重宜敬之。」遂命懿攜芳近前。芳乃抱懿頸不放。叡曰:「太尉記之,不可誤也!」言訖,潸然淚下。懿頓首涕泣。眾皆傷感。魏主昏沉,口不能言,只以手指太子,須臾而卒。在位十三年,壽三十六歲,時景初三年春正月下旬也。晉史官陳壽評曰:
  明帝沉毅,任心而行,蓋有君人之至概焉。於時百姓凋弊,四海分崩,不先聿修顯祖,闡拓洪基,而遽追秦皇、漢武,宮館是營,格之遠猷,其殆疾乎!
  後孫盛論曰:
  聞之長老,魏明帝沉毅好斷,優禮大臣,開容善直,雖犯顏極諫,無所催戮,而其人君之量,如此偉也。然不思建德垂風,不固維城之基,至使大權偏據,社稷無衛,悲夫!
  卻說魏主卒於嘉福殿,司馬懿、曹爽扶太子齊王曹芳即皇帝位,時年八歲。芳字蘭卿,乃叡乞養之子,秘在宮中,無人知之。於是曹芳諡父為明帝,葬於高平陵;尊郭皇后為皇太后;改元正始元年。此時司馬懿與曹爽輔政。
  爽尊懿如父,一應大事必先啟知。爽字昭伯,自幼出入宮中。明帝見爽謹慎,甚是愛敬,故托以大事,乃骨肉之親也。爽門下有客五百人,內五人皆是浮華之人,明帝在日,爽皆不用。爽初秉政,此人復來輔助。那五人:一人姓何,名晏,字平叔,南陽人也;一人姓鄧,名颺,字玄茂,亦南陽人也,乃鄧禹之後;一人姓李,名勝,字公昭,亦南陽人;一人是姓丁,名謐,字彥靖,乃沛國人也;一人姓畢,名軌,字昭先,乃東平人也。又有大司農桓范,字元則等數人。此輩皆以諂諛事爽,因此個人並得榮貴。於是何晏來告爽曰:「主公大權,不可委托他人,若仍前委托,必成禍矣。」爽曰:「司馬公與吾同受先帝托孤之命,安忍廢乎?」晏曰:「昔日先公與仲達同破蜀兵之時,累受此人之氣,因而致死。主公如何不察也?」爽忽然省悟,遂與多官計議停當,入奏魏主曹芳曰:「司馬懿功高德重,可加為太傅。」芳年幼無主張,皆出曹爽之心,遂加司馬懿為太傅,兵權皆歸於爽。爽命弟曹羲為中領軍,曹訓為武衛將軍,曹彥為散騎常侍侍講;三弟各引三千御林軍,任其出入禁宮。又用何晏、鄧颺、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隸校尉,李勝為河南尹:此五人日夜與爽幹事。天下奇士投於曹爽門下者,不計其數。司馬懿知其黨逆,乃推病不出,二子亦皆退職閒住。
  卻說曹爽每日與何晏等飲酒作樂,凡用衣服器皿,與朝廷無異。各處進貢玩好奇珍之物,先取上等者入己,然後方許進宮。佳人美女,充滿府院。有黃門張當,諂佞事爽,私選先帝侍妾七八人,送入爽府中答應;又送善歌舞良家子女三四十人,為家樂。又詐傳聖旨,刷選美女,任意送入府中;又建重樓畫閣;又造金玉器皿,用巧匠千萬人晝夜工作。
  卻說何晏與鄧颺曰:「先帝時有一人,深明《易》理,乃神卜管輅也。」颺曰:「吾夜間得一夢,正欲求卜。」遂召管輅至。晏令坐。颺曰:「我連日夜間,常夢青蠅數十個,落在鼻上,請公卜之。」何晏亦曰:「據我人物,可做三公否?」輅曰:「元、愷輔舜,宣慈惠和;周公佐周,坐而待旦,故能流光六合,萬國咸寧。此乃履道休祥,非卜簽之所明也。今二公身居侯位,職重山嶽,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翼翼多福之仁。又鼻者艮,此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也。今青蠅臭惡而集之焉。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思害盈之數,盛衰之期。是故山在地中曰謙,雷在空中曰壯;謙則哀多益寡,壯者非禮不履。未有損已而不光大,行非而不傷敗。願二公上追文王六爻之旨,下思尼父彖象之義,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鄧颺勃然大怒曰:「此老生常談也!」輅曰:「老生者見不生,常談者見不談也。」遂拂袖而去。二人大笑曰:「真狂客也!」輅到家與舅言之。舅大驚責怪曰:「何、鄧二人威權甚重,天下之人誰不懼之?汝安敢出此言也!」輅曰:「吾與死人說話,何足懼之!」舅曰:「汝何以知之?」輅曰:「鄧颺行步,筋不束骨,脈不制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之相。何晏視候,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之相。二人皆非遐福之相也,早晚粉骨碎身,累及三族,何足畏也!」其舅大罵輅為狂子而去。
  卻說曹爽與何晏、鄧颺每日飲酒,心中煩緒,常出畋獵。其弟曹羲諫曰:「今兄每日作樂,以威勢加於天下,非長久之計也。又出外畋獵,倘被人謀害,悔之何及?」爽叱之曰:「兵權在吾手中,誰敢造意耶?」羲泣淚而退。司農桓范亦諫,不聽。何晏曰:「今司馬仲達推病不出,主公何不思之?」爽笑曰:「量此老夫,何足道哉!」此時魏幼主曹芳,改正始十年為嘉平元年,除李勝為荊州刺史。
  卻說曹爽一向專權,久不會仲達,未知其病虛實,遂令李勝來拜辭仲達,就探消息。勝徑到太傅府下,早有門吏報入。司馬懿與二子曰:「此乃曹爽使來打聽吾病之也。」懿就去冠散發,上床擁被而坐;又令二婢扶策,方請李勝入府。勝至床前拜曰:「一向不見太傅,誰想如此?今天子命為荊州刺吏,特來拜辭。」懿佯答曰:「並州近胡,好為之備。」勝曰:「除荊州刺史,非『並州』也。」懿笑曰:「你方從並州來?」勝曰:「乃漢上荊州耳。」懿大笑曰:「你從荊州來也?」勝曰:「太傅如何病得這等了?」左右曰:「主公耳聾。」勝曰:「乞紙筆一用。」左右取紙筆付勝。勝寫畢,呈上,懿看之,笑曰:「吾病的耳聾了。此去荊州建功,可以保重,保重!」言訖,以手指口。侍婢進湯,懿將口就之,湯流滿襟。勝佯哭曰:「眾言太傅舊風舉發,果然如此。」懿作哽噎之聲曰:「吾今衰老病篤,死在旦夕矣!二子不肖,請君教之。君若見大將軍,千萬看覷二子!」言訖,倒在床上,聲嘶氣澀。李勝拜辭仲達,回見曹爽,細言其事。爽大喜曰:「此老即今只有餘氣也,形色已離,乃泉下之人,不足慮哉!」
  卻說司馬懿見李勝去了,遂起身與二子曰:「李勝此去,回報消息,曹爽等輩再不疑忌我矣。只待他出城畋獵之時,方可圖之。」於是曹爽請魏主曹芳去謁高平陵,祭祀明帝墳墓。大小官僚皆隨駕出城。爽引三弟並心腹人何晏等,及御林軍護駕正行,司農桓范叩馬諫曰:「主公總萬機典禁之兵,不宜兄弟皆出。倘有奸細之人閉其城門,當如之何?」爽以鞭指而叱之曰:「誰敢如此?再勿亂言!」當日,司馬懿見爽出城,心中大喜,即起舊日手下破敵之人,並家將千餘人,引二子上馬,徑來謀殺曹爽。未知性命勝敗畢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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