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司馬懿退公孫淵
卻說幽州刺毌丘儉,表稱公孫淵造反,自號為燕王,改元紹漢元年,興兵入寇。淵乃遼東公孫度之孫,公孫康之子也。建安十二年,曹操趕袁尚,未到遼東,康斬袁尚首級獻操,操遂封康為襄平侯;然後康故。康有二子:長曰晃,次曰淵。二子皆幼。康弟公孫恭繼職。曹丕時封恭為車騎將軍、襄平侯。後太和二年,淵長大,文武兼備,性剛強,好廝殺,復奪其位。曹叡封淵為揚烈將軍、遼東太守。後孫權遣張彌、許晏齎金玉珍寶,封淵為燕王。淵懼中原,乃斬張、許二人,送首與魏。叡加淵為大司馬、樂浪公。一向淵心不足,與眾商議,自號為燕王,改元紹漢元年。有副將賈范諫曰:「主公未可如此。中原以爵加封,不為卑賤;今若背反,實為不祥。又兼司馬仲達善能用兵,諸葛武侯尚且不得取勝,何況主公乎?」淵大怒,叱左右縛了賈范。即時有參軍倫直諫曰:「賈范之言是也。聖人云:『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國中累見怪異之事,主公豈不察乎?近有犬戴巾幘,身披紅衣,上屋作人行,一不祥也。城南鄉民造飯,飯甑之中有一小兒蒸死於內,二不祥也;襄平北市中,忽陷一地穴,湧出一塊肉,周圍數尺,有頭有面,有眼有耳,有口有鼻,卻無手足,往來之人,刀箭不能傷,亦不知何物。卜者占之曰:『有形不成,有口無聲;國家亡滅,故現其形。』有此三者,皆不祥之兆也。孔子雲:『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主公當避凶就吉;今若背反,必喪身矣!」公孫淵勃然大怒,叱武士綁賈范、倫直斬於市曹。急令大將軍卑衍為元帥,楊祚為先鋒,起遼兵十五萬,搶掠鄉村,殺人放火。
因此邊官報知魏主曹叡。叡聞知大驚,急召太尉司馬懿入朝計議曰:「公孫淵背反,如之奈何?」懿奏曰:「臣部下馬步軍四萬,足可破此賊矣。」叡曰:「卿兵少路遠,恐難收復?」懿曰:「兵不在多,設奇用智,淵必破矣。臣托陛下之洪福,淵乃唾手而擒,陛下何足慮栽?」叡曰:「卿料公孫淵將何御之?」懿曰:「棄城預走,為上計也;守遼東拒大軍,其為次也;坐守襄平而不動身,其為下計,必被臣所擒也。」叡曰:「三者,卿當用何計?」懿曰:「能料彼我,必能勝也。公孫淵乃愚濁匹夫,豈肯棄城而走?必然先拒遼東,後守襄平,安得逃出臣之度也?」叡曰:「此去往復幾時?」懿曰:「四千里之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休息六十日,如此一年足矣。」叡曰:「倘吳、蜀入寇,如之奈何?」懿曰:「臣已定下守禦之策,陛下勿得憂也。」叡大喜,即命司馬懿興師,徵討公孫淵。懿辭朝出城,引原領戰將並本部軍馬而去。
卻說魏先鋒胡遵,引前部兵到遼東界下寨,人報知公孫淵。淵令卑衍,楊祚分兵八萬,屯於遼隧,音墜,地名。圍塹二十餘里,環繞鹿角,甚是嚴密。胡遵令人飛報司馬懿。懿笑曰:「此勢不與交戰,正欲老吾兵也。若攻之,正墮其計。遼東賊眾太半在此,其巢空虛。吾等可棄此處,只奔襄平;賊必往救,卻於中途破之,必獲全功矣。」眾皆從之,遂勒兵從小路,大張旌旗,轉山南迤邐而去。
卻說卑衍與楊祚商議曰:「若魏兵來攻,休與交戰,弓弩炮石,未可妄發。今魏兵千里而來,人多糧少,難以久住,糧盡必自退;待退動時,卻出奇兵擊之,司馬懿一鼓而可擒也。昔司馬懿於渭南堅守,孔明乃死;今日正與此理相同。我等與孔明復仇,豈不美哉?」言未畢,忽報魏兵往南去了。卑衍大驚曰:「彼知吾襄平軍少,去襲老營也。若襄平有失,我等守此處無益矣。」遂拔寨隨後而來。
卻說司馬懿暗留千餘人,扮作土民,哨探消息,忽見遼兵趕來,飛報司馬懿。懿笑曰:「彼知吾取襄平,拔寨趕來,中吾計矣!」乃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一軍伏於濟水之濱:「如遼兵到,兩下齊出。」二人受計正行,果遇卑衍、楊祚追至濟水。忽然一聲炮響,兩邊鼓噪搖旗,魏兵殺出,左有夏侯霸、右有夏侯威,一齊殺來。卑、楊二人大驚,又不知背後多少魏兵,只得望前奔走。前面又被司馬懿引兵殺回。三路夾攻,遼兵大敗,死者無數,降者甚多。卑、楊二人死戰得脫,引敗兵奔走,前至首山,正逢公孫淵兵到,合兵一處,又來與魏兵交戰。卑衍出馬辱罵曰:「漢賊休使詭計!汝敢決戰否?」夏侯霸縱馬揮刀來迎二人。戰有數合,夏侯霸一刀斬卑衍於馬下,遼兵大亂,霸引兵掩殺將來。公孫淵引敗兵奔入襄平城去,閉門堅守不出。魏兵四面圍合。
時值秋雨連綿,一月不止,平地水深三尺,運糧船自遼河口直至襄平城下,魏兵皆在水中,軍心驚疑。左都督裴景入帳告曰:「雨水不住,營中泥濘,軍不可停,請移於前面山上。」懿大怒曰:「我豈不知泥濘!捉公孫淵在邇,安可移營也?切不許惑我軍心。再要移營者斬之!」裴景喏喏而退。少頃,右都督仇連又來告曰:「軍土怯水,乞憐移了營寨。」懿大怒曰:「吾軍令已發,推出斬之!」梟首於轅門上。因此軍心安靜。
懿令南寨人馬暫退二十里下寨,縱城內軍民出城樵彩柴薪,牧放牛馬。有司馬陳珪問曰:「先前太尉攻上庸之時,兵分八路,八日皆至城下,遂生擒孟達而成大功;今帶甲四萬,數千里而來,不令攻打城池,任教秋雨霖漓,又縱賊眾樵牧。實不知太尉主何意也,願乞教之。」懿大笑曰:「你雖為司馬,不知兵法。昔日孟達糧多兵少,糧夠一年;我軍有四倍,糧不足一月。以一月之糧而敵一年之糧,安能長久?以四倍之兵而敵一倍之兵,豈不獲勝也?不可不速戰。吾故奮死相爭,方才勝矣。今遼兵多,我兵少,賊饑我飽,何必攻之?任彼自走,待走動而擒之,無有不勝。我今放開一道,不絕彼之樵彩,不掠彼之牛馬,是容彼自走也,那時取勝,有何難哉?兵法雲:『兵者,詭道也;戰者,逆德也。善因事變。』賊糧已盡,單恃水勢,未肯束首而降。吾故作無能之事,以安賊心。今若取小利相擊,賊必死戰矣。吾料彼糧草將盡,不過旬日,天必晴明;待天晴時,並力攻之,城池可破,淵賊可擒矣。」眾將皆拜曰:「此神武之算也!」於是司馬懿遣人赴洛陽催糧。
卻說魏主曹叡設朝,群臣奏曰:「近者秋雨連綿,一月不止,人馬疲勞,可召回司馬懿罷兵。」叡曰:「司馬太尉善能用兵,臨危制變,多有良謀,捉公孫淵計日而待。卿等何必憂也?」因此只運糧草,星夜而來。
卻說司馬懿在寨中,數日內果然天晴。是夜,懿出帳外仰觀天文,忽見一星,其大如斗,流光長數丈,自首山東北墜於襄平東南。各營將士驚駭然曰:「此何吉凶也?」。懿見之大喜,乃聚將士曰:「五日之後,星落處必斬公孫淵矣。來日汝等並力攻城。」眾將得令。
懿次日清晨晨引兵四面圍合,築土山,掘地道,立炮架,裝雲梯,日夜攻打不息,箭如急雨,射入城去。公孫淵在城中糧盡,皆宰馬為食,人人暴怨,各無守心,欲斬淵首,獻城歸降。淵聞之,憂驚甚急,慌令相國王建、御史大夫柳甫往魏寨陳說請降。二人自城上係下,來告司馬懿曰:「請太尉退二十里,我君臣自來投降。」懿大怒曰:「汝安敢輕視吾耶!」叱武士推出斬之,將首級付從人捎回,就令持檄文一道回見公孫淵。淵拆視之。檄曰:
魏徵西大都督、太尉司馬公檄下公孫淵:竊謂楚、鄭列國,而鄭伯由肉袒牽羊迎之。姑乃天子上公,而建、甫等欲孤解圍退舍,豈得無禮耶!二人老耄,傳言失指,已被吾斬之。若意有未已,可便遣年少有明決者來。稍有稽遲,悉皆誅戮!故檄。
公孫淵看畢大驚,乃與文武計議。有侍中衛演出曰:「臣願往之。」淵吩咐曰如此如此。
演受命徑到魏寨。司馬懿升帳,聚多將列於兩邊。演膝行肘步,入寨跪於帳下,告曰:「願太尉息雷霆之怒,罷虎狼之威,容開城門,剋日先送世子公孫修為質當,然後君臣自縛來降。」懿曰:「軍士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不能走當降,不能降當死耳!汝等不降當死,不必送子為質當,可洗頸待誅!」叱衛演回報公孫淵。演抱頭鼠竄而去,回見公孫淵,淵大驚,乃與公孫修密議停當,選下一千人馬,是夜二更時分,開了南門,往東南而走。淵見無人,心中暗喜。行不到十里,忽聽的山上一聲炮響,鼓角齊鳴,一枝兵攔住,中央乃司馬懿也;左有司馬師,右有司馬昭,二人大叫曰:「反賊公孫淵休走!」淵大驚,急撥回馬,尋路欲走。早有胡遵兵到,左有夏侯霸、夏侯威,右有張虎、樂綝。淵舉止失措,魏兵三路夾攻,四面圍得鐵桶相似。公孫淵父子,自縛受降。司馬懿在馬上指魏將言曰:「吾前夜丙寅日,見那星落於此處,今夜壬申日應矣。」眾將以手加額曰:「太尉真神機也!」懿傳令斬之,公孫淵父子對面受戮。司馬懿勒兵,急來攻取襄平。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