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興兵下江南

  卻說孫權令收拾船隻,準備人馬取荊州。正商議調兵,忽報曹操起軍四十萬,來報赤壁之仇,不可輕敵。孫權大驚,慌聚文武商議。人報長史張紘,自辭疾回家而死,有哀書上呈。孫權觀其書曰:
  長史張紘臨終書拜於主公吳侯麾下:自古有國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於其治,多不馨香。非無忠臣賢佐,暗於治體也,由主不勝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異,故與治道相反。《傳》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言善之難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據自然之勢,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歡,無假取於人;而忠臣挾難進之術,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雖則有釁,巧辯緣間,眩於小忠,戀於恩愛,賢愚雜錯,長幼失序,其所由來,情亂之也。故明君悟之,求賢如饑渴,受諫而不厭,抑情損欲,以義割恩,上無偏謬之授,下無希冀之望。宜加三思,含垢藏疾,以成仁覆之大。秣陵山川,有帝王之氣,可速遷居之,為萬世之業!紘不勝泣血哀感眷望之至!
  孫權覽書大慟。張紘亡年六十歲。權曰:「張子綱令吾遷居,吾如何不從!」即命遷治於建業,築石城。今時建康,古名秣陵,孫權時名建業。呂蒙進曰:「曹操兵來,可夾攻,濡須水口築塢以拒之。」塢,即城也。諸將皆曰:「上岸擊賊,跣足入船,何用築城?」蒙曰:「兵有利鈍,戰無百勝。如邂逅逢敵,步騎相促,人尚不暇及水,何能入船乎?」權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子明之見甚遠。」便差軍數萬築濡須塢,曉夜並工,務要立辦。
  卻說曹操整點三軍起程,長史董昭進言曰:「自古以來,人臣處世,未有如丞相之功者,雖周公、呂望,莫可及也。櫛風沐雨,三十餘年,掃蕩群凶,與百姓除害,使漢室復存,豈可與諸臣宰同列乎?合受魏公之位,加以『九錫』,以彰天下。」其九錫之名曰:
  一,車馬大輅、戎輅各一。大輅,金車也。戎輅,兵車也。玄牡二駟,黃馬八匹。;二,衣服袞冕之服,赤舄副焉。袞冕,王者之服。赤舄,朱履也。;三,樂縣軒縣之樂,堂下之樂也,升降必動樂也。;四,朱戶居以朱戶,紅門也。;五,納陛納陛以登。陛,階也。;六,虎賁虎賁三百人,守門之軍也。;七,鈇鉞鈇鉞各一。鈇,即斧也。鉞,斧屬。;八,弓矢彤弓一,彤矢百。彤,赤色也。玈弓十,玈矢千。玈,黑色也。;九,秬鬯圭瓚秬鬯一卣,圭瓚副焉。秬,黑黍也。鬯,香酒,灌地以求神於陰。卣,中樽也。圭瓚,宗廟祭器,以祀先王也。此「九錫」之名義也。
  侍中荀彧曰:「不可。丞相本興義兵,匡扶漢室,秉忠貞之誠,守退謙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曹操聞之,勃然變色。董昭曰:「豈可以一人而阻眾望?」遂尊操為魏公。荀彧掩淚而出曰:「吾不想今日如此!」操深恨之,以為不助己也。
  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操興兵下江南,就帶荀彧同行。彧已知操有殺害之心,推病進於壽春。操又使人催並前行。彧歎曰:「吾死於九泉之下,無面目見漢君也!」忽曹操使人送飲食一盒至,盒上有曹操親筆封記。開盒視之,並無一物。彧曰:「止於此矣!」遂服毒而亡,年五十歲。史官贊曰:
  潁上荀文若,人稱王佐才。聲名齊五嶽,功業震三台。
  孟德無終始,留侯不再來。忠心懷恨死,天下盡悲哀!
  論曰:
  自遷帝西京,山東騰沸,天下之命倒懸矣。荀君乃越河、冀,間關以從曹氏。間關,山服也。察其定舉,措言立策,崇明王略以急國艱,豈雲因亂假義,以就違正之謀乎?誠仁為己任,期紓民於倉卒也。及阻董昭之議,以致非命,豈數也。夫世言荀君者,通塞或過矣。常以為中賢以下,道無求備,智算有所研疏,原始未必要末,期理之不可全詰者也。夫以衛賜之賢,一說而斃兩國。兩國,謂齊與吳也。賜至吳,請夫差伐齊。之晉,說以兵待吳伐齊之弊。吳既勝齊,與吳爭強,晉果敗吳也。彼非薄於仁而欲,蓋有全必有喪也,斯又功之不兼者也。方時運之屯邅,非雄才無以濟其溺,功高勢強,則皇器自移矣。謂魏太祖功業大而神器自歸矣。此又時之不可並也。蓋取其歸正而已,亦殺身以成仁之義也。
  贊曰:
  公業稱豪,駿聲升騰。權詭時逼謂辭對卓,揮金僚朋。北海天逸,音情頓挫尤抑揚也。越俗易驚,孤音少和。直轡安歸直道也,高謀誰佐?彧之有弼,誠感國疾。功申運改,跡疑心一。
  其子荀惲音慍發哀書報曹操。操甚懊悔,差人厚葬,諡曰敬侯。
  且說曹操大軍至濡須水出九江歷陽縣,前面差三萬鐵甲馬軍,令曹洪部領。哨至江邊,回報沿江一帶,遙望旗旛無數,不知兵聚何處。操放心不下,自領兵前進,就濡須口排開軍陣。操領百餘人上山坡,遙望見戰船,各分隊伍,依次擺列。旗分五色,軍器鮮明。當中大船上青羅傘下,坐著孫權。左右文武,侍立兩邊。操以鞭指揮曰:「生子當如孫仲謀!若劉景升兒子,犬豕耳!」忽一聲響動,南船一齊飛奔過來。濡須塢內又一軍出,衝動曹軍。曹操軍兵退後便走,軍皆四散,止遏不住。千百騎趕到山邊,為首馬上一人,碧眼紫髯,上長下短,眾人認得正是孫權,親自引一隊馬軍來擊曹操。操大驚,急回馬時,東吳兩員大將韓當、周泰,兩騎馬直衝將上來。操背後有大將許褚縱馬舞刀,敵住二將,曹操得脫歸寨。許褚與二將戰三十合方回。操正在寨中誇許褚之能,責罵眾將:「臨敵先退,挫吾銳氣!再後如此,盡皆斬首!」夜至二更時分,忽寨外喊聲大震。操急上馬,見四下裡火起,卻被吳兵劫入大寨。殺至天明,曹兵退五十餘里,卻才收軍,下定寨柵。
  操心中鬱悶,閒看兵書,忽程昱曰:「丞相既知兵法玄妙,豈不知『兵貴神速』乎?丞相起兵,遷延日久,故孫權得以準備,夾濡須水口為塢,甚是有理。不若且罷兵還許都,別作良圖。」操不應。
  程昱出,操伏幾而臥,忽聞潮聲洶湧,如萬馬爭奔之狀。曹操急視之,見大江中推起一輪紅日,光華射目,天上兩輪太陽對照。忽然江心推起紅日,拽拽飛來,墜於寨前山中,其聲如雷。倏然驚覺,在帳做了一夢。帳前軍報導午時。曹操教備馬,引五十餘騎,徑奔出寨,猶如夢中所見落日山邊。正看之間,忽見一簇人馬,當先一人,渾身金盔金甲。操視之,乃是孫權。權見操至,也不慌,也不忙,在山上勒住馬,以鞭指揮曹操曰:「丞相坐鎮中原,富貴已極,何故貪心不足,尚圖江南吳地?」操答曰:「汝為臣下,不尊王室。吾奉天子詔,特來討汝!」孫權笑曰:「此言豈不羞乎?天下豈不知你挾天子令諸侯?吾非不尊漢朝,實欲討汝,以正國家!」操大怒,叱諸將上山捉孫權。忽一聲鼓響,山背後兩彪軍出,右邊韓當、周泰,左邊陳武、潘璋。四員將帶三千弓弩手,兩邊亂射如雨。操急回,引眾將而走。背後四將趕來甚急。趕到半路,許褚引著眾虎衛軍敵住,因此救得曹操。孫權兵齊奏凱歌,回濡須去了。操還營自思:「孫權非等閒人物。紅日之應,久後必為帝王。」操心中有退兵之意,又恐被東吳恥笑,因此進退未決。兩邊相拒月餘,戰了數場,互相勝負。建安十八年春正月,連陰雨水甚多,水港皆滿,軍在泥水之中。操竊聽之,各寨軍士皆有思歸之意。操心甚憂,當日正在寨中,與眾謀士商議。有一半勸操收兵;有一半雲目今春暖,正好相持,不可退歸。進退未決,忽報東吳有使齎書到。拆開觀之,書曰:
  吳侯孫權再拜致書於漢丞相麾下:竊謂彼此皆漢朝臣宰,不思報國安民為本,妄施殺伐,非仁者之也。即日春水方生,公當速去,各圖安逸。如其不然,復有赤壁之禍矣!公宜自思焉。建安十八年春正月,吳侯孫權書。
  背後批兩行雲:
  足下不死,孤不得安。
  曹操看畢,大笑曰:「孫權不欺我也。」遂賞使者令回。操令軍退,命廬江太守朱光鎮守皖城,盡收軍回許昌去訖。
  孫權亦收軍回秣陵。權與眾將商議:「曹操雖然北去,劉備尚在葭萌關未還。何不引拒曹操之兵,以取荊州?」張昭獻計曰:「未可動兵。今劉備在西川,不能再還荊州矣。」孫權大喜,問張昭其計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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