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趙雲截江奪幼主

  建安十七年,歲在壬辰,春正月。劉玄德與益州牧劉璋大會於涪城。二人相見,盡訴兄弟之情,廣設筵會,犒勞三軍,終日盡歡。龐統引法正說玄德:「就席間將劉璋殺之,西川不勞張弓只箭而定矣。」玄德曰:「初入蜀中,恩信未立,此事決不可行。」龐統再三說之,玄德略無相從之意思。次日,宴於城中,二人細敘衷曲,如同一母所生。酒至半酣,龐統與法正商議曰:「事在掌握之中,由不得主公了。」便教魏延舞劍,暗囑咐「下手」。延拔劍曰:「筵間無樂,願舞劍為戲。」龐統便喚眾武士入,到於堂中,只待魏延下手。劉璋手下諸將見魏延舞劍,劉璋更見階下武士手按刀靶,直視堂上,從事張任掣劍亦舞曰:「舞劍必須有對,某願伴之。」二人對舞。張任目視玄德,統用目回顧劉封,封拔劍亦舞入。劉璝、泠苞、鄧賢各掣劍出曰:「我等當群舞,以助一笑。」玄德大驚,掣左右所佩之劍,立於席上曰:「吾兄弟乃漢室宗親,相逢痛飲,並無疑忌。又非鴻門會上,何用舞劍而為亂乎?不棄劍者立斬之!」劉璋亦叱曰:「兄弟相聚,何必帶刀?」盡命去之。眾皆紛然下堂。筵間盡去兵器。玄德喚諸將士上堂,以酒賜之。玄德曰:「吾弟兄同宗骨血,共議大事,豈有二心?汝等勿驚疑。」諸將皆頓首再拜。劉璋抱玄德泣曰:「吾兄之恩,誓不敢忘!」共歡飲至晚而散。玄德歸寨,深責龐統,曰:「吾以仁義躬行天下,安忍為此?汝勿復言!」二人嗟歎不已。
  卻說劉璋歸寨,劉璝等曰:「主公見今日席上光景乎?不如早回,免生後患。劉璋曰:「吾兄劉玄德,非比他人也。」眾將曰:「雖玄德無此心,手下之士皆欲吞併西川,以圖富貴之意。」璋曰:「汝等無復以言間吾兄弟之情。」遂皆不聽。二人歡飲百餘日,並無猜疑。忽報張魯兵、犯葭萌關。劉璋便請玄德行。玄德慨然諾之,遂引本部兵往葭萌關去了。眾將勸劉璋令大將緊守各處關隘,以防玄德兵變。初時不從,後命蜀中名將白水都督楊懷、高沛二人,守把涪水關。劉璋自回成都。比及玄德到葭萌關,嚴禁軍士,廣施恩惠,以收民心。
  卻說有人報知吳候,吳侯與文武商議。權曰:「當初吾欲與劉玄德一同收川,誰想今日背了吾,自去取之,當復如何?」顧雍進曰:「劉備分兵遠涉山險而去,未易往還。何不差一軍先截川口,斷其歸路,後盡起東吳之兵,一鼓而下,可得荊、襄矣。」權曰:「此計大妙!」便要起兵,忽屏風後一人大喝而出曰:「進此計者,可斬之!欲害吾女之命!」眾大驚,視之,乃吳夫人也。夫人怒曰:「吾一生惟有此女,嫁與劉備,見在荊州。若是動兵,吾女性命如何!」叱孫孫權曰:「汝掌父兄之業,坐領八十一州,尚自不足,顧小利不念骨血。」孫權喏喏連聲答曰:「老母之訓,豈敢有違!」遂退文武。吳夫人深恨顧雍。孫權立於軒下,自思:「此機會一失,再幾時一遇?」沉吟之間,不覺張昭立於面前,問曰:「主公何憂?」孫權曰:「正思適間之事。」昭曰:「極易也:先差一人,只帶五百軍,扮作商人,潛入荊州,下一封密書與夫人,只說國太病危,欲囑後事,取夫人星夜回還。玄德平生只有一子,就帶回國。那時玄德定把荊州來換阿鬥。如其不睦,一任動兵,何礙於是?」權曰:「此計大妙!吾有一人,姓周,名善,力能舉鼎,有膽量。自幼穿房入戶,多隨吾兄。可以命之。」昭曰:「切勿漏泄。只此便令起行。」
  於是密遣周善,將五百人,分作五船,扮為商人於中。更詐修國書,以備盤詰;船內暗藏兵器。周善取荊州水路而來。船泊江邊,周善自入荊州,令門吏報孫夫人。夫人喚周善入。呈上密書。夫人見說國太病危,灑淚動問。周善拜訴曰:「國太好生病重,旦夕只是想念夫人。倘去得遲,恐不相見。就教夫人帶阿鬥去見一面。」夫人曰:「須是使人往南郡教軍師知會,方可以行。」周善曰:「若軍師回言道,須待主公使人回報方許下船,如之奈何?」夫人曰:「若不辭而去,恐有阻當。」周善曰:「大江之中,已準備下船隻。只今便請夫人上車出城。」孫夫人聽知母病危急,如何不慌,便將七歲孩子阿鬥藏在車上;隨行緊要帶三十餘人,各跨刀劍上馬離荊州城,便來江邊上船。府中人欲報時,孫夫人已到沙頭鎮,入在船中了。
  只聽得岸上有數人大叫:「且休開船,容與夫人餞行!」船上人視之,乃常山趙子龍。原來巡哨方回,聽得這個消息,吃了一驚,只帶四五騎,旋風般沿江趕來。周善手執長戈,喝令軍士一齊開船,各將軍器出來,擺列在船上。況兼風順水急,隨流而去。趙雲沿江趕叫:「任從夫人去。只有一句話拜稟。」周善道:「汝是何人,敢當主母!」趙雲不答,沿江趕到十餘里,灘半斜纜一隻漁船。趙雲棄馬執槍,跳上漁船。只兩人駕船前來,前來取吳大船上去。周善教軍士放箭,趙雲以槍撥之,紛紛落水。離大船懸隔丈餘,吳兵用槍亂刺,不能得進。趙雲棄槍在小船上,掣所佩青釭劍在手,分開槍搠,望吳船湧身一跳,早登大船。吳兵盡皆驚倒。後有詩曰:
  昔年救主在當陽,今日飛身向大江。船上吳兵皆膽落,趙雲英勇世無雙!
  又詩曰:
  可愛常山趙子龍,當陽救主顯英雄。昔時懷內藏真命,今日江心立大功。
  孫氏威權渾挫滅,張昭謀略已成空。兩番遇險依洪福,四十餘年王蜀中。
  趙雲上船,吳兵盡退於後梢。趙雲入艙中,見夫人抱阿鬥於懷中。夫人喝:「趙云何故無禮!」雲插劍聲喏曰:「主母何故不令軍師知而便行?」夫人曰:「我母親病在危篤,無暇報知。」雲曰:「主母探病,何故帶小主人去?」夫人曰:「阿鬥是吾子,留在荊州,無人看覷。」雲曰:「主母差矣。主人一生只有這點骨血,小將在當陽長坂坡百萬軍中抱出。今日暗抱將去,此何理也?」夫人怒曰:「量汝只是帳下一武夫,安敢管我家事!」趙雲曰:「夫人要去,留下小主人。」夫人喝曰:「汝半路輒入船中,必有反意!」雲曰:「縱然萬死,亦不敢放夫人去。」夫人喝侍婢向前揪捽,被趙雲推倒,就懷中奪了阿鬥,抱出船頭上,欲要傍岸,又無副手;欲要行兇,又恐礙於道理,進退不得。夫人喝侍婢奪阿鬥,趙雲一手抱定太子,一手仗劍,人不敢近。周善在後梢挾住舵,放船下水。風順水急,船望中流而去。趙雲孤掌難鳴,只護得阿鬥,豈能移舟傍岸?
  事在危急,下流頭港內一字兒使出十餘只船來,船上磨旗擂鼓。趙雲自思:「今番中了東吳之計!」當頭船上一員大將,手執長矛,高聲大叫:「留下姪兒去!」乃是燕人張飛。原來巡哨聽得這個消息,在油江夾口正撞吳船,慌忙截住。吳兵亂了手腳,張飛提劍跳上吳船。周善見張飛上船,提刀來迎,手起被張飛一劍砍倒,提頭擲於孫夫人前。夫人大驚曰:「叔叔何故太無禮?」張飛曰:「嫂嫂不以俺哥哥為重,私自歸家,是何道理?」夫人曰:「我母病重,甚是危急,若等你哥哥回報,須誤了我大事。若你不放我回去,情願投江而死!」言訖欲跳。張飛與趙雲商議:「若逼死此人,非為臣下之道。只護阿鬥過船。」遂與孫夫人曰:「俺哥哥大漢皇叔,也不辱沒嫂嫂。今日相別,若思哥哥恩義,早早回來。」兩人辭別畢,張飛抱阿鬥自與趙雲回船,放孫夫人五隻船去了。後有詩曰:
  長坂橋邊怒氣騰,倒流煙水退曹兵。今朝江上扶危主,青史應題萬載名。
  不說孫夫人回國。只說張飛,趙雲奪阿鬥,歡喜回船。行不數里,孔明引大隊船隻,接見張飛,趙雲並阿鬥,四人並船而歸。軍師申文書往葭萌關,教玄德知會。
  卻說孫夫人回見母親,說張飛、趙雲殺了周善,截江奪了阿鬥。孫權大怒曰:「今吾妹已歸,與彼不親,殺周善之仇,如何不報!」喚集文武商議,起大軍與劉備誓不兩立,來取荊州。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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