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遺計救劉琦
時建安十三年春正月,東吳諸將見甘寧成功,各自抖擻威風,來捉黃祖。
卻說黃祖在江中,船隻盡陷,諸將皆休,情知守把不住,遂棄江夏,望荊州而走;正走之間,一聲喊起,甘寧攔住。祖馬上泣告曰:「我不曾輕視汝,汝何反吾?」寧叱之曰:「吾從汝數年,多負勤勞,累立功跡,汝以常人相待,吾豈容汝哉!」黃祖自知難免其禍,撥馬而走。甘寧衝開士卒,直趕將來,指望活捉獻功。只聽得傍邊喊聲起處,數騎馬趕來,寧視之,乃程普也。寧恐普奪了功勞,慌忙拈弓搭箭,背射黃祖。黃祖中箭,翻身落馬。寧趕至,梟其首級,與程普合兵一處,回江口來見孫權,獻黃祖首級。權親彩其發而恨之,擲之數次。眾將言曰:「留回江東祭祖。」權命以木匣盛貯了,當重賞三軍,升甘寧為都尉,令人守江夏。張昭曰:「孤城亦不可守也,且回江東。劉表必與祖報仇。坐而待之,必敗劉表;表一敗,則乘勢而攻之,荊、襄可屬東吳矣。」權從其言,遂棄江夏,眾軍下船而回。
蘇飛在檻車內,密使人告甘寧曰:「蘇飛望將軍垂救,事不宜遲。」寧曰:「飛若不言,吾豈忘之?」軍已至呈會,權將蘇飛、黃祖一同祭祀。寧徑入府,頓首再拜。權問其故,寧大哭而告之曰:「某向日若不得蘇飛,則骨填於溝壑矣,安得致命於將軍麾下哉?今飛之罪理固當戮,望將軍垂憐救命之恩,願納功名以贖飛命。」權曰:「今為君免,若走去奈何?」寧曰:「飛得免分裂之禍,受更生之賜,逐之尚且不去,何況自走乎?若飛但去,寧將首級納於階下,代飛之死。」權赦之,遂置酒大會文武。權將玉爵勸蒙曰:「今克黃祖,乃卿先斬陳就之功也。」蒙頓首謝之。加呂蒙為橫野中郎將。遍封諸將己畢,見一人拔劍在手,於筵前大哭,直取甘寧。寧見來取,便將面前果桌以迎之。權自起身抱住。其人年二十一歲,身長八尺,力雄膽大,曾在江中遇祖巡江將張碩,其人不避刀箭,跳過船殺碩於江中,其餘皆砍於水內,奪其巡船而還。權大惜之。吳郡餘杭人也,姓凌,名統,字公績。因甘寧一箭射死他父親,今日相見,如何不報冤雪恨?權勸開曰:「興霸射死你父親,彼時各為其主,不容不盡力。今既在一處,便是弟兄,何必記仇?萬事皆看吾之面皮。」統叩頭流血,曰:「統自幼隨父事主,恨不得肝膽塗地以報之。今遇殺父之仇,安得不赴命乎!」權與眾官勸之。統欲與寧共決勝負,權加凌統承烈都尉。只就當日,撥五千兵,戰船一百隻,使甘寧領去鎮守夏口,以避凌統。寧拜謝而去。東吳自此廣造軍需艨艟戰船,分兵連絡守把江岸;孫權令叔孫靜引五千軍守把吳會,將宗族分投鎮守各處隘口;權自領大兵守柴桑郡即今之江州是也;周瑜向鄱陽湖教習水軍,以防江北之勢。
話分兩頭。卻說細作人回新野,報知劉玄德:「東吳破了黃祖,將黃祖頭祭墳。見屯兵柴桑,其餘宗親分屯江岸各處隘口,未有渡江之意。」玄德正與孔明談話間,忽劉表使人來請玄德議事。玄德曰:「此行若何?」孔明曰:「此是因江東破了黃祖,故請主公議定報仇之策也。正欲主公去走一遭,荊州九郡,沃野萬里,用武之地,已在掌中矣。某與主公同往。」玄德留雲長守新野,帶張飛引五百軍馬,往荊州來。玄德在馬上與孔明曰:「今見景升,何以當對?」孔明曰:「先當謝襄陽之罪。若令主公去徵討江東,切不可應允,但說容去新野收拾軍馬。」玄德遂聽孔明之言。來到荊州,館驛安下,已留張飛屯兵於城外,玄德與孔明來見劉表。禮畢,玄德請罪於階下。表曰:「吾已盡知賢弟被害之事,欲斬蔡瑁首級以獻賢弟,眾人告免。」玄德曰:「非乾蔡將軍之事,皆下人所為也,再不必舉矣。」表曰:「今失守江夏,黃祖全師危矣!故請汝議事。」玄德曰:「黃祖性暴,不能用人,以致有失。今若用兵南征,曹操北來,當復奈何?」表曰:「吾今年老多病,不能理事,賢弟可來替吾。吾死之後,弟便為荊州之主也。」玄德曰:「小弟安敢當此大任也。兄無復多言!」孔明以目視玄德。玄德曰:「容思良策,以保荊州。」遂辭回至驛中。孔明曰:「劉景升付荊州與主公,何以卻之?」玄德曰:「備感景升之恩,未嘗忘報,安忍乘其危而奪之?」孔明歎曰:「真仁慈之主也!」
正商議間,忽報公子劉琦來見。玄德接入,琦泣拜曰:「繼母不肯相容,性命只在旦夕矣!望叔父可憐而救之。」玄德曰:「此是賢姪家務事,吾將如之奈何?」孔明微笑。玄德求計於孔明,孔明曰:「此家務事,難以區畫。」少時,玄德送劉琦出,附耳說之曰:「來日使孔明回禮,汝可告以如此如此。」琦謝而去。玄德夜臥,至五更推辭腹疼不己,使孔明去回答劉琦之禮。孔明遂行,至公子宅前下馬,入見公子。公子拜迎,邀入後堂。茶罷,琦曰:「繼母不容,請先生活命。」孔明曰:「客寄於此,不可言也。恐有洩漏不便,容當再敘。」孔明辭退。琦曰:「既承先生尊降,如何便回?必然見怪。請入密室,共飲數杯。」飲酒之後,琦又曰:「繼母不容,請先生一言以活命。」孔明曰:「此非亮所敢謀者也。」便欲辭去。琦曰:「先生不言則己,何故相棄便行?」再舉杯勸曰:「琦有一古書,願先生教之。」孔明曰:「見在何處?」琦即引孔明登後閣。孔明求書觀之,琦拜而泣曰:「繼母不容,請先生一言活命!」孔明怒而便起身,見閣門口胡梯已去。琦告曰:「累求自安之策,先生末肯見教,恐他人之洩漏也。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教之矣。」孔明辭曰:「『疏不可間親,新不可隔舊。』欲得全身遠害,別當思之。」琦曰:「琦遇難,先生不教,是絕路也。請死於君前!」掣劍自刎。孔明急止之曰:「已有良計了。」琦拜曰:「請教。」孔明曰:「豈不知春秋時,晉國獻公正妻生二子,長曰申生,次曰重耳。妻喪之後,寵愛驪姬,姬亦生一子。姬常讒譖於公,欲斬二子。獻公思二子賢孝,不忍誅之。忽一日春濃,姬喚申生同游後園,乃令獻公於樓上簾內窺之。姬以蜜涂於衣發之上,群蜂聞香,競相飛來,落於身上,令太子撲趕。獻公樓上望之,疑戲弄耳,心恨之。姬又詐言先後〔礻覃〕日除服祭名也,令二子往祭之。祭罷,欲分食祭物。左右曰:『祭母之物,宜先奉上。』申生令人送之。姬暗將毒藥埋於中,以供獻公,姬卻奏曰:『食自外來,不可便食。』令喂犬試之,犬乃死。獻公大怒,賜朝典,令太子死。重耳驚懼。逃竄於外邦一十九年,方免其難,後為晉文公。申生在內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今公子何不效重耳乎?且江夏黃祖新亡,乏人守禦,何不上言,乞屯兵此郡,以避其禍也。」劉琦再拜,謝指教之。後史官有詩曰:
荊州兄弟兩相猜,諸葛三含口不開。
以使片言能救脫,至今猶在玉梯台。至今荊州有古蹟見在也。
劉琦教人取梯,送孔明於館驛。孔明回,告玄德。玄德大喜。
次日,劉琦上言,欲守江夏。表意未決,教請玄德共議。玄德曰:「江夏一郡,非親人不可守,使劉琦去守極善。東南之事,兄父子當之;西北之事,備願當之。」表曰:「近聞曹操於新鄴郡作玄武池,以教水軍,必有徵南之意,弟宜防之。」玄德曰:「弟己知之,兄勿憂慮。」遂拜辭,回至新野。劉表令劉琦引兵三千,往江夏鎮守。
卻說曹橾罷三公之職,自為丞相,以毛玠為東曹掾,崔琰為西曹掾,司馬朗為主簿。朗字伯達,河內溫人也,穎川太守司馬雋之孫,京兆尹司馬防之子。弟兄八人。次子司馬懿,字仲達,操命為文學掾,並掌典選舉之職。文官大備,乃聚武將,商議南征。夏侯惇進曰:「近聞劉備在新野,拜孔明為軍師,每日教演士卒,必為心腹之患,可早圖之。」操差夏侯惇為都督,於禁、李典為副將,領兵十萬,直抵博望城,以窺新野之虛實,來擒劉備。未知還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