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烏巢燒糧草
卻說許攸被袁紹叱退,滿面羞愧,欲尋自盡,左右曰:「何不去投曹操?」一句言語點醒之後,攸遂引數個從人步行出營,徑投曹寨。伏路軍人拿住,攸叱之曰:「我是曹公故友,快去報復,言南陽許攸來到。」軍士慌報入大寨。
操方解衣歇息,忽聽得帳前報許攸私奔到寨。操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之。遙見許攸,撫掌大笑曰:「子遠子遠,許攸字也。遠來,吾事濟矣!」就轅門大笑,扶攸入坐,敘舊情。操乃先拜於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漢相,吾乃布衣,公何謙遜如此?」操笑曰:「子遠是操故友,豈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有眼如盲,屈身袁紹,言不聽,計不從。今特棄之,來見故人。願丞相無疑焉。」操曰:「吾素知公信義之士,有何所疑?願聞子遠授紹之計。」攸曰:「吾教袁紹差撥輕騎,乘虛襲許昌,首尾相攻。因紹不從,吾故棄之。」操大驚曰:「若袁紹用子遠之言,吾等皆死無葬身之地也!」操遂下拜曰:「袁紹勢大,不可當之,望子遠教我破紹之策。」攸曰:「丞相軍糧還有幾何?」操曰:「可一年支用。」攸曰:「非也。」操曰:「有半年耳。」攸正色而起曰:「吾正心相待,汝何相欺耶?」遂趨步出帳。操急請住曰:「子遠勿嗔,尚容實訴。運至軍糧,可支三月。」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兵不厭詐,尚容布露。」遂附耳低言曰:「寨中止有此月之糧。」攸應聲曰:「休得誑語!汝糧盡絕!」操乃愕然曰:「何以知之?」攸取出操與荀彧書以示之,曰:「親書何人所作也?」操驚問曰:「何處得之?」攸以獲使言之。操執手曰:「子遠想舊交之情,望賜教誨。」攸曰:「丞相孤軍而抗大敵,不求急勝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過三日,使袁紹百萬之眾不戰而自回也。擒紹父子,宜在今日。丞相肯聽之乎?」操大悅,求計於攸。攸曰:「袁紹軍糧輜重,皆積於故市烏巢,袁紹營北四十里。今撥淳於瓊為將軍、運谷使監支。瓊嗜酒無備之人,公選精兵詐為袁軍,問之則曰:『吾蔣奇也,差來護糧。』到彼燒其輜重,斷其糧食。不三日,紹軍自散也。」操大喜,置灑重待,留攸於寨中。
次日,操自選馬步軍士五千人,皆妝作北軍旗號。張遼等與操曰:「袁紹屯糧之所,安得無準備?丞相未可輕信,恐中許攸之計耳。」操曰:「非也。許攸此來,吾始知天敗袁紹也。方今吾軍糧食不給,難以久守;若不用攸之計,則是坐而待其困也。若彼有詐,安肯留我軍中乎?吾亦欲劫寨久矣。請君勿疑。」遼曰:「亦須防北軍乘虛,卻取於此。」操笑曰:「吾已籌策定了。」曹教荀攸、賈詡待許攸,曹洪守大寨,夏侯惇、夏侯淵一軍伏於左,曹仁、李典一軍伏於右,以備不虞。教張遼、許褚在前,徐晃、於禁在後,操自引諸將居中。人銜枚,馬勒口,前後五千人,黃昏離官渡進發。
是夜,建安五年十月二十三日,星光滿天,沮授在軍中與監者曰:「今夜眾星朗列,我欲觀象,可引吾出。」監者遂引沮授出外。授仰面觀之,忽見太白逆行,侵犯牛鬥之分。授大驚,急求見袁紹。是夜,紹醉中聽得沮授有密事見報,喚入問之。授曰:「今夜仰觀天象,見太白逆行於柳、鬼之間,流光射入牛、鬥之分,必有賊兵劫掠於後。烏巢屯糧之所,不可不提備。速遣精猛將於間道山路巡之,免被曹操之策算。」袁紹叱之曰:「汝乃得罪之人,敢以妄言惑吾眾耶?」大叱監者曰:「吾令汝禁固囚人,輒敢放出,亂言禍福!」一劍將監者斬之,別喚人牽沮授去。授出歎曰:「我軍皆亡在旦夕,吾屍骸不知何處污土也!」掩恨而去。
卻說是夜淳於瓊新接糧草,遂收屯住,只與諸將飲酒,醉後臥於帳中。
卻說曹操皆令軍士束草負薪而行,二更左側,經過袁紹別寨。寨兵問之,操軍皆應曰:「大將蔣奇奉命往烏巢護糧。」北軍看之,果是自家旗號。從間道小路迤邐前進,凡過數處,皆雲蔣奇護糧。你我相推,並不阻當。比及到烏巢,四更已盡。操教軍士周圍舉火,大小將校鼓噪直入。淳於瓊宿酒未醒,跳起便問:「為何喧嚷?」早被撓鉤拖翻。眭元進、趙睿運糧方回,見屯上火起,急來救應。從軍告操曰:「賊兵在後,請分兵拒之。」操大喝曰:「賊至背後,方可拒也!」諸將遂奮力向前,殺死者遍地。火光四起,煙迷太空。操勒兵回殺,眭、趙二將皆被斬之。餘者亂軍中殺死了。操將淳於瓊等數人割去耳鼻,斷其手指,縛於馬上,放回紹營以辱之。
此時袁紹聞軍報說正北上火光滿天,紹知烏巢有失,急召文武救之。張郃進曰:「某與高覽急去烏巢救火,就殺賊軍!」郭圖曰:「張郃之言未是。今劫糧草,曹操必然親到,曹操一出,寨必空虛。可以縱兵先擊曹操之壘,必可得也。操聞之,必速還。此孫臏『圍魏救燕』之計也。」張郃曰:「郭圖之言非也。曹操用兵多算,外出須內備以待不虞。今若攻曹營不拔,瓊等見擒,吾屬皆為虜矣。烏巢一失,將軍大事去矣!」郭圖曰:「曹操只顧劫糧,豈留兵在寨耶!」圖再三請去劫曹營。袁紹使張郃、高覽引兵五千,去劫官渡營寨;遣蔣奇一萬軍,徑去救烏巢。
先說蔣奇引兵奔烏巢來。曹操盡奪袁軍旗幟,偽作淳於瓊下敗軍回寨,至山僻狹路,正遇蔣奇軍馬,奔走交肩而過。蔣奇軍問,皆曰烏巢敗兵回歸。後來的是南軍,軍漸過半,張遼、許褚忽至,大喝:「蔣奇休走!」措手不及,被遼斬於馬下。兩軍會回,盡殺蔣奇之兵。又使人當先偽報曰:「蔣奇已自殺散烏巢兵了。」袁紹不遣人去接應烏巢,盡撥望南。
卻說張郃、高覽攻打曹營,左邊夏侯惇、右邊曹仁,衝動北軍,曹洪從正中引軍而出:三下攻擊,北軍大敗。比及接應軍到,曹操卻從背後殺來,四下圍住掩殺。張郃、覽奪路走脫,收軍還營。袁紹收敗殘軍馬退歸營寨。淳於瓊等耳鼻皆無,手足盡落,也還寨內。紹問敗軍如何失了烏巢,軍曰:「將軍醉中,因此不能當抵。」紹大怒,立斬之。郭圖恐張郃、高覽回寨證對是非,先於袁紹前譖曰:「張郃、高覽見將軍兵敗將亡,心甚欣喜。」紹驚曰:「何為出此言也?」圖曰:「郃、覽二人素有降曹之心,去劫寨故不用命,以致損折士卒。」紹大怒,遂遣使急召郃、覽歸寨問罪。圖卻又先使人報郃、覽曰:「紹遣人收汝等殺之。」使至,高覽問曰:「喚我等有何意?」使曰:「未知也。」覽掣劍斬卻使者。郃驚曰:「斬使,欲往何之?」覽曰:「袁紹為上不寬,聽信讒言,必為曹公擒耳。吾等豈可坐而待死?不如去投曹公,以為萬全之計。」張郃曰:「吾亦有此心也。」二人遂領本部軍馬,前來降曹。夏侯惇曰:「張郃、高覽來降,未保虛實。」操曰:「吾以德化之,本有歹心,亦變為善矣。」操教開門接入。郃、覽投戈卸甲,拜伏於地。操曰:「若使袁紹肯從二將軍之言,不致有敗。昔子胥不早悟,自使身死。今二將軍來歸,正如微子去殷,韓信歸漢也。」就封張郃為偏將軍、都亭侯,高覽亦為偏將軍、東萊侯。郃,字雋乂,河間鄭人也;覽,隴西人也。操得張郃,待之甚厚。
袁紹自去了郃、覽,又絕了烏巢之糧,軍心惶惶,多有逃竄。許攸又勸曹操宜速進兵。張郃、高覽請為先鋒,操許之。當夜分兵三路,去劫紹寨。混戰到明,斬將降兵,不計其數。平明各自收兵,紹軍折其太半。荀攸獻計於操:「可佯言調撥人馬,分路過黃河,一路取酸棗,去攻鄴郡;一路取黎陽,斷紹歸路。以此言達知,則袁紹驚惶,必分動兵勢;乘兵分動時,一擊可擒紹也。」操乃用其謀,使大小軍士四遠佯言,故令紹軍聽知,來寨中報說:「曹操分兵兩路,一路取鄴郡,一路取黎陽去也。」紹大驚,急遣子袁尚分兵五萬救鄴郡,又遣將辛明分兵五萬救黎陽,連夜起行。曹操使細作打聽,知袁紹兵動,操分大隊軍馬,八路齊出,直衝紹營。北軍變動,俱無戰鬥之心,東西不能相顧,紹軍大潰。袁紹披甲不迭,單衣幅巾上馬;其子袁譚後隨。早有張遼、許褚、徐晃、於禁四將,引一千軍馬追至。趕紹將近,紹急渡河。四下兵合至,各各爭攻。紹盡棄圖書車仗金帛而逃。紹止引隨行軍八百餘騎而去。操兵追之不及,所得遺下之物不可勝數。偽降者盡皆斬之,所殺八萬餘人,血流盈溝。其溺水死者如蘆葦相似。紹軍七十五萬,到此皆休。操大獲勝捷,所得金寶緞帛給賞軍士。於圖書中忽檢出書信一束,皆許都及曹軍中諸人暗通之書。荀攸曰:「可逐一點對姓名,收而殺之。」操曰:「當紹之強,孤亦不能自保,況他人乎?」盡皆將書焚之,遂不再問。史官有詩曰:
盡把私書火內焚,寬洪大度播恩深。
曹公原有高光志,贏得山河付子孫。此言曹公能撈籠天下之人,因此而得天下也。
亂軍中沮授不能逃,被擒來見曹公。公素與授相識,教取過來相見。授至帳前,大呼曰「授不降也,為軍所執耳!」操曰:「本初無謀,不用君計,今國家未定,當相圖之。」授曰:「父叔母弟懸命袁氏,若公憐愛,速賜死為福!」操曰:「孤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慮也。」操乃厚待之。次日於營中盜馬,欲歸袁氏,操怒而殺之。至死神色不變。操歎曰:「吾殺忠義之士也!」傷悼不已,遂葬之。史官贊沮授詩曰:
河北多名士,忠貞說沮君。凝眸知陣法,仰面識天文。
至死心如鐵,臨危氣似雲。曹公哀壯士,猶與建孤墳。
操乃火急督領大小將校攻打冀州,來捉袁紹。未知袁紹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