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孟德許田射鹿

  曹操劍下,玄德攀住臂膊,雲長跪於面前。玄德曰:「此等赤心之人,正可容留。」雲長曰:「關某素知文遠忠義之士,吾以性命保之。」操擲劍,大笑曰:「我亦知文遠忠義之士,故相戲之耳。」此是曹公奸雄處。曹操親自釋遼之縛,自與衣穿,曰:「縱使殺吾妻子,亦不記仇。」遼遂降。操拜遼為中郎將,賜爵關內侯,使張遼招安臧霸。霸聞呂布已死,張遼投降,遂引本部軍數百人來降操。操皆賜金帛衣服。臧霸亦招安孫觀、吳敦、尹禮來降,獨有昌豨未肯歸順。操封臧霸為瑯琊相。孫觀等各各加官,令守青、徐沿海地面。
  操將呂布妻小並貂蟬載回許都,盡將錢帛分犒三軍。操離下邳還許都,路過徐州,百姓焚香遮道,請留劉使君為牧。操曰:「劉使君功勞大,必當面見君畢,回來未遲。」百姓叩謝。操馬上顧玄德曰:「待公朝畢,還徐州未遲。」玄德稱謝。操喚車騎將軍車胄權領徐州。大軍回許昌,出征人員各各封官賜賞,留玄德在相府左近宅院歇定。
  次日,獻帝設朝,操引玄德見帝。玄德具朝服,拜舞於階下。帝宣上殿,操奏前功。帝曰:「卿祖何人?」玄德不覺淚下。帝驚問曰:「卿何傷感?」玄德曰:「適蒙聖問,因此傷感先祖。臣乃中山靖王之後,漢景帝閣下玄孫,劉雄之孫,劉弘之子也。先祖劉貞封涿鹿縣陸城亭侯,因此家緣流落。臣有辱先祖,所以下淚。」帝教取宗族世譜檢看,令宗正卿宣讀。譜有曰:
  漢景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劉勝。勝生陸城亭侯劉貞。貞生沛侯劉昂。昂生漳侯劉祿。祿生沂水侯劉戀。戀生欽陽侯劉英。英生安國侯劉建。建生廣陵侯劉哀。哀生膠水侯劉憲。憲生祖邑侯劉舒。舒生祁陽侯劉誼。誼生原澤侯劉必。必生潁川侯劉達。達生豐靈侯劉不疑。不疑生濟川侯劉惠。惠生東郡范令劉雄。雄生劉弘。弘不仕。劉備乃劉弘之子也。
  帝排世譜,乃帝之皇叔也。帝亦下淚,請入偏殿,卻敘叔姪之禮。帝暗思:「曹操弄權,國務大事,分毫不由朕主。今得此英雄之叔,皇天指路矣。」帝設宴待之,令曹操議定官職。操拜玄德左將軍之職,封宜城亭侯。玄德拜謝,恩畢出朝。自此皆稱為劉皇叔。
  操回府,荀彧等一班兒謀士入見操曰:「今天子認劉備為皇叔,恐無益於主公乎。」操答曰:「玄德與吾結為昆仲,安肯外向耶?」劉曄曰:「吾觀玄德世之杰士,非池中之物也。」操曰:「好亦交三十年,惡亦交三十年。好惡吾自有主意。」於是操與玄德出則同輿,坐則同席,美食相分,恩若兄弟。程昱入說操曰:「今呂布已滅,天下震動,可行王霸之機乎?」操曰:「不可。朝廷股肱尚多,未宜輕舉。吾且請帝田獵,以觀動靜。」昱曰:「丞相之見,深可見矣。」
  一日,操揀選良馬名鷹俊犬,弓矢俱備,先令聚兵城外,操入請天子田獵。帝曰:「田獵恐非正道乎?」操曰:「古之帝王,春蒐音搜夏苗,秋獮冬狩,四時出郊,以示武於天下。今四海擾攘之時,若出田獵,其利有四:陛下久處深宮,神力疲倦,馳騁音逞於弓馬之間,爽神暢體,其利一也。耀武揚威,以示四方,其利二也。軍閒則困,困則生疾,奔走無逸,其利三也。自天子至於公卿,不可不習射以生力,其利四也。」帝即上逍遙馬,帶雕弓、金鈚箭,排鑾駕出城。玄德、關、張各彎弓插箭,內穿掩心甲,各持兵器,引數十騎隨鑾駕出許昌。百姓見關、張跟在背後,看了人馬兵器,無不稱奇。操騎爪黃飛電馬,引十萬之眾,與天子獵於許田地名。操令軍士周回排二百餘里。操與天子只爭一馬頭,背後都是操的心腹之人。文武百官,遠遠侍從,誰敢近前。各帶一付弓箭,惟天子可帶雕弓。雕弓,赤色泥金弓也。壺中所插之箭,各有號帖,惟天子用金鈚箭箭頭嵌金也。當日獻帝馳馬到許田,劉玄德起居道傍。帝曰:「朕要看皇叔今日射獵。」玄德謝畢上馬,忽見草中趕起一兔,帝令玄德射之,一箭正中其兔。帝亦稱賀。玄德拜謝上馬,轉過土坡,忽見荊棘叢中。趕出一隻大鹿,正衝而來。帝連射三箭不中。帝覷操曰:「卿射之。」操就討天子雕弓、金鈚箭,扣滿,正中鹿背,倒於草中。眾群臣將校,皆謂天子射中,踴躍而來,同呼「萬歲」。曹操縱馬而來,遮於天子之前,以迎當之。眾皆失色。玄德背後雲長大怒,剔起臥蠶眉,睜環丹鳳眼,提刀拍馬便出,要斬曹操。玄德會其意,搖首送目,不肯令出。關公乃仁義之人,見兄如此,便不敢動。操獨視玄德。玄德慌,欠身稱曰:「丞相神射,世所罕及!」操笑曰:「是天子洪福耳!」馬上與天子賀罷,不還雕弓,就懸帶之。老臣無不嗟呀。圍場已罷,宴於許田。天子促歸,於是駕回許都,各自歸歇。
  玄德與雲長曰:「汝今日何躁暴也?」雲長曰:「欺君罔上之賊,某實難容耳!欲與國家除害,兄何止之?」玄德曰:「『投鼠忌器』耳。操起奸計,自奏天子出許都圍獵,將帝時時窺視,與帝相離一馬之地;其他心腹之人,周回遠近圍侍,爾豈不知也?吾觀弟怒急止之,何也?乃見操心腹之賊,牙爪數多,倘失大事,而未成功,有傷天子,罪反作我等也。吾故止之。」雲長曰:「今日不殺奸雄操賊,大哥你看,後必有禍矣!」玄德曰:「慎宜秘之。」不在話下。
  卻說漢獻帝駕還許都,歸宮室,到晚泣訴與伏皇后曰:「可憐朕自即位以來,奸雄並起。先受董卓之殃,後遭傕、汜之亂。常人不受之苦,吾與汝輩當之。得見曹操以為重扶社稷之臣,今獨專國政。此賊節生奸計多端,專權弄國,分毫不由朕躬。殿上見之,有若芒刺。今在圍場上,自迎呼噪,早晚圖謀,必奪天下。欲至臨期,吾夫婦未知死於何處也!」伏皇后曰:「公卿子孫四百餘年,乃食漢祿者就無一人效股肱之力而救國難乎?」言訖,夫婦共哭於宮中。未畢,忽一人自外而入殿曰:「帝與後目下休憂。吾舉一人與帝誅賊除害,以安國家,以保社稷。」帝視之,乃是伏皇后之父、皇丈伏完也。帝掩淚而問曰:「皇丈知朕腹中之事也?」完曰:「許田射獵之事,雖不見操賊有奪天下之心,真乃是趙高也!」帝曰:「滿朝之人,非操宗族,則出門下,誰肯盡忠而討賊耶?」完曰:「若非國戚,不敢相告。老臣無權,難舉此事。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可也。」帝曰:「舅氏多赴國難,朕躬素知,可宣入內,共議大事。」完曰:「陛下左右皆操賊心腹,倘有一泄,為禍不輕。臣有一計,可令董國舅盡力保駕。」其計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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