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興兵擊張繡

  呂布點起軍馬,來攻玄德。玄德慌忙領兵來迎。兩陣圓處,玄德出馬曰:「兄長何故領軍到此?」布指而罵曰:「我轅門射戟,救你大難,你何故奪我馬匹?」玄德曰:「備因缺馬,令人四下收買,安敢奪兄馬匹耶?」布曰:「你便使張飛奪了吾好馬一百五十匹,尚自抵諱!」張飛挺槍出馬言曰:「是吾奪了好馬一百五十匹,不知是你的。」呂布罵曰:「環眼賊漢!累次渺視吾!」飛曰:「我奪你馬,你便惱;你奪我哥哥的徐州,你便就不說!」布挺戟出馬,來戰張飛,兩個酣戰一百餘合,未見勝負。玄德見呂布軍四圍漸漸裹將來,恐有疏失,急鳴金收軍入城內。呂布分軍四面圍定。
  玄德喚張飛至面前,而責之曰:「今又是你奪他馬匹,惹起事端。馬匹卻在何處?」飛曰:「都寄在各寺院內。」玄德遂令人出城說合,送還馬匹。布欲從之,陳宮曰:「今不殺劉備,久後必殺將軍也。不可退兵。」布聽之,不准,攻城甚急。玄德見布攻之太急,卻與糜竺、孫乾商議。孫乾曰:「曹操所恨者,呂布也。不若棄城而走,往許都投奔曹操,借軍破布。此為上策。」玄德曰:「誰可當先殺開此圍?」飛曰:「小弟情願死戰!」玄德令飛在前,雲長在後,備自居中保護老小。
  當夜三更,乘著月明,虛開西門搦戰,卻出北門而走。張飛在前,正遇宋憲、魏續。飛殺退二將,得出。布軍後面張遼趕來,關公敵住。沛縣有萬餘軍,只引一半出來。呂布見玄德去了,也不來趕,自回徐州,便令高順守小沛。
  卻說玄德前奔許都今隸州城府是也,到城外下寨,先使孫乾來見曹操,言被呂布追逼,特來相投。操曰:「玄德,吾弟也。可請入城,我自有委用之地。」次日,玄德留關、張在城外,自帶孫乾、糜竺入見曹操。操令人扶起,請坐,以上賓待之。玄德告訴呂布之事,操曰:「布乃無義之輩,吾與賢弟並力誅之。」玄德感謝不盡。操設宴相待,至晚送出。
  操回府,荀彧告操曰:「劉備乃英雄之才,今不早圖之,後必為患。」操不答。彧出,郭嘉入。操曰:「荀彧勸我殺玄德,當何如?」嘉曰:「不可。主公興義兵,為百姓除暴,惟仗誠實信義以招俊傑,猶懼其未來也。今玄德素有英雄之名,今困窮而來投之,若殺玄德,是以害賢為名也。如此,則志謀將士自疑,回心擇主,主公誰與定天下乎?夫除一人之患,以阻四海之望,安危之機,不可不察!」操大喜,曰:「君謀正合吾心。」次日奏聞,詔劉備領豫州牧。程昱諫曰:「吾觀劉備有才,甚得民心,終不為人下,不如早早圖之。」操曰:「非可也。方今用英雄之時,殺一人而失天下之心,此郭奉孝與吾所見同也。」昱曰:「主公有王霸之才,某等皆不及也。」遂請玄德入,與兵三千,糧萬斛,使往豫州之任,進兵屯小沛,招集原散之兵圍呂布。玄德至豫州,令人約會曹操。
  操點兵,欲自往徵呂布,忽流星馬報導:「張濟自關中引兵攻南陽,為流矢所中而死。濟兄之子張繡自領殘黨,用賈詡為謀士,結連劉表,屯兵宛城,商議欲興兵犯許都奪駕。」操大怒,欲起兵討之,又恐呂布攻劉備,必侵許都。荀彧曰:「此事極易。呂布乃無謀之輩,見利必喜。可差使加官賜賞,其心必安;又與玄德解釋誤會。布喜,則不思遠圖矣。」操曰:「善。」遂差奉軍都尉王則,即齎封官誥命並和解書,往徐州去訖。
  卻說曹操起十五萬兵,討張繡。軍馬三路分行,以夏侯惇為前鋒先起。時建安二年五月也。操軍至淯音育水下寨。賈詡諫張繡曰:「操兵勢大,不如舉眾投降。不可與敵,以致軍民之患。」張繡從之,使賈詡直至操寨來見操。操問詡,詡答對如流。操甚喜之,欲用為謀士。詡曰:「昔從李傕,得罪於天下;今從張繡,言聽計從,未敢棄也。」操喜。詡次日引繡見操,操待之甚厚。兵入宛城屯住,餘軍分屯城外,寨柵聯絡十餘里。一住數日,繡每日大設筵宴請操。
  一夜操醉,入寢所,視左右曰:「此城中有妓女否?」兄子曹安民,隨操專一管衣食內事。安民知操意,乃近前曰:「小姪昨晚窺見館舍之側有一婦女,生得十分美麗,問之乃是張濟之妻。」操聞之,便令安民領五十甲兵而取之。須臾到來,操視之,果然美麗之人也。濟妻拜之,操問曰:「夫人姓甚?」婦答曰:「妾乃張濟之妻鄒氏也。」操曰:「夫人識吾否?」鄒氏曰:「久聞丞相威名,今夕幸得瞻拜。」操曰:「吾今為汝,故准張繡之降。若非如此,則滅全家矣。」鄒氏拜曰:「實感再生之恩。」操笑曰:「今日得見夫人,乃天幸也。今宵願同枕席,隨吾還都,必以夫人為正室。」鄒氏拜謝。是夜,共宿於帳中。鄒氏曰:「在城中久住繡必生疑,人知亦議論。」操曰:「明日同夫人去寨中住。」次日,果移於城外寨中安歇。恐各官議論,乃喚典韋就中軍帳房外安歇,提調把帳親軍二百餘人,非奉呼喚不許輒入,違者斬首,因此內外不通。操每日與鄒氏取樂,不想歸期。
  家人密報張繡,繡怒曰:「吾以操行仁義之人,今作此態,辱吾甚也!」便請賈詡商議。詡曰:「此事不可洩漏,洩漏則吾等皆死矣。來日等操出帳議事,如此如此。」次日,操坐帳下。張繡曰:「新降兵多有逃亡者,乞移屯中軍。」操許之。繡乃屯中軍於道地地名,分為四寨。數日之內,打聽操帳前有典韋極勇,使兩柄鐵戟,重八十斤,急難近傍。繡帳前一將,名胡車兒,負力五百斤,日走七百里,乃異人也。見繡不樂,問其故。繡雲前事。胡車兒曰:「臨期請典韋飲酒,灌醉了。臨散,車兒雜入他數內混進,先盜其戟,此人必無用也。」繡甚喜,預先準備弓箭甲兵,告示各寨。至期,令賈詡致意,請典韋到寨,厚加重待,慇懃勸酒。至晚果醉,送出寨門。胡車兒乘黑,雜在眾人隊裡,直入大寨。
  是夜,曹操與鄒氏飲酒。忽聽帳外人言馬嘶音西,操使人觀之,回報是張繡軍夜巡。操乃不疑。時近二更,帳前忽報寨後吶喊,草車上火起。操曰:「必是軍人不小心矣,勿得驚動。」須臾,四下裡火起時,速喚典韋。韋醉倒在帳中。典韋夢中聽得金鼓喊殺之聲,忽跳起,床邊尋雙戟不見。但聞敵軍已到轅門,急掣部卒腰間刀。見門首無數軍馬,各挺長槍,來搶寨口。典韋奮力向前,砍死二十餘人。馬軍方退,步軍又到,兩邊槍如葦列。典韋身無片甲,上下前後被數十槍,猶自大叫死戰。刀砍缺不堪用,韋棄刀,雙手挾兩個軍迎之,擊死者八九人。群賊無有敢近寨門,遠遠以箭射之,箭如雨密。韋猶死拒寨門。但聽得寨後左右賊軍已入,背後長槍徑至,韋大叫數聲,血流滿地而死。半晌無一人敢從門前而入。史官有詩贊曰:
  守護中軍帳,英雄獨典韋。聞風皆膽裂,望影總魂飛。
  猿臂持雙戟,彪軀掛鐵衣。淯河鏖戰死,千古顯神機。
  又詩曰:
  鐵戟雙提八十斤,威風凜凜鎮乾坤。
  欲將英傑從頭數,惟說當年有典君。
  《傳》云:
  三分時,帳下壯士有典韋,提一雙鐵戟,重八十斤。
  又云:
  典韋執斧,立於曹公之側,諸人不敢仰視。典韋死後,賊軍割頭,遞相傳看,而人尚驚駭。
  卻說曹操得典韋當住前門,乃得大宛馬匹。此馬名為「絕影」,日行千里。操飛身上馬,比及出行,後寨門只有安民步隨。此時未到淯水河邊,操右臂中箭,馬亦帶三箭。後賊趕到河邊,安民被賊趕上,砍為肉泥。操急驟馬衝波過河。後人有詩曰:
  孟德奸雄世莫同,南陽張繡逞英雄。
  喊聲大震三更後,烈燄爭飛滿寨紅。
  荀彧逃亡隨野渡,曹操「絕影」恨飄蓬。
  駿騎激水奔波過,堤畔仍存舊馬蹤。今舞陰淯水河邊,
  有曹公「絕影」馬跡。
  操驟馬才上岸,一箭中馬眼而死。長子曹昂以馬救操,操方得命。曹昂被亂箭射死,人馬填滿淯水。操走脫,路逢諸將,說典韋救命。張繡分兵趕操。操部將夏侯惇所領青州之兵,乘勢下鄉,劫掠人民。平虜校尉於禁,將本部軍於路剿殺,安撫鄉民。青州兵走回迎操,泣拜於地,言於禁造反,趕殺本部軍馬。操大驚。後面本部軍都到,夏侯惇、許褚、李典、樂進也到。操言於禁造反,惇整兵迎之。
  禁既見操等俱到,乃引軍射住陣角,鑿塹安營。手下人報:「青州軍言將軍造反,今丞相已到,何不分辨,如何先立營寨?若軍士預告,將軍不便。」於禁曰:「今賊兵在後,不時便至。若不先準備,何以拒敵?分辨小事,退兵大事。」安營方畢,張繡軍兩路殺至。於禁身先出寨,來殺張繡。繡急退兵。左右諸將見於禁向前,各引兵擊之,繡軍大敗,追殺百餘里。繡勢窮力孤,引敗兵奔劉表去了。
  操不追趕,聚兵收將。於禁入見,備言青州之兵劫掠,大失民望,某故殺之。操曰:「不告吾,先下寨何也?」禁以前對。操曰:「淯水之難,吾甚狼狽。將軍在亂中,能整兵討暴,堅壘有不可動之節,雖古之名將,何以加之!」賜於禁金器一副,封益壽亭侯;責夏侯惇治兵不嚴之過。操令班師回都。操與諸軍眾將曰:「吾折長子、愛姪無痛淚,獨號泣典韋也。」眾皆歎主公愛士,過於親子。遂還許都,各各賜賞。
  卻說王則齎詔至徐州,布迎接入府,開詔拜畢,封布為平東將軍,特賜印綬。布大喜。又出操私書。書中雲:
  國家無好金,孤自取家藏金以鑄印;國家無好紫綬,所取自帶紫綬以表寸心。望將軍與劉備合同,共滅袁術,大著忠誠。書不盡言,惟將軍照鑒!
  卻說呂布見王則說曹公相敬之意,好生重待。忽報袁術又遣人至,布笑而問之。使言:「袁王早晚即皇帝位,立東宮,權取皇妃早到淮南。」布大怒曰:「反賊焉敢如此!」盡殺來使,將韓胤上枷子釘了。便遣陳登為使,齎謝表,解韓胤一同王則上許都來見操。操知布絕婚奉命,覽所進表曰:
  臣呂布自誅董卓,又罹音離喪亂,寄跡山東,本欲邀駕,知曹操忠孝,奉駕許都。臣前者與操交兵,今操保轉陛下,臣為外將,有兵自隨,恐有嫌疑,是以待罪徐州,進退未敢自專。近奉天寵,曲頒恩命,愧感交集。倘有徵討,願效努力,萬死不辭。謹表以聞。
  布答操書,又十分嚴謹。操看了大喜,遂斬韓胤於市曹。
  陳登密諫,操曰:「布豺狼也,勇而無謀,輕於去就,宜早圖之。」操曰:「吾素知呂布狼心野子,誠難久養。非汝父子,莫能究其情,汝當與吾謀之。」登應諾。曹操贈陳珪致中二千石,登為廣陵太守。登拜辭回,操執登手曰:「東方之事,便以相付。」登默答曰:「丞相起兵,吾為內應。」
  登回徐州,見呂布。布問之,登言:「父贈祿,某為太守。」布大怒,拔劍而言曰:「不與吾求徐州牧?汝父教我協同曹公,絕婚公路,吾所求終無一獲。汝父子俱各顯貴,被汝父子所賣耳!」欲斬之。登大笑曰:「將軍何故甚不明也?」布曰:「吾何不明?」登曰:「吾見曹公,把將軍說了譬如養虎,當飽其肉;不飽,則將噬人。曹公笑曰:『不如卿言。吾待溫侯如養鷹耳:狐兔未息,不可先飽;饑則為用,飽則颺音揚去。』某問誰為狐兔,操曰:『江東孫策、冀州袁紹、荊襄劉表、益州劉璋、漢中張魯。』」呂布擲劍笑曰:「曹公知我意也!」忽報袁術軍取徐州。呂布聞言大驚。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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