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授計誅董卓

  原來李儒到相府門,見從者言曰:「太師大怒,去尋呂布!」儒慌趕入時,見呂布奔走,曰:「太師殺我!」儒急奔入,正撞董卓倒於地上。儒急扶卓至書院中,再拜曰:「儒實為社稷之計,衝倒恩相。死罪!死罪!」卓曰:「叵耐逆賊玩弄吾之愛姬,誓必殺之!」儒曰:「恩相差矣。昔日楚莊王夜宴諸侯,令愛姬勸酒,忽狂風驟起,盡滅其燭。座上一人抱愛姬,姬手揪冠上纓,告知莊王。莊王曰:『酒後也。』命取金盤一面,盡撧其纓,然後秉明燭。其會曰:『撧纓會』。正不知戲愛姬者何人也。後莊王被秦兵圍住,見一大將,殺入陣中,救出莊王。王見其人身帶重傷,問之,答曰:『臣乃蔣雄也。昔『撧纓會』上,蒙大王不殺之恩,故來答報。』太師何不鑒『撧纓』之德,就此機會,以貂蟬賜呂布,布感大恩,必以死報太師也。」董卓方回嗔作喜曰:「汝可說與呂布,吾以貂蟬賜之。」儒曰:「漢祖以黃金二萬賜陳平,遂興大業。今日太師之所為,正類此。」儒謝而出。
  卓入後堂,喚貂蟬而問之曰:「汝何與呂布私通耶?」蟬泣曰:「妾將謂溫侯是太師之子,迴避之。這廝提戟趕來,到鳳儀亭邊,妾欲投荷花池,這廝抱住。正在生死之間,得太師來,救了性命。」董卓曰:「我欲將汝賜與呂布,何如?」蟬曰:「妾身已事大貴,今欲與家奴,妾寧死不辱!」遂掣壁間寶劍欲自刎。卓慌奪劍而擁抱曰:「吾戲汝!」貂蟬哭倒於卓懷,曰:「此必是李儒之計也!儒與布厚交,故設此計!」卓曰:「我安能捨汝耶?」貂蟬曰:「只恐太師不與妾為主。」卓曰:「吾寧舍性命,必當保汝!」貂蟬泣謝曰:「但恐此處不宜久居,必被呂布之害。」卓曰:「吾明日和你歸郿塢去受快樂。」貂蟬曰:「塢中可居否?」卓曰:「城中有三十年糧食,門外列數百萬軍兵。成事,則你為貴妃;不成事,則你亦為富貴人之妻也。慎勿憂慮。」貂蟬拜謝。
  次日,李儒入見曰:「今日良辰,可將貂蟬送與呂布。」卓變色曰:「汝之妻肯與呂布麼?」儒曰:「主公不可被婦人所惑。」卓曰:「甚婦人能惑我心?貂蟬之事,再勿多言,言則必斬」李儒仰天歎曰:「吾等皆死於婦人之手矣!」卓命左右:「逐出李儒,收拾車馬,今日便還郿塢。」百官俱各拜送。
  貂蟬在車上,遙見呂布於稠人之內,眼望車中。貂蟬虛掩其面,如痛哭之狀。卓車已去,布緩轡於土岡之上,望氈車而泣。背後一人在馬上雲:「溫侯何故遙望而發悲耶?」布視之,乃太原祁郡人,姓王,名允,字子師。布曰:「吾為公女耳。」允佯驚曰:「許多時尚未與將軍?」布曰:「老賊自寵幸已久矣!」允掩其面曰:「禽獸之所為也!」布將上件事一一告允,允曰:「同到敝處商議。」
  布隨入城,到允宅前下馬,入密室。允置酒款待布。布怒氣轉添,王允曰:「太師淫吾之女,奪將軍之妻,誠可為天下之笑端。非笑太師,笑允與將軍耳!允老羸無能之輩,不足為道;可憐將軍半世之英雄耳!」布就氣倒於地上。允慌急救之,曰:「老夫語失,將軍息怒。」布曰:「誓當殺此老賊,以雪吾恥!」允急掩其口:「將軍勿言,恐累及老夫,允族皆死!」布曰:「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之手下乎!」允曰:「以將軍之才,過於韓信百輩;信尚為王,將軍豈可久做溫侯乎?」布曰:「吾殺老賊,奈是父子之道,恐惹後人議論。」允大笑曰:「將軍自姓呂,卓自姓董。擲戟之時,彼豈有父子情耶?」布奮然大怒曰:「非司徒之良言,則布亦為老賊之害矣!」允曰:「將軍若扶漢室,乃忠臣也。青史留名,萬古不朽;將軍若扶董卓,乃反臣也,史官下筆,罵名萬代。」布隨下拜曰:「布意已決,司徒勿疑。」允曰:「但恐事又不成,反招大禍。」布拔帶刀,刺臂出血為誓。允跪謝曰:「漢天下四百餘年,皆出將軍之賜也!天子已有密詔,將軍宜懷之,切勿洩漏。臨期有計,自當相報。」布慨然領諾而起。
  允即請僕射音夜士孫瑞、司隸校尉黃琬商議。瑞曰:「方今主有疾新愈,可遣一能言語者,著往郿塢,請卓議事,伏甲兵於朝門之內,引入誅之。此上策也。」琬曰:「何人敢去?」瑞曰:「呂布同郡騎都尉李肅,近日好生怨卓不與升用。令布說此人去,卓必不疑。」允曰:「善。」請布共議。布曰:「昔日吾殺丁建陽,亦此人也。今若不去,吾先斬之。」使人密請肅至,布曰:「昔日兄曾說布殺建陽而投卓;今卓不仁不義,亂理亂倫,上欺天子,下虐生靈,罪惡貫盈,神人共戮。汝可傳天子詔,往郿塢宣卓入朝。如見司徒有言,一齊下手,力扶漢室,共作忠臣。汝意若何?」肅曰:「吾亦要除老賊久矣,恨無爪牙。今天賜也!」遂折箭為誓。允曰:「汝若干事,豈愁顯官。」
  次日,李肅引十數騎前到郿塢。人報天子有詔。卓曰:「教喚入來。」李肅入,再拜訖。卓曰:「天子有甚詔制?」肅曰:「天子病體新痊,欲會文武於未央殿,待將天位讓與太師,故有此詔。肅知此詔為急,飛馬而來,拜賀主上。」卓曰:「王允如何?」肅曰:「王司徒已差修築受禪台,士孫瑞已草詔,只等主上到來。」卓大笑曰:「吾夜得夢,一龍罩身,今日得此佳兆,時節不可錯失。」便命大排車馬入京。肅曰:「願主上垂拱萬年,肅之子孫有賴矣!」卓曰:「吾登九五,汝為執金吾。」肅拜謝稱臣訖。卓臨行,謂貂蟬曰:「吾昔日許汝為貴妃,今翻定矣。」貂蟬謝。卓入辭母。母年九十餘。母曰:「吾兒何往?」卓曰:「兒今去長安順受禪,母親早晚為太后也。」母曰:「吾近日肉顫心驚,恐非吉兆。」李肅曰:「為萬代國之祖母,豈不預有警報!」卓曰:「吾心腹人所見甚明。」
  出塢上車,前遮後擁,數千軍兵,引不到三十里,車下忽折一輪。左右扶住,卓教牽過玉面逍遙馬來,卓整衣上馬。又行不到十餘里,玉面咆哮嘶喊,掣斷轡頭。卓問肅曰:「車折輪,馬斷轡,若何?」肅曰:「乃太師應紹漢禪,棄舊而換新也。」卓曰:「心腹人所見甚明。」次日,忽然狂風驟起,昏霧蔽天。卓問肅曰:「此何祥也?」肅曰:「主公登龍,必有紅光紫霧,以壯天威耳。」卓曰:「吾心腹人所見甚明。」
  卓至城外,百官出迎。王允、黃琬、楊瓚、淳於瓊、皇莆嵩皆伏道旁稱臣,言:「天子來日大會未央殿,有推代之議」卓令百官回:「來日平明下迎接。」呂布入賀曰:「大人來日當齋戒沐浴入城,以承萬代不磨之基業。」卓曰:「吾登九五,汝當總督天下兵馬。」布謝,就宿帳前。
  是夜間,數十小兒於郊外作歌,風吹歌聲入帳。歌曰:「千里草,何青青!十日下,猶不生!」歌罷,聲相悲切。卓問肅曰:「童謠何吉凶?」肅曰:「亦只是言劉氏滅、董氏興之意。」卓曰:「肅之言是也。」次日清晨,擺列入城。卓在車上,見一道人,青袍白巾,執一長竿,上縛布一丈,大書一「呂」字。卓問肅曰:「此道人何意?」肅曰:「心恙之人也。」呼將士推之,道人倒於地上,肅命拖在一壁。
  卓進內前,群臣各具朝服,迎謁於道。李肅手執寶劍,扶車而行。到北掖門,軍兵盡擋在門外,獨有御車二十餘人同入。董卓見王允等各各持寶劍立於殿門,卓大驚,問肅曰:「持劍者是何意?」肅推車輪。王允大呼曰:「反賊至此!武士何在?」兩旁轉出百餘人,持戈挺槊刺之。卓裹甲不入,裹甲者,披甲於內,而加衣於甲上。原來董卓恐人暗算,常披掩心鎧甲兩副。傷臂墮車。卓大呼曰:「呂布何在?」呂布從車後厲聲出曰:「有詔討賊!」一戟直透咽喉。李肅早割頭在手。布右手持戟,左手懷中取詔,大呼曰:「奉詔討賊臣董卓,其餘不問。」於是,內外將吏皆呼萬萬歲,拜伏在地。卓此時年五十四歲。漢獻帝初平三年,歲在壬早,四月二十二日也。史官有詩歎曰:
  董卓遷都漢帝憂,生靈滾滾喪荒丘。
  狗銜骸骨筋猶動,烏啄骷髏血尚流。
  眉塢追魂憑李肅,宮門取命有溫侯。
  奸雄已死戈矛下,直到如今罵未休。
  又詩曰:
  董卓欺君自古無,豈知天地有榮枯。
  宮門搠透方天戟,萬姓歌歡滿路途。
  又詩曰:
  霸業成時履帝王,不成且作富家郎。
  誰知天意無私曲,郿塢方成已滅亡。
  邵康節有詩曰:
  董卓無端擅大權,焚燒宮闕廢墳原。
  兩朝帝主遭魔障,四海生靈盡倒懸。
  力斬亂臣憑呂布,舌誅逆賊是貂蟬。
  世間造惡終須報,上有無窮不老天。
  論曰:
  董卓初以虓闞音梟坎為情,因遭崩剝之勢,故得蹈藉彝倫,毀裂畿服。夫以刳音枯肝斲音酌趾之性,則群生不足以猒其快,然猶折意縉紳,折,屈也,謂忍性屈情,擢用鄭泰、蔡邕、何顒、荀爽等。遲疑凌奪,尚有盜竊之道哉。及殘寇殘寇,謂傕、汜等。乘之,倒山傾海,昆岡之火,自茲而焚;《版》、《蕩》之篇,於焉已極。嗚呼,人之生也難矣!天地之不仁甚矣!
  贊曰:
  百六有會,《過》、《剝》成災。董卓滔天,乾逆三才。
  方夏崩沸,皇京煙埃。無禮雖及,餘祲遂廣。
  矢延王路,兵纏魏象。區服傾回,人神波蕩。祲,音侵,已詳見上節。
  呂布曰:「今董卓欺君者,皆李儒也,誰可擒了?」李肅應聲而出。朝門外發喊,報到李儒家奴已自綁縛獻來。王允曰:「卓賊家屬,盡在郿塢,誰去誅殺?」曰布曰:「某願往。」允教皇甫嵩、李肅一同呂布前去分揀。布領兵五萬人,飛奔郿塢來。
  當初董卓有四員心腹猛將:李傕、郭汜、張濟、樊稠,三千飛熊軍守郿塢,按月內大請大受。當時聽知董卓已死,呂布領大軍來,四個慌奔郿塢,領軍殺上涼州去了。
  呂布到郿塢,先取了貂蟬,送回長安。皇甫嵩雲:「內有八百良家子女,盡作一處。其餘但是董卓親屬,不分老幼,盡皆誅斬。」卓母九十有餘,慌出告曰:「乞饒我一命!」言猶未絕,頭已落地。宗族被誅者,男女一千五百餘人。收得塢內所藏黃金二三萬斤,銀八九萬斤,錦繡綺羅、珠翠玩好堆積如山,倉中米糧八百萬石。允令一半納官,一半犒賞軍士。
  殺董卓之時,日月清淨,微風不起,號令卓屍於通道。卓極肥胖,看屍軍士以火置卓臍中以為燈光,明照達旦,膏流滿地。百姓過者,手擲董卓之頭,至於碎爛。將李儒綁在街市時,百姓過者爭啖其肉。城內城外,若老若幼,踴躍歡忻,歌舞於道。男女貧者盡賣衣裝,酒肉相慶曰:「我等今番夜臥,皆可方占床席也!」卓弟旻、兄子璜等皆懸四足於城市。但是卓門下附勢者,皆下獄死。
  比王允會大臣作太平宴於都堂,忽人報曰:「有一人伏卓屍而哭。」允大怒曰:「長安士庶皆相慶賀,是何人敢如此也?速喚武士與吾擒來!」須臾,推至筵前,滿座公卿無不驚駭。畢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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