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回 九萬里外塑生詞 百壽堂前開總宴
國妃等喊掐灌救,有頓飯時,方將公主教醒。國王揮淚出朝,向朝臣根問駙馬凶信。番相道:「京中發探雖深得此信,但至今未見軍營奏報,恐尚未真。吾王特點大臣一員,領兵飛馳,賚金帛前往,假則宣旨犒軍,真則督令諸將,扶樞班師,徐議滅賊之策。」國王垂淚允奏,即命番相領兵前去。番相點齊人馬,備辦軍裝,是日已不能上道。
次早正待起程,軍營捷書已到,方知掛學舉哀,亦是文施之計。文施因常夢龍,便極喜龍。常在南湖,令春燕、秋鴻教演赴水、伏水之法,閒時便下湖騎跨小龍,以為兒戲。此番被賊鑿沉船隻,便在水底,潛泅至別將船上,仿素臣落海之意,令其將計就計,招魂設祭,掛孝舉哀,假作慌亂之狀,草草班師。賊果中計,悉眾掩襲。伏兵俱起,文施提刀忽出,奮勇追殺,當將朝天公主砍落,澱中伙黨殺得五零星散,至此日蕩平,方來報捷也。
國王等這一喜,分明死人復活一般!公主、左文方止哭泣,右文亦於是日方免暗中悲泣。國王知大軍凱旋,於六月十三日進京,命備蕩平喜筵,侯駙馬人朝,告廟就捷,解甲賀功。十二日,兵馬離京四十里,文施聞信,不願以臣禮自居,將兵交與副將,令其明日進京獻俘,自已欲匹馬入城。
卻值地方耆老居民,環擁轅門,牽羊獻酒。文施開營放入。耆老們稱功頌德,爭奉兕觥。文施面軟,當不得老人跪地苦求,飲了這人,撇不得那人,連一連二的大杯奉上,竟至酣然大醉。趁著月色,擇去從人,上馬獨行。更餘時分,已至外城;叫開城門,真奔內城。恰好有內監奉旨欽賜珍珠汗衫,要連夜趕至軍前,開城出來。便跟在馬後,一同回宮。文施知國王已寢,令勿驚動,把馬交付內監,向自己宮中叩門而入。公主及左文迎著,哭笑齊來,訴說前事。文施輕憐緩惜,殊不勝情。宮女擺上瓜果酒餚,兩人慇懃捧勸,文施心軟,只得又勉數杯。舊酒新酒,一齊發作,頭重腳輕,站立不住。宮女們服侍上床,即便沉沉睡去。一覺醒來,聞著枕上香雲,撫著懷中煖玉,少年久曠,酒興迷離,便賈其餘勇直搗黃龍。哪知又被調度,復將右文破體。次早方知,埋怨公主,雲是父母之意,也只索付之無可奈何了!國王知右文已經合歡,文施不居臣禮,因在宮中,大排筵宴,賀喜謝勞兩事,井作一事,席散,送入右文房中成婚。
八月內,番相州奏聞:「通國百姓感激駙馬蕩平四寇,為國中除了大害,欲將天主廟基改為生祠,世世奉駙馬香火。」國王正念無以酬功,即允其奏。九月內完工,方向文施說知,令同公主等隨駕出宮。文施見木已成舟,只得應允。
初九日,國王、國妃、文施、公主俱赴生祠遊玩。那天主廟基本大,改建起來,巍煥無比,前殿供有國王千歲龍碑,大殿塑有文施渾身。大西洋人技藝極精,真個呼之欲應,只少一口氣兒。國妃及三個公主看了,又喜又驚,怕有魘魅。文施道:「這卻不妨。寒家高祖母、曾祖父母、祖父母、先從吳江、浙江、福建、江西、北直塑起,如今兩京、十三省,俱塑遍了。外國如扶桑、日本、賓童龍、錫蘭山、韃靼、西番各藏,亦俱建有生祠,塑著渾身。現在富貴壽考,子孫眾多,沒見一些魘魅。」國妃等方才放心。後段供著水夫人、素臣、文龍、文甲四世長生祿位,文施及公主俱叩拜過。國王、國妃亦欲行禮,文施再三阻住,方各四揖、四福而退。
次年正月、二月,公主、左文各得一子。三月內,國妃亦得世子。四月,側妃復得王子,右文亦得一子。國王喜得睡夢中俱是笑聲,向文施謝了又謝,道:「寡人因急於生子,欲事不節,以致十餘年來,後宮俱不受孕。虧得小女向她母親,述知賢婿家教。寡人仿之,連得二子,嗣續有人。七廟神靈,俱感大德矣!」
文施不敢為子題名,但以初子、二子、三子稱子。國王修啟,啟知大人文國王,問入中華朝賀之期,以便親至駕前候旨,送女回國。日京書來,定於八月初五日發使、令國王不必來朝,逕赴朝天澳,候巡海之便,到船相見,兼為駙馬餞行,排拭三株玉樹。
國王召親藩監國,番相掌朝,帶著兩王妃、兩王子及女婿、外甥,乾七月初一日起身,八月初至朝天澳。各國使臣共一大舶,一副舶,以備不虞。國王亦一大舶,一副舶,專候日京巡海至澳,見後開船。
候至八月初十,大人文國使臣已到,傳日京令旨,因小人文國國王亞魯新薨,未立世子,五王子爭立,親往鎮壓,立君以定其國。說多多致意駙馬,不及餞送。令國王於回國時相見。國王因擇於十二日開洋,一路海不揚波,坦行無阻,三年之內,直達中華。
戊寅三月,左文、右文各生一子,文施仍命兩子為四子、五子。惟公主直至歲底受娠,算於九盡邊,方是足月,不意進門之日,恰值分娩。此則生有定期,合與太高祖母同日而生故也。
當下文施將七年以內情事,約略說出,呈上日京之書。滿屋人如聽傳奇小說一般,津津有昧。水夫人看過書札,說道:「此真天意也!日京說有六寶,還認是連汝及五子而名,今知二子乃生於舟中,彼何由預知?」文施道:「景叔祖只知三子,想是除去雲孫,連妻妾算作六寶。」水夫人復問:「公主等入門皆暈,何也?」文施道:「彼國有車無轎,或是從未坐轎之故。」水夫人吩咐:「明日可打車去接。」因命初子為祁,二子為祺,三子為祉,四子為禎,五子為祥,六子為禱,曰:「吾目中得見祁孫足矣,故此一代俱取祁字偏旁;六子生於壽日,故加壽字以誌慶也!」
次日,打十幾輛大車,去接國王、國妃到府,果不發暈。拜壽過,素臣、文龍、文甲、文施陪國王兩王子於日升堂筵宴,古心、文柔、文施、文麟、文鳳陪各國從臣於補袞堂筵宴,水夫人及六媳、鳳姐、蛟吟、文甲妻馬氏,陪兩國妃於月恒堂筵宴。席罷,輪流入園遊玩。素臣、水夫人等指著老龍,說道:「送施郎至貴國者,即此龍也!」龍若有知,向國王、國妃俱昂首張鬣,似鳴得意。國王、國妃俱向青龍作謝,方游泳而去。國王、國妃到夜,互述所見,各相驚異。看問公主,知甚康健,撫視外孫,貌甚魁梧,喜不可言。跟隨的內監宮女,懼恨沒點著媵送,向媵嫁的內監、宮女稱贊道:「這等地方多住得一兩個月,使勝活了百十歲哩!你們好福氣也。」
初七日,設宴款別各國王、國母、國妃。陽旦兒女情長,不能遽別。素臣為上章,展限半月。在西宅筵宴,看洗三朝,未出預席。各國王、國妃俱貪者園中奇景,臨別時赼趄卻顧。十步九回,惟諄懇十年後再許慶祝。
初八日,宴各國使臣,亦是如此。
初九日,合族慶祝,觀水齒、分、德、爵俱尊,坐了外面首席,夫人坐了內面次席。合族當觀水禁制時,俱是生監,此時皆歷仕途:在外則委佩垂紳,在內則花冠霞披。滿堂朱紫,真科甲之林,公卿之海矣!
初十日,外邊是吉於公、元彪、宦應龍、虞揮、禹陵、倪又迂、羊祐、岑文、奚奇之子奚豫及左右三營將領。至文恩、錦囊、金硯、伏彼、鬆紋、韋忠、十男飛卒,俱不敢隨班行禮,與文虛、張項、各內監,另班登單叩首。家人、書童及新來男優五十,撒單叩首。
裡邊是隨氏、碧蓮、翠蓮。至紫函、冰弦、晴霞、熊熊、烏烏、玉奴、阿錦、賽奴、天絲、栢氏、春燕、秋鴻、嬌鳳、小躔、十女飛卒,亦不敢隨同行禮,與文嫗、沈家、各宮女,另班登單叩祝。丫鬟、僕女及新來女優五十,撒單叩祝。
外邊古心、素臣陪吉於公等於補袞堂,張順陪金硯等於文武廳,文柔、文施、文龍、文麟出奉三爵。裡邊阮氏、田氏陪隨氏三人於月仁堂,水夫人出奉三爵;沈家陪紫函等於戲彩堂,璇姑等五位夫人及秋香出奉三爵。
外邊席上,講起東阿初會之事,道:「賢弟兄十二位,今止存雲、宦二兄,亦蒼顏皓首矣!幸各位俱有後人,俱列仕路,為可喜也!」雲、宦俱謝提拔之恩,賜婚之德,問奚豫:「兩位令弟現居何職?」奚豫道:「兩弟俱在江西、一任游擊,一任都司同知。」問虞揮:「國君近況何如?」虞揮道:「國年兄因病足致政在家,日惟煮茗下棋,看花行樂耳。」問吉於公:「韋、易二君後人?」於公道:「韋兄止一子,現任雲南操江游擊;易兄兩子,一任貴州安籠守備,一任鎮遠縣。」素臣道:「不曾謂吾兄福澤較勝韋、易二君?今二君已作古人,而吾兄壽考康寧,二子一孫俱貴,復得曾孫,知愚言不謬也!」於公道:「若非公相提拔,至今一豐城之游民耳,又安望福澤耶?」素臣道:「豐城之事,若非吾兄主謀,則老母必難瓦全,韋、易二兄必遭誅戳,豐城百姓亦必受屠戳之禍矣!弟之決吾福澤者在此!乃吾兄所自致,何歸功於弟耶?」
裡邊田氏向隨氏說知,楊氏、焦氏、金技、晚香俱在內,隨氏大喜。席散,即同柏氏進見。六位舊人相會,鼻涕眼淚,俱喜出來。隨氏、柏氏俱自愧,俱頌焦氏貞節。焦氏道:「若非奚夫人委曲款全太師爺,夫主必滅門矣!姊妹們尚得各邀恩庇,有今日之聚耶?」
璇姑等奉爵時,亦問生勝,紫函等亦以煮茗下棋事答。素娥向秋香道:「桂姨還說:『有主意!若嫁至雲南,比北直更遠五六千里、今日豈能來此?』誰知他在家,自得其樂如此!」冰馳道:「他何嘗不望來,何嘗不以不來為恨?只緣得著有瘋疾,一足軟廢,無可奈何耳!」湘靈道:「他比各位年紀小,怎患有此疾?」冰弦道:「奴等四人,各有一癖:奴愛彈琴,紫姐愛看書,晴妹愛畫畫,生妹愛下棋。五六月邊,在鬆下乘著涼風,著棋出神,受了風露,以致夫妻皆有足疾,故不能來耳。」璇姑看著素娥道:「何如?我每見他耽習棋譜,便勸你誡阻他。你說勿違其性,仿太君許三妹作詩之意,也許他半時捻子。可知詩足陶寫性情。琴可養心,書能達理,畫雖無益而潑出煙霞,亦見機趣;推弈則勞神費時,有損無益。今之足廢,皆二妹姑息之所致也!」素娥等皆經以為至言。
是夜,犒宴本府下人,惟文虛、文嫗專席,令文恩、玉奴、阿錦陪侍侑食,古心、素臣、阮氏、田氏出奉三爵。張順、沈家合席,令鬆紋、嬌鳳、錦囊、天絲陪侍侑食,文龍、鳳姐、文麟、田氏出奉三爵。餘皆四人一席,不侑食,不奉爵。
十一日,大會親族友屬,看演《百壽記》。惟水雲廬墓長生,水閒辟召入京不到,餘皆早集補袞堂。中間因天子常坐,空出靠北三架,不設坐位。將屏門探下,換上陽旦所獻二十四架水晶屏風,內坐一切女眷。八間廳上,不設宴筵,但置坐位。以陽旦新親,東邊南面首座,次及王恕、馬文升、戴珊、劉大夏、洪文、東陽、袁靜、白祥、龍生、鐵面、尹雄、連城、屈明、邢全、如召、沈瞻、申田、元領、水唐、玉冰、元彪、應龍、奚豫、東方旭二十五位;西邊南面,涇王首座,次及吉王、至公、徐武、吉於公、聞人傑、施存義、袁作忠、林平仲、熊奇、汪歸儒、藺文餘、虞揮、禹陵、倪又迂、羊祐、岑文、皇甫繼昌、未洪儒、馬玉、乾珠、關蘭、田寶、任喜、沈虎二十五位;朝西,全身首座,次及外孫婿,孫婿、外孫,次及五湖三孫,次及曾外孫婿、曾孫婿、曾外孫;朝東,觀水首座,次及古心、素臣並族中諸姪,次及文柔、文訥、文龍、文麟並族中諸姪孫,次及文甲並族中諸曾姪孫,次及文施,未座文祁。東西因人眾,分前後列坐。惟皇太孫於中間御座旁,東南面僉坐。陽旦不敢僭諸王及中朝大臣,素臣道:「此權宜之禮,所以敬新姻也!」宗貫等不敢僭諸王,涇王不敢僭諸玉麟,聖公不敢僭諸東陽,全身不敢僭諸觀水,諸外臣不敢與古心、素臣對坐,各王大臣又以太孫僉坐,不敢南面。素臣道:「本難序坐,故不設席。不設席,則事可權宜。今以東邊南面為一局,西邊南面為一局,西面為一局,東面為一局,各一局自序而不通各局,自序,則無虞凌躐矣!至太孫雖僉坐,而於御座旁中間獨坐,則不失其尊矣!望各位從機,可也。」眾人方各坐下。
子弟上場參單畢,先參壽。一旦扮水夫人,手持龍頭萬壽技,頭戴九翠四鳳冠,身穿織金繡鳳衣,隨四宮女內監上,唱畢,內監報:「大老爺、太師爺到!」生旦扮古心、阮氏,後隨秋香、素臣、田氏;後隨璇姑、素娥、湘靈、天淵、紅豆,率三十二孫、三十二孫媳、兩庶孫媳,上拜畢,奉除上壽。各分侍左右,合唱畢。內監報:「姑太老爺,老姑太太到。」一生扮全身,一旦扮遺珠,率二子、二媳、二婿、二女、八孫、八孫媳、四孫婿、四孫女、六曾孫、二曾孫媳、二曾孫女上,拜祝。合唱畢,入場。內監報:「一百四十三位伯爺、七十八位公主夫人、二百三十三位子爺、四位夫人、三位波而都瓦爾國公主、九位男爺並各位王爺、妃娘娘、姑老爺姑太太、少姑老爺、少姑太太、各位小姐到。」水夫人道:「只這九間廳堂,如何拜祝得下?」吩咐:「赴日升、月恒、安樂三堂,分班齊集,俟入內行禮,單把男爺們喚來。」於是八生扮披髮幼童,六穿男爵眼色,兩穿國子生服色。一旦扮宮女,抱新生之文禱,蟒袍玉帶上,各拜畢,分兩旁隨侍。水夫人獨命宮女將文禱抱上,置於懷內,撫自其頂曰:
入門得汝,宜啟我宇。
我宇既啟,公侯伯子。汝亦男邦,蒲壁是將。
千丁堂皇,海內無雙。又何多壽?惟德是求!
允文允武,纘爾高祖。如風如阜,綏我壽母。
水夫人祝畢,滿場合唱,然後落場。
外邊家人、小廝,內邊宮女、丫鬟,各捧茶點,向各位席前獻侑。陽旦一面吃茶,一面問:「小女入門生子,怎已入戲?」廷珍道:「令親翁府中從不演戲。此係西邊坐為一位忠勇王乾君,一位葵花峒學士關君制就樂府,教成優伶送來。制樂府者,即係關學土。知有令愛生子之事,新添出來的。」陽旦乃知其故。
茶點用畢,末腳開場,接演第一出《聖母垂謨》。素臣暗忖:母親度訓甚多,蘭歌等無由而知。若彷彿之論,豈能深入間輿耶?及至演唱,卻是素臣在豐城起身,欲遍歷天下。水夫人所解忠孝仁三字之義;然後知是湘靈劄記以篁姑抄去,以後挪前之故。滿堂賓朋交口贊頌,道:「有太姒故有周公;有孟母故有孟子。太君庭訓如此,故公相忠孝俱全,仁及天下萬世也!」
第二出演《良朋言志》。宗貫等道:「原來驅除佛、老,從初出門已定之矣!伯明兄彼時只知受屈無伸,豈知有諸公為兄抱憤耶?」無外道:「只可惜第一抱憤之人,遠隔荒外。不得同賞此劇!」成之道:「當日言志,所少者敬亭、日京、何如三人;而續後在浙江補言者,有梁公;在京邸補言者,有長兄、正兄。恰好仍足十人之數。改日須醵公分,暢談一日,以賀素兄之有志竟成也!」長卿等俱欣然訂期。
次演《遊學寓杭》至《破壁開籠》七出。內外僕婢,俱捧獻酒餚。連城興始升、首公、雙人同年。連城、始升俱是解元同中進士,同館教習,尤屬交好。因拿著酒杯,若莊若諧的說道:「公相真忍人也!是得罪年兄說。年嫂亦忍人也!在府除卻公相一人,恐必曲就從權之說。而若非年嫂之無情,亦未必聽公相之詭辭,全壁以歸年兄矣!」始升道:「弟合巹時,即與賤內說,卑人設身處地,若遇此等人,必當委身事之。記得寫有幾句,是『
當年貴主惜微軀,宛轉相從鍾大夫。
漫道使君家有婦,可知妾不比羅敷。
亦可見弟與年兄有同志矣。」雙人道:「兩年兄之言,乃天下之公言。素兄之見,乃一人之私訓,不可為訓也!」長卿等俱大笑。獨陽旦茫然顧問。東陽指著始升道:「方才各出內溺水被火,逢凶拒奸的女子,即此位嫂夫人也。這位連兄與他同年相好,說公相與他嫂夫人俱是薄情之人,不該在古廟中講那道學話,該成就姻緣,故此大家發笑。」陽旦道:「原來這戲俱是實事,太親家固是聖人!」向始升拱手道:「夫人亦女中聖賢矣!」宗貫、負圖俱道:「戲俱實事,獨有神將擒拿怪物,恐係作者添設,以悅觀者之目。」心真、首公俱道:「並非添設,素兄歸家即曾道及。但不知此怪究係何物?神將何故拿他?」元彪、應龍齊答:「這怪即是靳直之父,葬著龍穴,在西湖後山發出。神將拿捉不住,幸被公相摳斷尾巴,受傷甚重,方不足為害。末將等時在東阿,只知靳墳出龍,西湖發水,怕合著『祖父上天,子孫為帝』之說。後聞公相摳尾受傷之事,眾人之心方安。方死心塌地為朝廷出力,與靳直、靳仁為難也。」宗貫等方知其故,歎頌不已。
接演《感恩酬妹》一出。東陽指著虎臣向陽臣道:「這扮的女子,即此位劉君之妹,璣衡太夫人也。公相之為忍人,俞可見矣!」虎臣道:「末親那時亦以為忍,且不獨忍於舍妹,蓋無所往而不為忍人。今乃知天下惟大忍者,乃能大慈也!」廷珍道:「《採風集》內,『半世空門禮大慈,豈知大忍有如斯』之句,正與素兄劈真反面。與劉兄之說,足相印證。」
復演至《東阿遇俠》,元宦及奚豫俱跼蹐不安。時雍道:「你說雲台二十八將出於綠林者多,即本朝從龍之佐,亦大半從此發跡,況專為朝廷出力,與靳直、靳仁為難耶?」
演至《醫痘籌婚》,眾客俱贊醫術之神。雲北道:「後在葵花峒,已死者不知救活若干。醫術之神,真長沙復生也!」
演至《訂妾臨危》,合座皆淚下如雨。雲北拭道:「舍妹彼時求繼一子,而未可必得。今所出者已五十了。而閱至此闋,仍不免於哀愴,何也?」梁公道:「情至語於書傳中讀之,尚足下淚,況有此名優,曲繪其神乎?」
至《赴友錯信》,東陽等皆向長卿言:「兩公交誼,至於如此。世人豔稱管、鮑分金,不足齒冷耶?」
至《擂台脫俠》,正齋向元宦道:「尊夫人本領,自迥勝二優。然矯捷至此,亦可快也!」無外道:「豈特矯捷,本領亦是不凡。兄未諳武事,尚屬門外人議論耳。」正齋不信,遍問玉麟、如包、天生、尹雄、邢全、虎臣、成之,俱以為然。雲北道:「本由於忠勇母子傳授,故不凡如此!」
至《批鱗》、《賜簪》兩出,長卿道:「此弟與日兄、馮太監三人所周旋。日兄已故,惜太監進京覆命,俱不得見。此蓋聖主賢臣之交,定於此矣!」
至《俠客贈劍》,無外向天生道:「此則吾兄所周旋,其捷速亦得彷彿否?」
至《舊友解圍》,天生向無外道:「此則吾兄所周旋,其雄武亦得彷彿否?」如包道:「據咱看來,只力量小,那縱法刀法,竟是一般,不止彷彿哩。」
演至《聖母微服》,眾客俱歎服知幾之神。
至《良朋寄書》,負圖道:「此足酬錯信一闋矣!」
至《異端家嗣》.心真等俱向長卿問:「與當年所見何如?」長卿道「逼真如此,儼然桃花港中中夜起視。澹然堂後伏壁私聽時事也!」
二十五出演畢,日已沉西,堂中點足燈燭,復演《改裝雙娶》。
外面男客逐出評論,裡面女客亦然。梁公夫人問田氏:「這兩隻小腳,在靴裡怎樣擺划?」田氏道:「虧著走不多幾步,已是滑撻撻的怕煞了人!」鳳姐在後問蛟吟:「婆婆只裝一刻,還說怕人,你怎樣裝了半年多去?」蛟吟脹紅了臉,答道:「只多纏裹布,.便不怕打滑了!太夫人沒有演過,奴在家演習過來。」湘靈向冰弦道:「你嚇我那一跳,不是這出演出,敢怕忘記了!」冰弦道:「倒不會忘記。只為改了裝,被桂姐不知說笑了許多!」晴霞道:「他開口便說夫妻兩個,你還占著便宜,只奴吃了他的虧!」秋香但笑,不則一聲。
至《夜火寶音》,匡夫人道:「拙夫回家說起,妾身還是吃嚇。你看這火勢也就怕人!」
至《宵驚俠女》,立娘向飛霞道:「你怎嚇公相這一嚇?」飛霞道:「何曾嚇一毫,你只看這生腳的神情便知。」
至《遇友》、《擒狐》兩出,田氏、天淵互相致謝。璇姑道:「奴生平不信邪,誰知竟有此等妖物!」
至《王宮得僕》,賽奴想起丈夫,潛然淚下。玉奴慌忙遞給汗巾,悄悄拭乾。
至《黑夜援貞》,飛娘道:「不經烈火,誰識真金!如今七十二島,哪一島不建造香烈娘娘的廟宇?」
至《看佛屠僧》,了緣道:「這事真切不過。從前我們縣中觀音寺內就有這事,只沒這一尊鬆明佛像。」
《誅凶救俠》,碧蓮、翠蓮俱道:「若老太師爺遲來一日,山莊之人都入鬼籙矣!」賽奴暗喜,沒扮出捆在樹的丑狀,卻又想著容兒做嘴調情之事,只顧要掛下淚來。
至《見母》、《觸閹》兩出,璇姑道:「那日虧兩個妹子怎樣過來?」素娥、湘靈道:「又羞又急,又氣又苦,也說不出那時情景,總如萬箭攢心罷了!」鸞吹道:「休說他兩人,妾身在外面,幾乎把靈魂都嚇了!」田氏、素文俱道:「休說在省中目見耳聞,妾等俱在豐城,事後知道,還嚇出冷汗來哩!」晴霞道:「那日嚇到要死,喜也到要死,真與場上吃酒時一樣,個個歡容笑口,說不出那般快活!」涇王、吉王妃俱問:「怎忽有這一變?」水夫人道:「這事猜想了幾年,直到後來才知。」指著隨氏等道:「是奚將軍們出了三千銀於,假說豐城百姓斂來,替任親家孝敬,故廖監有此變頭。」兩妃道:「這惡奴後來發到府中,就該挫磨他個死,才得出氣!」田氏道:「不挫磨他,還中了他暗箭,累拙夫托病了七年!若不時皇上一力救護,性命便送在他手裡哩!」兩妃道:「親翁托病,滿天下人都信是真,想不敢瞞太君。各位親母也便知道,只苦了相好親友,憂秋悲憤,怨天恨地而已!」田氏道:「妾夫發病回家,就沒進裡邊,妾姑何由而知?妾等苦求不過,妾姑方肯出去,看了看各人面目,叫子弟合唱一小引,說是非口舌所能挽回,只可聽天。便把妾等都苦壞了,何從知道是托病呢?」水夫人道:「小兒那日去奏除佛、老,妾身原恐上皇震怒,有意外之禍。及發病回家,失心改常,便料及皇上有委曲解救之事。後為媳女們再三求懇,不得不進去一看。及見小兒但有慚懼之容,並無荒淫之狀。復令子弟各唱一小引,俱是童音,愈知托病無疑。但廖監管門,奸人肘腋,不敢洩漏,故云非口舌所能挽回也。」兩妃及各女親,俱贊歎不盡。
演至《三處空房》,聽著外面男客俱議論素臣薄情,元夫人道:「這才是有情,怎反說薄情?」匡夫人道:「是相好朋友諧謔之詞,非真以為薄情也!」紫函、冰弦、晴霞在後俱私議道:「那時看看老太師爺真個薄情。休說鎮國太夫人經年久別,只素靈、敏慧兩太夫人,千辛萬苦,守到這一日,仍守個空,豈不辜負了人?」
至《一門聚首》,秋香道:「你們只知道素靈、敏慧兩夫人千辛萬苦,可知道璣衡夫人的千辛萬苦,到這會子才知道薄情的好處哩!」
至《斃獾辟洞》,玉奴道:「那日咱們也是這樣費力,若不是老太師爺在那邊揣打,休想弄得開這石壁!」秋香道:「那日雖費些力,後來坐湯,卻大家受用。」晴霞道:「可記得你說司兄弟變了泥狗嗎?如今是老虎也不如他了!」天絲問:「你們說哪家子話?」秋香道:「是說你家國王千歲做泥狗時的話。」
至《發藏賑機》,秋香道:「分明是一窖清水,怎太君、老太爺俱說是銀?躔妹又說是水銀?」天淵道:「後來想起,這銀本是太君及老爺之物,故俱見銀;妾身也見是銀,是大半在我手裡用去的緣故。巴姐在廣西軍營也經手用過,故見是水銀也。」
至《雞籠除怪》,天淵向璇姑道:「太夫人不信邪,又有這山魈夜叉出現哩?」連夫人道:「虧公相大膽,卻挽他的舌頭,你看,血赤赤的長得好不怕人!」
至《閩縣碎神》,水夫人道:「這出甚不雅觀!」看到臨末,方道:「羯鼓、解穢,賴有此耳!」
至《擊石出鬼》,連夫人道:「賢妹不信邪。此雖非妖邪,也就怪不可言了!」篁姑道:「善惡報應,只爭遲早,此乃事理之常,不足怪也!」金技、晚香俱知下出是《入穿看花》,本出將完,即通知楊氏、隨氏、柏氏,卻擠坐中間,沒處躲避,便一齊發抖。幸喜出場卻便是《俠女天來》,方各暗稱慚愧。俠女這出,飛娘已是見過。仍復淚下,各夫人亦俱流淚。
至《佳賓雲合》、《夢雪奇冤》、《檄驅淫鬼》,各夫人俱向洪氏、翠雲、碧雲、戲瑤、玉貞等叩問,印證異同。
至《因婚破敵》,俱向飛娘、飛霞、石氏、立娘等叩問,印證異同。洪氏等俱回說:「宛然當年情事。」
演至《遭風得珠》一出,素臣等上船,開出洋來,龍蚌爭逐上場,忽發大風,呼呼聲勢,把滿堂燈燭直淹下去,幾乎吹滅,四面地燭一時俱滅,只剩每間廳內,兩枝數十斤照天大蠟燭,沒有吹熄。掛彩壁軸、壽軸詩章,嗤嗤的響做一片,不特屏風內女眷愴惶錯愕,連滿廳男客,亦俱相顧動容,不解其故。正是:
天道風雲原不測,人情變幻更無窮。
總評:
文施教演伏水、赴水之法,既現證沉船得生之故;下湖騎跨小龍,復回顧上天之事。妙在「常夢龍,故喜龍」一句,來脈逼真,便非憑空結撰者比,此為天造地設。
十三省外國俱塑生祠,寫素臣功德及人之廣,至矣,盡矣!乃復建於九萬里外自古不通之絕域,此書之奇,在無筆不用透頂之法也!他書亦何嘗不欲透頂?而極力寫來,亦止在上下床之間,遂不得不讓此書獨置身百尺樓頭,臥一切作者於地下耳!
內外列坐,將一百幾十回內一切人物,俱聚一處,即是絕大結束,固不待搬演出場,始為鉤鎖之法。
參壽一出明挈兩頭,暗點中間;使與《千下介壽》一出不致犯復,斟酌盡善。而文禱一頌,開後水夫人抱祝,復有情文相生之妙。
戲至百出,極有力量人亦斷不敢逐出敘述,摶虛易而運實難,必呆滯,必雷同,必卦漏,必牽強也!今讀此書,何嘗不逐出搬演,逐出評論,而無一筆呆滯,一語雷同,一事掛漏,一論牽強。運實若虛,文成法立,真扛鼎拔山力量。
就年評論,無不切合足矣。而《聖母垂謨》則補出湘靈等劄記;《良朋言志》則拖出劇分;《賀志遊學》等七出則點明靳直;《父骸成龍》素臣挖眼被擒之事;《酬妹》則縈帶;《綵鳳遇俠》則表明奚奇等心事;《功績賜簪》則指出主臣之交。於重提內復加重提;於鉤鎖中復作鉤鎖也!而外面男客逐出評論,裡面女客亦然二句,不但進人屏風以內,兼使男客議論時,即有女客在內逐出評論。而男客議論,亦不止此東邊、南面諸人,其西邊、南面及東西列坐者,無不逐出評論,無字句中皆有字句也!如此寫看戲,方是活潑潑地;方是繪月繪影,繪風繪聲,無一毫呆滯雷同掛漏牽強之病。
裡面評戲,如《改裝雙娶》則牽帶蛟吟,兼涉秋香謔語;《宵驚俠女》則兼表素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黑夜援貞》則兼表七十二島建造香烈;《廟宇屠僧》則牽連別事;《觸閹》則不特指明廖監變頭,補出諸奸暗害,而水夫人先覺之故盡情發露,尤屬畫龍點睛。豈但將生平事逐件重提一遍,令人拍案叫絕也!
《三處空房》,以裡邊議論外邊解釋。外邊已極靈變,因此見裡邊議論時,外邊亦在紛紛評論。於無字句中顯出字句來也!舉一例,餘更是活潑潑地,如繪月之繪影,繪風之繪聲。
《斃獾辟洞》形容出錦囊移氣養體,前後不同之概;《發藏賑饑》體驗銀水、水銀各見不同之故,皆非呆寫本戲,逐件一提而已。
《遭風》一出,忽變大風,令內、外人俱驚疑錯愕,將上、下文一隔兩段,允為古文秘鑰,蓋戲至百出,若一直連寫,縱有波瀾,亦嫌累贅,故必須此一隔,以靈便之不獨一回末陡起為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