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回 番公主入門生子 文翰林跨海尋妻
素娥忙診公主之脈,數至無倫。慌問文施:「番國人脈息,可與中國人一樣?」文施說:「與中國人無異。」素娥道:「莫非懷孕,要足月才好。」文施道:「已有九月光景。」索娥大喜道:「快取醋炭及參湯、回生丹,並喚收生婆來。」鳳姐道:「吩咐燒備;只人參湯恐未煎好,有前下太婆用的,卻不敢借用。」素娥道:「連日恐太君勞頓,各房俱多備的,借用不妨。有伏龍肝更好,快去取來。」
丫鬟等如飛取到幾盆炭火,並伏龍肝。
素娥令眾人四面圍定,淬下米醋,醋氣土氣登時迷漫,對面不見人眉目。公主被醋土之氣一收,便睜開眼來。素娥按著公主指節,令丫鬟們取行幛圍繞,將參湯研化回生丹,令公主服下。
須臾,指節跳動,快取淨桶,令有力丫鬟攙抱坐好。文甸、文昀之妻,俱有六七個月身孕,坐媷所需,一切預備,立刻取來。三個收生婆聞喚即至,大家爭接。鳳姐令先到一步者接收,餘兩人幫同服侍。隨同兩案宮女俱已活動,亦上前料理。一兩個赤緊痛陣,「呱」的一聲,生將下來,收生報是公子。
公主並不發暈。鸞吹等笑逐顏開,把大憂復變為大喜。鳳姐忙令人進內報喜,素娥令鋪榻大廳,暫時歇息,俟後用過湯藥,再移入西宅安宿。水夫人吩咐出來,令文施及兩妾、諸子,俱免拜祝,料理產婦,俟後補祝。當日,古心、素臣及諸孫曾云礽、外孫曾云孫,分補袞、日升兩堂筵宴。鸞吹、遺珠諸媳、諸孫女、孫媳、曾孫媳、雲孫女、雲孫媳、礽孫女及外孫女、曾孫女、雲孫女,分安樂、月恒兩堂筵宴。水夫人先至補袞堂,兩子各獻一小爵;三十二孫公獻三爵;一百四十三曾孫公獻三爵;二百二十二雲孫公獻兩爵;三礽孫公獻一爵;諸外屬共獻三爵;古心、素臣各獻一割,諸孫共獻一割,獻湯三道,樂奏三闋,水夫人入安樂窩,遺珠、阮氏、田氏各獻一爵,璇姑等六庶媳公獻一爵;孫女、孫媳共獻三爵;曾孫女、曾孫媳共獻三爵;雲孫女、雲孫媳共獻二爵;兩礽孫女共獻一爵,諸外屬共獻三爵;遺珠、阮氏各獻一割;六庶媳公獻一割;其餘共獻一割,上湯五道,樂奏五闋。
水夫人本止二斤餘之量,是日因文施歸家,心下歡樂,競飲了三十小爵、每爵貯酒二兩,共有三斤十二兩。鸞吹因是本家筵宴之日,不敢僭越行獻爵獻割之禮,卻在席上,又慇懃勸吃了幾杯,雖是酒落快腸,卻已有醉意。聽著鳳鳴之聲,分外和樂,想著湖中青龍媒合之功。席罷,即命遊園。宮女等抬過鳳轎,水夫人斥去。田氏忙令換萬壽藤肩輿,亦斥去不用。欲扶杖入園。
鸞吹等一同勸阻。水夫人道:「汝等俱不能步行從我游耶?不能者止。自量其力可也!」鸞吹道:「非不能從,只恐伯母勞頓。」水夫人道:「老身自揣精力,尚不弱於諸媳,較姪女則更勝矣!區區往返數里,安步當車,可有無虞也!」田氏等無奈,只得上前扶護。水夫人笑道:「我有此杖,勝於人扶多矣!爾等俱應用杖之時,因我故不用,可令諸孫媳扶持,勿為我計也!」田氏雖不敢令諸媳攙扶,卻也不敢攙扶水夫人。惟恐太勞,致有意外。哪知直走至北山亭上,諸夫人腿足俱已痠軟。鸞吹自入園,即搭扶鳳姐肩頭,猶自喘息。
獨水夫人毫不覺乏,看著鸞吹疲憊之狀,忙令坐下,道:「人之壽命,修短定於天;而血氣肌膚之榮枯,則由於人。姪女緣情太重了,哀樂未免稍過其節,五行即受其損。故鬢髮皆白,膚容皆槁,精力覺衰。朱子調息箴,世儒皆諱言之。然用以和順血氣,調攝躁率,而非為長生久視之計,固亦無礙。如周易一書,異端且以為內丹之秘矣!豈周易亦可廢而不讀耶?」鸞吹等皆襝衽受教。
水夫人看著湖中,百鱗翔游。那條老青龍,更是張牙奮鬣.分外盤旋舞躍,如非常得意之狀。向鸞吹等說道:「此龍帶去施郎,我常責之。今見其歸,故作此狀,不可不加賞也。」丫鬟們正送上西瓜,水夫人命切十餘圓,丟入湖內。龍魚龜貝,俱爭相拿攫,唼喋而食。水夫人道:「原來魚龍俱喜食此!」因把送來的幾百西爪,俱命丟放入湖。魚龍游泳,激起湖水,如珠如線,固是好看,引得麟鳳鳥獸,俱至亭邊,鳴舞不巳。水夫人命取米豆餅餌,分犒諸麟鳥獸。
向鳳凰說道:「爾非竹實不食,卻將何物賞妝耶?」小公主道:「父皇回鑾,存有玉田御米。孫媳試以甘露浸潤飼之,鳳皆爭啄而食,似更甘於竹實。現有此米,取來賞之,何如?」水夫人道:「快去取來。老身所賜玉米甚多。亦命丫鬟取來,現浸甘露飼之,看它亦肯食否?」不一會,米俱取到,不分現浸久浸,諸鳳俱逐而食,水夫人大喜。
看鳳凰食畢,即入香泉坐湯。見景星異常發彩,遂不設燭,將翻席分設北山、湖心、初覽三亭,令出浴者即入席飲酒。
外邊席散,素臣聞水夫人徒步遊園,惟恐勞乏,忙趕進園,見水夫人卓然在座,毫無倦容,方才放心。水夫人此時已無酒意,知素臣趕來之故。不覺慨然道:「酒能亂性,誠屬至言。我因施孫回家,心中歡喜,不覺飲了過量之酒,竟賣弄起老健來,徒步至此!夫老健,猶春寒也,豈可恃乎?非酒之故,何至若是!諸女媳皆老年人,多有不勝其勞者,姪女便是疲乏,竟至不能坐湯。皆我之過也!以後當置一把二斤壺,逢席俱不過此壺,以志吾過,以免酒失!席散後,令送轎人園,仍各坐轎而回可也。」素臣、遺珠、田氏、璇姑、紅豆俱贊歎不已,惕息承命。
是夜,文施隨同素臣等至安樂窩昏定,水夫人因問別後之事,文施從頭細稟。
原來文施那日攀住龍角,升入半空,臂力正乏,幸被青龍把尾掉轉,將文施腰胯送上龍頭。文施便兩手緊扳龍角,騎跨龍頸之內,由著那龍騰空而去。耳邊瑟瑟風聲,眼內茫茫雲氣,俯視不見城郭,仰觀惟睹日星。那日輪便如火球,大至百十餘倍。日向西流,中天便見星宿。經星、緯星,固如輪如囷,無名小星亦如瓜如茹,高低錯落,閃爍不定。文施連聲喝采。不知里數,不計時刻,看著赤日將要西墜,那龍漸漸的壓下雲頭、竟向一城郭之中宮殿之上,落將下去。龍身橫搭宮牆,龍首倒掛。將角頸亂擺。文施騎跨不穩,卸下龍頸,一手猶死力扳住龍角。看著離地不遠,被龍角灑搖,只得放手跳下。屋中跑出許多女子,失聲喊叫,文施回看,那龍已上天而去,不知所往。因整頓衣冠,上前分說,卻見房簷內站著一女子,熟識不過,分明是每夜夢中同床共度之人。看著院中諸女,亦大半認識,是夢中左右服侍之輩。便按定心神,向著簷內女子,深深一躬,道:「小生每於夢中得見芳姿,不知小姐認得小生否?」院中俱道:「這是公主娘娘,什麼小生、小姐?」那公主喝住眾女,還了一福。命宮女報之國王、國妃,留文施入宮安坐,自已卻避入內房去了。
須臾,國王出來,逐細根問,文施方將宗氏官職,及乘龍而來之故說知。國王大驚道:「本國為波爾都瓦爾國,文素父太師,乃大明國人,離此九萬餘里,天使一日而至,真曠古奇聞也!天使可認得一位景大元帥,一位敬亭的景天使,一位號何如的文天使?」文施道:「景大元帥若是號日京的,便也是家曾祖的好友。下官年幼,俱未識面。」國王道:「景大元帥現為大人文國主,外臣陽旦亦受其節制,台號卻正是日京。請問天使有夢中曾見小女之說,試道其詳。」文施道:「是下官失言了,方才不知是公主,以致亂道,伏乞恕罪!」國王再三追問,文施只得告罪,將每一夜即夢與公主相見,飲食言笑之事說知,單瞞起同床寢宿一節。國王命宮女入問公主:「夢中所見,可是天使模樣?」國妃在內說:「是一些不差。」國王因問:「天使貴庚?曾否定親?」文施道:「下官年方十四,尚未定親。」國王大喜,忙命擺宴內殿,讓文施出去坐席。
席上問文施:「何以得遇天龍?」文施道:「寒家小園,四靈俱備。因馴擾習熟,今日偶從他頭邊經過,被帶至此。」國王咋舌驚異。叩問胸中學問,文施文武雙全,問一答十,滾滾不窮。喜得國王如頑石點頭,不覺手舞足蹈,連贊奇才。席散,留入偏殿安寢.
次日,即令番相議婚。文施道:「勞國王錯愛,本是願從。但下官尊人四世,俱在中華。未曾稟明,不敢輕諾。」番相委曲勸說,文施只以未曾事命為辭。番相只得回覆國王。國王道:「中華去此絕遠,如何能得稟命?且再作商議。」
次日,國王取出三部書來,與文施請看。一部是水夫人在宮中講解,一部是遺珠在宮教授;一部是素臣在君友前議論。文施道:「只三部書,俱出自寒家,皇上刊刻,頒賜外國,何此獨抄寫?」國王道:「本國與歐羅巴洲之一大國,去中國九萬餘里,自古不相通問。十餘年前,有中國景大元帥航海而來,征服歐羅巴洲二十餘國,自建為大人文國,宣佈天朝號令,本國及諸與國、屬國,始行服從。除去天主之教,發這三部書及《五經》、史、傳諸集,令各國抄寫誦讀。派景、文兩天使至諸國教授,令各國學習天朝字體語音。方知離此九萬餘里外,有大明國,方能通曉大明國字義語音、天使若早臨十餘年,便不知有令曾祖老太師名目,亦不能與天使胡問答也。五年前,小女愛讀此書,即奉為至寶,自後手不忍釋,以為經書密鑰。這書上圈點批注,俱是他親手寫的。這小印好文,即小女之名。他名雨花,因生時夢天雨奇花之故。景天使說中華南直隸有雨花白邪說,該另改名。外臣因其酷好尊府之書,故改名好文。天使請看這批注,有無批謬處麼?」
文施聽到雨花、好文兩名,心覺驚異。顏色神情,被國王看出,根問何故。文施道:「賤名好雨,夢中所見之女,亦名好文,故覺可異也!」揭那三本書看時,見理解明白,字畫精工,大加稱賞道:「公主才識俱優,特其間有錯解處,乃學力未堅,少所師承耳。」因摘出幾條,細加剖別。國王大喜道:「外臣性本魯鈍,蒙景天使開示三年,略諳經義,而天分不如小女,故但覺其是,不覺其非。今蒙請示,如撥雲霧而見青天矣!」
隔了兩日,番相復來湊合,說:「本國去中華九萬餘里,而天使一日即至,且與公主各有異夢;此天定之緣也!天使不過因未奉命耳。吾主說,把這許多情節,達知大人文國主,請其作書與會曾祖老太師,斷無不從之理!天使與公主,既各於夢中相會,豈可現在一處,而分居內外,漠不相通?意欲擇一吉日,屈天使進宮,與公主完聚,俟中國信至然後成婚。不然,則天使隻身孤處,一切寒暖衣食,無人料理。倘或失於調護,愈重吾主之罪!而公主於緣定之人,內外間隔,難免憂思,亦恐積成疾病,以致吾主之憂!伏祈原諒勉從,幸甚,幸甚!」
文施這幾年來,每隔一日,即夢與公主綢繆繾綣,醒來猶有餘歡。自當面見過之後,其夢即斷,頗覺無聊。在家時,有父親兄弟,天倫聚首之樂。連日獨居一室,雖有宮女服侍,卻對面如隔山河,毫無生人之趣。再想起屢年奇夢、乘龍奇事、好雨好文奇名,夫妻已經天定,何妨如夢中一般,免致寂寞之況?因半推半就的,應允下來。
番相回奏,國王大喜,擇了十月初五日吉期,鼓樂燈彩,迎文施入宮,與公主共處一房。兩新人是夢中久同寢宿的,更不作假,在房筵宴,說說笑笑的,敘述歷年夢中之事,無不相同,大家稱奇道異,直到二更天方才上床,仍如夢中,各穿小衣,撫摩擁抱而睡。天明,人見國妃,看著文施相貌,與公主一般秀美,愛若珍寶。
光陰迅速,不覺已過歲除,文施想念家鄉,時時流淚。公主著驚,百般勸慰。催著國王,致書日京,二月內發使,四月內使回,述知景國主之意,說:歐羅巴洲離中華九萬餘里,去必數年始達;且需用大舶,起大眾;非易事也!若待使回,然後成婚,公主已過及笄之期矣!文太君於已卯年百歲上壽,景國主定於丙子年秋月發書,派各國使臣入中華朝貢天子,兼祝太君壽誕、令國主於明歲春間,為公主完婚,倘生子女,同回歡祝,豈非快事?景國主另有書致駙馬,勸其就婚。」將書呈上。國王即付文施開看。書曰:
聞賢姪孫乘天龍,一而至波爾都瓦爾國,此何為者也?且與公主均有異夢,好雨、好文名字巧合,此又何為者也?已為賢姪浮大白,定婚期矣。切勿固執,以違天意!告而娶,經也;不告而娶,權也。權合於經,權即經耳。天緣已定,形骸已接,而俟命於六七年間,九萬里之外,豈不迂哉!賢姪孫為吾兄嫡家曾孫,俾太君百歲時,得礽孫以介壽,豈非快事?而顧欲守硜之見耶?賢祖父輩有相訾者,以愚言覆之可也!愚不足重,何如太師叔係曾祖堂叔,稟其命,即不啻稟曾祖、祖父之命!丙子秋日把晤非遙,努力種幾珠玉樹,愚將拭目玩之也!一笑!
弘治二十七年季著中浣,愚叔祖景京拜手
文施看了,目定口呆。
國王道:「景國主之言,至言也,不可不知。」因定於次年二月初三日成婚。那時婚禮,日京依著古禮,諸侯一娶九女,凡有國君及世子娶妻,俱本國兩娣姪,同姓兩國各媵一女,兩娣姪,同嫡妻共嫁。國王以文施天使,公主嫡女,欲遵九女之制。文施惶懼力刺道:「文施婚期,尚容斟酌覆命;至於妾媵,則斷斷不敢!」國妃道:「既是賢婿執意,車用了本國二媵罷。」文施仍力辭。國妃道:「這卻辭不得的了!本國二媵,即側妃所生,左文、右文兩公主,小女嫡長,禮應為妃,必有姪娣為媵。左文、右文與主相愛,勝於同母,自小即以媵自處,故公主改名好文,以見媵妾之意,豈能一旦棄之耶?」文施執意不從,國王、國妃只得且緩。
彈指夏去秋來,殘冬瞬過,已是上元佳節。文施因婚期已近,愈加愁悶,連燈月也沒心腸賞看。到得夜來,忽然想起:我於意中所無之人尚能夢見,況自己父母,刻刻在意中者乎?天緣已定,婚期已近,又有景公之書,萬無可諉。亦且真有子女帶回,為各大人添出一代嗣續,實屬可喜之事!不如此夜即專心存想,如得夢見父母,果然夢到家中,將國王逼婚一事稟告,夢中文甲夫妻俱歡喜應允,醒來大喜。又想:我的婚事,父母亦不能作主,須再稟告太君及曾祖方可。因於次夜先存想水夫人;十七夜復存想素臣。兩夜果皆有夢,夢中果皆允許,然後心安就婚。次日起來,歡容笑口,全不似從前愁悶光景。公主異而盤問,文施告之以故。公主見文施全無聊賴。自十五日起,反分著兩被睡宿,想臨期必有變頭。今聞此言,心中暗喜。
至二月初三日成婚,一切俱如中國禮制。但覺拜天地祖宗,拜國王、國妃、遙拜家中四代父母,及夫妻交拜時,公主背後,卻總有兩個服飾一般裝飾的美貌女子,隨著跪拜;暗忖:「此必左文、右文也!事到如此,是卻不成的了。只好留待回家親告後,成婚可也。」五日以後,公主勸文施與左右兩公主合歡,文施又將自己主意說出,公主不敢勉強。文施按著家傳問公主經期,公主問故,文施把家教說知,公主低頭答應。一日文施摸量經期將淨,問起公主,果是初淨。文施戲道:「今日須多飲一杯助一助興,便可葉熊占也!」公主亦戲道:「主人不醉,客人盡歡。」文施道:「我的酒量,此你大一倍,我兩杯,你一杯,對斟著飲,你拼多飲一杯,我便拼多飲兩杯,何如?」公主之所以設宴,本意要勸醉文施、便拼著自已,一杯一杯的賭飲,不覺同人醉鄉。文施先入被中,催公主上床。公主和衣倒在別榻,令宮女把左文請至,解卸衣裙,送人被去。文施帶醉闖營,左文齧被忍受。事畢,神疲又同入睡鄉深處矣!公主半夜醒轉,見沒甚變頭,想已經歡會,便仍想睡,卻再睡不著。
因復起來,悄俏根問宮女。宮女說已經合歡,便令點燭,把帳子掛起,叫道:「新郎、新娘,請醒睡些喲!」兩人一齊驚醒,左文羞得把頭縮進被去,文施忽見公主站在床前,大驚道:「床上又是何人?」公主道:「床上是左文妹子,你也不認清,就是這般胡作嗎?」文施即欲披衣,被公主推住道:「天色未明,休辜良夜!奴自向右文妹子房中睡去也。」次日,稟告國王、國妃。國王道:「左文、右文俱應成禮。昨晚事屬權宜,今日須當補足。」因令張燈結綵,大開家宴慶祝。席散,掌燈送文施入左文房中合歡。
次日,國王令公主與文施說,要並替右文完姻。文施道:「一之已甚;若三人終不存一完壁,何辭以覆祖父耶?」公王回覆。國妃道:「駙馬性拙,只得也要從權的了!」誰知文施從此留心,飲酒俱不至醉,如有歡會,必審視叫應,惟恐錯誤。公主及左文幾番故調度,俱調不來,只得且緩。
一日,國王提起:「國中有四大盜不能剿除,欲表奏大人文國主,求發大兵,因相距太遠,恐致未發。賢婿謀勇俱全,倘能為國除殘,感且不朽!」文施問:「四盜何名?各據何地?伙黨若干?形勢險要,有無圖冊可按?」國王道:「河東瑪察、河北陽豐、天高山寒耶酥、地洑澱朝天公主,各擁兵數千,合計約有萬餘。或據山城,或占水泊,俱有圖冊開載險要隱曲之所。奈無良將,攻此則彼應,攻彼則此應。屢經剿捕,反致喪師,徒損國威,愈漲賊勢耳!」文施討要圖冊,細看一遍,說道:「此麼魔小丑耳,當於百日內平之!」國王大喜。國妃、公主大驚,極口勸阻。文施道:「細按圖冊,賊已在我掌中。百日之說,猶謙辭耳!昔人云:『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養癰致患,猝然一發,若燎原矣!上安宗社,下救民生,此仁者之心,而寒家之教也!岳母等慮小婿幼年力弱耳,家祖亦以未冠之年,東平日本,西滅烏施,況此區區鼠竊耳!」因走至院中,揀一塊大石,用力一拳,打成齏粉,說道:「諒諸盜頭顱亦硬不過此石。即徒手猶將搏之,況持有利器,謀出萬全耶?」文施這一舉,把國妃、公主及宮人等,俱嚇得目定口呆,大驚小怪。國王滿心奇癢,竟像已經蕩平群盜,奏凱而歸一~般,踴躍非常。即傳旨兵寺進兵,候駙馬爺點閱出師。文施道:「機事不密,則害成!當以打獵為名,隱寓練兵之意。俟兵稍精練,出其不意,卒然臨之,使受兵者急不及備;未受者不能救援,方得勝算!」國王連連點頭。
於是聲言出獵,選練士卒,於二百員將弁內,挑出四十員;於一萬京軍內,挑出二千名。文施仿文龍浙江看操之法,以石磐、竹竿、對射三格演習;三日一操.五日一獵。所得禽獸,皆賞合格之人,加以金銀綢帛;不合格者,輕則罰跪頂石,重則捆打穿箭,賞罰嚴明。兵將皆踴躍畏懼,日夜私練,以邀賞避罰。至四月初旬,兵已精熟,乃忽獵至賊巢附近,密令攻剿。仿素臣四伏破柳州之策,先破河東;仿素臣破四川、丹良之策,次平河北;仿素臣班師破峽之策,復平東高山。出兵不到五十日,已連報三處捷音。瑪察生擒,陽豐、賽蘇皆斬於陣上,伙黨死者死,降者降,逃者逃,俱已解散。寨柵燒燬,險要削平。金銀財寶,米糧布帛,一半犒賞士卒及被賊擾害民人;一半註冊,運送回國。國王、國妃日開笑口,稱歎乘龍之婿,真是天人,向公主百般致謝。公主心花朵朵開放,與左文、右文日尋樂事,專待凱旋。國妃因天氣炎熱,令三女赴結珍珠汗衫。那日正在結總,忽有急探報:「駙馬兵至地洑,一日連破三寨。不料半夜裡被賊鑿沉船隻,溺死兵將數百,連駙馬爺俱淹死了!現在合營戴孝,哭聲震天。」
內監未及述完,國王、國妃已如被天雪運腦,魂魄俱飛,左文擗踴號哭;公主瞋目直視,大喊一聲,倒地而死。正是:
趙括父書空死讀,文施心法得真傳。
總評:
鸞吹等笑逐顏開,把大憂復變大喜,令讀者七情又復轉換。文心之狡獪,乃更復爾,吾烏得測其所至。
過量之酒仍是極寫水夫人之喜,用透頂法也:文施忽歸,一喜也;知有五子,二喜也;進門復得一子,三喜也;適符天子五百金魚之數,四喜也。大喜叢集而至,非用透頂之法不足表之。喜到盡情,遂不知不覺,而至於過量也!此之謂透頂之法。
水夫人之過極微,而其悔極摯;雖不合自恃老健,而老健異常,實有可恃;雖未體貼諸媳女年老而尚有不能者,止自量其力之誡;雖自不用扶,而仍許諸娘,令孫媳扶持;雖責鸞吹情重,而言皆格論。以此言過,誠微之微者也!而慨然自訟,已若亂性者。然制壺免失,並以志過,悔何摯也!非有此極微之過,不足見水夫人之力;非有此極摯之悔,不足出水夫人之賢。可謂理、法兼到。
九萬里外自古不通之國,乘天龍一日而至,語音相通,面目相識,有族、有交、有家、刻諸書,事奇、情奇、文奇、法奇,無乎不奇。
文施遇此等天定之婚,而猶必稟命於九萬里之外,寫素臣家教何等森嚴,何等懇至,亦是透頂之法。
日京書一起兩何,為暗喝一,天意明點,逼真古文。
文施擊石,豪氣未除。然除此何以釋國妃、公主之憂?對下等人說法,不得不爾。至其侃侃而談,則藹然仁者之心,卓然豪傑之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