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回
  舌戰中朝除二氏 風聞西域動諸番

  僧道等分住各監,生死禍福,正在未定,不免憂疑揣測。管監官役風聲秘密,一些信息都無從探聽。遠處大半不知,只有京城內外寺觀,這班沙彌小道,知道拿獲的緣由,又見了恩詔,也知乾綱獨斷,事難挽回,緣十九想要還俗。一時方丈庫房中失竊捲逃之案,層見疊出。管事的各顧干係,具呈請緝,內中也有浮報贓數的。無如各衙門都是不理,大、宛二縣批駁出來;到兵司投呈,也是如此。不知勢頭的,又喊進刑部、都察院,均被吆喝出去,倘再糾纏,就拿下鎖禁。數日之內,把京城從林古剎,有財產金銀的,自相攪亂,弄得殘破零落,盜竊爭奪,趁火打劫,不約而同。各住持僧道,平日有些勢力,此時卻無法可施。西山妖道,當素臣誅藩時,已把大真人繆道殺卻,此時尚有其徒,能演龍虎蓮諸術,想出劫獄之法。初二晚上,刑部監門邊忽然亂嚷起來,監內犯人應聲而出,攀柵扭鐐,齊心反獄。正在鬧不可開交,提牢、司員、司獄宮忙稟堂上,飛簽知照九門,派兵彈壓。霎時以神、雲北各率兵至,望著監門喊殺進來。只見游龍夭矯,張牙舞爪,噓雲而眾目皆迷;猛虎咆哮,擺尾搖頭,呼風而不寒亦慄;橫飛烈燄,著處成灰;絢爛番蓮,開來幻色。這些守監人役並衙中差役,哄攏觀看,不下百餘人,個個遠立,不敢近前逼視。聽那三兩個道士,在熱鬧場中踏罡念咒,作些妖法。
  二將本不信邪,又聞素臣戰敗喇嘛故事,按准念頭,揮兵直入。以神掄起大斧,雲北掣出雙刀,望著龍虎便砍,初時猶作吞吐攫拿之狀,直撲二將。恰被以神一斧劈去,把一龍頭劈下,那龍身飄飄忽忽,跌墜地上,看是青色紙繪出泥金鱗甲,綴以紅黃紙條,當作髺鬣。兵士覷得清楚,奮力砍殺。那道士見邪術已破,咒語不靈,一應青龍白虎,火燄蓮花,被五百名兵士刀槍攪亂,俱變作紙糊泥塊,紛紛落下。三個道士被圍在內,登時繩捆索綁起來、監役等亦進監查視,檢點人犯,一個不少。有幾名扭斷手銬的,重新整換刑具。監牢官問過新獲三名姓氏,將他一齊收進內監。
  自此京城僧道中,並無一個會弄法的,不敢再萌劫獄之念了。過了初五日,各理刑衙門,將監禁僧道,分日推鞫,錄出口供,奏請辦理。素臣連日入朝,與閣臣商議,將施行善後各條,斟酌妥當,頒發天下。其京城內外專觀,由兵馬司、大、宛兩縣暫派兵役看守,候各省查覆寺觀僧道數目到日,降旨施行。
  恭理處於正月二十日具奏,山陵使朱鎮報稱,茂陵寶城神路,石橋碑題,一律工竣,請天子行謁陵之禮。禮部擇吉,閏正月初一啟鑾,初三日行禮,特旨命素臣扈駕,其餘諸王、宗室、公、候、駙馬、伯、儀賓暨禮部、光祿、鴻臚、尚寶各衙門有執行事官員皆從。召南部兵部尚書馬文升為左都御史,文麟、文龍、東方旭、連城輪流入閣,隨同洪、李、劉、謝四人留京辦事、禁衛各軍之外,五府九門兵將概免扈蹕,命以神、雲北二將巡察監獄,以備不虞。
  素臣遂於是日拜辭水夫人,吩咐諸子及金硯、成全、代波三人,自已帶領文勤、文敏、文恭、文慎並男飛卒十人,輕騎素眼,先出厚載門,候駕同行。數日之內,京城中十分安貼,單有背黃抄化的窮苦僧尼,急於謀食,依然沿街討乞,城中百姓見了,都要執送司坊,未免囉唣。後經五城派差,押赴粥廠暖房住著,不得在市中乞食,方始安靜、正是:
  古寺曉沈傳粥鼓,沿街響絕化緣魚。
  且說馬負圖當素臣譴戍之日,引為知已,而除滅二氏,更其素心,自素臣立功,己亦與受殊賞,以部曹特擢侍郎。方計素臣必作《原道》一篇文字,崇正辟邪之功,亦得追隨其後。詎獅吼一驚,忽發異疾,眼見此事不行,無復澄清之望。惟天子聖明,姑待將來,或有可乘之勢而已。天子自那年論功行賞之後,於朝日中特契二人,其一即三原,已授禮部待郎;因念南方兵制,承平日久,壞敗已極,倭人猖抓,職此之由。自文龍整頓河西、漸、閩,燦然可觀,而南直尚無知兵之人,故升負圖為南京兵部尚書。木秀復叛,沿海搶劫,江南戒備甚嚴,不能肆志,負圖之力也!此時知素臣病癒,不禁大喜過望!及聞內召之命,急不能待,次日即行。天子初六日回鑾,負圖到京,次日入進謝恩。未及到任,忙至府中相訪。素臣出見,各道饑渴,論述往事,慨歎了一回。素臣取出條款請教,負圖展開看時,共是十二條:
  一、裁革天下僧官、道官,自僧籙司左右善世,道籙司左右正一以下,一概革除;其僧道有泰勒封名號者、追回敕書,所賜紫衣寶朝繳銷貯庫。
  一、番僧喇嘛,紅黃-教,自元朝由蒙古國俗尊奉封賞,始有按年輪流進京朝賀之例,本前相因未改;其自宏治元年為始,停止朝賀。
  一、龍虎山真人世襲,自宏治元年為始,停止冊封,該真人亦無庸進京朝賀,聽候歸入善後辦理。
  一、各直省凡有寺觀幾處,除城隍、土谷、文武廟,非二氏教者,各督撫分飭所屬府州廳縣衛查明數目,詳奏施行,應天、順天由府尹辦理。
  一、城隍、土谷、文武廟,暨功德及民,列入祀典者,其後殿旁廡,如有住持僧道,供奉佛天尊塑像者,亦分飭查勘數目冊報。
  一、僧寺道觀之處,女尼道姑焚修庵堂,暨帶發修行,托名教會,誦經募化,符咒醫病,凡涉釋、道二教者,無論廟宇、家堂、但供神佛像位者,亦一體由地方官查明冊報。
  一、寺觀田產房屋,隨同僧道尼姑人數,一律查明冊報。
  一、向來剃度僧道,由僧綱、遵紀司稟縣立案,自宏治元年起,一概不准剃度。其孤貧無依自願出家者,奉文之後,地方官出示曉諭,各寺觀均不准收留。應暫歸各本處救濟孤老諸善堂收養,俟有善後章程,再行辦理。
  一、自奉文之日為始,地方官即出示嚴禁,外來遊方僧道不得人境;各所屬城鄉寺觀僧道亦不得出境朝山幕化,以憑各就界限,確查人數;其已在境內沿街抄化者,分別押送寺觀,暫行安頓。
  一、自奉文出示之日起,各專觀庵堂中人,除早晚出入兩次外,不准擅自出外,聽候稽查;民間喪事超亡,生日祝壽,均不准延請僧道禮懺;該地方官察得專觀向無存儲糧食,專籍經懺度日者,另冊登記,每日每口配給口糧米若干,俟善後開辦,作正開銷,仍不得濫支冒給。
  一、自本文出示之日起,無論軍民人家,如有供奉釋、道二教神佛者,均令毀廢;若愚民敬信,不敢焚棄,移送寺觀,亦聽其使;法器經卷.亦一律不准私藏。
  一、自奉文出示之日起,各城鄉市鎮所賣寺觀所需、僧道所用之物,如衣服冠履、木魚鐃鈸之類,以及印造經卷、雕塑佛像之店,一切已成之物,均繳送地方衙門,由官本前給資本,侯善後開辦,作正開銷。
  素臣國指與負圖道:「此十二條,皆人手稽查之法,其節目較繁,總須各省查造數目,奏報進來,方可逐事施行。惟京城內拿禁許多僧道,稽遲太久,恐有來便。昨聞聖意,擬將前後章程一併發出,二月初一日,即先從京城辦起,以後各省報到,隨時准行。並密令邊省,於查造具奏之後,即照善後章程次第興辦,不必再俟諭旨。如此,則遠近畫一,時候不甚參差,而邪僧妖道,亦無躲閃之法矣!」負圖連聲稱善。因把那本展開再看:
  一、僧寺道觀,分別等第,酌量改作。其有田產花業者,仍隨房屋充作善居;若房屋卑隘,並無產業者,地方官分別拆毀;係人家自造者,歸原主管業。其第一等叢林洞府,改建書院、義塾及先覺、正氣、遺愛各祠堂,或作育嬰、養老諸院、各視房屋大小,產業多寡,分別辦理;第二等寺觀,改建工藝公局,及冬夏之月施捨衣粥村藥善堂,亦視大小多寡辦理;第三等寺觀,各以坐落地方所宜增置善舉之處,察看定奪。
  一、寺觀既分三等酌留改作,其委巷隙地,隨便構築之小廟院.本係貧苦僧尼募化棲止之所,亦無財產,不合充作善舉之用,一律拆毀,該地方紳民保長不得阻撓;其紳宦家孤寡男婦,晚年習靜居處,技修有所,原謂家庵,即令本家收回;如無本家,責成宗族;並無宗族,始由官辦。有財產亦一樣充拔善舉。
  一、名山古蹟,紺宇琳宮,藉為點綴。如去城較遠,不合一切善舉之用,改為祠堂,各以地方名宦鄉賢,入祠奉祀;此等處所,不須經費,所有原隸寺觀收息之四房各業,撥充他處善舉。
  一、嗣後一切寺觀,或廢或改,並無僧道尼姑住持之所,其不在禁例之至聖廟以外,如文武廟、風雪水火龍神一切報本反始之祭,及城隍、土谷等廟,向來亦以僧道專司香火者,其後殿旁廡往往雜供佛像仙真,均宜拆毀。
  一、寺觀僧道數目查明辦理,亦分等第處置,地方官於查造之後,即行昭告:如僧道中平素作惡害民、及民間不拘姦淫誘騙、倚勢橫行、訛詐錢財、左道惑眾,但有實跡可指者,准軍民人等各赴地方官呈訴,立即拘拿,訊實重懲;此外不過茹素唸經,未犯罪案,或自動出家,或因貧遁跡,昏作平人論,既不許其為僧為道,自應開其生路,籌畫教養,俾為良民。除有家室親屬呈請還俗者,聽其自去之外,一改寺觀為養濟院,凡僧道尼姑年六十以上,龍鍾衰頹,不能任事者,概送院中養贍,以終餘年。一改寺觀為工藝局,收留僧道,養而兼教,分有三等:年三十至四十者,學習力作工藝;四十至五十者,力不及學,合作細巧輕易手藝;五十至六十者,筋力愈衰,令作最輕易手藝。以上三等,各因其材而從其願,惟不得閒居無事。學至成功,力足自給,准其出院,各就生業;不能成功,不能就業,年滿六十,進入養濟院。所有章程,另方專條,隨同刊發辦理。自十五歲以上,三十以下,分別性質,從優教育,如聰明俊秀,曾讀書識字,粗通文義者,入書院教導;勤能樸實,未經讀書識字者,分派各店舖工作習業;其十五以下,無論沙彌道童,均送義塾讀書。所有書院、義塾章程,亦專條刊發。以上處分內,尼姑道姑除年老應入養濟院以外,四十歲以下,或為傭婦,或願擇配,十五歲以下,或領作養媳,均由地方官察看情形,慎重辦理。
  一、各僧道尼姑,無論年紀大小,自願仍歸俗家者,悉聽其使。地方官派人探詢,必須本人之父母、妻子、丈夫、翁姑,或房族長輩到堂認領,與本人親供吻合者,方准具狀領去。如領後仍有流落無依情事,追究認領之人。
  一、各僧道尼姑,無決仍歸俗家及在官設養教各處,均改服俗家冠服,不得仍作釋道裝束,僧尼等一樣蓄髮。
  一、各寺觀私蓄銀錢等貨,自官查之後,該僧道等不得私自移藏,聽候留撥,悉充善舉。
  一、各寺觀房之內,除動用諸器無乾禁例,其餘法事莊嚴音樂及僧衣僧帽,凡釋道二教專用之物,均應毀棄,如民間私藏者,一律繳官,量予賞銀,或自行銷毀,悉聽其便。
  一、各寺觀塑像,除土木偶彩繪畫幅應毀壞,其銅鑄神佛像,由地方官解司,發錢熔鑄;如民間有供奉銅像神像,亦令繳官給價。
  一、各寺觀改各項各舉,以寺觀之財產教養僧道,如經費有餘,即可擴充,凡民間貧苦之家,無力讀書習業,及老年失養、婦女願守節者,酌量兼收於養濟院一項之內,並添設恤嫠善局,永以為例。
  一、自宏治元年為始,天下州縣不准剃度,如有民間貧苦疾老、無依無養之人,自有養濟院收留,不得以看破世故擅作出家之想,或學僧道行徑,或就家中焚修。嗣後凡私立教會者,以謀反治罪;擅建佛堂,受戒修行者,照邪都為首例;私藏經卷,茹素供用者,照左道惑眾例。
  一、除滅邪教先正人心,鄉愚無知,狃於習俗,誹謗驚駭,在所不免;地萬官酌量改革。凡鄉間寺觀為各項善舉之所,宜派正經紳士,齒尊望重鄉耆,開設講堂,力闡崇正辟邪之旨。該地方官隨時考察,限以年月,如在限內化導有方,著為成效者,具詳保舉。
  一、自奉文這日起,予限一個月,查明冊報;即自冊報之後,予限五個月,即將以上善後事宜,次第興辦。各府府尹督撫查所屬辦理遲速,隨時奏聞,分別勸懲;其各項善舉條目,發府尹督撫轉飭遵照,不得逾一月以外。
  負圖看畢,大喜道:『如此施行,二氏安有不絕根株者耶?弟素有此志,惟嫌僧道太多,禁絕之後,無從安頓。且二千年來人心陷溺,彼教中忠臣義士,未始無人;一旦形格勢禁,難免倔強不服,若事刑求,又傷天地之和。弟故籌思再三,迄無兩盡之道。」
  素臣道:「二氏之所以繁衍者,以游食之民,藉為淵藪耳。雖終身唪誦,無非假此為圖衣食,獨取金銀財帛耳!其實彼教宗旨,統天下僧道計之,能有幾人通曉?所以難者,禁革之後,此輩無地可容,適足為患!今以寺觀之所有,養還俗之僧道。衰老者得溫飽以終天年,壯盛音有事業以希未路,則彼不過改換頭面,並無所苦,何至起而作難?至於妖言幻術,惑騙世人,其罪本不在赦;誅其諗惡者數人,亦國家法令所宜,何傷和之有哉?試觀京城內外,自除夕拿禁僧道之後,寺觀中自相爭奪捲逃,日日有之。可見彼教一敗,判亡者十九,而倔強者十一也。夫捲逃之人必捨此而適彼,今天下寺觀都改善舉處所,則彼欲仍為僧道而不得,必挾其發財以求為良民矣。故查明寺觀財產,僧道數目之後,如彼中有畏罪自去者,地方官究之可;縱之亦可。此條尚須密行各省,令州縣酌量辦理,但不宜明白宣示,以導叛亡耳!至逃出之後,或有氣質剛狠、桀驁難馴者,未免嘯聚為亂,此又宜責成州縣嚴查保甲。不願留者,善為遣發;願留者,安頓營生;無力者,收養教習。不分畛域,節節防閒,自無他患!」
  負圖擊節歎賞道:「公相籌畫至此,可謂算無遺策!即此一事,吾知天下僧道皆樂遵歸儒之路,而佛、老之燄,永不復熾矣!」素臣道:「弟意非但中國,倘海外亦能除滅淨盡,方是永不復熾之根源也!」負圖出府已晚。
  素臣次日進閣,舍人等已將章程繕齊,監封發出。禮部亦於是日咨行各省。素臣展閱各理刑衙門錄送僧道口供,見有天竺僧法雨在內。細閱供詞,卻未誇張自己焚修功德,但云幼習學業,因貧捨身吳山七寶寺,文詩知名當道,薦為法喜寺知客,旋掌監院云云。素臣頓憶前事,知其結習未忘,不若趁此收入門牆,俾作歸儒領袖;因地擇人,最為兩得。因吩咐文麟具稿,咨好法雨出監,送人府中,商議一切。一面傳神樂觀元恩及於人俊兄弟會同商辦。
  原來道官等當日天子擬賜衣號,經素臣阻止,改授職銜,恰未謁選,仍舊做他的道士。但三人從素臣立功,久思歸正,志心皈命,腔凋便覺生疏,所以幾筵前齋蘸,三人均不與聞。此時素臣籌思善後,因見法雨名氏,忽然想起一件作用,便並傳他們到府。素臣回來,都察院差役已將法雨送到,素臣命文敏出去,付差役名紙一張,令其回話。就請法雨進日升堂相見。法雨不敢當客,迎著素臣倒身便拜。四叩起來,深深一揖,卻不行僧人合十之禮。
  素臣拉一同少道:「和尚別來無恙乎?」法雨起立,素臣拉住不許,乃正容答道:「那年舟中指教,深感大人救拔沈淪,不憚苦口勸勉。出京以後,每思自脫空門,急趨正道。奈天竺著名淨土,四方善信,舟車絡繹,歲月不休。監院主持合寺,事煩任重,而所過官紳,往往以貧僧為文字交,許作山川之主;故頻年告退,府憲慰留,均謂寮僧中無人可勝此任,是以蹉跎至今,未由超拔!側聞大人事業彪炳,得志行道,親致太平,私心竊喜,以為暫隱禪門,終有撥霧見天之日。十餘年來,閒時只將詩文消遣,服膺明訓,痛下針砭。曩年存之集中者,毀去大半,近年來但覺下筆煩難,不敢多作矣!年內入京,以撫按派送,不得力辭,竊幸事畢可以匍叩府門,再親鈞流以質證舟中之言,而考核近時之藝。不意除夕之夜,遽有禍事,身困獄中者匝月。明知大人除滅二氏,遭際聖明,得行其道;如貧僧者,反正自在今日。但恐貴人事煩,十年邂逅傾談,不復省記,致與若輩並遭斥逐,則區區之心,無由自明耳!」
  素臣道:「監中僧道並非犯法,原無罪名。年內斟酌頒詔事情,極費躊躇,誠以彼徒太眾,不得不施此狡獪耳。天子以齋蘸中人,大半賜出名號,為二教之重望。一旦羈留,則聞風解體,易於拔根株矣。日前細閱口供,其為二氏之忠臣者,千百中不得一二;大抵通曉經典者,皆讀書明理之人,逃墨歸儒,其機止在於轉。且名山古剎,不少詩文之才,若由文章以進於義理,明體達用,即國家楨乾之選也。鄙意欲於京師設書院,選僧道中之讀書能文者教之,俾成有用之材。而為之師者,頗艱其人,擬屈和尚主此講席,而以吾友克悟副之。以僧道教僧道,庶情意易洽,而轉移倍速,勝於鑿柄者多矣!但有一事相強,和尚從今日起,即在此間暫住。兒輩與樞部諸公,已將應行事宜-一議妥,旦晚施行,俟請命天子,就送和尚入院,少不得留起鬚髮,改掉衣裝,以為天下先導。府中飲食雖不豐腆,雞魚蛋肉,朝夕所需,欲如舟中麻菇青筍清淡之味,急切不能常致耳。」
  法雨聞言,深致不安。奈素臣誠心超拔,語雜莊諧,倒不好十分謙仰。因就在府中住著,日與改緇堂親友講論。那時法雨不比從前,單在文詩集上賣弄家私,這十年來發憤用功,無書不讀,文章之外,兼通韜略;又從禪家寂滅功行上,力返本原,務求實地,遂覺性理中煞有體會。所以見雲北父子,談些武備;見全身父子,就講道學。西廳上住的一干人,與他情意契治,個個推重。元思也時來會晤。
  二月往後,順天府尹奏報順屬寺觀僧道數目:除街頭巷尾,窮僻鄉村小廟不計外,有產業、有香火的僧寺,共有六百四十處,道院一百四十二處,僧九千六百四十四名,道一千八百三十二名,尼姑一千二百四十口,道姑九十五口,番僧一百五十四名,各省游寄僧五百四名,道十六名,造具清冊,咨部核辦。北直巡撫奏報:通省各屬,共寺觀二千三百四十八處,僧道三萬九千零九名,尼姑、道姑五百二十口,專候順天開辦有期,按章施行。
  素臣已將辦理各情,並法雨、元思之事,乘便啟奏,天子依計而行。順屬數目,原合在監僧道於內,故游寄者,多至五百餘名。是日各理刑衙門送到冊籍,素臣將府尹奏咨各件參看,謝、李二相幫同辦理,內除查勘時投案乞恩還俗,有親族保結,應即交領不入官辦者,其餘分別等次,揀出平時奸盜詐偽妖言左道,曾經被按期有案之僧道,共一百十六名,仍行監禁。所有番僧一百五十四名,驅逐出關,行文宣、大等處,嚴飭地方官稽查,不准逗留。
  此外應各院收養者,僧一千五百十名,道二百二十四名,尼姑一百四十六名,道站二十四名;讀書識字,文理明順,及年幼質敏,應入書院義塾者,僧道共是四百五十名;年力壯盛,資秉中人,應入工藝所習業者,僧道共是二千八百六十一名;年幼沙彌、道童,應發店舖為徒者,三百四十二名,尼姑、道站五十至三十,筋力未衰,分給官紳家傭作者,一百六十四名;三十以下,交官媒擇配,及二十歲以下,領作農工家養媳者,一百十二名。
  素臣顧東陽道「向疑人數眾多,頗難處分;今觀順天一萬三千名,自願還俗者已去者其半;外省未報之數,大率相同,如以寺觀之財,為養教之用,不患不足矣!」東陽道:「除滅二氏不難,惟轉移風俗,其勢終有格。近觀京城人心,下令一二日間,進香婦女俱已恪遵,似乎不必過慮;然猶以力服而非心服也。婦人見短,因果輪迴之說深不疑。燒香許願,懺罪祈福,耗費民財,家長每每不能制;更有男子聽婦人而靡然相從者。此由秦、漢以來,保傳之教不行,婦女讀書,相沿為有損無益之事,遂致明理者少,而邪說得而中之也!目前教養僧道,化蠢為良,鄙意民間尤當廣設義塾,勤講鄉約,並開女學堂,以教無知之婦女。雖村姑農姐,亦皆讀書明理,然後拔本案源,不至旋滅旋起,公相以為何如?」
  素臣道:「弟本有此意,因係地方善舉,無關於禁革本事,所以章程上不雜入此條。天下寺觀,何處無之,一鄉一鎮,往往四五處。弟擬凡有產業概行查報,正欲區分地方之遠近,人數之多寡,為此作用耳。若專為僧道計,原不必如許之多也。且僧道中自願還俗,及三五年後,學成就業,當已山去其十七,其餘終身就養者,壯者老,老者死,三十年後,各項公局均可裁撤,此等處所,正可留贍孤寒。區區女學堂之設,所費幾何?即一鄉而十數據處,亦自不難,俟各省奏報齊全,固當續發章程,責成府州縣酌量辦理,此時且勿以為慮也。」
  諸人至晚各散。文麟值宿未歸,當夜寫好標箋,在寺觀冊上-一貼好。先選定城內大報恩寺改為歸儒書院;又在城東擇得護國寺,改為首善書院;又改厚載門外之大羅道院為工藝公所。其餘義塾及安老養濟等院,分東西中南北五城,每城各擇大寺觀一所,鳩工改築,牒行禮部、順天府會同辦理。北直全省,並牒巡撫遵章施行。
  次日,奉到聖旨:法雨准復俗家姓名張繼孝,賜國子博士銜,充歸儒書院正主講;元恩革去神樂觀差使、以原賜職府充副、其首善書院、工藝所以下一切義塾、善堂,著順天府尹分別遴選品學兼優紳董充管。法雨在府早經改裝,當下穿戴起七品冠服,到補袞堂上北向謝恩。
  直到四月初旬,各處改築完竣,將分寄報國、護國、報恩、法雲四大寺僧道,及寄養原設善堂之尼姑,逐批點送。順天府屬官僚不敷差派,添委部中學習司員,始得辦妥。法雨元恩於初十上館,居然坐擁皋比,以師儒自任矣。自此京城內外寺觀門第,均已改換,僧道裝束,杳無所見;讀書習業音,亦各死心塌地,不由得不改邪歸正。各省奏報到京,情形大同小異。
  總核天下僧道,惟浙江最多,而僧道之最悍,亦推浙之台州。恩詔到時,天台僧人竟圖叛逆。緣是處山高勢險,路徑歧雜,又通海道。有雁宕僧定緣,拳勇為浙東第一,門下皆忘命徒,僧俗千餘人,皆傳其衣缽。井有招寶、咬門一帶海盜,亦曾受業,聲勢頗為披猖。普陀僧眾,平時亦供役使。
  那年靳仁曾給紮付,要他臂助,因詞意太抗,定緣不肯屈服。後見靳家事敗,知朝廷有說滅僧道之意,號召黨羽,日夜要想發作。旋因素臣患病,把這件事耽擱下去,定緣略為放心。此時年已七十,筋力就衰,然死黨固結,氣燄仍未稍殺。
  台州知府成策奉到撫憲紮知,及滕黃條款,遲疑不敢張掛。定緣恰已曉得底細,準備官府來查,藉端抗拒。於是寧波普陀、天童辦想與定緣合力舉事,浙東沿海沿帶,勢甚洶洶。成策萬分憂慮,挨了半個月,探得賊情,才將滕黃頒發。然只貼城內,不貼鄉鎮。請了城守協鎮、黃岩總鎮,商議防堵之法。又飛咨溫州、寧波兩府,各為準備。
  幸虧浙東本有重兵.水陸四鎮八協台兵守禦,尚敷佈置。加以前年文龍巡按浙、閩,整飭營伍之後,各將領一洗舊習,實伍實糧,月操旬演,不比成化初年那樣疲弱。惟往來函商,均於暗中作備,不宜聲張,以防激變。一面自己上省謁見撫院。此時正是皇甫毓昆調任浙撫,到任才及兩月,各營將知其巡按遼東,在操場斬權禹的威風,不寒而慄。加以奚奇、葉豪升補定海鎮左右營參將,本是素臣舊友,宣揚皇甫君恩威,遂致通省營兵,人人感奮,急圖報效。
  成知府稟見之後,撫院分別飭知各鎮協,都作準備。知府回郡,諸城守、黃岩二鎮率兵在後。一路埋伏,自己帶數十練勇,熟悉向道者,跟隨而去。逢寺稽查,接連到過十數大寺院,卻俱安靜,心下倒覺疑惑。誰知定緣約會普陀僧眾,勾結海寇,拼力抗拒。驀然沿海一帶,俱有官兵大船扼住口岸,探聽普陀已遭焚毀,海寇力救不能前進,合寺僧眾溺死者,十之五六,餘皆被擄,經官軍當下訊斬者,又去其二;所剩二三分,無非老朽病僧,幼年行重,在燒剩之天王寺後院及潮音洞兩處羈禁。三日之後,官軍又攻破招寶賊寨,紮成大營,分遣師船,游弋溫、台各口。海寇頓亡巢穴,欲歸不得,哪裡還肯相助?定緣自知失算,外援既絕,所傳者不過山形峭險,徒黨拳勇,尚能抵敵一時。奈聞內地官兵,處處佈置,搜巢搗穴,又是台、黃兩鎮之兵,盡係士著,道路甚悉,難於要截;且平日作惡已多,台民切齒,此番搜捕,定不相饒。籌思無計,因吩咐各處,切勿盂浪。所以成守未遭其辱。詎知惡僧中有娘定緣者,見其寂無動靜,以為膽怯,自約手下人來便舉事。
  這日知府查到他寺內,只見山門靜掩,上懸金書匾額四個大字「鎮海禪寺,」推門而入,闃其無人。成公知有緣故,忙麾眾人,匹馬下山,在十數里外三叉口,點起預設號炮,-一此處為天台、黃岩、樂清三縣交界處,地名谷埠。-一就這炮聲中,四路伏兵,均穿林踐莽而出,齊上山頭。那寺中僧徒,與成公從人,棒擊棍飛,正在不得開交,忽見官兵從天而降,擁住山門,遂想突圍而逃。山前山後,埋伏賊人,並計僧俗,約有二百餘名,聞喊奔至,恰被官兵攔住,內外不通。剛到門前,裡面的和尚已殺得七零八落,光頭亂滾。
  成公本有武藝,原籍福建,與林士豪中表兄弟,在門外看見賊援大集,擎起雙刀,急揮官兵,望外殺出。那裡禁殺?不消一刻,早已剩不及半,奮力潰圍,落荒而走。成策見官軍全勝,被脫者無非惡僧逼脅而來,今知事敗,各項性命,不足為患。因即乘勢收兵,檢點隊伍,官兵中只受棍傷者十數名。遂留黃岩鎮標游擊一員,帶兵二百,在寺駐紮,收拾屍骸,盤點倉庫。自己帶同參將部司四員,官兵三百五十,往雁宕前進。一面先命練勇四人,乘著快馬,前赴溫州知會,為前後夾攻之計。又命二練勇持令箭,間道踩探,詣黃鎮行營報信。
  誰知路口號炮引動,四五處寺僧誤為定緣號令,亦各倉促起事,均被二鎮之兵迎截堵殺,十停去了九停。二鎮亦留將並駐紮各處。兩日之中,已將台境謀逆僧寺,剿除殆盡。此外小寺院,皆詣軍前訴告被劫各情,請官往查,經台鎮就近移請臨、黃二縣分投查訖。寧波天童聞普陀之變,早聽官府查明;其餘各寺,亦不敢妄思蠢動,貼然聽命。單有雁宕一路,不知情偽,謠言四起,未免憂疑。二鎮會商已定,各拔精兵五百,派游擊一員,守備五員,分路追躡,以資接應。
  不料定緣得知谷埠之變,暗忖:鎮海寺僧源一,與己立異,勢促且孤;況源一有勇無謀,卒然一發,徒逞意氣之私,其亡可等!將來罪魁禍首,反在自己身上!老大著急。及聞知府帶兵入山,情知事不可為,遂出寺中銀錢布米,按數分派,令合寺僧徒,各尋生路;並諭以「如遇官兵,或到城池,但具自願還俗甘結,聖恩寬大,必不苟求。切勿誤聽匪人,自罹罪孽!氣數既絕,雖釋迦復生,無能為力!不然,海上之援何至先我而告潰耶?」
  眾僧徒環跪痛哭,皆不忍舍。定緣喝曰:「的則絕矣,何用多言!汝輩青年,尚有父母,善保身軀,隨我者朽胡為者?」舉案上醒木一拍,跌坐而瞑。僧徒猶跪不起,直至四至,寂無聲息。仰視鼻端,則玉柱下垂,怛然示寂矣。眾增徒不得已,始各收拾,將定緣用綿殮好裝蓋,停放於禪堂之內,擗踴呼號,分班叩奠。檢出定緣衣缽杖履,供奉柩前,書寫神牌,擺設香案,自山門至排堂,重門洞開,以示迎接官兵之意,然後分頭下山而去。
  知府領兵進山,見此光景,又防鎮海專故智,正等發快馬探聽各路援兵,瞥見山門以內,四通八達,始信前日謠言謂定緣未叛者,不為無因。於是逕進山門,穿出大殿之後,轉過層牆,到禪堂細看,成公不覺惻然,倒身便拜,令左右取過軍中蔬菜等物,燃起案前大蠟,告祭一番,各將弁隨同行禮。軍士就在寺中安息。溫州鎮兵一路探聽,絕無交兵聲息,繞上山來,見山中各寺俱空,游騎往來,料是台兵得物,轉到正覺寺,儼然行營氣象。鎮台進來相見,各道所以,因暫在各寺駐兵,次日即回。
  成策周閱山勢,分派四員將弁,安營防守。自己逕帶親軍練勇,取道回郡,趕緊備文飛咨二鎮,會銜詳報浙東軍務一律告竣,按照章程,商辦善後.也就忙到盡情.
  撫院接報大喜,連夜具奏,聲明台州一屬寺觀僧道數目,據報尚係約計,統俟查明續報,此由六百里飛遞,趕在四月初十日到京,比較南直奉報,止差半月,天子深嘉辦理神速,特加皇甫毓昆太子太傅,成策超擢參政,在任候陛台、黃二鎮均蔭錦衣千戶,其餘將弁,賞賚有差,溫州總兵、寧波總兵均以軍加一級。
  且說成公回郡發文之後,門上傳稟有海口水師兵船差弁求見,忙令請進客廳相會。原來,素臣熟悉浙東情形,料定台僧稔惡,結連海寇,必生負隅之志;因請於天子,密旨令文恩、錦囊嚴防海寇內擾,並規畫普陀相機剿撫。文恩派出文寤、文長,率兵二乾,師船二十號,由日本洋面南下。錦囊同吉於公率兵一千五百,師船亦二十號,由台灣東北上,會於浙洋。普陀果有僧人招致盜匪,欲入鎮海海口,伺地方官舉動,登岸攻掠。昌國衛兵單弱,不能邀截,已被盜船打敗一仗。兩軍橫搶過來,乘其不備,將盜船六艘轟壞,焚溺匪黨百餘名,僧人六十四名。眼見僧眾與盜共載,反有明證,遂趁勢攻破普陀,回搗招寶,沿海駐泊。
  溫、台洋面搶擄客商之盜,出沒無常,平時浙、閩會哨查緝,不見跡影,及冬巡事畢,依然橫行無忌。此時盜有餘糧,本不輕出,只因信服定緣,竭力赴難。自鎮海被創,四十號船佈滿三郡要口,料難內犯。招寶老巢又失,首尾不顧,遂各四散。錦囊等出師未及一旬,已立除叛首功。因內地尚未了手,頓兵防守,到四月初一日,聞成守回署,文寤差弁上去請安,並訊軍傳,以定行止。下午,成守到船親拜,彼此慰勞,始知肅清之信。次日起錠,一路傳知,兩軍均各凱旋,由文恩單銜具奏,素臣處亦有稟函。
  次日,皇上問起獎敘之格,素臣道:「臣家奴僕叨受皇恩,已嫌非分,此事只宜歸功於浙。況諭旨止令防海盜,不令殺僧人,據報殺戮太多,亦難免擅專之咎!臣擬各省辦理粗定,令二人建功海外,彼時再獎來遲、」
  天子道:「酬庸之典,宜稱其實。台州僧徒,全恃海面之助,設非二人迅速成功,浙東之事,如何能定?朕意首功固屬素父,其次即在二人。今素父意猶有待,酌量行之可也。」乃定文恩、錦囊不加官爵,但增歲祿各一千石;吉於公以五府都督僉事用,仍兼任史,副錦囊如故;文寤、文長改授鎮國府兩翼參將;聞人傑、施存義各以軍功加一級;亦發出銀牌一千面,分賞出力將土。
  自此各省奏報,絡繹不絕,善後之事,照章處分,並無梗化僧道繼浙江而起者。雲、貴路遠,至八月初旬亦經報到。統兩京十三省,一年之內,僧道居然絕跡。
  京中監禁各犯,特奉聖旨,並歸秋審案內。理刑官員仰體朝廷寬仁之意,就中擇情節最重之犯,僧八名,道三名,列入勾到本內,於八月二十九日處決。餘皆改緩,計永遠監禁者三十四名,釋放還俗者四十名,收養者三十一名。外省辦理,共計罪應斬絞之犯,僅止二十一名。綜核京、外僧道尼姑,四十八萬六乾五百四十六名,保結還俗者二十九萬八千五百三十名,其餘或養或教,不過二十萬人,而寺觀改作公局不計值外,共有金銀錢米帛各項約值銀二千三百六十萬兩,田地山蕩市屋園場共完錢糧三十四萬二千兩,通作五十倍估值,契值銀一千七百萬兩,移緩就急,補短截長,每年經費,以現銀生息,田房收租,動用一半,已屬有餘。故地方官次第擴充,綽乎有餘,孤寡貧廢皆可養教,野無菜色鶉衣之民,鄉有讀書學業之所,人心風俗,蒸蒸日上。
  不意僧徒中猶有性情倔強,不識時數之人,妄思興復,底毀儒宗,欲為釋氏之夷、齊、禪家之文、陸者。六月中旬,素臣接張繼孝函稱:在院僧人,有四川峨嵋大覺寺堅行僧,自送入書院以來,不遵約束,不換衣冠,仍穿來時破衲,跣足悲歌,非瘋非傻,日則狂走,夜則袒臥;屢經勸道,並戒斥數次。堅行決稱寧蹈東海而死,不願歸儒。主講監院實在沒法,故請公相鈞示。
  素臣籌思無計,傳語繼孝,聽其自然。八月盡邊,書院差人稟知:堅行忽然脫逃,請飭查拿。素臣見京外情形大概已定,彼即逃出,必不見容;除非匿跡空山,檇餓以死,何足為患!因遂不復置意。
  次日晚間,素臣獨坐日升堂左間,理治官書,忽見簷前撲的一聲,如飛鳥墜地,猛然驚起,忙喚家人內監都不答應。突見一個人掀簾而入,上前扭住素臣,奮起拳頭,劈面打來。素臣舉手一托,那人臂膊重有千斤,硬如鐵石,被素臣托住,正欲勾轉左足,攀倒素臣。素臣不及拔刀,用力將他臂腕一拗,便聽刮辣一聲,那人大叫倒地。素臣料不妨事,才放了手。家人、內監聽見響動,齊齊看視,那人已不能動彈。眾人拉他起來,一頂僧帽落在地下,光著頭皮,滿面愧痛之容。眾人問他來歷,他卻垂頭閉目,絕不回答。素臣猜著幾分,也不根問,但令眾人扶掖出去,吩咐大門廊房內家人,將他安頓,候明日再處。
  次日清晨,請了繼孝來認,果然就是堅行。素臣道:「他為釋氏報仇,拼命而來,要想一拳打死我,轉被我拗折右腕,亦氣數該絕之故。我想古來刺客,都出孤忠義憤,也是必不可少之人。專諸、荊軻,事敗被醢,乃吳僚、秦政之不廣。即留之,庸何傷乎?」因命人去請太醫,將他手腕醫治。堅行呻吟了三日,絕不言語。到第四日,家人稟道:「手腕已能舉起。」素臣正欲喚進一問,不知何時被他逃走,素臣歎息不置。
  隔日,宣、大有警報進京,天子差懷恩進府請教。素臣剛用午膳,因請至日升堂左邊房內,懷恩不辭,一聲「告擾」,即便共桌而食。食畢,懷恩說知聖意欲派麟郎統師出關之事。
  素臣大驚道:「乳臭小兒,何足以辦大事?命猶未下,明日我當面辭。」懷恩道:「除滅佛、老,創始公相,則西域之行非公子而誰屬?公相世子,九歲巡方,政聲卓著;況伯爺二十以來,久居翰林,參預樞務,正是老成諳練,何任不勝?聖意已決,公相雖辭,恐難反汗也!」
  原來一百五十四名喇嘛出境之日,據宣、大地方官報稱,頗有不法情事。沿途詐些財帛,強取市物;止緣京咨僅令彈壓,不敢拿禁。詎喇嘛既歸,番僧聞知中朝舉動,明明絕他衣食,煽惑徒黨,勾結蒙古游民,將圖犯闕。先令小喇嘛送書宣、大巡撫,詞意悖謾,詆斥皇帝、宰相「墮落餓鬼畜生地獄,佛法慈悲,不忍坐視,故令彼等解度」,語多不經。撫使留住不遣,亦無回書。喇嘛等愈加疑懼,反謀益急。宣、大雖有重兵,只敷鎮守,不足進剿。天子以素臣從前立功西域,家童婢僕,識破番僧伎倆,故令文麟出使,庶可仍帶這些人前去。若出兵得利,乘勝西行,廓清遺孽,則二氏之禍,且除於海外矣!
  懷恩-一說明,素臣方知其故。即日入朝,天子復與計議。素臣因請並文龍東赴日本,督同文恩、錦囊等,議除東洋佛教,天子亦以為然。九月初五日命下,加文龍太子太師,經略東南洋各國事務大臣,東閣大學士,前赴日本;命龍生、鐵面率領沿海島兵策應;浙江、福建、廠東沿海水師各鎮衛所兵,均職調遣。加文麟太子太師,經略西域事務大臣,翰林院掌院學士。統京營左右翼兵,鎮國府左右翼兵,出關剿撫,其鎮國府將領家屬,有武藝者,均准攜帶隨營。
  龍、麟入朝謝恩。次日召見,面授機宜。回府後,素臣又開示方略。於是府中僕從,各整行裝,又加京營兩翼,就是雲北、以神,西廳上也便忙煞這班女將。除碧蓮、翠蓮從夫在浙,玉奴、阿錦、天絲於去年渡海,只有成全、春燕、代波、秋鴻、鬆紋、嬌鳳、韋忠、小躔及飛卒二十人,夫婦同行。
  文龍單帶金硯、柏氏及內監八名、小宮女四名,井無營兵。輕裝簡從,陛辭之後,先於十五日出京,十八日到天津,已有鐵面自島開船迎接,順風東渡。
  文麟始於二十四日由殺虎口出並關,六千精兵,四十員將官,秋高氣爽,士飽馬騰。但見旌旗耀日,戈戟森雲,一個翰林官兒,裝束出將軍威武,馳驟顧盼於邊塵塞草之中,也覺十分得意。正是;
  狀元台上曾揮翰,籌筆樓頭此賦詩。
  總評:
  龍虎火蓮諸幻,已被素臣識破,而達賴喇嘛因此出丑,何物妖道,尚改嘗試!然此三道者.不得謂非孤忠之士!
  前後條款,早於前兩回說明。而素臣擬稿,天子閱看,閣部會議,諸兒抄錄,凡經許多人之手,偏不平直敘出,而於馬負圖之來,始行補錄。蓋負圖與素臣同志,而此番相見,必無昌言簡滅二氏之理,故留此以補其缺,庶不寂寞。彼急破肚皮者,不設身處地,不知行文之難,無怪其然!
  條款故屬盡善盡美,而欲萌櫱不生,根株永絕,非有以化天下愚蒙,則輪迴地獄之說,雖無傳書,猶有傳人,習聞是說,難保煦仁子義之為,不從此而復尚。而天下後世正多不髡不籙之僧道,較為緇衣黃冠者,更無跡象可尋,愈難除滅矣!天下愚蒙者多,而愚蒙如婦女,更為邪說所易中,東陽一代儒宗,宜其有開女學堂之論也;然素臣未有不先計及此者老。自是厥後苟有議除二氏者,必以此事為第一義!
  書院、義塾,一切善舉,各有條款,若再-一敘出,便同嚼蠟。故於東陽問答中逗出數語,而女塾一端足該條改之全,文不係而義不漏,此等處亦見匠心。
  以數千年來根深蒂固之二氏,而自元旦頒招,行文天下,迄九月而事已大定。雖有齋懺僧道盡被拘拿一事在前,擒賊擒王,此後下手,便如摧枯拉朽,冰消瓦解,按之情勢,有無不合。然二氏之徒,究非燈絡餈糰,霎時聚散者可比。天下之大,豈無-二梗命之人?即攘斥功用就此收煞,亦覺淺易。故台僧之叛,浙東之兵,為此時必不可少之熱鬧場面,非貪寫氣燄也。
  改行之名,由堅行而變,而曾姓字亦從僧。此人孤忠義憤與三道士同,而能識天命則過之;硜硜守節與定緣同,而不肯身殉則不及;佯狂出走,雖素臣亦無如之何,何謂周有天下,不問首陽之餓夫可也,而孰知其終改節耶?故百壽時叩見素臣,若不屑與深言者,亦明高帝鄙危素之意耳!
  定緣、源一,同此作用。而定緣以普陀之敗,識透氣數,全節以終;源一妄為,身殞鋒鏑,等一死也。而定緣高出尋常矣。趙宋代周,《綱目》大書韓通死節,作者於此三致意焉,故敘台州之事獨詳。
  紅、黃二教,與禪門、律門同源異說,不相聞問。故有定緣之孤忠,不可無喇嘛之抗命。總見釋氏之禍,蔓延已久。人心陷溺,不能驟返。非處處斬截死灰,必然一波平而一波起,極寫除滅之難耳!                               .
  古佛者,釋還真身也,錫蘭一身,在印度東南,為其出世之處。若今佛即喇嘛,所供活佛是也。文龍、文麟皆素臣跨寵之子,一由日本而及印度,一出西域而及前後藏,兩軍相遇於雪山南北,然後二氏之數盡絕。
  二氏之禍雖處平等,然除道易而除釋難。故龍虎真人只須一級革封,而事已畢;而僧則屢動天兵,乃能掃蕩。蓋老氏尚不至驅人而入禽獸,其罪輕於佛氏,則其報亦殺於佛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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