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回 擒閹賊聖駕還朝 賜宮奴相臣歸第
十六日何仁、元思至島朝見,奏聞回鑾諸事俱備,城守的三千禁軍,在萊府伺候,扈駕進京。奉旨:何仁以按察使管知府事,遇缺補用;元思為高士,賜紫衣,仍管神樂觀事。素臣令元思、龍生、飛娘選帶一百名精細走跳島兵,易服前探,遇有一切可疑之人,即便拿下。三人得令先去,令何仁回府,伺候迎送諸事。何仁亦領命先去。
十七日大朝,各文武男女官員,朝服已俱連夜趕備。困龍島投降的禁軍,絕龍島救出的女官,京裡下來的內監,萊府送來的樂工、樂器、淨鞭、寶鼎、珠廉、儀仗等,粗粗足用。天色微明,淨鞭三響,寶鼎中焚起香煙,殿前垂下珠廉,鐘鼓齊鳴,絲竹競響,皇帝升座,諸臣排班,氤氤氳氳,蹌蹌躋躋,也就如初見漢官威儀,略有朝廷氣局了。樂聲止處,諸官朝賀。
奉旨:將困龍島改為迎龍島,絕龍島改為興龍島,兩島財帛,派賞有功兵將及掖縣義民;其米糧歸入大恩倉,為賑糶之用。賜復登、萊兩府明年田租;自青州府至京經過州縣,田租十分之五。焦良給與八品頂帶。焦氏封為苦貞孺人,許繼李姓遠族一人為子,給田一百畝,奉養終身。賜諸臣筵宴。宣素臣上殿筵宴。飛霞、黑兒入宮陪宴。宴畢散朝。素臣分派各官料理回鑾之事。
日中,救生船回報:「登州府沿海百姓,論傳太師爺凶信,白衣白冠,在海邊哭祭,更有駕船至海中,祭奠招魂的。已將太師爺救駕至島,加官拜相,十八日扈駕還朝之事告知。人人破涕為笑,除去孝服,收祭品,喜躍而回,說道:「那一日都要來看太師爺金面哩。」素臣慨然太息。碧雲、翠雲也說:「昨日在樓了望,到晚上,就沒有這白色攪動了。」午後發訃島兵回報:「尹都爺聞信,哭暈幾番,因各衛催請上任,不能奔喪,現在設位哭祭。況大元帥聞信,嚎哭,吐血數升,於三十出兵,救駕報仇,約於十九二十日,大兵可到。」素臣取出寫就密札,交與飛霞,令其轉付日京,照札行事。奏聞皇帝,遣賽呂隨帶島兵五百,前赴蘇州,授與密計。
十八日黎明,皇帝船上,宣素臣、白祥扈駕;嬪御船上,宣黑兒、春燕、秋鴻護送。素臣派以神、柏節各領島兵五百,分左右前導御舟;派碧雲、翠雲領女兵,分左右前導嬪御船隻。派李信、梅仁領島兵五百,在後扈送,以備非常。派成全、伏波改裝前行,見遇津梁,即赴水底察看,如有奸細,立刻報知。留飛霞在島,仍權島事。以神、黑兒、春燕、秋鴻、碧雲、翠雲護送進京。柏節,李信、梅仁至萊府即回。
是日天氣晴朗,清風徐引,水波不驚,龍顏大悅。那知開出島去,不到數里,忽見兩條青龍,從對面昂首張鬣而來,皇帝大驚失色。素臣見來勢蜿蜒,想起夢中元陰姥之言,因奏道:「龍能興雲致雨,襲石崩崖,海中見此,必衝波擊浪;今水不揚波,而龍勢馴習,乃聖天子威靈所致,非為害之物也!」皇帝見素臣如此說,便放大了膽。看那只龍,真如馴伏,蜿蜒而來,絕不興波作浪。游至近船,將頭昂起復落,如此三次;即掉轉身來,夾舟而行,仍波恬浪靜,惟覺舟行甚速耳。皇帝大喜道:「朕為看龍而來,被逆閹挾制,久駐萊府,欲害白卿,後忽移至島中,未見龍之片鱗寸鬣。今仗先生威德,令此龍馴擾於側,由朕諦視,勝看登州井中之龍多矣!」
素臣道:「此即登州府井中之龍,被貞婦黃氏神力所拘,而困於井者。」因將龍蚌相鬥之事奏知。皇帝忙抬頭諦視空中道:「那祥雲中,不是隱隱有神,現著纓絡環佩之狀嗎?」因問:「貞婦係何朝代,何州縣人?於何代成神?」素臣將鐵娘守節成神,海邊俱稱為香烈娘娘,處處崇奉之事,述了一遍。皇帝道:「原來是朕的子民,香烈二字甚佳,當封為東海主者香烈天妃之神。」宣旨過,即拱手而立。素臣、玉麟亦即起立。須臾,祥雲四散,露出青天。皇帝方才坐下道:「先生曾聞空中三呼萬歲嗎?」素臣道:「臣實未聞,不敢妄對。」皇帝道:「朕宣旨後,即見雲中若有跪拜之形,耳中若聞嵩呼之聲;故此起立,非朕之妄言也!」素臣道:「香烈既為海神,理應扈駕;受皇上封號,自當嵩呼;臣特不敢以不聞為聞,欺罔聖聽耳!何敢以皇上之言為虛妄耶?」皇帝道:「朕回京後,欲特旨建廟,遣官祭告,以彰靈感,先生以為可行否?」素臣道:「香烈神之節烈,宜受殊恩;立廟遣祭,俱屬可行。」皇帝大喜。
船至近岸,素臣向兩龍說道:「爾等貪心所使,欲攫明珠,致傷莊稼,殘損居民,即受困數年,猶不足蔽辜;姑念扈駕有功,寬汝之罰!以後若再與老蚌為難,害及民生,罪即難逭矣!當謹識之!」兩龍俯首受訓,復將頭起落,如叩拜者三;然後舒鬣舞爪,向大洋中悠然而逝。皇帝驚歎不已。
是晚。仍駐蹕大恩倉行宮。宣召素臣,良久方至。皇帝問內監汪永,汪永回奏:「皇上賜文爺坐的軟輿,被百姓圍著,擁擠得慌,換了馬匹,解去暖耳,任憑觀看。無奈看的人多,江潮海水一般的湧著,怎走得快?奴婢們絡繹宣召,文爺作急要來,才得此時就至。現在行宮外還擁擠不開,要候文爺出宮,求見一面哩!」皇帝大驚,說道:「有臣如此,社稷之福也!可傳旨宣文先生入見。令百姓散回,說皇上留宴,還不得出宮哩。」汪永領旨宣進素臣,皇帝降座而迎,備極慰勞。席間,令兩嬪、兩貴人奉觴勸酒,把素臣嚇壞,俯伏流汗。皇帝親手攙扶道:「先生大功,理當致敬,不必推辭!」仍東西上下列坐,嬪及貴人,俱立在皇帝背後,不命入內。素臣欲辭不許,欲退不能,如坐針氈,汗下通體。皇帝慇懃勸酒,漏下二鼓,始行罷席。
素臣回營,暗忖:若每日百姓如此擁擠,皇上如此隆禮,大非臣禮!因於夜半假作心疼,奏知皇帝,改用轎車,蒙頭覆臥,推入春燕、秋鴻等女車後趕行,方把擁擠賜宴兩件,都躲過了!
十二月初二日,駕至涿州。太子備法駕,率領朝臣迎接。聞素臣有病,大驚失色。見駕之後,慌至素臣行營,見素臣面色紅活,心頭一塊石頭方才落下。抱住素臣,即跪下去,滿面流淚的,說道:「先生之恩,如海如岳,一切不足以報先生,惟有叩頭出血而已!望先生勿堅辭,勿回禮,以盡寡人區區之誠意!」素臣痛哭跪奏:「赴湯蹈火,以急君父之難,此臣子常分;殿下若如此待臣,臣必自刎,以存君臣之禮,不敢蹈殿下於過也!」太子道:「昔尚父授丹書,武王且拜而受之;況先生以聖父授寡人乎?若不許叩謝,是重寡人之不孝也!」太子以父子為重,必欲叩頭;素臣以君臣為重,必不敢受。玉麟、以神、春燕、秋鴻時正在營,太子聞病急來,未著一人通知,不及迴避,便俱俯伏在地。見太子與素臣各執一辭,久跪於地,著急非常,卻又不敢輕出一言。
以神究係東宮舊人,只得匍匐上前,勸諫道:「鴻恩隆禮,雖出東宮爺至誠;但君臣究有定位,還求曲諒文白之忠盡,使其可安!」太子見素臣急迫之狀,知不能強,因放下手來,望空八拜。素臣隨後叩拜。玉麟等亦俱向空而拜。
拜畢起來,即問素臣之病。素臣道:「臣實無病,而敢於以病欺皇上者,緣皇上於掖縣以非分侍臣,使臣萬不敢當!恐長途俱欲如此待臣,故寧冒欺君之罪,以全君臣之分!不意殿下今亦如此,臣死無日矣!」太子問:「皇上如何相待,以致先生不安?」素臣只將兩嬪兩貴人奉觴侍立之事奉聞。東宮道:「寡人改日專席款謝,亦當令正側二妃奉觴。皇上新得貴人,寡人尚未及賀,一切應奉之事,亦未奏聞,因聞先生之病,貿然至此。今當速去,不及與先生再敘。」回顧玉麟道:「想來俱係功臣.亦不暇詢問諸卿姓氏矣。」說畢出營,如飛而去。
皇帝急欲回京,四更時,即傳旨發駕,至竇店方才日出。素臣一車原在春燕等車後,不期起身太早,亂慌慌的,反在春燕等車之前,緊接著宮人們車子,見野地內跪有許多女人,迎著嬪御宮人的,都遠迎看著車中,嬪御宮人們都揭起帷幔,任憑婦女看視,自己也便看那些婦女。獨有素臣一車,卻掩帷下幔,只兩邊兩塊玻璃,看見外面。那些婦女只認也是妃嬪,便個個把眼睛注視玻璃之內。素臣無心中,忽見一個美貌女子,跪在眾人背後,那副眉眼,卻似在那裡見過一般,心裡詫異:怎這些鄉村婦女中,有如此相貌,又如此熟識,殊不可解!想了一會,也就丟開。到蘆溝橋駐劄,皇帝、太子進京。奏聞太后,擇於次日辰時發駕,午時進宮。
初四日,皇帝進宮,朝見太后,惟貴妃伴皇子天花不到,皇后及合宮妃嬪,諸王公主,俱朝見過。一邊敘述山東之事,一邊敘述京中之事,忽怒忽驚,忽哭忽笑,直說至夜。初五日。謁廟,獻俘。念景王稿葬已久,免其戮屍。將靳直、靳廉、鳳氏,及在京先獲之國師繼曉,俱綁付西市,凌遲處死。臧寧、汪彬、陳芳、王彩、趙武,及太子在景州拿獲之武國憲,發三法司勘問。
乾清、坤寧兩宮內侍宮人,俱環泣御前,求將靳直、鳳氏兩人,賜與處置。皇帝道:「凌遲,乃極刑也;爾等何猶以為不足?待要如何處置他來?」內侍宮人道:「他兩人殺人無算,每以長棍通入內監糞門,上至喉管;以長釘烙紅,通入宮女下體,亦至喉管。奴婢亦欲以此等非刑處之,以舒死者之憤!」
皇帝大怒道:「靳直之奸邪,至萊州已知。這鳳氏直至島中,由朕幽辱,反加欺侮,朕才恨他。那知他平日作惡如此,爾等怎為之容隱,不早訴於朕?」內侍、宮人伏地泣奏:「內監如張敏等,宮人如費氏等,何嘗不奏訴其罪,奈萬歲爺不信,奏者皆受極刑!以後何人更敢奏訴!」皇帝太息道:「枉直不明,此朕所以幾為亡國之君也!此二賊即發汝等,以非刑處之,然後凌遲。」眾人叩謝,歡聲如雷,將二犯擁出。東宮內監已在外守侯,奉令旨來提靳直,宮女們拖著鳳氏去處置。
內監們擁著靳直到東宮來,東宮立傳文恩,會其鹽食逆腦。文恩雖曾吃過法王真人腦髓,然死活不同。眼看著靳直生眉活眼。怨苦戰慄之狀,如何敢去吃他。眾內侍道:「文哥你平日說忠說孝,他們惡道之事,千千萬萬數說不盡,只把萬歲爺囚禁木籠之內這一件事上,也該吃他腦子了。咱因他把木棍通入內監糞門,把長釘通入宮女陰門,通死了無數生命,問萬歲爺討來要用各樣非刑處他,替死者報仇。你怎倒可憐他起來。」
文恩聽說,忽然兩目一張,發俱豎起,便一手撂住靳直頭顱,要用指去摳挖。玉奴,阿錦已打就銅管,小的一頭其尖如錐,其銛如刃,慌忙遞上。文恩接來插入,靳直大喊一聲,待要捎滾。被玉奴,阿錦四隻尖手用力擠住,休想動得分毫。文恩用氣一吸。骨都都的,莫說腦髓,連鼻涕、眼淚都一齊收入肚子去了。眾內監將靳直扛出官外,用冷水噴醒,先把各人打就的鐵錐,你一錐,我一錐,錐得兩腿如絲網一般,千孔萬竅,鮮血直射。一錐一哭、一錐一叫,哭到後來。如野鴨之聲不能響亮了。錐了一會,又把鐵絲捎入砍斷陽物管中,直捎進小肚中去。靳直復又叫喊起來,捎了一會,把鑷子來鑷他毛髮,鑷得頭似血脬,身如血甕,幾十番死去,俱被冷水噴醒。眾內監還不盡興,卻再想不出別樣處法,因叫人守著,去看宮人們怎樣處置鳳氏。
只見鳳氏兩腿錐空,毛髮盡拔,與靳直一般。卻有一椿是內監們想不到的。是把鳳氏仰睡在地,將兩隻小腳縛住,套壓頸後,牝戶向天,牝內灌油,捎入燭撚、將火點著,在那裡燒那肉身燈兒,已燒成一大窟窿了。內監道:「你們這法子很好,但不要燒死了,凌遲時便不知痛苦。」因急急趕回,亦照樣縛套,但屁股不能如屭眼仰得正正兒的,要潑出油來,忙用磚墊正,燒將起來,靳直殺豬般叫喚,眾人拍手稱快。燒了一會,也成了窟窿。眾人道:「這會子屁眼才是廠爺哩,停會凌遲起來,怕不是九千碎嗎?」燒到將死,才連鳳氏發到西市去凌遲。
眾百姓圍看者數萬,人人鼓掌稱快。買囑劊子遲割,用冷水噴頭面、心口,並澆入屁眼、屭眼之內,回些氣息轉來。然後開刀先把手、足、肩、背,割不死的所在,一片一片的先割;次及胸、腹、虛軟之處。看的人大半出錢要買肉回去,祭那被害已死陰靈。畢竟鳳氏之肉存下者多,靳直之肉卻不夠打發。劊子便把鳳氏的肉來湊數。登時兩人把肉身佈施有緣人矣。
是日,皇帝本欲召幸貴妃,因太后說貴妃初欲廢儲,後與景王諸妃妾通問,應該廢斥;遂不敢遽召。欲俟皇子謝花,臨幸其宮。但傳旨:冊立何氏為賢妃,陸氏為嘉妃,以尹雄、龍生為妃父,各加封都督同知;衛氏、熊氏各加封承恩君。是晚,勉強宿在皇后宮中。次日降旨,初八日御朝,初十日論功行賞,二日頒詔大赦。將靳直外宅,賜與素臣暫作府第,命工部擇吉建造新第。太子欲早晚得見素臣,令於舊太孫宮左近營建。
太子候聖駕已臨幸何妃宮內,即著文恩來請素臣赴宴。素臣進京,暫寓東方旭寓所。合朝各官參謁,俱回朝堂相見。惟楚王及相好諸友並家鄉故交方會,已應接不暇,末後,奚奇等領著飛卒來見,獨不見士豪父女。問起奚奇,方知套虜入寇,士豪已奉東宮令旨,前往延綏禦敵去了。初五日晚上,始升設席,因素臣親誼,同坐主席,玉麟、天生、以神客席,玉麟讓天生國戚,天生笑道:「三舅才是正主兒國戚;論起兵部禮制,俺還沒有坐位哩。」素臣道:「至戚故交,只該敘齒。」玉麟方坐了首席。廳後垂簾,簾內飛娘、碧雲、翠雲客席,即令黑兒、春燕、秋鴻代主。三人俱不敢坐,飛娘向黑兒道:「陸貴人認咱做娘,你便也算咱女兒。」向春燕、秋鴻道:「你兩位與咱們原沒統屬,現是受封之人,更是該坐,快坐了罷。」三人只得告坐,不尷不尬的坐下。金硯、成全、伏波雖各受職,因給事素臣,不便同坐,又不便在旁伺候,另在廂房設席,令奚勤陪坐。
席上,素臣問天生、飛娘:「一路至京,可有奸細?」飛娘在簾內答應:「一路平安,只在劉智廟,殺掉一伙毛賊,元道被他圍住,咱還拼救不出,虧丈夫領兵殺進來,裡外夾攻,百十個人只走掉五七個,其餘都砍掉了。」天生道:「那不是毛賊,是景王餘黨,有一兩個,咱還認得,在皇太孫宮交手過來。」素臣問東方旭:「西山賊巢,曾否破滅?」始升道:「十月二十三日,東宮密召劉建、申田、謝遷、金品、匡中五人進宮,說西山為賊人巢穴,宜急剿滅,老舅現病,不敢以兵事煩擾;諸卿素嫻韜略,當為寡人一籌。」劉建等領旨出來,約弟與皇甫金相,俱至楚王府同議此事。劉健要廣中兵至,眾謀僉同,候至十一月初八日,廣兵始到。劉、謝定謀,心真參議,乘西山大報恩寺請國師開壇受戒,聚集無知男婦,晚夜念佛經,選東阿兵二百,女兵一百,並男兵飛卒,令奚奇等十二將,易容改裝,扮作村農,村婦,十五日晚間陸續取齊寺內,候國師夜壇,放火燒寺,擒剿凶徒。於報恩寺至西莊路設七伏,令成之、無外、文恩、容兒、阿錦、玉奴、賽奴各領二百五十男兵,五十女兵,俟西莊兵過,層層截殺,放出號炮,並力搜山。令林選領楚府兵二千,十三日出京,聲稱赴景州搜滅景王餘黨,十四日駐紮良鄉,十五日撤兵,赴西莊外十里。候號炮一響,即攻西莊,各處兵將,十人中俱著一人暗帶擠筒,以破妖法。弟等俱以為奇計,密奏東宮,亦稱妙算。那知那日,皇后,貴妃亦在宮中開壇,請剃度女僧傳度內侍宮人,晝夜念佛,令東宮及兩妃聽宣經卷,賊人探知,亦於是日令奸細入宮放火,劫執太子;賊兵大隊,亦作數伏在宮外、城外接應。宮中有武藝者,只剩真妃一人,如何能救護太子?虧著林選之女在宮,於火中負救太子,殺條血路而出,匿於元武門西水溝之內,賊人遍搜不獲。真妃遍體受傷,已欲自刎,又虧林女殺入救護。弟與劉、謝諸人,在內閣候信,忽聞此變,急調九門護軍,五府兵將入援,賊又得西山之信,方亂竄而去。賊黨中能飛簷走壁,凶勇矯捷者,大半俱入京城。西莊聞國師被劫,發兵來救,被伏兵隨路截殺,大敗虧輸。莊上存兵不多,林選攻破,亂兵中,將單謀殺了。賊人無主,便多逃竄。京裡回去之賊,心慌膽怯,聞國師已擒,單謀已死,便俱四散逃跑。我兵合半,將西莊巢穴,都洗蕩乾淨,方始凱旋。太子命造功冊,劉健上書說:『臣等愚暗無謀,但顧其前,不顧其後,致殿下幾蹈不測!請重賞林氏、薄賞武功之臣,將臣等交部治罪。』太子降令旨慰勞。免謀臣同罪,俟皇上回鑾,一概議賞。諸臣都說,若使老舅發謀,必籌及東朝,不致蹈險。東宮亦云,悔不聽老舅臨別之言,將宿衛將士俱差出外,幾誤大事也!」
素臣大喜道:「單謀已死,逆根划去,雖有餘黨,不足慮矣!」當夜盡歡而散。初六日,奉旨賜第。因靳直房屋甚多,將金相、赤瑛、廷珍、時雍、始升、成之、無外凡未帶家眷之人,並玉麟、天生夫婦,以神、奚奇等兄弟,俱接來住在一處。金硯、奚勤及成全、伏波夫婦,自不消說。英賢豪傑,忠義奇幻之人,聚於一宅,如五都之市,羅列著珠玉綿繡,火齊木難,光華騰躍,令人手不暇捫,目不暇賞,真奇觀也!
晚來,正備了酒席,欲與諸人劇談暢飲,忽東宮著文恩來請,素臣因太子前有兩妃捧觴之言,惶懼力辭。太子免了捧觴,覆命文恩來請。只得托始升代主,趨赴東宮。太子亦仿皇帝賜宴之式,素臣東席,稍下三尺,太子西席,稍上三尺,向空八拜定席,素臣隨後而拜。亦如涿州行宮,太子親奉三爵,然後入席。細問救駕之事,素臣約述一遍。太子感激涕零,復拱手道:「搗巢之事,先生想已知之;寡人不幸忘先生之訓,盡出宿衛之武勇,幾蹈不測之禍!寡人又半憶先生之訓,留林女在宮,得免死亡之辱!使非先生,聖父與寡人,久作釜中魚,幾上肉矣!而先生猶執君臣之常,必不使寡人稍盡報稱之禮;惟有焚香告天,至誠祈祀,願太夫人福壽康寧,享期頤之上壽,慶雲祁於奕葉矣!」素臣激切感謝,淚隨言下。飲過幾杯,太子復慮靳仁尚在,逆根未除。素臣道:「臣已授計於人俊、聞人傑等;且單謀已死。靳仁特土木偶人耳,佇聽捷音可也!」太子愈加感激。問:「曾否接取家眷?」素臣道:「國事倥傯,尚未暇及。」太子道:「更緩不得了!先生可即修書,迎取進京,不特先生得盡子職,太后及寡人等,亦渴欲見太夫人之德容也!」素臣涕泣領旨。
太子道:「先生在途稱病,固屬行權,但就寡人看來,尊體竟有違和之處。自入席之後,屢覺先生欠伸不適,如從前初入清寧宮一般,卻為何故?」素臣道:「臣自覆舟,即入老蚌殼內,為彼真陰之氣所中;幸廝殺時勞筋動骨,喊叫跳躍,迸出陰氣,不至成病。卻又勞了在車十餘日偃臥之累,未免筋骨中微有不利!」太子道:「蚌至數十年,其陰氣之盛極矣;非先生陽剛之體,必至傷生!愚意當仿先生治皇上之法,胸背夾兩童體入睡臥,以童陽勝老陰。前替先生摩揣之女,一名熊熊,一名鳥鳥,年止十五,尚是童身;今送與先生為婢妾,令其夾體而睡,週身按摩,庶不為陰氣為傷!」素臣抵死辭謝。太子道:「合歡之事,或俟稟命太夫人;夾睡按摩,斷不可緩,寡人要強進此一劑妙藥的了!」因喚出二宮女,吩咐一番,磕頭為定。即令進內收拾,連夜出宮,並止住素臣辭謝。
二女入內。復令文恩、容兒夫婦,各自收拾,同隨出宮。素臣道:「此數人已經事殿下,臣何敢復用?」太子道:「前因急難,故借助於先生;今難已平,自必歸趙。先生現乏使令之人,寡人宮中亦難久留有耦之夫婦,正兩便之道也!」素臣道:「文恩已屬內臣,私家何敢僭用?」太子笑道:「文恩已令食逆豎之腦,將來即可復為完人。公侯外戚之家,尚有宦寺,何況先生.俟家眷進京,即當選擇謹願者送上,況本屬先生之僕乎?」素臣乃不敢辭,但力辭後命而已。撤席後,又捧三爵,親送素臣至宮,看素臣上本章。
素臣苦辭不獲,只得疾趨入宮,卻見宮外排列數十轎車子,絡繹不絕。素臣驚問文恩,太子道:「先生初至京中,一切器用俱未制備,寡人理應代辦。但皆粗率不堪,聊以敷用。惟衾枕被褥,衣衫鞋襪,皆令兩妃親手縫製,不假手於宮人,以表區區之誠耳!」素臣激切叩謝。太子忙扶掖起來道:「先生之恩,天高地厚,聊表此誠,何敢勞謝耶?」
素臣回第,席尚未散,知恩賜宮人之事,無外發議,要送歸房。素臣已被太子慇懃懇切,飲至九分;無奈無外等俱是總角之交,如何卻得?無外要每人對飲十大杯,幸金相老成,始升親敬,廷珍、時雍體貼入情,各對飲雙杯。葉奇等不敢對飲,十二人公敬三杯,赤英父事素臣,連一杯也不敢敬。十七人只飲得十七杯。玉麟、天生、以神見素臣已醉,只對飲三爵。成之因自量不高,勉陪五爵。惟無外一杯也不肯少,一滴不許剩,一分也不許淺,足足飲了十大滿杯。虧著春燕、秋鴻怕誤吉期,使出幻法,便把三十五杯酒隱去一半。素臣已入醉鄉,站立不定,眾人方才送入洞房。
玉奴、賽奴、阿錦率領女飛卒,幫著熊熊、鳥鳥,在房鋪設一切,將現賜的被褥衾枕,換去床上鋪蓋。替素臣卸除冠服,伏侍上床,扣門而出。無外送房出去,酒興發作,號召眾人,替玉麟、天生送起老歸房來。各家童僕,學著主人樣子,也替容兒、成全、伏波各送歸房。成全、伏波新婚未久,即分開上路;容兒在東宮與文恩等內監同宿,久曠之後,俱不消說要做那狂蜂浪蝶,蹂躪花心。連玉麟、天生見獵心喜,也便在兒女情中使出英雄之氣,據鞍顧盼,矍鑠自雄。合那《詩經》上兩句「其新乳嘉、其舊如之何」了。獨若玉奴、阿錦二人,現抱著少年丈夫,只可交頸並頭,不能顛鸞倒鳳,好生難過。歎口氣兒,正待尋睡,忽然文恩從睡夢中叫醒轉來,如中毒一般,滿床翻滾,嚇得兩人癡魂化作驚魂,香汗變為冷汗。正是:
石女尚能開玉戶,閹人怎不茁金芽?
總評:
皇帝自出險後,即傾心素臣,感激恩禮。迨其後,忽生疑忌者,固因汪永之進讒,亦由本心之猜忌。所謂本心自蛀而後蟲生之也。如此回之三呼萬歲,素臣據實奏對,即拂其意;至擁看人多,且至大驚矣。此豈汪永所使乎?有臣如此,社稷之福,則並瞞汪永矣。而汪永逆知帝意,姑以讒進耳。當令嬪貴奉觴侍立,即所云非常禮以示恩也。太子謂聖人度渾穆,恐未必然。
太子待素臣亦非常禮也,而讀皇帝之非常,背上便有芒刺,讀太子之非常,腸中便有淚痕。作者筆法,當在孟堅之上。
涿州美貌女子一筆,雖聚天下錦心才子,竭日夜之力思之,罕有能知其故者。伏筆至此,可稱神化。
處置靳直、鳳氏,刻酷極矣。而不如此,不足見二人之惡,不如此,不足蔽二人之辜,至末雲:畢竟鳳氏之存下者多,則差等亦較然矣。此為綿裡藏針之法。
搗巢之計,頗合兵機,聖父方出坎險,聖子又落坑塹矣,豈特搗巢。當以素臣為首功,救駕之勛,固不在天淵之下。
單謀何人?能使素臣深幸其死,是時靳仁已據全浙,而素臣視之一如無有其人者,此時何等識見,何等局量。
東宮拱手一段,開誠佈公,披肝瀝膽,能使無情者生,有情者死。至焚香告帝,則素臣之肝腦可涂矣。辭之不可已也。如是而期頤祁,直說後事,絕不犯實。則又文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