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劉王孫正位繼中興 龐丞相序官復舊制
卻說王平奉了馬謖命令,出了榆關,去到遼東。公孫淵知道他是漢朝蕩定幽並的一員大將,自然優禮款待。王平取出四州大都督令箭,並大司馬虎符,給公孫淵驗看。公孫淵自從殺了曹丕曹休,自然和曹彰也成了世仇,看見王平到了,沒口的答應發兵。當下公孫淵設筵款待王平,一面召集本部騎卒八千,騎將二員,喚到府前,當面叮囑,叫他們服從王將軍命令。王平稱謝。
王平因軍情緊急,不敢久延,辭別公孫淵,即時上馬起程,領了兵將,循著邊牆,直趨曹彰王庭;用了本地兩名得力嚮導,不徒沒走迂迴的道路,反走了一條出奇的捷徑。走了五日五夜,離了曹彰王庭,只有三十餘里,天色向晚,王平將人馬約住,令其休息,各出乾糧水泉,飽餐一頓,然後上馬直趨王庭。
那郭淮只知道天王遠征,強敵不能飛渡,萬不料遼東兵從間道殺來,匆忙之中,人不及甲,馬不及鞍,跨上一匹驏馬,帶領親兵,前來迎敵。王平抖擻精神,十合之內,了決郭淮。眾兵出其不意,四向圍攻,大獲全勝。兵士生擒曹彰李典諸人家小,來見王平,王平慨然道:「曹彰抗命,妻孥何罪?加以係虜,置之何地!」即時傳令釋放,並加慰藉,但將軍資糧械,駝馬牛羊,一掃而空,全數載回,收兵徑返。
此及曹彰聞信,回到陰山,派兵來追王平,那王平已經全師奏凱,安抵遼東了。曹彰怒氣未息,左右呈上王平一封手書,彰含怒啟視道:
邢台一別,於茲三年,塞外起居,應悲故國!王之英武,海內同欽,時勢遷移,寧可復挽!乘喪入塞,所得幾何?平引輕兵,遂稱犁庭!極平之力,覆王宗祀,辱王妻妾,王雖奮怒,其如平何?平不為者,國家中興,方隆厚道,王雖敗竄,亦係清門,疆場之爭,何關幼弱,哀王顛沛,不忍相陵,入宮得見,喜可知也!鮮卑胡虜,豈可亂華!以漢之力,猶能相制,以王材武,亦足王之,設幕陰山,聊相雄長,存王之祀,中外相維,不亦可乎?何必勞師,頻年內犯,虜人妻子,隳人畜牧,犬羊之族,憑陵華胄,王豈胡人,能無扼腕?涿郡都督,華夏英才,統轄四州,控制邊郡,幼常之略,文長之武,王所深悉;幽燕士馬,精銳絕倫,佐以遼東,三方協應,李牧守代,蒙恬行邊,以今方古,殆無多讓。王之士馬,不逾冒頓,王之遊牧,遠遜匈奴,羈旅之臣,久居塞外,秋風蕭瑟,邊馬思歸,中朝間之,糜以爵祿,王雖縱橫,誰與為立?鮮卑賤種,重利輕義,懸購萬金,王頭將至。哀王武勇,流離失所,如不犯邊,當免奇禍,天日在上,王宜三思。
曹彰得書,反覆觀覽,怒氣平息,退入帳中,自思王平所言,甚有理由,但國仇又不可不報,心下徘徊,不能解決,繞帳數匝,撫案夜嘯,聲如鶴唳。李典郝昭,兩人入見,驚問何事,彰取書與觀,二人讀罷,皆為歎息。彰道:「王平才兼文武,識力雙絕,若在幽州,誠孤勁敵!孤以先王愛子,血戰中原,國破家亡,逋逃塞外,賴將士一心,猶能自振;今漢兵勢盛,守禦得人,欲進長城,且不可得,又何能報仇雪恥,光復舊物乎?」
李典道:「大王!王平所言,甚有至理,言兵則彼強,言勢則彼盛!彼如犁我王庭之後,輕騎兼程,襲我後軍,而張飛以大兵應於前,我軍之敗,不待蓍龜。彼不欲襲王,以啟鮮卑輕視大王之心,全王眷屬,以促大王反省之漸,行軍以禮,智勇沛然,此人在邊,我何能得志!不如依彼所言,全軍北度陰山,以我兵力役使匈奴舊時部落,漸肆吞併,拓充勢力,十年之後,再圖報復,我不犯漢,漢亦不能度大漠以擊我。我以其間,休養生息,俟漢廷再有變亂,起兵南下,猶為未晚。昔勾踐報吳,十年生聚,十年教養;少康中興,歷四十年。臣聞謀大事者,不圖近功,規遠效者,不急近恥,惟大王察之!」郝昭亦起身言道:「大丞相之言,金石之言也!」
曹彰生來英果明決,此次見張飛魏延人馬強壯,漢朝邊塞,守禦堅固,知道一時未能得志。又見王平之書,剴切敦至,李典之言,深入腠理,推案起立道:「天佑漢室,未可與爭,要當北渡陰山,徐圖發展耳!」即召鮮卑二將入帳,告以北遷之意。二將前因兵敗,正恐曹彰見責,一聽北言,齊聲贊成,即日全軍出發。
你說匈奴那些小小部落,那裡敢敵十萬大兵聲勢,一個個只得叩首投降,靜候驅策,又有那鮮卑二將兩個地裡鬼在前引導,好不順手,不上一年,併吞大小部落七十餘部,曹彰便安安穩穩,做那大魏天王。這邊漢朝邊塞,從此平安無事,就是王子均一紙書的功勞。古人說得好,一紙書賢於十萬師,就是說那王平的。
當下王平回到遼東,將擄獲財物,分一半賞了遼東將士,一半帶回,辭別公孫淵,回轉幽州,見過馬謖。恰好張飛因曹彰已退,也就回來,王平報告一切。馬謖道:「子均舉動,悉合機宜,曹彰見書,必北徙矣?」不到半月,塞外探馬報導:「曹彰已全軍北渡陰山。」張飛大喜,馳奏洛陽,將王平留在幽州,請令都督營州軍事,安邊大計,自然一概照准。
洛陽城裡,雲長士元,見北邊平定,大會文武商議,選了良辰吉日,在洛陽建始殿,扶王孫登基稱帝。由太常許靖,司徒秦宓,襄助禮儀,先奉王孫晉謁高祖廟世祖廟高宗廟。禮畢,還御建始殿受賀,改元炎興,大赦天下,免人民今年田賦,賜文武爵一級,追諡皇考為孝愍皇帝,廟號哀宗,尊太皇太妃吳氏為太皇太后,太妃張氏為皇太后,封皇叔劉理為梁王,劉封為江夏王。
雲長士元以帝年幼,左右輔弼,須方正老誠之士,以安車蒲輪,徵前司農鄭玄為太師,邴原為太傅,司馬徽為太保,黃承彥為少師,龐德公為少傅,崔州平為少保。那幾位老頭兒,到了此時,也不由他不出來。
文武諸臣,因雲長功大屬尊,合辭奏請以雲長為大將軍。雲長因係先帝舊官,不敢拜命。少帝傳旨,令雲長仍以大司馬兼驃騎將軍,劍履上殿,贊拜不名;以龐統為丞相,以秦宓為大司徒,以馬良為大司農,以費禕為大司寇,以伊籍為大司空,以郤正為御史大夫,以杜瓊為廷尉,以孫乾為大鴻臚,以簡雍為太卜,以陳震為太僕;徙文鴦為越騎校尉,徙諸葛瞻為司隸校尉,仍領宿衛軍;以諸葛誕為京兆尹,以關興為城門校尉,以關索為步兵校尉,以關平為水衡都尉,以糜竺為大長秋,以劉琰為大宗正,以周倉為射聲校尉;召拜諸葛恪為侍中,以諸葛靚為尚書,以霍峻為僕射,以吳懿為太尉;恢復建安中所有學官,其弟子名額,悉依舊制。又詔丞相大司馬道:
朕以衝年,誕承夫位,甚賴諸公,以輔以翼。昔武王克商,式商容之閭,封比乾之墓,誠欲以獎厲風教,矜式國人。前少府孔融,國家之楨,岳立朝右,姦宄悚息,磽磽易缺,卒殞凶回,人之雲亡,邦國殄瘁!前九江太守邊讓,議郎盛憲;處士禰衡,並以高才,為國瑰寶,遭逢多難,咸死非命,高陽才子,不克致用,盛年夭折,良可哀矣!又茂才管寧,避地海濱,以待清時,激於義憤,投身東海,清風亮節,邁於往古。凡此均宜旌樹風聲,錄敘遺裔,以昭興國之隆,而揚幽潛之烈。
士元雲長奉詔,次日復奏:少府孔融,先帝至交,許昌被難,二子俱殞,僅遺一婢,六月後得一孽子,荀文若傷融非罪,為之收養,今十七年矣。先帝入許,令入宿衛,請送太學,俾成其材。邊讓盛憲禰衡,宗室零落,請官為封樹,歲時省祀,無餒若敖之鬼。管寧蹈海,子姓都乏,太傅邴原,昔同游息,宜為圖像,祀之學宮。
少帝准奏,詔追贈孔融為太師,諡曰剛介;邊讓盛憲禰衡,贈大中大夫;管寧從祀孔廟。又詔:先帝彌留,追懷季玉,日月之過,無損於中天,河山之盟,當垂於弈世!前令督交廣事蔣琬,明示搜求,送致關下,當奉遺詔,別紹新封,其以前零陵太守劉璋,為華陽侯,食華陽一邑,屬籍宗正,以固宗祊。又詔:先帝昔在荊州,聯婚吳會,屬以國交翻覆,遂令先皇祖妣,未獲令終,先帝在日,每為痛恨,其追上皇祖妣孫氏為孝烈皇后,招魂歸葬,祔享園陵。一連幾道詔書,風行海內,無不欽仰聖明。
士元與雲長商議道:「諸將艱難辛苦,血戰沙場,一日大功告成,久稽懋賞,非所以慰豪傑之心也!」雲長道:「諸將功伐,久已彙集,冬至郊天,即可行賞,但孟起之父,與先帝同事,為國損驅,亟須追贈,不必俟南郊後也。」士元極力贊成,六官聯銜會奏,並請追恤董承伏完穆順馬休馬鐵程銀楊秋。
旋即奉詔書道:「故後將軍馬騰,椒房世胄,與國共休,捍衛西邊,夙著勞勩!先帝曩在許都,同受詔命,而權奸肆志,矯命相夷,哀此忠良,竟膺慘戳!今皇圖式廓,大難略平,舊物宣昭,九京難復,其追封後將軍馬騰為武威王,贈馬休為靖難將軍,馬鐵為靖逆將軍,程銀為捕虜將軍,楊秋為討寇將軍。」又詔:「昔建安顛沛,迫蹙兩都,伏董懿親,效忠翊衛,力微命薄,同受夷滅,追念艱難,言之心悼。其追贈董承為許昌侯,伏完為襄城侯,子孫並加甄敘。又內臣穆順,犯難南行,雖係刑餘,灼知忠義,凜然盡節,視死如歸,宜圖示內官,奉為師表,其追贈穆順為少府監,有司存恤家屬。」
雲長士元,奉到詔書,令馬岱去淮北飛報馬超。馬超聞報,感激涕零,西涼軍士,萬眾歡躍,仍令馬岱還京叩謝,順道過許昌,祭告先將軍及休鐵二弟之墓。馬岱到了許昌,用太牢酒醴,祭告馬騰墳墓,宣讀朝廷旨意。駐守許昌的徐元直,前來會祭,附書馬岱,轉達士元,言先帝顛沛襄樊,幸景升推讓荊州,始有龍飛之志;劉琦昔駐巴陵,後留荊土,雖無殊績,亦有留守之功,國家親藩,尚無一二,劉封受爵,當及劉琦云云。
馬岱齎了元直手書,回到洛陽,面謝聖恩,將元直手書,遞與丞相。士元閱過,持商雲長。雲長道:「元直之言甚是,先帝昔屯新野,非景升讓與荊州,焉有今日?飲水思源,變當圖報;且景升原屬帝裔,比之劉封,尤為名正言順。」兩人入宮面奏,請先封劉琦,以副先帝之意。
到了次日,奉詔書道:「昔夷齊讓國,千古資為美談,泰伯適吳,季歷終啟周祚!先帝昔屯過邅荊州豫之交,前荊州牧劉表,顧念艱危,擇賢而讓,俾先帝進有所資,退有所借,十年之間,遂成帝業,追念元勳,實惟伊牧!其追封劉表為楚王,由長子劉琦承襲;次子劉琮,封襄陽侯,列名宗譜,為國民屏藩。」詔書到了荊州,劉琦劉琮兄弟,前來洛陽謝恩。雲長以荊州重要,仍令速還,二人遵命。
雲長士元督飭文武,安排南郊祀天典禮。到了那日,馬岱文鴦督率鐵甲軍隊護從,雲長士元督率文武百官隨扈,郊天燔柴,大告武成。禮畢還宮,頒行恩賞。正是:
南郊禮畢,方雲恩自天來;北闕功高,試看封頒土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演義中有「公孫淵兵敗死襄平」一段文字,遺而未及,以為有「獻俘幽州城」一節,便可不及矣,孰知今至卷末,猶必及之。有公孫淵之燕王,便有曹彰之魏王,所謂「棄遼預走是上計;守遼拒大軍是中計;守於襄平是為下計。」凡王平一書之所為曹彰告者,豈非即司馬懿所策之上計乎?淵愚不知,是以敗死;彰奉平諭,是以生全。以淵有反魏之誠,即許淵能效漢之順,而因即以彰易淵也。興兵入寇,搖動北方,彰之內犯,幾犁王庭,曾何為不與淵等;而一聞勸告,立越陰山,卒能自保,以王匈奴,則非彰所能致此。蓋寫修文偃武,兵氣銷為日月光,作者特欲以此結束全書耳。順逆之勢,成敗生焉,淵雖敗死而可生,彰獲逃生而不死;勞來安定之後,撫綏羈服之策,以興長駕遠馭,而定中國,是又新邦立國之所不可不知者也。天山三箭,柳城一書,不教胡馬度陰山,王平亦足傳已。
小說而至卷末,輒虞易盡,本書魏吳滅後,又有閩廣之平;海外波閒,又聞塞土兵作;大統攸歸,忽有昭烈之崩,遺囑特聞,乃先樓桑之殞;胡茄已定,新主可以登極,又須告廟,紀元已布,功臣可以策勛,尚待郊天。而郊天以前,又有無數詔書,封閭式墓,從祀褒忠,曲折紆迴,層遞寫來不盡。猶待次回,方見裂土分茅,大頒爵貫、蓬蓬勃勃,又全是興王氣象。應有文字,令人如入山陰道上,應接真為不暇;文章熱鬧,好看煞人!隱逸上起管寧,忠義下至穆順,皆膺特典,以為無人遺漏矣,而赫然又跳出一個帝裔劉景升來,尚未追封,以歆禋祀。於是宗藩始定,鐵券崇加,故作補筆,抑更紆徐為妍,百讀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