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救東阿曹仁雙中伏 破館陶於禁再被擒

  卻說馬超領兵五萬,督率馬岱李嚴文鴦關興張苞五員大將,將東阿縣城,圍得鐵桶相似。孔明自督黃忠諸將,陸續到了東阿,馬超上前參見。孔明問道:「東阿城中,曹家兵將,共有多少?」馬超啟道:「探聞司馬懿自退東阿,分遺劉曄於禁鄧艾鍾舍諸將,乘吳兵南走之便,略取聊城館陶平原高唐諸地,東阿城中,魏兵不足二萬,將官僅有司馬懿張郃呂虔滿奮諸人。」孔明道:「司馬懿日暮途窮,兵分力散,失此不取,將有後憂,區區東阿,諒難久守!惟慮他處曹兵,前來援救,裡應外合,復如延津故事耳!孟起漢升,可專御外來援兵,仲華五將,憑城結壘,專御曹兵出城,不必仰攻,但加軟困,彼樵彩路窮,糧盡援絕,更將何往?」馬超黃忠二人領命,分道立營,專御外來援兵。
  孔明將圍城之事,責成五將小心防守。果然不到五日,東阿城西來了一支曹兵,出人意外。你道是誰?原來是奉令去救封邱,前為趙雲所阻,後為張飛所扼,回不得延津,逃到黑山屯紮的曹仁曹洪文聘三位英雄。自從到了黑山,招聚寇盜,擄略糧食,東西湊合,又有了三五萬人馬,雖然是烏台之眾,到也聲勢赫弈。因聽說呂蒙戰死濮陽城下,司馬懿退入東阿,為漢兵重重圍住,三人商議,火速興兵,前往救援,來到東阿城西,扎住人馬。
  那守西城的正是李嚴,在西城外紮兵的卻是馬超,二將聞知,急報孔明。孔明道:「曹仁曹洪文聘,遠來救援,司馬懿必乘勢殺出,內外合勢,殊難堵截,二位將軍,速棄大營,左右分列,任魏兵出入可也!」二將領命退下,令軍士徙營。孔明又令諸葛瞻將第二次從西川帶來之地雷火炮,沿西城出入要道,遍地安設,營中放下無數硫磺引火之物。一面下令軍士,曹兵衝殺,不許抵攔,中間道路,不許擅入。諸將聽命,如法安設。
  孔明佈置粗定,曹仁曹洪兩馬當先,直衝入馬超中營,漢兵四散奔走。二將殺到城邊,城上張郃看得明白,急護司馬懿開城殺出。漢營中四面火起,曹洪在先,張郃司馬懿在中,曹仁在後,冒煙突火,殺出重圍。只聽得一迭聲連珠炮響,震天動地,塵土沖天,把司馬懿張郃曹仁曹洪並親隨軍校數百人,轟得斷手折足,一個不存;呂虔滿奮,死於亂軍之中!
  文聘在陣後,連眼也睜不開,只驚得魄散魂飛,知事不妙,棄了眾軍,匹馬奔逃。只見前頭一員老將,橫刀截住,文聘不敢迎敵,往南便走。又見一員小將,跨下烏騅馬,手提丈八蛇矛,迎頭就是一矛。文聘急將槍架住,左脅下衝出小將關興。橫頭又來了文鴦。文聘心慌意亂,被張苞一矛,挑下馬來。
  張苞關興文鴦三將,合兵一處,追殺曹兵,曹兵無主,跪地求降。孔明令眾將計點降兵,約有二萬餘人,吩咐全行繳械,給予川資,各還故土,去安生理。降兵紛紛叩謝,一時星散。諸將各上首功,令降兵從死屍堆中,檢出司馬懿張郃曹仁曹洪四人屍首,鬚髮摧殘,形容黧黑,血肉模糊,不堪逼視!
  孔明見司馬懿等屍首慘狀,心中老大不忍,因諭眾將道:「桀犬吠堯,備為其主,遭時不良,以殞厥身,雖曰違天,亦當世之英才,慷慨之志士也!不必號令。」令諸葛靚飭軍士,皆為沐浴更衣,與文聘等同厚葬於東阿城外,自以牲醴奠之,大犒諸將,令馬超領馬岱文鴦李嚴,去高唐攻鄧艾;滅了鄧艾,即去平原,圍攻鍾會。令黃忠領關興張苞去館陶圍攻於禁,二將領兵去了。孔明自率諸將,進駐歷城。令姜維諸葛靚領兵萬人,圍攻平原,令鍾鄧不能相救。
  孔明因前在濮陽,見吳兵死傷滿地,已覺心中難安,此次火燒東阿,司馬懿諸將無一倖存,葬身火窟,雖然自己功成名就,然而未免太為殘忍,上干天和,悲憤淒涼,中心伊鬱,一連七夕,睡不安枕。且頻年征戰,積苦兵間,運籌設計,心血虧耗,怨艾交乘,不能自已。追想隆中高臥,淡泊明心,與世無爭,與物無兢,何等自足;而虛名召事,大任加身,受命專徵,躬為屠伯,這又是何苦來?越想越悔,越悔越恨。又以軍行在即,不能以己之志願,阻抑軍心,只橫亙自己心中,想來想去,想到窄處,竟自覺不能容身於天地之間。
  由是孔明日夜中心彷徨,不能自己,那天正在秉燭治軍書的時間,猛然喉中作癢,一連噴出三五口血來,身子幾乎栽倒。諸葛瞻侍立身旁,即忙扶住,孔明叫取涼水,嗽一嗽口,喝了一口水,心中一涼,伏在椅上,教諸葛瞻不必驚惶,休息數日便好。諸葛瞻口中答應,細心服侍,覺得病勢日重,父親不肯服藥,不知是何意思,暗暗寫信回洛陽告知母親。
  那黃忠領兵來到館陶,欺著司馬懿已死,於禁兵少,指揮軍隊,一擁圍城,乘勢攻打。城中劉曄於禁,見黃忠帶領人馬,前來圍城,劉曄對於禁道:「黃忠來此,東阿必陷落矣!」恰好高唐平原兩處探子回來,報稱馬超引領全軍圍攻高唐,姜維引歷城得勝之師,圍攻平原,諸葛亮自駐歷城,指揮諸將。劉曄太息道:「都督俊義,皆殉國矣!區區館陶,何能久也!」於禁相對黯然。
  劉曄回到自己舍中,作書與於禁,令棄館陶,會合鍾鄧,急趨柳城,共輔曹彰,便以圖報,復自刎而死,從人將書呈於於禁,禁聞訊趨視,流涕下拜,令左右好生收殮,即行埋葬。自己出府,提刀上馬,率領眾兵,從兵薄處,衝圍而走。黃忠領兵隨後追趕,不到十里,看看趕上,於禁只得回馬迎戰,關興張苞,雙騎並上。
  於禁抵敵不住,急欲拔劍自殺,被黃忠輕舒猿臂,生擒過馬,眾兵一擁向前緊緊困住。黃忠盡降曹兵,得了館陶,令張苞引兵三千,在此鎮撫;自同關興,押解於禁,來到高唐,會見馬超,馬超大喜,令將於禁前赴城下示眾。鄧艾在城上,見於禁被擒,知道事無可為,與其令於禁在漢營受辱,不如令其一死為快;暗取雕弓,搭箭在手,叫一聲「文則,艾得罪了!」真個弓開如滿月,箭去若流星,不偏不歪,正中在於禁咽喉,翻身倒地。
  城下黃忠,見鄧艾一箭射死於禁,也就城下一箭射去,正中鄧艾腮頰,鄧艾立時栽倒。馬超傳令,乘勢攻城。城上守軍,正在救護鄧艾,不防漢兵蟻附登城。鄧艾忍痛持刀迎敵,李嚴趕到,攔頭就是一刀,鄧艾將刀架住。馬岱趕到身後,一刀將鄧艾砍倒在地,再復一刀,結果性命,再也不能行險僥倖,暗度陰平了。
  馬超得了高唐,吩咐將士,以禮埋葬鄧艾於禁,留李嚴鎮撫,自同黃忠領兵來會攻平原。平原已被姜維圍得鐵桶相似,鍾會悉心防禦,兩下相持,又來了馬超黃忠兩支人馬,城下鼓聲動地。鍾會看得明白,回到帳中,召集將士道:「會自出關輔,大小數十餘戰,不敢自怯,今漢兵麇集平原,東阿館陶,必已無幸,會何必以一己之故,陷全城之生靈!汝等可前往投降漢兵,我自有容身之處!」眾將半信半疑,有些人便去開城,回視鍾會,已自刎帳中!正是:
  百戰餘生,終歸同盡;十年戎馬,空負英名。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曹操之扼呂布也,以軍令責劉備守淮南之路;傳諭各寨,有走透呂布及彼軍士者,依軍法處治。今馬超困司馬懿於東阿,亦曰曹兵逸出何方,無分將卒,定斬不饒;可謂盡報復翻案之能事,則是作者之視司馬懿,有同呂布者耳。呂布之後,乃生三國,司馬之後,乃無三國;呂布混亂中原,戰無不勝,司馬雄據中朝,謀無不成;呂布能勝曹操,曹操愛之,司馬能謀曹操,曹操亦愛之;呂布死後,漢隨以亡,司馬死後,魏隨以滅,其相似殆亦多矣。惟動靜剛柔,外貌不同,故人或不能覺之,其為三國中之魔王,則一而已!不意作者於筆墨無形間,發明斯意,爰表出之。
  曹仁之逃黑山,糾合賊眾,反援司馬,真不如曹彰之逃塞外,聯合鮮卑,以存曹祀。然則魏武子孫,非胡即寇,流落不振,一至如此,作者之誅奸亦大酷矣!乃來援司馬,正所以早死司馬,是亦使司馬亡於曹氏子孫之手:翻案報復,寧不既巧且明?人讀本回,盡知東阿城外地雷火炮,無異上方谷司馬重臨;是以一炸於新安,再炸於東阿,不死司馬懿不止。不如黑山募賊,司馬驅軍出城而亡,亦無異金闕召兵,曹髦驅車出朝而死。則作者以一案而為兩重報復,雙管齊下,書中此例甚多,何至於司馬懿而不然也。若張郃文聘呂虔滿奮之徒,同役而死,只是一舉盡殲,所謂留亦無益,亦猶燒藤甲而定南蠻;故令燒東阿而亡曹魏,以此告終,無他筆法也。
  演義鍾鄧亡蜀,而有相攻,今以諸葛滅魏,即令鍾鄧相離,而不能救;人至相攻,是與不相救,其義一也。乃鄧艾小子,竟仍一箭射死於禁,是其慣殺自家人,舊惡不改, 則其城破身亡,何可不如諸葛瞻之死於綿竹者乎!而於禁仍殺於魏,特不許曹丕殺之,必令照舊為漢將生擒,仍因被擒之故,為魏人所殺,抑更翻案得妙。若夫鍾會自刎,蓋又許其幾至假手復蜀、姑免身首異處、真可謂筆底絲毫不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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