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呂子明戰死濮陽城 司馬懿退屯東阿縣
卻說孔明第二次接到趙雲在合肥佈置防務的報告,姜維在章邱徇定齊東郡縣情形的捷音,知道兩路兵根基深穩,不致動搖,即請張飛馬超黃忠徐庶,同來大營會議,大舉進攻。孔明道:「子龍在合肥,伯約在齊東,著著得手,步步為營,吳魏之兵,四處都受牽掣,不乘此時進攻,令彼得養精蓄銳,復燃死灰,殊為失計!元直視今日之戰,當偏重何方?」
徐庶道:「司馬懿孤軍狼狽,寄人籬下,蜉蝣之羽,為日無多,蹙之過激,或致反噬;呂蒙吳將之良,而所部聞後路已斷,軍心不免動搖,宜舉全力以攻呂蒙;若殺呂蒙,則江東子弟,精銳必盡,吳軍既滅,曹兵尚安往乎?」孔明擊節道:「元直洞悉敵情,可謂要言不繁矣!」遂令張飛領第一軍,張翼馬忠為左右翼;令黃忠領第二軍,龐豐龐豫為左右翼;徐庶監護諸將,以崔頎護後路,督全軍八萬,進攻呂蒙,以必勝為期。徐庶領令,同張飛黃忠入右翼軍中,整軍出發,孔明再令馬超引全軍進攻司馬懿,不必深入,但牽制不令其援助呂蒙。馬超領命,回到左翼,揮動將士,即時進攻。
東吳軍中,呂蒙同蔣欽孫峻日夕整頓人馬,防漢兵攻擊,候了多日,不見動靜,忽聽得漢營鼓角齊鳴,兩路漢兵,來攻自己營壘,左邊張飛,右邊黃忠,兵強馬壯,卷地而來。呂蒙命將士堅守柵門,自取酒飲,顧蔣欽孫峻二將道:「二位將軍,知今日為蒙之死日乎?」二將相顧錯愕。呂蒙歎道:「蒙自督兵以來,十戰九敗,今時形勢,非復當年,苟且圖存,不過旦夕!敵兵得步進步,我欲退無從,蒙受吳王特達之知,負軍旅之責,前所以令伯言興霸諸將南歸者,不欲使我軍精銳,一戰而殲,設險拒守,尚可勉強相持!蒙之死志,已決於文響被擒之時。眾位將軍,各自為計,或還歷城,或還兗州,步步退出,以還江東,蒙與諸君長別矣!」二將奮然道:「同為吳臣,寧令將軍獨死,一戰而勝,尚可圖存,戰而不勝,死猶未晚。」
呂蒙下令軍中,願出戰者,義無反顧,還兗州者聽便。吳軍六萬,去者二萬,存者四萬人。蒙令去者速往兗州,知會伯言,退出山東,還扼濠泗,以拒漢兵!眾軍流涕而去。三將吩咐將士飽餐一頓,夷灶破釜,燒營出戰,呂蒙居中,蔣欽居左,孫峻居右,直取漢兵;吳兵都唱輓歌,亡命的衝動漢軍而來。
徐庶見吳軍勢成致死,令崔頎領弓弩手八千,迎射吳兵,吳兵屍橫滿地,並無一人肯退,前僕後進,層層擁上。徐庶令中軍起鼓,大小將士,敢有回顧者,就地正法。張飛戰住呂蒙,黃忠戰住蔣欽,張翼戰住孫峻,兩軍都肉薄血戰,愈逼愈緊,馬倒人亡。徐庶見吳軍兵少,令眾將一齊出馬。眾將得令,奮勇上前,吳兵折傷大半,兀自死戰不退。
張飛與呂蒙戰到八十餘合,呂蒙漸漸氣力不加,張飛怕呂蒙逃走,用盡平生之力,一矛向呂蒙心窩刺去,呂蒙盡力用刀架開,龐豐縱馬持戟,向呂蒙身後,就是一戟,呂蒙揮刀招架,張飛又是一矛,呂蒙招架不及,被張飛刺落馬下,龐豐加上一戟,結果性命,可惜東吳又去了一員大將!
蔣欽見呂蒙被殺,心內一慌,手上一鬆,黃忠覷個破綻,攔腰一刀,揮為兩斷。孫峻兀自死戰,龐豫從後一槍,刺傷孫峻左手。孫峻兵器落地,被張翼趕上一刀,連肩帶背,劈於馬下。
徐庶見諸將大獲全勝,令張飛黃忠各領萬人,去司馬懿陣後襲殺,幫助左翼;令張翼督眾將追殺吳兵,令崔頎領兵奪取濮陽。眾將得令,各自分頭前往,卻因吳兵捨死血戰,漢兵四面圍攻,只殺得屍如山積,血作溝流,四萬吳兵,存者不及十分之一,逃向兗州方面去了,漢兵也折損了五六千人。
那足計多謀的司馬懿,見孔明屯兵日久,忽然出兵,知道漢兵已操必勝,方才大舉來攻,與眾將商議,若吳軍稍敗,火速退軍,屯駐東阿,若與同燼,亦屬無益。眾將遵令,暗暗整裝,忽聽見馬超兵到,仍是張郃出馬,二將雙槍齊舉,正戰到好處,探馬報知,呂蒙被殺,懿揮兵急退。馬超因奉不必深入之令,追了一程,將兵扎住,比及張飛黃忠兵到,司馬懿全軍已經去了十餘里了。
馬超張飛黃忠三將,一同來見元帥。孔明喜道:「自出軍以來,無此血戰,東吳精銳,盡於此役,非元直臨機應付,各位將軍協力同心,何能有此大捷!司馬懿苟延殘喘,不足慮矣!」吩咐擺酒與諸將賀功,重賞兵士,命地方官督率民夫,掩埋戰士屍骨,陣亡兵卒,按照冊籍,撫恤遺族,受傷將士,官為醫治。
孔明隨令馬超一軍,向東阿進發,追擊司馬懿;令張飛同元直領全軍向兗州進發,追擊東吳敗軍,直取兗州,進收鄒滕豐沛各郡縣,沿西肥河東下,會兵合肥,與子龍合兵,盡收淮北州縣;元直駐合肥調度,候大兵一到,進取淮南。張飛徐庶馬超領命,分頭出發;孔明自與黃忠,督後軍向東阿接應馬超。
且說甘寧在兗州,接到吳兵消息,知道呂蒙必死,令人飛報伯言。接連聽得呂蒙全軍覆沒,十分傷感,再令人告知陸遜,會商進止,一面整兵靜候迎戰。不到數日,陸遜得了消息,知道山東決不能守,防多力分,徒傷士卒,與丁奉孫琳,棄了歷城,來到兗州,會見甘寧,決計退兵,再退下邳,會合凌統,還兵濠泗,分防淮北淮南各地。不徒失了山東,連西肥河一帶地方,因合肥中梗,亦不能守;四五萬精兵,六員大將,盡喪沙場,陸遜甘寧,會奏請罪。孫權發書看道:
臣寧臣遜,死罪死罪!自劉備得關輔汾晉之地,而三分之勢破,自王姬歸寧不反,而孫劉之交離。禍結兵連,江湖魚爛!勢之所迫,不能不戰,積仇日深,雖欲不戰,亦不可得。曹彰北救幽州,讓我山東之地,我不取之,必為敵有,由山東以窺淮北,建瓴直下,形勢日危!臣遜與前都督臣蒙,是以不俟命而行,銳師疾進,撫定山東,非敢徼功,亦聊固吾圉耳!臣遜西救濮陽,付托非人,遂失合肥,臣罪大矣!不蒙顯戮,令期後效,而敵勢日強,狼奔豕突,濮陽一戰,全軍覆沒,精兵良將,聚而殲旃!臣等亦有肺腸,寧惜同盡,但恐國家兵力,斬絕無遺,虜馬臨江,將何為繼?商之諸將,皆請退師,扼守濠泗,亡羊補牢。失地喪師,上幹國紀,此而不戮,何以為國?乞大王另選賢將,接統屯軍,臣寧臣遜,當歸死司敗,以謝陣亡將士,而上伸明主之法!
權聞呂蒙諸將陣亡,流涕言道:「文響既亡,子明復殞,悠悠長江,吾其已乎?」令厚恤呂蒙諸將家屬,賜甘寧陸遜手書道:
謀國在人,不濟者命,時賢殄瘁,所恃伊何,二卿勉之,與國存亡可也!過自損抑,復何為乎?江淮諸事,一以付卿矣!
甘寧陸遜二將,接到孫權手書,感激流涕,效死自誓;權自此病勢日重。張飛徐庶,兵不血刃,直抵合肥,會晤趙雲,自然欣喜,休息十日,再行出發。
那司馬懿敗到東阿,聞得吳軍棄了歷城,被姜維奪取,急令劉曄於禁分據聊城高唐各地,鄧艾鍾會分據館陶肥城各地,散據要隘,人自為戰。司馬懿與張郃呂虔滿奮自據東阿,互相策應。
馬超兵到東阿,即刻將城團團圍住,下令軍中,司馬懿已入絕地,諸將分城防守,如曹兵逸出何方,即係何人之罪,無分將卒,定斬不饒。正是:
方脫天羅,又入地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淮北既失,齊東復危,則還救淮南更較往救濮陽尤為重要;陸伯言盡心國事,亦只剩來去匆匆,莫展一籌。昔者諸交不服調度,尚能忍辱負重以圖功,今茲將士無不受命,乃終安內固外而無術,馳驅往復,徒屯兵歷下之郊,坐待呂蒙之死,伯言於此,當自歎老師失敵,置三軍於無用之地,命也何如!今之牢把關隘,不得妄動,與昔無以異也;今之獎勵將士,廣布守禦,與昔亦無以異也。而諸葛首尾分兵,綿延千里,相拒為守,持久勿動,使諸要害佈防皆固,又何異連營五六百里,相守經七八月之時。然而伯言無變可乘,無奇可出,情勢不異,而成敗迥殊,豈非兵疲意阻,轉在吳軍,法度精專,全歸漢將乎?是則作者翻案之妙,直入軍事骨髓,雖伯言復生,亦當五體投地。重以元直料故,斷明吳魏形勢,以蹇懿蒙,得其所先,呂蒙雖勇,烏得不死!伯言雖智,烏得為救!論漢家之撻伐,前時自先魏而後吳,論勁敵之剪除,此日自先吳而後魏。蓋呂蒙不死,大難未易弭平,司馬灰燃,成功不知何日,此又蜀之亡也,遲之又久,至晉而始平吳之戒也。今舉江東子弟之精銳,盡殲於魏軍之前,時不可失,則吳魏以合,而亦罹於同亡矣。至呂蒙死,而山東亦不戰自定,伯言乘高守險之能,終亦爾爾,舊日之案,尚何待一翻哉。
呂子明白衣渡江,以襄樊失陷,龐令名抬櫬出戰,終亦遭擒,乃乘虛而制荊州之後,以死雲長也,雲長死而蒙亦旋死,演義有雲長顯聖之說,時謂蒙死於龐德可也。龐德抬櫬,而今蒙唱輓歌千古同奇,是德與蒙同其出喪,雲長之仇得復,雖曰又死一龐德,亦可也。本書謂張飛一矛,刺落馬下,固許兄弟復仇之義,而龐豐加上一戟,結果性命,此蒙仍死於龐姓之手,果不異也。乃有蔣欽孫峻陪死,吳軍血戰不退,死亦數萬,則作者於嬉笑怒罵之中,尚非深薄呂蒙,特以其不明大義,顧終與今日勇於私戰者異耳,何竟呂蒙之不如者愈多也。
陸遜之議收山東,原為屏蔽江淮,保障吳封,不意濮陽一戰,山東原壁歸還,並合肥一帶,亦不能守,吳亡更迫,則司馬令代受兵之計勝失。昔司馬勝,而孔明有自貶之表章,鄧艾勝,而姜維有自貶之表章, 今陸遜共甘寧亦同表請貶,而表文慷慨,可令淚下!是一司馬在,無論勝負,皆使吳蜀元臣,不得自安若此,雖今昔異勢猶然;則司馬之材,至為吳蜀所不敵也!吾故謂司馬奸詐,出曹操上,吳今欲不間接亡於司馬之手,何可得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