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出上黨馬超襲安陽 渡滎澤張飛戰原武
卻說馬超奉孔明將令,率領姜維李嚴文鴦馬岱四員大將,從孟津渡過黃河,調了張嶷,前赴上黨。軍行迅速,到了上黨,王平出來迎接,與馬超諸將互相慰勞。馬超將元帥命令與王平觀看。王平敬謹受命,將守關事件,交代張嶷,自己整頓兵馬,預備隨馬超出兵。
馬超休兵一日,喚王平道:「子均久住上黨,熟知地勢,從上黨守兵內,抽調七千人,以張將軍新來兵補入守禦,子均即率本部作先鋒;李將軍領兵五千作第二隊,接應子均;姜文兩將軍各領萬人作第三隊,分左右翼接應,會兵安陽城下;某自與仲華,督領後軍,前來接應。」
王平啟道:「主將!安陽係河北大縣,燕趙重鎮,自曹兵大敗許昌,白馬王曹彪,前守晉城。懼我兵襲擊,退屯安陽,是以我兵不費吹灰之力,得了晉城;曹彪膽小,有兵三萬,退依大縣,統將不才,士心不一。我兵駐守上黨,於今三年,未奉將令,不敢出兵,末將願領所部輕騎,沿太行東下,出玉峽關,得李將軍一人接應已足;可令伯約與文將軍,領輕騎萬人,由壺口關出襲邯鄲;曹兵注重憑河拒守,不料我兵猝出兩地。兩處得勢,我井陘之兵,可以出常山;飛狐之兵,可以擾涿易;幽州敵軍,中分為二,司馬懿欲護黃河之險而不可得矣!」
馬超擊節稱善道:「子均對於幽燕地勢,可謂朗若列眉矣!」隨令王平領兵先發,李嚴繼之,姜維文鴦會同劉延由壺口關,火速領兵去襲邯鄲。四將領命,即日分頭出發。馬超自同馬岱督領大軍,緣太行東下,出玉峽關,接應王平,迎敵司馬懿;一面遣人去滎陽,飛報會師之期,以為大軍渡河準備。
那王平久居上黨,知道中原若定,曹兵必走河北,暗中分遭細作,打聽沿邊州縣兵備道路山川形勢。他還乘著曹兵疏防時候,自己冒充商人,訪查汲縣至常山一帶情形,當地都派有精細探子,故於燕趙情形瞭如指掌。此次輕軍開拔,晝夜兼行,三五日間便到了安陽。
卻說河北地方,自從曹操掃平袁紹,乂安已久,又有曹彪大兵在此駐紮,地方安堵,人不知兵,攘往熙來,肩摩轂接。黃昏時候,王平已到安陽城下,曹兵驚覺,急待閉城,王平督兵,乘勢急攻,曹兵紛亂,手足無措,早被王平將西門攻開,漢兵一擁而入。城裡曹兵,不知漢兵多少,一時大擾,自相踐踏。李嚴軍隊,又從城外助攻,擾攘竟夜。曹兵除戰死外,逃走一空,曹彪卻無下落。王平即下令撫定居民,請李嚴坐鎮安陽,自己乘勝領兵,來襲淇設湯陰諸縣。
馬超到了安陽,聞知王平已經發動,留兵萬人與李嚴,駐紮安陽接應姜文二將,自引全軍,蹤跡王平南下,來攻司馬懿後路。自古道:雖有智慧,不如乘勢。王平養精畜銳,坐甲三年,兵力既精,地形又熟。司馬懿專防著河南沿途追趕的孔明張飛,未曾防著奇軍突起的王平,合該天意滅曹。王平七千人,橫行河北,如疾風掃葉,直抵獲嘉,與司馬懿前軍大將張郃,相望為營,王平見自己軍隊,馳驅千里,猶恐力乏,倚營自固,待主將兵到,再作道理。馬超惟恐王平有失,令馬岱督後軍駐防汲縣,自領大軍星夜兼程,來接應王平。
曹兵營中,聽見漢兵從河北殺來,火速報知司馬懿。懿問漢將為誰?探子答是王平。懿頓足道:「白馬王必全軍覆沒矣!王平足計多謀,前諸葛亮得了益州,多係其力,據守上黨,熟悉地形,輕兵一出,州縣望風崩潰,若不急速翦除,是我後路又樹一敵矣!」急令張郃張雄,各領萬人,限期剿滅王平,以除後患。
張郃張雄二將聽令,即引兵來攻王平。剛到王平營邊,只聽得北道上鼓聲大震,塵土沖天,一彪軍馬,約有二萬餘人,一色西涼馬超旗號。張郃不覺吃了一驚,對張雄道:「難道幽州又失守不成?為什麼馬超又從北道上來?」張雄也覺驚疑,兩個列陣以待。只見馬超來到陣前,拿槍指著張郃道:「張郃敗將,幽州已被我取得,曹丕已被我殺卻,看你這一群敗將,又敗往何處?」曹兵聽得,個個膽戰心驚。
當下馬超縱馬,直取張郃,張郃挺槍迎住。不到十合,王平開營,督率兵士,強弓硬弩,直向張郃後軍衝來,勢如風雨。張雄抵擋不住,馬超揮兵直上,漢兵勢大,曹兵大敗而逃。二將縱兵追趕,張郃只得棄了滎澤大營,向原武奔走。馬超王平收兵漸住,超執平手道:「子均可謂神兵矣!」平答道:「借主上宏福,元帥主將神威,亦賴曹兵疏防,遂至是耳!」二將吩咐軍士,將曹兵拘集船隻,盡渡過河,運載軍士。
孔明聽得馬超大捷,急令全軍畢渡,以便應援張飛黃忠諸將,盡由滎澤渡河,安下營寨。馬超王平,來見孔明,孔明舉酒賜二將道:「出師河北,二位將軍第一功。」馬超道:「此皆子均一人之功,超不過隨軍聲援耳!」孔明道:「非孟起足為聲援,子均又何敢出關也?」眾將齊聲道:「元帥真天下之公言也。」
孔明又問道:「伯約一軍如何?」馬超答道:「昨由舍弟轉來捷報,已取邯鄲,現向邢台進發。」孔明道:「所得各地,本帥派人前去接守,孟起可與子均統率本部全軍,徑取邢台,當令文長引兵會同高翔,由井陘出關直取常山,以與孟起會兵。」馬超王平拜命,領兵馳去。
孔明又令魏延領兵五千,商同田太守,發代郡騎卒萬人,步卒五千,合高翔所部,由井陘直取常山,井陘由田太守派人接守。魏延閒了許久,喜之不勝,再拜領命,星馳去了。孔明顧諸將道:「我兵渡河,幽州事急,司馬懿喪膽矣!取威定霸,在此一舉!」令張飛為本部先鋒,張苞將左,關興將右,直取張郃,黃忠領兵接應,全軍出發。
且說張郃同張雄敗退原武,飛報延津,司馬懿聞報大驚道:「馬超全軍一出上黨,幽州危矣!諸葛亮又已渡河,我軍進退路絕,除死戰外,殆無辦法!」火速派人持書至濮陽,約曹彰李典會師抵敵,或遵先王遺命,以山東讓與孫權,而引兵還救幽州。
曹彰接到司馬懿手書,與李典諸將商議道:「諸葛亮全師渡河,勢已無敵,仲達僅足支持,幽州一失,則將士絕望,又何能更守山東!不如讓與孫權,令其代我受敵,以分漢兵之勢;某與將軍卷甲疾驅,以躡馬超之後,而解幽州之圍。」李典道:「大王所見甚是!」隨即差人修書赴合肥見陸遜,言遵先王遺囑,以山東與東吳,請即派兵接收。
呂蒙正在合肥,陸遜接書啟道:「都督!曹兵不能守山東,而以與我,不過欲我代受兵禍耳!我若受之,漢必及我,我若不受,漢兵襲而有之,從荷澤以陵豐沛,越淮泗以壓滁巢;今日之事,寧可戰於境外,不可戰於境內,都督以為如何?」呂蒙道:「事勢所迫,不得不爾,撫山東之眾,以紓淮右之危,吾志決矣!以合肥付伯言,山東之事,蒙自任之。」
呂蒙隨簡曹真張繡舊部馬步萬三千人,江東步兵二萬人,東吳大將韓當、周泰、蔣欽、全琮、孫琳、丁奉,悉今隨徵,拜表即行,星夜就道。一面啟知吳王,令程普凌統守九江,黃蓋協助陸遜守合肥;鄱陽水師,歸孫韶統領,巢湖水師,歸陸遜節制。孫權接到呂蒙陸遜啟奏,知道曹氏一亡,東吳便有唇亡齒寒之懼,二將見機明決,去守山東,謀國之忠,自為要著。隨發官中金帛,並應需軍實各項,令將軍朱異,領兵三千,送往山東,接濟呂蒙。
那呂蒙領了軍隊,由荷澤渡河,來到濮陽,見過曹彰。曹彰見吳軍人強馬壯,將士一心,自是歡喜,將山東交代過了,別了呂蒙,自同李典整率全軍三萬餘人,由內黃出臨漳,來襲馬超後路;一方面遣人飛報司馬懿,一方面遣人飛報曹丕。呂蒙接收了山東,分佈眾將,據險設防,貯兵積粟,以資固守。
那張翼四將,屯兵陳留,細作報稱曹彰北走,呂蒙接守山東,急忙分頭報告孔明趙雲。趙雲聽得東吳不費張弓只箭,得了山東,不由大怒,令廖化謹守新蔡,調回嚴壽,啟奏漢中王,留大將崔頎領兵一萬駐紮許昌,其餘各地防兵,概仍舊防,自請出兵。
玄德以山東事急,令雲長領兵萬人,同徐庶來鎮許昌,都督徐豫二州軍事,以為子龍後援。承制授趙雲都督青兗二州軍事,率所部馬步全軍五萬人,部下大將嚴壽、黃武、崔頎、龐豐、龐豫,並陳留分屯四將,盡歸節制,即日從陳留渡河出封邱,夾攻司馬懿;俟北路得手,然後移兵東向,驅逐呂蒙。後路所需軍械糧草,由雲長源源接濟;孔明一軍,由玄德督同龐士元馬幼常,徵發荊雍州縣接濟;馬超一軍,由田疇劉延張嶷,徵發並州兵馬錢糧接濟;前敵諸軍,饋餛有恃,軍械無闕,一心應戰,自然制勝可期。
單說趙雲同妻子馬雲騄,帶領諸將來到陳留,張翼會同三將,前來參見。雲一一撫慰,說道:「張將軍轉戰幽並,馳驅河洛,真是為國勤勞,兵不殘民,尤為難得!」張翼遜謝不遑,趙雲道:「封邱方面,可否渡河?」張翼答道:「頃細作報稱,司馬懿因末將四人屯兵陳留,但備曹彰,不能北渡;又以諸葛元帥大兵由滎澤渡河,旦晚當有大戰,封邱方面,防兵不多,主帥欲渡河,翼前於河乾拘集船隻,當引本屯三將為前驅也!」
趙雲聞言大喜,撫翼背道:「伯恭深穩有謀,真大將才也!」即授本軍先鋒,同原屯三將,率領本部人馬,先行渡河。張翼同三將回轉原屯,乘著黑夜,領部兵徑渡黃河。沿河中有防兵,一來是黑夜,二來漢兵勢大,被張翼率兵亂殺一陣,直抵封邱下營。趙雲麾軍前進,兩日之間,全軍畢渡。陳留防地,由雲長派人接守。
那守封邱的,是曹兵大將典滿許儀,聽漢兵進逼,飛報延津。司馬懿與諸將商議道:「任城王全軍北躡馬超,而諸葛亮進屯原武,趙子龍復直逼封邱,兩軍皆係勁敵,我軍欲退無路。請中分我軍,子孝當東路,領全軍五萬人,子廉為副,子揚為謀主,典滿許儀曹爽曹惠皆屬之,以當趙雲;懿自率俊義士載士季諸將當諸葛亮。」曹仁起身道:「都督之命,仁敢不遵!」即同曹洪劉曄領兵到封邱,迎敵趙雲。
司馬懿正在分撥軍隊,外面報導:「於禁領兵回來。」懿大喜,即令請進,於禁上前請罪,懿扶起道:「懿亦敗軍之將,將軍何必如此!」於禁再拜就坐。懿問道:「聞將軍兵敗汝南,久無消息,為何來此?」於禁答道:「末將在汝南失敗,為馬超追迫,投入東吳;頃聞主上駕崩,太子北走,許昌葉縣,相繼失守,公明文遠,先後死節,都督與任城王退兵河北;又聞山東已與東吳,禁在吳主面前,請率本部還救危亡,蒙吳主賜給器械衣甲馬匹,又在淮徐間招集土匪,合舊部二萬餘人,隨同呂蒙由荷澤出濮陽,特來延津,聽都督指揮。呂虔滿奮亦同來也。」
司馬懿聞言大喜道:「即煩文則率領所部,駐守延津,接應後路,懿自往原武督師也。」於禁領命。司馬懿即盡起延津部隊三萬餘人,自領鄧艾鍾會司馬昭司馬孚諸將前來原武,迎敵孔明。到了原武,張郃張雄迎入大營。懿問張郃:「漢軍作何舉動?」張郃答道:「據細作報稱,諸葛亮以張飛為先鋒,將悉銳來攻郃營。」司馬懿道:「我軍新敗,士氣不振,若不血戰一場,再無立足之地!」即飭令諸軍整飭戰備。
次日黎明,只聽得漢兵營中鼓聲大振,陣門開處,張飛手持丈八蛇矛,跨下烏騅馬,圓睜環眼,倒卷虎鬚,前來討戰。曹兵陣上張雄,要在都督面前顯能,使手中雙刀,飛馬出陣,張飛見馬超趙雲屢立大功,自己屯兵方城,老師糜餉,異常憤恨,一見張雄出陣,也不通名道姓,接住就殺。二人一來一往,在陣前鬥了五十餘合,張飛殺得性起,抖擻精神,向張雄心窩一矛搠去,張雄將刀急架;張飛將矛掣回,再復一矛,張雄招架不及;張飛用盡平生之力,竟一矛將張雄挑下馬來,結果了性命,縱馬上前,直取司馬懿。
張郃見張飛殺來,忙挺槍接住。張飛越殺越勇,好似弄風猛虎,醉酒山熊。司馬懿恐張郃受傷,急令鍾鄧二將出馬。那邊關興張苞候了多時,一個戰住了鄧艾,一個戰住了鍾會。孔明在陣前見張飛得手,急令黃忠出馬。黃忠得令,催馬持刀,直向曹兵陣上殺去,徑取司馬懿,那邊司馬昭司馬孚雙馬敵住了黃忠。黃忠戰到半酣,大吼一聲,只聽颼的一聲,已將司馬孚攔腰一刀,斬於馬下。司馬懿吃了一驚,見司馬昭亦將抵敵不住,急令辛毗、高堂隆二將,前往助戰。
孔明在陣前見張飛黃忠得勢,將鞭稍一指,諸葛靚揮動大兵,徑攻曹兵,曹兵大敗,棄了原武大營,退屯陽武。孔明吩咐諸將,乘勝進追,不許曹兵休息。曹兵連敗三陣,再由陽武退到延津。幸虧於禁領兵接應,漢兵方才不追。正是:
大勢潛移,一木難支崩廈;疲兵累戰,沿途怕聽風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此一回雖寫王平,而非寫王平之明地理,實以分兵幽燕,必出趙代,此不得不寫王平者一也。曹氏餘孽,留居晉城,安陽退屯,勢所必至,則欲出趙代,必除曹彪,又不得不寫王平之明地理者二也。王平深入,不可不有後繼之師,此所以兵出土黨,而以馬超襲安陽書,固以功成不在王平,非僅一知地理即足制勝明矣。大抵中原若定,曹氏必趨河北,幽州未固,敵兵急予中分,情勢宜然,指揮有定;是非王平習地知兵,特皆作者熟識地形,精於戰備,乃善策其攻守之勢而快意古人耳。平原戰術,利在飄忽,阻河為固,利在後防;以飄忽之兵,去後防之恃,雖有張郃之勇,司馬之智,亦將束手,尚何可為?謂遵先王遺命,以山東與孫權,而引兵還救幽州,亦無非作者寫盡司馬計窮,不出北走胡南走越之故智焉已。
陸伯言為救東吳危亡之第一功臣,奇材橫軼,而實先主不戒自驕,得使成名,作者深許其材,故亦必於東吳已迫唇亡之際,而值屢敗之後,方以出之。其實可戰於境外,不可戰於境內之言,猶是奮翼猇亭之舊志也。然而吳之臣魏,雖亦自若,獨有今時之勢,迥不相同,前為臣賊,此則救亡;而一受人封,一受人地,得失亦判。是知吳之屈膝於曹,作者尚不深絕之,轉嫉丕之垂危袖手,而令伯言出翻其案也。故不拆一失,而得山東,乃足啟呂蒙之禍;而領巢湖水師,以守合肥,庶得全伯言之忠;至伯言出,而吳亦同迫危亡,蓋可知矣。
本是張郃御馬超,卻一戰棄了滎澤,奔到原武,又變了張飛戰張郃,再一戰棄了原武,退屯陽武。本是曹彰躡馬超,卻一時送了山東,讓與呂蒙;又變了趙雲怒曹彰,便一時到了封邱,夾住司馬。本是司馬守延津,卻百忙要分軍隊,前進督師;又變了於禁還延津,乃百忙替出司馬,接應敗退。寫得四面八方,魏蜀吳各路兵馬,層層夾住,互援互戰,忽救忽攻,而只是情見勢絀,抵故漢軍不住,卻不全由諸葛亮一人智計安排,想見眾志成城,又須能人自為戰,方是近世戰術最稱進步之一點,而天下大事,斷非一手一足之烈所可成就,此個人武力集中,雖厚且多,亦必自亡之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