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諸葛瞻越險奪龍門 司馬昭藏兵匿少室

  且說馬超在宜陽接到諸葛孔明將令,吩咐大開中門,迎接諸葛瞻關索馬成三將,一來因諸葛瞻是孔明的長子,漢中王的女婿;二來因關索是雲長君侯的次子,兩個此番奉令撥歸馬超的調遣,都因雲長孔明重視馬超,知道馬超兵強將勇,故差兩人,來此見識見識。關索諸葛瞻,早已知道馬孟起的威名,兩位老人家的用意,進得內堂,都以子姪禮向前拜見馬超。
  從來年輕的人,見人家拿著他用長輩看待,自己非凡高興,這是先天遺傳下來的缺德,什麼英雄豪傑都不能免的。馬超見二人拜倒,連忙扶起,然後馬成上前參見馬超,先問了元帥的安,再問關索雲長君侯近有來信否?二將敬謹答應,又見過馬岱,馬超吩咐擺酒,替三人洗塵,三人稱謝。飲酒中間,馬超便把龍門少室如何險峻,此處山地,不利騎兵,司馬師守住洛陽,前經分兵,把守各要隘,近因司馬懿自來洛陽督師,令崤山逃回之鍾會鄧艾,領兵二萬,沿洛水節節設防;洛陽曹兵,將近十萬,元帥明見萬里,知道正面不易進攻,故而要我從龍門步室背面進攻,自是洞悉敵情,然龍門險峻,此路正不易出。
  諸葛瞻起身道:「主帥言龍門山險峻萬分,小姪願領部兵,前去打探,如可以進兵,小姪就進,如不可進兵,小姪火速收軍回來。」馬超道:「賢姪少年勇敢,我所深喜,但是曹兵勢大,前敵將士,均是精兵,山險交鋒,兩均不利,彼既嚴守,必不疏防,賢姪如欲出兵,可領兵出洛陽正面,既易聲援,於戰事較有把握。」諳葛瞻道:「元帥令主帥兵出龍門,自不能以小姪一人之故,改易方略。小姪決去,請主帥命令。」馬超道:「既賢姪決意前去,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我自派兵前來接應。」諸葛瞻應允。馬超撥了防守龍門附近守軍三千,又嚮導二名,交諸葛瞻帶領前去。諸葛瞻領命,隨即出城。
  馬超喚馬岱道:「諸葛駙馬,年少氣盛,新入軍中,不知艱苦,龍門險要,不利行兵,若有疏虞,不徒對不起元帥,並且損我軍威!賢弟與關小將軍,各領步兵三千,前去接應,隨處留心,不得大意,我自領兵前來接應你二人。」馬岱關索,領兵自去。馬超隨令馬龍領兵八千守住宜陽,馬成領兵三千,倚著宜陽城,沿著洛水下寨;與宜陽犄角,防曹兵渡河攻城。馬超自領馬步六千人,向穎陽鎮進發,接應馬岱關索。
  那諸葛瞻領三千兵士,兩個嚮導,到了潁陽鎮,將兵扎住,問起本鎮鄉民,知道守龍門山的是曹兵大將王凌文欽,山前山後,要害地方,都有曹兵把守。諸葛瞻昕了,記在心中,回得營來,喚過嚮導,問道:「由鎮上到龍門山,約有多步路程?」嚮導答道:「不過十餘里。」諸葛瞻道:「由後山通過前山,約有幾條道路?」嚮導答道:「龍門幽邃,山路四出,從小沙河沿溪而上,繞過龍門寺,出前山,便是大道;小道都是斜坡深澗,小人們雖然走過一二次,都記不清了。諸葛瞻正自沉吟,猛然間想起一計,吩咐部兵暫行駐紮,自己提槍上馬,帶了一二十名馬隊,前往龍門巡哨。來到山前,只見山勢蜿蜒,奇峰四起,道路錯雜,溪水潺湲。諳葛瞻駐馬觀看,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入山。
  那後山共有三四千魏兵,都是王凌所屬,當時聽見有漢兵前來窺探,即令牙將王雲,領兵三百人下山來,務將敵人擒獲,不許放走一個。王雲拍馬下山,諸葛瞻揮軍直走。王雲欺負諸葛瞻人少,那裡肯捨,緊緊追趕。諸葛瞻暗取弓箭在手,覷個破綻,一箭將王雲射個正著,頭重腳輕,翻身下馬來。諸葛瞻縱馬上前,喝令眾軍綁上。後面軍隊趕來,諸葛瞻揮動手中槍,連刺十餘人,後面的便不敢上前。諸葛瞻叫將被傷曹兵,盡數綁回,自己騎馬在後,慢慢壓著,解回大營。
  諸葛瞻到了營中,吩咐將王雲捆綁鬆了,取出金槍藥,親自將他敷上,又令取酒與他壓驚。王雲一個武夫,只憑意氣用事,便道:「小將軍拿住末將,不殺也就是了,為何這樣款待?」諸葛瞻道:「我見將軍是個英雄,不忍傷害,故而如此。」自來心粗的人,只要人家恭維他是英雄好漢,就叫他拿心肝五臟給人家下酒,他也願意。當下王雲被諸葛瞻這一恭維,可就忘其所以了。諸葛瞻叫將擒來曹兵,盡數釋放,賜與酒食。
  諸葛瞻對王雲道:「我看將軍相貌堂堂,何必從賊?不如投降我軍,將來不失封侯之位。」左右偏將告訴王雲道:「小將軍乃是漢中王的駙馬,諸葛元帥的令郎。」王雲下拜道:「末將情願棄暗投明,望求公子收納。」諸葛瞻扶起道:「將軍如肯歸降,漢室之幸也,但我奉馬將軍將令,來取龍門山,不知將軍有何妙策?」王雲道:「山後兩條小路,一條是末將把守,末將情願引道前行,以作進身之功。」諸葛瞻道:「山後兵士多少?山前又是何人把守?」王雲道:「山後約有三千餘人,山前係文欽把守,約有五千餘人;文欽次子文鴦,甚有臂力,若得了後山,設法拿住文鴦,則文欽自伏矣!」
  諸葛瞻聽了,心中歡喜,自己寫下書信,叫人專進大營,請俟山內火起,派兵接應。到了夜分,叫王雲帶了原兵,當先引路,自己領兵隨後。到了出口,守山魏兵見是王雲,放了上來。王雲上了山口,諸葛瞻人馬陸續上來,守兵莫知所以。漢兵乘勢把住山口,王雲諸葛瞻乘著星光,從山後小路,一步一步,挨上山去,到了大寨,天快亮了。諸葛瞻吩咐軍士,就營旁放起火來,自己挺槍奮勇當先,殺入魏營。王凌從睡夢中驚醒,從寨後匍匐溜出,越過前山,登時寨中火光燭天,漢兵無不以一當百。
  外面馬岱關索兩支人馬,因接著諸葛瞻書信,惟恐有失,火速催軍,前來山下。山口漢兵,把旗一招,二將督兵直上,只聽見前面殺聲大起。原來王凌逃到前山,文欽同著文鴦趕即來救,迎頭碰見王雲諸葛瞻追趕王凌,文欽便接住諸葛瞻,文鴦接住王雲,戰不到十合,文鴦一槍將王雲挑下山澗中去了。父子雙戰諸葛瞻,正在危急,馬岱大叫道:「小將軍休慌,某家來了!」揮刀上前,接住文鴦。關索催動後軍,乘勢追殺魏兵,見馬岱戰文鴦不下,迎上前去,雙戰文鴦。諸葛瞻一槍,將文欽左臂刺傷,文欽向後便走,諸葛瞻便來助攻文鴦。
  那文鴦雖然猛勇,見父親受傷,槍法慌亂,虛掩一槍,望前山敗走。馬岱指揮兵將,向前追趕,乘勢占住了前山大營。不料山下鼓角齊鳴,曹兵來了一支救兵。原來司馬懿聞聽馬超來攻龍門,惟恐守兵單弱,急調司馬昭前來,待到來時,已經失守。司馬昭將敗兵讓過,就在山下安營,王凌文欽,來營請罪。司馬昭怒道:「龍門天險,屏蔽洛陽,二將身領重兵,竟將要地喪失,尚何面目歸見魏王?」吩咐武士,將二人綁了,解赴洛陽,聽都督辦理,以申軍法。二人俯首無辭,繩穿索綁,即時押赴洛陽。
  當下有人報知文鴦,那文鴦性如烈火,大怒道:「王凌失了後山,我父救援,身受重傷,今不分皂白,一律治罪,似此昏亂,不如他適!」一聲號令,全營盡變,追上前頭,打開囚車,救出二人,竟上龍門投降漢軍;司馬昭大怒,領兵前來追趕,文鴦力戰斷後,追兵紛紛落馬。山上馬岱諸人,看得清清楚楚,叫降兵扎住半山,馬岱領兵下山,接應文鴦。司馬昭見有接應,急忙收兵回營。文欽父子同王凌見過馬岱關索諸葛瞻。馬岱吩咐三人好好將息,一面使人飛報孟起。
  不半日問,馬超派人送來手令,叫諸葛附馬,帶領王凌文欽回到大營,文鴦留在龍門統領新軍。諸葛瞻得令,同了王文二人,回到潁陽鎮,自己先進去見了主帥。馬超攜手笑道:「賢姪初次出兵,便立奇功,真是將門有種!」諸葛瞻謙遜了一回,馬超叫他領王文二人進來。二將進營,上前參拜,馬超還禮道:「二位將軍,棄暗投明,可敬可賀!即煩文將軍作書與令郎,統率所部,隨同進兵,我自派人送文將軍赴宜陽城裡養傷,候傷痕全愈,再赴前敵,王將軍即在大營可也。」二將謝過。
  文欽修了書信,告知兒子,言馬將軍相待甚好,自己赴宜陽城養傷,可領新軍隨同前敵諸軍並進,勉圖報稱云云。馬超差人將書信送付前敵,一面派人選文欽至宜陽養傷。文鴦得了父親手書,自同馬岱諸人計劃進兵,馬超卻把諸葛瞻留在大營,不令他身當前敵,恐怕他稍有損傷,對漢中王與元帥不起。
  且說司馬昭收兵回營,一面使人飛報洛陽,言王凌文欽造反,失守龍門山;一面與眾將士商議道:「我軍虛實,王文二人,甚為知曉,彼軍現據高地,若出不意,下山圍攻,萬分危險,不如將軍隊連夜撤入少室山中,盡行藏匿,彼兵出據平地,我洛陽之軍,可以撓其前,少室之軍,可以擾其後,彼得龍門,等於不得耳!」眾將齊聲贊成,乘著黑夜,盡行撤退,藏匿少室山去了。
  比及天明,龍門山上,馬岱關索文鴦,看見山下曹營盡空,不見一人,反吃了一驚。差了幾十名精細小卒,下山打探,走了十條裡,不見曹兵蹤影,三人大疑起來,即忙差人告知馬超。馬超同著諸葛贍王凌三人,悉起大兵,來到前山,憑山一望,四顧茫茫。馬超道:「久聞司馬昭兄弟能兵,勝似其父,今幸命來救龍門,未曾見陣,棄了防地,逃匿何方?必有陰謀,不宜輕動。」諸葛瞻道:「我依山為營,三營相互,山上為二營,營更相倚,進可以攻洛陽,退可以保龍門,雖有陰謀,其如我何?」馬超道:「賢姪之言,甚為有理!」即令馬岱文鴦關索三人下山,倚山為營;馬超自與諸葛瞻在山上安了兩個營寨,各營多派哨兵,四處探訪,小心提防司馬昭前來劫營。
  那洛陽城裡司馬懿,聞聽龍門失守,王凌文欽父子投降,司馬昭藏兵少室,急令司馬師領兵二萬,鍾會為副,會同司馬昭攻屯龍門山漢兵,以免洛陽後顧之憂。令鄧艾全軍渡洛,進襲宜陽,以擊馬超後路。
  且說司馬昭暗地差人知會哥哥司馬師,約期會攻龍門山下漢軍營寨,兩軍約下暗號。到了日期,司馬師鍾會兩路出兵進攻漢營;到了營門,一聲喊起,司馬師砍開馬岱營門,鍾會砍開文鴦的營門,四個人殺在一堆,喊聲大起,雙方兵士,皆殊死戰。關索正待提兵來救,忽然營側炬火齊明,司馬昭領兵從少室殺出,直取關索。司馬昭兵多將勇,將關索的營竟自踏破,把關索圍在當中,關索死戰,不得脫身。
  正危急間,忽見山上鼓聲大起,火把齊明,馬超自領兵來救關索,諸葛瞻王凌領兵來救馬岱文鴦。關索被曹兵團團圍住,危急之間,馬超一馬衝到陣前,手起槍落,一連挑了曹營幾名將官。司馬昭見馬超驍勇難敵,恐多傷自己兵將,急忙鳴金收兵。司馬師鍾會因見山上救兵來到,難以成功,各自收軍。司馬師鍾會仍回洛陽,司馬昭仍收兵入少室山去了,馬超因黑夜之間,不敢窮追。
  到了次日,計點軍士,關索部兵,三停去了一停;馬岱文鴦部下,各有損傷,司馬昭兄弟,算是大獲全勝。馬超吩咐諸將嚴加防守,忽後軍飛報鄧艾渡洛,來襲宜陽,馬成憑城死戰,勢甚危急。馬超聞報,火速自領三千人馬,回救宜陽,令諸葛瞻總領前敵軍事。剛到宜陽城,只見隔岸曹兵,搭著浮橋,紛紛渡河。馬超估量城池一時尚不至於攻破,帶領軍士,一馬當先,直搶浮橋,曹兵抵擋不住。馬超到了橋邊,拔出寶劍,將纜橋繩索砍斷,那木板便片片隨水漂流,曹兵在橋上的也就隨波上下。馬超回轉馬來,來尋攻城曹兵,只見馬成率領兵士,敵住鄧艾死戰。鄧艾吩咐軍士環城放火,城中大震。
  馬超一馬殺入曹兵隊裡,西涼軍士,見了馬超回來,歡聲雷動,城上馬龍,叫文欽守城,自己帶兵開城助戰。鄧艾見內外交攻,火速收軍,馬超督兵追趕。鄧艾見浮橋已斷,揮兵沿洛河上流而走,尋著原先偷渡的所在,策馬亂流而渡,曹兵大半鳧水逃生。馬超收兵回城,便吩咐馬岱棄了龍門山下三個營寨,專守山上,以免為敵所乘,分我軍勢;叫諸葛瞻回宜陽聽候調度,決計渡洛,向洛陽正面進攻;遣人飛報孔明,靜候將令。那洛陽城裡司馬懿,接了兩個兒子捷報,正自歡喜,忽見鄧艾狼狽回來,問起原由,折了好些人馬,懿仍令其同鍾會防守洛河。正是:
  一水勝於千軍,竟限西涼馬足;諸峰高於少室,己亡東蔽龍門。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本書翻案,有甚奇而為人所不及覺者,此回之類是也。既以二出祁山相擬,求予能繼諸葛而起者有一姜維,以寫二路,則三路之兵,如何著筆?不圖又以三詔成都為影,更求善繼諸葛之志者,復得一諸葛瞻,以寫三方。讀演義,姜維未出而走仲達,諸葛瞻既出而敗鄧艾,皆先陳孔明遺像,奪敵之膽;是維瞻等昔日進退戰陣,本來胥奉聲威,已無異諸葛親行。今維與瞻兩路陣兵,仍以繼志之人,共成大捷,又處處若一諸葛小影,自平遺恨。作者之志,蓋猶是以維與瞻而代遺像,獨不喜故著遺像一類見神見鬼之筆耳。諸葛瞻之奉三詔以出,戰死綿竹,可泣可歌,誠不愧武侯有子!然瞻之涕泣領兵而出戰者,則以鄧艾冒越陰平天險,深入油江也。艾之踴躍行間而伐蜀者,則又司馬昭所命,而自欲與會爭功也。溯流尋源,推功擇罪,其惡在昭,而不盡艾,如瞻全孝,終必全忠;所謂戰亦死,不戰亦必死者也。故瞻之案,不可不翻,亦正不必盡翻。懋以駙馬為帥而敗,瞻以駙馬為將而勝;鄧艾率子赴戰,涉蜀陰平之險,諸離瞻奉命馳援,越魏龍門之險。綿竹進兵,師篡鄧忠二人,同時中傷,傷在晉將之子;龍門進戰,王雲文欽亦二人;前後受傷,傷在魏將之父。鄧艾助鍾會不和,志在爭功;瞻助馬超甚睦,志並不在爭功;鄧艾入蜀越險,在蜀將亡;諸葛瞻入魏越險,在蜀將興;此皆翻案甚奇,而人不甚能覺者也。若鍾鄧分防異地,先令其失崤函之險,而歸罪首惡,乃以司馬昭來援翻之,使不成救;又令文欽父子王凌並叛,以影射鄧艾父子與鍾會之交叛,則昭已人人不臣,共棄於路,其惡著矣。敗之而藏兵少室,以反襯陰平快志之成功,則又暗翻有險亦若無險,得險不足恃險,所謂不翻而翻,翻而不翻者也。他若文欽父子,叛而歸蜀,是又明翻毋丘儉揚州共討司馬兄弟一案,以單騎之能退雄兵也!雖如文鴦不智,卒從於賊,而亦甚惜其英雄,不忍見擇木之悲,因令父子終臣於漢,則本書之為三國英雄吐氣,可以見矣!斯焉不止重一諸葛瞻也。
  諸葛一出,三路克捷,奪險龍門,瞻功又於三路中稱第一,而超為主將,寫瞻即所以歸功於超,是無異寫一超也。惟以欲翻舊案恨失陰平之故,不得不寫諸葛瞻,以褒死孝死忠之志,而抒摩天石碣,二火初興之悲。否則有主將在而又特出奇筆構一思遠逞強逞能,驕矜冒險,是置超於何地也!翻案既畢,即隨手收拾,將瞻留在大營,而下回又寫諸葛極力堅囑之一信,可見作者寫瞻,實非無謂突兀之筆,而吾翻案之說益信矣。如王雲,亦為翻案奪險而設,險失即隨手死之,同為收拾乾淨之筆。若關索無非陪客,則司馬師來劫其營,不妨踏破之,皆屬掩過讀者耳目,兼避冷落他人之妙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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