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劉玄德正位漢中王 諸葛亮誓師長安道

  且說趙子龍三路大捷,得了江夏,飛報南陽成都兩處,雲長喜極,手書崇獎,顧謂元直道:「子龍夫婦,陷陣衝鋒,不亞孟起,又不意向寵小將,競能血戰呂蒙,至四五日之久,俾子龍得以從容徑取江夏,還鬥洪湖,士元可謂知人矣!」便自解建安皇帝所賜綠錦戰袍,送交子龍,轉賞向寵。向寵感激莫名,請子龍轉謝。
  玄德在城都,才接得馬超大捷襄陽的消息,又接到趙雲血戰呂蒙奪還江夏的捷音,那一喜非同小可,承制授馬超為伏波將軍,以繼祖業,授張飛為右將軍,趙雲為前將軍,魏延為蕩寇將軍,李嚴為破虜將軍,王平為冠軍將軍,雲長領豫州牧,廖化為定南將軍,頒布捷音,分賚犒賞,成都一帶,歡聲雷動。
  那時法正由益州太守轉監大將軍府事,見前敵諸軍,累次得手,諸將名位日崇,雖用建安年號,於統率上頗形不便,擬與前敵軍官聯銜勸進,尊玄德為漢中王,以定中興之基;分頭致書荊豫雍梁牧伯將帥,徵求同意。諸將領對於孝直,夙所欽佩,此舉又係國家大事,前後復書,同心一致,由孝直主辦,由雲長領銜,奏記大將軍幕府,書云:
  驃騎將軍領豫州牧漢壽亭侯關羽,左將軍領雍州牧軍師中郎將諸葛亮,荊州牧劉琦,揚武將軍益州太守監大將軍府事法正,右將軍都督襄樊宛葉諸軍事張飛,襄陽太守領左軍師龐統,伏波將軍都督梁州諸軍事馬超,前將軍都督江漢諸軍事趙雲,後將軍都督河渭洛潼諸軍事黃忠,江陵太守領右軍師徐庶,蕩寇將軍領平陽太守都督汾晉軍事魏延,破虜將軍領高平太守李嚴,徵虜將軍護河曲諸軍事姜維,冠軍將軍領上黨太守王平,領雁門太守都督定襄馬邑離石諸軍事田疇,驍騎將軍護漢沔諸軍事領夏口太守向寵,龍額將軍領閬中太守嚴顏,定遠將軍金城太守韓遂,定西將軍領天水太守馬遵,平北將軍監河西五郡軍事馬岱,定南將軍領江夏太守廖化,行軍司馬領南部太守楊儀,益州治中從事領華陰太守楊洪,監荊州牧府事馬良,撫戎將軍領平陸太守張嶷,鎮北將軍督江北軍事黃權,安漢將軍領建寧太守李恢,徵西將軍領扶風太守張翼,奮威將軍領廣武太守馬忠,安西將軍領長安太守諸葛均,領長史鎮軍將軍許靖,輔漢將軍糜竺,太常賴恭,少府王謀,領長沙太守蔣琬,領桂陽太守馬謖,領南郡太守費禕,領巴陵太守伊籍,領鄖陽太守董允,文武將吏三百八十七人,謹奏記大將軍幕府:漢柞再衰,權奸竊位,卯金之運,忽焉中夷,海內皇皇,靡有定所!幕府藉宗藩之係,秉上哲之資,顛沛徐兗之間,以從王事,六寓聞風,莫不響義。孝獻皇帝,迫蹴兩觀之間,追惟祖宗。咐托之重,前遣內臣穆順,齎錫國璽,副以詔書,凡欲以拯漢祚之危亡,創中興之盛業,所以期幕府者至深且重。幕府感宗社之阽危,奮鷹揚之姿,簡荊益之眾,乘流東下,載旆北征,欲以桓文之節制,翊平襄之艱難。賊臣曹操,比跡莽卓,迫於纂殺,推刃君親,孝獻皇帝,奄棄群臣,凡有血氣之倫,莫不引為深憾者也!幕府秉春秋之義,闡禮經之旨,為孝獻皇帝發喪,仍遵建安年號,宣昭大義,誓師討賊,數年以來,承幕府威靈,將士效命,得以西定雍梁,北平代趙,東收江夏,南靜蠻夷,陳師鞠旅,萃攻河洛,中原之定,不俟蓍龜;曹操屢敗,假息人間,當無多日!是幕府既有以慰孝獻皇帝在天之靈矣,當思所以厭海內人民之望也。羽等聞君子經綸,渙汗大號,寧為尊富所移?亦不過示天下以正則耳。今諸軍將吏,多相等夷,君位久虛,徒記日月,甚非所以收拾人心,統一軍府之善策也。昔高祖肇基,始封南鄭,交武發跡,爰以蕭王,此皆人事之必然,天命之初相也。今我軍首義,即得漢中,徵馬所至,已及河北,羽等擬上幕府正位漢中王,以定天下人心,名雖限於一隅,聲將馳乎萬里。俟孫曹剿絕,宇內平定,然後復鄗南之盛典,宅長安之故都,太牢告廟,不亦可也!願幕府審幾度勢,俯順與情,繼二祖之宏規,成萬世之大統,則漢室幸甚!謹奏記以聞。
  玄德覽書,沉吟不決,還顧法正道:「孤方以大義誅曹操,而自僭大位,何以示天下?」法正道:「孝獻皇帝詔書猶在,主公理當遵依,今但稱王,以臨將吏,有原有本,何僭之無有?前敵軍將,忘身血戰,皆有攀龍附鳳之心,非區區之建安年號所可驅使也!主公久在軍中,寧不知此?且大位既正,從逆者皆可以啟其悔罪之誠,而生其自拔之念!正誠知主公不忍負孝獻皇帝,但孝獻皇帝之所以命主公,與主公之所以報孝獻皇帝者,固在彼不在此也!即孝獻皇帝尚在人間,主公僅止稱漢中王,他日恢復中原,重興漢業,本居臣列,何有嫌疑?正等之上請者,欲以收拾人心,便利軍事耳!願主公勿疑。」玄德道:「孝直之言,洞中情勢,孤雖不欲,眾意難違,即以便宜行之可也。」
  法正見玄德應允,出府與許靖諸人商議,以軍事方殷,國仇未復,但存儀注,無事鋪張,擇了吉日,就成都帥府,供奉孝獻皇帝璽書,大將軍率文武將吏朝謁如儀,退就臣列,北面受賀;文武官吏,各就本階進一級,用兵地方,民人免納今年田賦,雍粱荊益並五州罪囚,除大逆不赦,餘罪悉免祿,以沛德音;立吳懿女為漢中王妃,立子禪為世子,置漢中王官屬,如漢時諸王制。玄德受賀已畢,召法正入府,令作書慰勞將吏。書略云:
  漢中王備,敬問雍梁荊益並諸州將吏:孤以帝室支裔,謬承先帝咐托之重,深用只懼,甚慮不足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而無以答我孝獻皇帝討賊復仇之末命也!出師以來,諸將帥克奮厥武,符方叔一月三捷之言,以大儆於曹氏;方深念將吏徵役勞苦,民人供億繁擾,中夜振衣,未知所悉。諸將吏乃欲先正名義,以立始基,謀國之忠,忘其況瘁。詩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不有王臣,誰與守土?孤頻年顛沛,賴將吏之力,奄有四州,夙夜孜孜不敢自己!惟懼上不足以對越先帝,下不足酬將吏之厚望也。今成將吏之意,晉履高位,德之不稱,甚可憂也!諸將吏宜慎思所以彌亂之方,俾兆人之福,以胙漢業於重光,豈惟孤一人之榮,高祖世祖,亦與有光焉!諸將吏其恤民疾苦,宣佈德意,佈告天下,咸使聞知。
  手書到了各地,各地將吏,紛紛遣使入賀。玄備以關中並州守備粗足,頓兵潼關,終非長策,令孔明長子駙馬諸葛瞻,賚手令赴長安,請孔明相機出兵,以定大局,當令雲長互相策應。諸葛瞻奉命,出了成都,過了漢中,來到長安。恰好孔明領著諸將,在長安舉行漢中王即位慶賀典禮。諸葛瞻傳過令旨,參見父親叔父。那諸葛瞻年才十六,粉面朱唇,幼承母教,兼資文武,並擅技巧,此番奉令來到長安,便自隨營效力。
  當下孔明接過漢中王令旨,隨召集諸將道:「自我軍西收關輔,北定並州以來,頓兵潼關上黨,將近一載,徒以內力未充,外兵未集,恐有蹉跌,致隳全功;今主公既晉位親藩,漢家宗器,已有所主,子龍既南發零桂長沙之兵,仲華又西收河西四郡之卒,是以東收江夏,北取宜陽,我兵之勢,遠勝曹兵。曹兵前阻閿鄉,據崤函之固,挾新安澠池之險,以拒我軍;我軍因初起之銳,利於速戰,轉戰之卒,不利攻堅,是以但保堅城,嚴防後路,內息民力,外養兵威,一年以來,梁益之卒,皆得休息,雍並之士,訓練有方,我上黨之兵,可以南向沁陽,宜陽之卒,可以北攻洛陽。曹兵所憑之險,已失其五之三,即無主公令旨,猶須進兵,況重以主公之令旨乎?我操全勝之勢,敵有坐敗之幾,眾將士須努力同心,共彰天討,敢有不恪恭乃事者,定依軍法從事,決不姑寬。」眾將齊聲答應。
  孔明令從事費詩,賚著手定方略,前赴平陽,見了魏延,以魏延為左翼主將,李嚴姜維副之,李嚴領前軍,魏延領中軍,姜維領後軍;令馬忠廖立各領兵三千為左右救應,都馬步全軍二萬七千人,由垣曲渡河,倚邙山自固,進攻澠池。並州防務,歸王平田疇劉延張嶷張翼分任。再令諸葛瞻同著馬成賚著方略,前赴宜陽,見了馬超,以馬超為右翼主將,馬岱關索副之,馬岱領前軍,馬超領中軍,關索領後軍;令諸葛瞻馬成各領三千為左右救應,督馬步全軍三萬人,由龍門進攻洛陽。以西涼新來將校馬龍守宜陽,馬驤守盧氏,移南鄭守將傅僉進屯武關,以通前軍聲勢。
  兩路使者,分頭去後,孔明自領長安新兵一萬二千人,前駐潼關之西涼萬人,並州突騎八千人,合前駐潼關川兵一萬五千人。以八千人命楊洪守潼關,以黃忠為前部先鋒,領騎兵八千,步兵一萬,馬步偏裨將校二十餘員,自長安出發。諸葛均率領文武僚屬,送出離城十里,孔明吩咐嚴守屬地,諸葛均領命自回長安。孔明到了潼關,即令黃忠出關下寨,一面使人飛報雲長,請其互相策應。
  雲長在南陽接到孔明書信,又奉到漢中王令旨,即差人至前敵,請龐士元與徐元直三人會商進兵辦法。雲長道:「主公俯順輿情,進號藩服,我等自當努力進行,共襄大業。今孔明已三路出兵,我兵亦宜乘機協應,俾曹兵四面受敵,然後方能操必勝之權!二位軍師,請各出奇計,以利戎機。」龐統道:「今司馬懿督兵拒守,我軍自不宜冒險前攻,徒傷士卒;孟起奉令出攻洛陽,可令龐豐領兵三千代張苞守伊陽,龐豫領兵五千守舞陽,令關興率所部全軍,合張苞所部全軍,進攻登封;令黃武崔頎領兵一萬,去攻郟縣;統與翼德虛張聲勢,去攻葉縣,曹兵必顧此失彼。孟起既得臂助,自可一意徑行,司馬師兄弟自不足以敵孟起也。」雲長大喜,即令諸將依計進行,士元自回方城。正是:
  郟鄏千年,會應遷都之兆;隆中一對,真成得志之時。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全書中與演義同一回目者,只此劉玄德進位漢中王八字耳。然從其下半目兩比觀之,一為雲長攻取襄陽郡,則前評一切得失,與作者大書筆意,已不待再言而自見。此時半壁中原,指揮若定,操只餘釜底遊魂,權亦成江中殘寇,燕雲易復,江漢新收,將士勤勞,暴骨於外,建安璽綬,遺命在天,是真如奏記所云,徒記日月,非竹以厭海內臣民之望,而有不得不正位漢中之勢者也。群下推戴,僅猶擬進於王,比跡光武而止。則千秋萬世,疇能執筆而譏之?故非備不可王,王有時耳。以同一回目,而時之前後不同,其善惡是非之判,殊若天淵,則同一進位漢中王,只顛倒其時,而翻案之文,無庸他勞筆墨,勸善規過,即此已足,誡妙筆也。
  諸葛早可提師直出關中,而紆迴曲折,再四頓兵,將各方援應起伏,分防設守,順逆向背,一一從八面寫來,至是以為無可再寫,可觀鐵馬金戈,戰鼓雷鳴之文字也,乃細吹細打,一派笙簫鼓樂笛管嗷嘈之音,忽焉悅耳而作,則又山川黼黻,令人先睹朝儀;既見玄德進位為王矣,更復鉦茄奏地,鐃鈸吹雲而起,則又牲血旌旗,再令聞歌敵愾;忙中閒筆,寫之不盡,叫人急殺,亦叫人喜殺!叫人樂殺,又叫人悲殺!此種變幻手筆,此等文章家數,甚不易為,甚不易學。然而非虛寫也,不有正位,則大張撻伐,無以振堂堂之鼓;不有誓師,則教之戰陣,無以揚正正之旗;是謂有筆,人所能知而不能寫者也。若夫假誓師之行軍命將,所以識此後備配之人物;假奏記之紀官書銜,所以釐以前規復之地方;既舉出關前後,段落划明,從將建功次第線索理清,於是眉日為新,頭腳皆醒,是謂有墨,則又人所能讀,而不能知者也,吾以是知此回文章,蓋為作者總結古人前文,再行自起下文之筆墨,徒以翻案視之,抑又不為能讀者耳。
  孔明出關,後分三路,魏延為左翼,李嚴姜維副之,馬忠廖立為救應,此由山西進攻之一路也。馬超為右翼,馬岱關索副之,諸葛瞻馬成為救應,此由河南進攻之一路也。自領中軍出潼關,黃忠為先鋒,諸葛均留守關中,此由秦川進攻之一路也;至關公早出襄樊之兵,則以關興張苞合攻登封,黃武崔頎合攻郟鄏;張飛龐統,由正面進攻葉縣,亦三路也,雲長駐守南陽,子龍向寵備敵東吳,劉琦馬良會守荊州,兩方合圍,兵分六路,匹於六出大舉攻曹,讀者須將形勢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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