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議遷都曹操還許下 領新軍馬岱出關中

  且說曹仁曹洪,因失了方城,退守葉縣,聽見張苞取了伊陽,關興取了舞陽,襄陽軍士,遍布各地,聲勢十分浩大,惟恐葉縣有失,危及許都,火速遣人去晉城報知曹操。曹操正聞得江東出兵消息,召集眾謀士商議,派兵遣將,聯合鮮卑,從飛狐口入定襄,令曹彰領大兵三萬,從井陘入趙地,以躡上黨之後。細作自江東回來,報稱呂蒙兵襲巴陵,為趙雲截江迎擊,大敗而歸。接連曹仁曹洪的告急文書,雪片似的來到。
  操得書太息道:「東阿之言驗矣!」吩咐任城王曹彰領兵三萬,鎮守晉城,自己帶領眾文武,星夜回到許都。在道上令鄧艾鍾會分兵二萬,去閿鄉協助徐晃,令張郃曹休領兵二萬,去葉縣協助曹仁曹洪,兩路人馬,分頭去訖。操到了許都,立時升殿,召見群臣。
  文武朝賀已畢,操對諸文武道:「關雲長素有大志,與朕勢不兩立,今乘諸葛亮西進之機,不但兵北犯中原,既佐以張飛趙雲之勇,復加以徐庶龐統之謀,據荊襄四戰之地,挾梁益財賦之區,部下皆久練之兵,前敵盡新羈之馬,與諸葛亮互相犄角,潛師銳進,是以一戰而得方城,再戰而臨葉縣;若葉縣再有疏虞,則輕車快馬,三日可抵許昌,許昌平坦,無險可守,根本一傾,四支自潰!朕欲遷都幽州,據士馬之區,臨形勝之地,然後與雲長喋血中原。眾位卿家,以為如何?」言訖,只見班部中一位大臣,上前奏道:「不可不可!」操視之,乃都督豫州軍事司馬懿。操問道:「仲達有何高見?」懿奏道:「蒍賈有雲,我能往寇亦能往,今大敵當前,而先移國本,訛言一起,人心瓦解矣!」
  操笑道:「仲達之言是也,朕姑以試諸卿耳!既不遷都,必謀所以禦敵之方,仲達計將安出?」懿奏道:「呂蒙大敗於巴陵,其志豈須臾忘報復,關雲長之所以悉銳出宛葉,欲使我兵疲於奔命,分西防之兵力,注重東防,俾諸葛亮得以乘機而出潼關,遂定三川,以通襄樊。然潼關以東,新安澠池,是秦崤函故地,夙稱天險,我既節節駐有重兵,以彼據潼關以扼我,故我進取為難;若我悉兵退守,彼欲犯我,難與我同。諸葛亮一生謹慎,此番所以襲取並州,皆其部下冒險進兵之所為,遂從而撫有之,初無深謀遠略於其間也!據上黨,塞井陘,盛兵飛狐之口,皆所以防我,足見一時尚無進取之心。地廣則兵分,防多則力弱,非俟新得之區,又安無事,彌縫之卒,訓練可用,諸葛亮決不敢冒崤函之險,以出潼關;宵旰程功,猶需三月,我但飭閿鄉晉城諸將,堅守不戰,與彼相持,挾全力以應關張。吳知關張與我血戰中原,寧不乘時思報,江漢之間,風雲必起,然後我簡申息之卒,令一上將領數萬之兵,越桐柏以窺襄陽,雲長與我相持宛葉之間,吳之西擾,既足以增其後顧之憂,我桐柏之兵,亦可以覆其根本之地,是良平之智,不能為謀,齎育之勇,不能為武矣!」
  操大喜道:「仲達之言,可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也。」隨令司馬懿行大司馬事,假黃鉞,都督徐豫兩州軍事,領軍七萬,出御雲長。司馬懿領旨,辭別聖駕,引兵來到葉縣,曹仁曹洪張郃曹休文聘,迎接入府,參見都督,兩旁坐定,司馬懿便問曹仁道:「張飛兵勢,現在如何?」曹仁道:「張飛自駐方城,張苞駐伊陽,關興駐舞陽,黃武四將巡遊四邑,兵數約五萬人,近日並未討戰。」懿驚道:「張飛勇猛,向主探入,今鎮靜如恒,專收旁縣,以濟軍食,翦我羽翼,待我自困,必有能者在其軍中。」曹洪道:「聞襄陽龐統,為其謀主,方城之失,伊陽舞陽之陷,皆其謀也。」
  司馬懿聞言,太息道:「舊聞伏龍鳳雛之名,今日一視,名不虛傳。傳令眾將小心防守,不可輕敵,俟江東起兵,我方進戰,以收夾擊之效。」命張郃引所部三千,持虎符發申息防軍二萬人,晝夜兼行,越過桐柏山暗襲襄陽;若得襄陽,即行焚毀,棄而不守,匿兵博望屯,以截關張歸路;若襄陽守備嚴密,不可即得,可大掠近郊以搖前敵軍心;襄陽兵出,弱則與戰,強則退守邊境,彼以防禦為主,決不敢窮追也。張郃領令,自去申息。
  且說馬岱奉了孔明將令,到了金城,見過韓遂,說明來意。回到武威,收集精兵三萬餘人,馬萬餘匹,星夜起程,回轉長安,將兵馬扎住四郊,自已輕騎到潼關來見孔明。孔明大喜,慰勞馬岱,甚為周至,馬岱感激不已。
  孔明喚過馬超道:「孟起!頃聞細作報稱,曹操因雲長君侯兵入方城,許下震動,星夜馳回許昌,令司馬懿督兵拒敵。司馬懿足智多謀,必多方以撓荊襄之後,雲長現駐南陽,襄陽雖有防軍,恐猶不免為彼所擾,以搖前敵軍心;幸仲華收兵還來,現在曹兵嚴防崤函,我兵不必冒險進攻,徒傷精銳,孟起可赴長安,選騎兵八千,火速由藍田出武關,助守襄陽,退可聲援子龍,進可助威翼德,魏兵來擾,便與痛剿,使其不敢再窺襄樊,以保我軍後路。襄樊事定,可還武關盧氏,循崤山以東,襲取宜陽。南可與張苞聯絡,北可出龍門以攻洛陽,當令忡華引兵來相接應。」馬超領命,徑奔長安,選騎兵八千,星夜前赴襄陽。
  孔明巡視潼關一帶防地,異常堅固,吩咐黃忠,小心在意,提防魏兵。自己同著馬岱回到長安,檄令馬成領新兵一萬,駐屯潼關附近,候令出關。令馬岱領新兵一萬五千,駐紮武關,候馬超自襄陽回兵,進攻盧氏。二將領兵,分頭自去。
  且說馬超領兵,星夜兼程來到襄陽,黃敘出來迎接,以子姪禮參見。馬超異常欣喜,入府坐定,即分頭差人前去南陽報知雲長,去荊州報知子龍。雲長與元直,正因魏兵以司馬懿督師拒敵,素聞司馬懿足計多謀,必遣兵擾亂後方,正欲派關平領兵三千回襄陽助守,接到馬超呈報,雲長大喜,掀髯笑道:「孟起一來,襄陽安如泰山矣!孔明思慮周密,真不可及也。」隨即復書,襄陽各地戰守事宜,悉歸孟起主持,決不遙制,以一事權。馬超接到復書,吩咐黃敘道:「賢姪領兵,守護城澉,我引兵東屯白河,既便兵士芻牧,又可防曹兵西來。」黃敘應諾。馬超吩咐眾軍遠斥堠,明烽燧,以待曹兵。
  那張郃整頓人馬,越桐柏山,來襲襄陽。早被馬超探悉,急令眾兵分散,埋伏白河附近,候曹兵半渡,聽中軍鼓響,四出截殺,眾軍領令。那張郃越過襄陽防地,不見一人,催督眾軍,勢如風雨,黃昏時候到了白河,曹兵便自渡河。未曾渡得一半,兩岸鼓聲動地,火把齊明,伏兵齊起,箭如飛蝗。張郃急待退軍,只見火光燄中,一員大將,銀盔銀甲,白馬長槍,大叫道:「張郃休走,馬超在此。」張郃大驚,馬超原在上黨,怎麼來到此處?正在遲疑,西涼兵卷地而來,萬馬縱橫,曹兵大亂,赴水死者,不計其數。張郃拚命殺出重圍。馬超縱兵追趕,黑夜之間,不知漢兵多少,只聽得西涼兵齊聲叫道:「降者免死。」曹兵走頭無路,紛紛投降。張郃兩萬餘人,剩下數百敗殘人馬,回到葉縣,自去都督台前請罪不提。
  馬超計點降兵,約有萬人,馬匹器械,不計其數,將降兵教誡一番,各給銀一兩,立時遣散,不許逗留境內。降兵拜謝,出境去了。馬超叫眾兵將所得各件,移運襄陽城中,休息士馬,分頭飛馬報與雲長孔明知曉。雲長得了捷音,大喜道:「人說孟起年少英雄,今以八千兵敗曹兵三萬,神速無倫,吾兄有此能將,何悉漢室不中興也!」馬上請元直自去襄陽犒軍,說道:「曹兵經此大敗,必不敢再出襄陽,不宜以精銳之師,久置無用之地,或調赴前敵,或仍出澗關,軍師自往,與孟起一商。」
  徐庶領令,還到襄陽,慰勞馬超,會同犒賞軍士,黃敘設筵款待。元直將雲長意思,告知馬超。馬超道:「末將正欲啟知君侯,移兵武關,以襲盧氏,奉行諸葛元帥原定計劃,軍師此來甚好,張郃諒不敢再來。軍師稍留數日,加設襄陽防務,超明日即當引兵西行,請轉達雲長君侯,恕未面謁也。」徐庶道:「將軍勤勞王事,跋涉山川,君侯愛慕方殷,寧以末節小禮,遂為介介?庶當稍留此間佈防,將軍明日登程可也。」賓主盡歡而散。
  到了次日,馬超領原來人馬,徑回武關。徐庶從荊州調兵三千,屯兵白河,合黃敘原屯兵一萬二乾人,聲勢相屬,防地穩固,自回南陽,贊划戎機。馬超領兵來到武關,馬岱迎接,弟兄相見,格外親熱。關索因屯兵武關,三人會議,欲進襲盧氏。關索道:「據細作報稱,盧氏守將徐瑛,係前九江太守徐珍之弟,前與徐晃守潼關,失守之後,移防此處,有兵萬人,守備嚴密,素懼西涼兵,不如將人馬改換旗幟,扮作寇盜形式,去到城廂附近擄掠,徐瑛必出兵驅逐,我兵不必迎敵,四散而走,待其追遠,以一支兵伏城側,若獲徐瑛,盧氏必破。」
  馬超道:「此計甚妙。」即令馬岱前去誘敵,自己引兵襲城。馬岱吩咐眾軍塗面掛須,劫掠城廂附近,只擄金帛,不許殺人。徐瑛聞報,自領兵卒,前來捕治,馬岱率領眾兵向西便走。徐瑛見盜寇只數百人,衣甲不齊,形狀狼狽,並不疑心,離城不過十里,追趕不著,方欲回兵領令,得後軍吶喊,說城中亦有寇盜,徐瑛急回到城邊,只見城門大開,西涼兵佈滿城廂內外。徐瑛原被西涼兵殺怕的,回馬就走。馬岱倒追回來,提刀截住,十合之內,被馬岱一刀砍下馬來,兩個得了盧氏,乘勢追趕潰兵,看看將趕到宜陽。
  宜陽原是個險要大縣,從前駐兵八千餘人,收留伊陽潰兵四千餘人。守將夏侯元,聽得馬超兵到,急閉城把守。那馬超追趕的盧氏潰兵到了城下,要他開城,夏侯元不肯開城,潰兵情急,環城辱罵。夏侯元吩咐守城兵士放箭。那伊陽潰兵便三三五五,互相傳語,我輩幸是來早,若是來遲,也不免為亂箭所射。守兵便疑伊陽潰兵變了心,禁止他們交頭接耳。伊陽潰兵,不服約束,三言兩語,衝突起來,守城將士,將潰兵首領立時殺了四五個。剩下潰兵大鬧起來,就在城中殺人放火。守兵分頭巷戰,城外潰兵,隔城響應,自己將宜陽城攻破。馬超揮兵入城,敗兵四散出城逃走,夏侯元死於亂軍之中。馬超得了宜陽,救滅火災,撫恤居民,修繕城堞,遍樹旌旗,與張苞聲息相通。令馬岱領兵三千,謹守盧氏,與關索聯成一氣,張飛軍勢,又為一振。正是:
  虎將威凌,會八方之風雨;馬兒聲勢,勝萬里之波濤。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雲長擒於禁,斬龐德,威名大震、華夏皆驚之日,曹操會欲遷都以避之矣,乃為司馬懿以聯吳不必遷都諫,遂解樊城之圍,而起呂蒙之禍。今者雲長一出襄樊,兵威又震於河北,使曹操兵還許下,仍以議遷都書,真大快事也!演義之議遷都,未言其地,以雲長未越襄樊,其時操得避之地廠矣;今也不然,諸葛則西據潼關,北扼上黨,雍並之地盡蹙;雲長則一戰入方城,再戰臨葉縣,河洛之地胥危,至操蹌踉而出晉城,狼狽而歸許下,三窟無所,直欲走避幽州,豈不更大可快也哉!乃仍為司馬懿進諫而止,於是知本書之罪仲達深矣。此無他,備寫其謀,既以正司馬懿之誅,甚善其謀,即以寫司馬之出。及司馬領兵,則暗已志曹操之無能為,而明將翻仲達之戰諸藝,喋血中原,重提舊案。諸葛出關在即,而虎鬥龍爭文字自此始矣。
  馬岱新兵之至,吾於阿瞞歸於許下,已知之矣。諸葛據上黨,塞井陘,雲長出荊襄,向宛葉,此皆欲與操相見於河洛之交,從事與操鬥於三晉之地矣。惟操狼子野心,亂國罪人,始有聯合鮮卑,分兵趙地,假外胡以爭中國,舉民族而酬私願之志,諸葛不使得逞也,故按兵以待雲長之動。一旦華夏震動,老賊自歸,玄黃龍戰,不日可卜。馬岱可不即出關中乎?雖曰諸葛之計如此,在作者筆底,綢繆戰局,早事圖維,固亦不許不知此也。至飛援桐柏,後衛荊襄,自更非鐵騎馳赴,不足應敵;則馬岱尤須即歸,不可再緩,特張郃蠢材,以為飛將軍自天而下,遂驚馬超何又在此間耳,有以馬岱何竟恰歸於此時疑者,張郃之類也。
  本書深明軍略,對於潰兵收容,屢屢致戒。楊秋程銀之破潼關也,韓浩之失天蕩山也,黃忠之得南鄭也,魏延詐稱敗兵之破長安也;本回馬超馬岱之入宜陽,寫得尤為明顯,皆喪城失地,緣於收容潰兵、以至覆敗者也。然國內自軍閥以來,此僕彼起,年年爭戰,每多喜收容潰兵,以申張個人中心之武力,卒至覆敗接踵而不自悟,果何說耶?由今反古,取臨極明,因重感作者努力此書,其欲垂戒世道人心之意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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