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數抗命矯詔召馬騰 聯新婚開閣迎呂范

  話說夏侯淵得了漢中,差人星夜去許昌報捷。那曹操方才接了夏侯淵攻擊馬騰的手書,心裡自然是十分不願意,正在計劃派兵接應夏侯淵,卻接二連三得了前軍捷報,知道張魯是個無用的廢料,徵西將士,一定成功,但令鍾繇調撥二三千人馬,遙為聲援。不到一月,夏侯淵完全克復漢中的捷報到了,曹操十分高興,立刻奏請以夏侯淵領漢中太守,留張命夏侯德夏侯尚分守各要隘,曹洪文聘回許昌,各加升賞。
  依著夏侯淵意思,就要乘勢攻打西川。曹操以漢中新定,張魯餘黨尚多,馬騰心懷叵測,屯駐三輔,舉措稍有不當,不徒不能得西川,並東川亦萬分危險也,就不存那得隴望蜀之心,慢慢的留以有待了,卻暗暗與眾謀士商議收抬馬騰之策。華歆獻策道:「馬騰世在西涼,羌人畏服,所部將士,甚為精銳,此刻若興師動眾,前去徵討,彼如抗命,大則動搖三輔,擾亂關中,小則退出蕭關,佔據隴坂;徵西將軍,前攻枹罕,苦戰經年,幸而獲勝。若馬騰一變,則徵西將坐困於漢中,而隴上諸羌,將齊聲響應,殊非萬全之策。」曹操道:「子魚所見,可謂洞悉敵情,但有何策,可以不勞而定?」
  華歆道:「馬騰對徵西使者,口口聲聲朝廷旨意,今當投其所好,丞相明日上朝,取得朝廷旨意,藉口隴羌謀變為名,召他來許商議;馬騰恃勇而輕,又自負擁有重兵,他人不能害我之意,勢必輕裝就道。待其來許,必先來謁丞相,丞相可面數其抗命之罪,一二武士,便可制其死命。至扶風方面,僅有馬岱。馬超遠在涼州,可令人先至長安,教子廉將軍與文聘督發萬人,圍攻馬岱,以除後患。韓遂駐紮馮翊,與馬騰原為犄角,但其為人,剽輕短見,好利忘義,與賈詡素相交厚,可令前往,誘以官爵,馬騰既死,彼自失勢,有威可畏,有德可懷,必入吾彀,且可令其出兵截馬岱歸路,四面圍攻,不愁不勝。然後令韓遂為金城太守,俾作前驅,以賊攻賊,馬超雖勇,外失重兵,他無援脅,不敗何俟?丞相既無西顧之憂,自可遂東征之願矣。」
  曹操大喜道:「子魚江東名士,可謂華實並茂矣!」立刻差人前去長安,教鍾繇與曹洪文聘暗中準備。次日索得詔書,火速差官,前往右扶風,調取馬騰來許,商議軍事。再差賈詡攜帶黃金千兩,彩緞百端,並金城太守敕書印綬,去說韓遂。三路差官,各自去了。
  且說馬騰自從打發鍾繇使者去後,陸續聽得曹兵大捷,平定漢中,心裡暗自著慌,令馬岱龐德,將軍隊逐漸移展至寶雞千陽一帶,與天水仇池諸羌,聲氣相接;知道蕭關一帶,朝那高平,俱有重兵,難以通行,只好從南道著想,以作退步。自古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華歆層層盤算,曹操與眾謀士,均係過人之才,竟不慮到這一步,放虎歸山,自留後患。卻是馬氏諸人,不該駢死此地,故而如此。
  卻說那許昌使者來薊,馬騰受了詔書,款待天使,與麾下將士商議,去的好,還是不去的好?眾將士都主張不去。馬騰道:「我若是不去,是違抗聖旨,曹公便可加我以叛逆之名,右扶風四面受敵,勢必受兵,豈非自貽伊戚!不如親身前往,汝等盛兵以為後援。曹公得我一人亦為無用,殺之又屬無名,顧忌太多,終於無濟,是我仍可安然復返也!」馬岱諫道:「叔父不受夏侯淵調度,已成嫌隙,此去許昌,決無好處。」馬騰道:「吾意已決,汝可代統吾軍,我東去許都,驛置一人,若有不測,汝與龐德急領全軍,退出秦中,南入天水,奪取汧陽,以為根據;令步卒數百人,扮作鄉農,散入此地各村耕種,以為他日捲土重來之預備。汝兄可從蕭關入,汝可從寶雞進攻,則吾仇可報矣。」馬岱見馬騰去志已決,不能諫阻,頓首受命。
  次日馬騰帶著馬休馬鐵暨三百人馬,同著使者,向許昌進發。不一日來到,自向館驛住下,次日去丞相府參謁曹操。曹操早知備細,吩咐許褚帶了二百名勇士,埋伏暖閣左右,馬騰一到,就令進來。參謁已畢,曹操道:「將軍遠來辛苦?」馬騰謝過。操問道:「前日孤令夏侯淵去徵討張魯,請將軍前去協助,為何不去?」馬騰道:「一來氐羌騷動,不敢遠離;二來因未奉到令旨,故爾有違夏侯將軍的命令。」操笑道:「孤令徵西前去漢中,委以專徵,關中人馬,悉聽節制,你心目中本沒有孤家,故而抗令,還敢到此巧辯?來!與我拿下!」許褚帶領勇士,一擁向前,將馬騰拿住。馬騰到此,只好束手受擒,回頭看著曹操,高聲罵道:「俺馬騰明知來此,決無好處,不過是朝廷旨意,不能違抗。於今我雖一死,只恐你這奸賊,也沒一個好下場頭!」曹操吩咐左右,推出斬首,不必號令,用一口薄薄棺材,將他埋在西郊附近。立刻叫許褚前去館驛,掩捕馬騰從人,一律斬首,以除後患。
  許褚領兵來至館驛,西涼兵士,已經得了消息。馬休馬鐵,知道是不能生回,原有從人,改著鄉人衣服,叫他火速破站飛報馬岱,準備南行;自己兩個痛苦流涕,曉諭軍士,言主公無故被曹操殺害,頃刻必有兵來,汝等可速速逃走。原來馬騰待下極有恩惠,此番聽得馬騰被害,個個目眥盡裂,大哭號咷,齊聲說道:「我等願同死此處,不願生回。」登時弓上弦,刀出鞘,專等曹兵到來,決一死戰。
  西涼兵士,正在準備,許褚已帶了八百兵士,將館驛團團圍住。後面夏侯惇帶領巡城兵四五百人,會同許褚,將館驛圍得水洩不通。馬休馬鐵橫了心,兩個在門樓上,彎弓搭箭。等他二人臨近館驛,覷得親切,馬休一箭,射中夏侯惇左眼,翻身落馬。夏侯惇原只一個眼睛,於今又去了一個,便也有力無處使,左右急救上馬。許褚吃了一驚,門樓上馬鐵一箭,射中許褚左頰,馬休又是一箭,射中許褚右頰。許褚忍痛,拔出箭桿,下令軍士,奮勇進攻。
  卻見館驛門開處,馬氏兄弟,兩馬當先。論氣力來,原不是許褚的對手,因為許褚受了兩傷,馬氏兄弟捨命衝殺,西涼兵士,都是把性命擱在九霄雲外。自古道:一人拼命,萬夫莫當,何況都是久經大敵,兵強馬壯,二百餘人,一聲喊,曹兵紛紛閃開,殺出一條血路,徑奔許昌西門。迎頭來了曹兵大將王必,帶了三千御林軍,向前截住。
  馬休馬鐵雙刀並起,王必招架不住,被馬休一刀砍落馬下,西涼軍士乘勢殺出西門。御林軍見主將已死,紛紛大亂。許褚見馬氏兄弟,逃出城去,吩咐眾軍火速追趕,退後者斬,自己匹馬當先,眾軍四面圍繞前來。西涼軍士,人自為戰,到了後來,曹兵越殺越多。馬休馬鐵,料無生路,拔出寶劍,自刎而死。
  眾軍士見主將已亡,滿拼一死,盡力迎殺,天色向晚,力盡神疲,二百餘人個個戰死,無一生降。
  許褚割了二人首級,來見曹操。曹操已知道王必喪命,夏侯惇許褚均受重傷,正在憤怒之際,一見許褚前來報功,親取傷藥,替許褚敷上,重賞許褚,教他好生將息。又安慰夏侯惇,教人殮葬王必。計點軍士,折損乾餘人!操大驚,西涼兵士,如此驍勇,猶恐曹洪不敵馬岱,急令帳前左右護衛小將鄧艾鍾會,帶領三千人馬,星夜前去協助。二將奉命去了。
  卻說馬岱龐德見馬騰去了多日,尚無消息,正在遲疑,只見進來一人,汗流滿面,氣喘不止,一看正是跟馬騰去的軍士。稍停,那軍士將馬騰業已被害,二位小將軍,預備死戰,特令前來報信;途中看見曹洪文聘領兵前來,離此不過四五十里地了。馬岱聞言大哭。龐德說:「小將軍!此非慟哭之時,商議迎敵才是。」馬岱收淚道:「叔父當去時,要我二人去到天水,以為存身之地,如今可急速拔隊起行,到了天水,再作道理。」龐德稱是。
  二人預備已久,立叫起行,到了寶雞,馬岱與龐德商議道:「你看此地山勢險惡,你我各領三千軍士,分左右埋伏,等候曹兵前來,殺他一個片甲不回!一來替叔父報仇,二來使他不敢窮追。」龐德連聲道好,令裨將馬成領五千人馬先行,他兩個埋伏著,靜候曹兵來到。
  那曹洪文聘,在長安接著魏王令旨,帶了七千人馬,星夜前行,鍾繇領了五千人馬接應,二人趕到扶風,馬岱已經走了,二人驚訝不置。依文聘的意思,是不追趕了。曹洪說道:「魏王旨意,要剿除馬岱以絕後患,如今聽土人言說,去尚不遠,我二人急速催兵前進才是。」文聘依言,催兵前進,又行了一日,到了寶雞,問著土人,知道西涼兵清早過去,至多不過走了三四十里路程。二將大喜,急急追趕。看看日欲西沉,到了一個坡上,忽然鼓角齊鳴,左邊龐德,右邊馬岱,萬弩齊發,向曹軍射來。一個是有心計算,一個是變起倉卒,曹兵抵敵不住,往後敗走,二將乘勢追殺,曹兵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十成中去了八成。曹洪文聘敗去四十餘里,幸虧鍾繇接應,方才安下營寨。
  那邊馬岱龐德,火速催軍,直向天水進發,三五日間,便到了天水。天水太守馬遵,原是馬氏一門,聽見馬岱到來,開門迎接,進衙坐定,馬岱哭訴馬騰被害情形,馬遵亦為揮淚,便道:「賢弟且免愁煩,叔父已死,如今可遣人火速去涼州,報知孟起,興兵復仇。愚兄這裡,尚有萬餘人馬,合賢弟帶來的兵,將近三萬,足以一戰。」即喚部將姜維近前。
  那姜維乃是冀縣人氏,武藝高強,人才出眾,在馬遵部下,當了一名偏將。當時聽見太守呼喚,上前參見,又見過了馬岱。馬遵道:「馬老將軍被曹操所害,小將軍避難前來,尤恐曹兵仍前追趕,伯約可領兵五千,前去千陽,謹守城池,以防曹兵來犯,我這裡再派人來接應。」姜維領兵去了。馬遵又令龐德領五千人馬,離千陽三十里下寨,接應姜維。龐德領兵去了。馬遵教馬岱帶了五百人馬,由臨洮徑回涼州,協助孟起,待這邊接到消息,即便進兵。馬岱即刻起程去訖。馬遵自己吩咐左右,加意警備不題。
  卻說曹洪文聘,頓兵三日,鍾鄧二將到了,見過曹洪,問知軍情。鄧艾道:「馬岱戰勝,急於逃走,輕騎躡之,必獲全勝,今去遠矣!」鍾會道:「岱此去必奔天水,馬遵是馬騰一家,必相連合,我兵遠出,勝負尚未可知,可稟知魏王,再行定奪。」曹洪依言,將人馬扎住,專人啟稟丞相,靜候指示機宜。
  且說韓遂屯紮在馮翊一帶,與馬騰相為犄角,聞知馬騰被召進京,知道客軍寄寓,終非上策,馬騰此去,恐怕凶多吉少,與手下將士楊秋程銀一般人正在計議,忽報許昌使者到來,韓遂連忙迎接賈詡進營。一行坐定,賈詡宣佈曹公德意,即將黃金彩緞金城太守符節印綬,交與韓遂。韓遂一一拜謝,陪著賈詡飲宴數日,一面令部下收抬行李,預備起程。
  韓遂送過賈詡,同眾將商議道:「我若依曹,夾攻馬氏,馬氏既滅,勢必及我;我若助馬,是我先替馬氏受兵,諸將有何良策?」程銀道:「賈詡此來,明是以毒攻毒的手段,馬孟起蓋世英雄,豈有不報父仇之理?主公與馬氏,世交世好,又係聯盟,無馬氏是無韓氏。然曹兵遍布關中,我若起而發難,曹兵必環而攻我,進既不能,退又不得!不如三分所部,以一部暫留涇渭之間,一部先入金城,一部向安定高平分途駐紮,作為陸續開拔形式,示曹兵以不疑。孟起一至金城,便可與之合兵一處,以入關中。孟起若不出兵,我亦可以安坐金城,保全實力。」韓遂喜道:「將軍言之有理。」即將原有部隊萬餘人,自領三千餘人為第一隊,先行率赴金城接任;楊秋領五千人為第二隊,分駐安定高平一帶;程銀領軍五千,作為第三隊,分駐涇渭之間,靜候馬超消息不題。
  卻說孫權自從大勝曹兵,每日裡提防曹兵復仇;又聽得曹兵取了漢中,殺了馬騰,聲勢十分浩大,急召周瑜程普一班將士商議。周瑜道:「主公思患預防,誠為高見;瑜在鄱陽,據文向報告,劉玄德與糜夫人同染溫病,劉玄德體質強壯,現已就痊,只糜夫人日加沉重。甘夫人因晝夜侍疾,亦復傳染,兼天時不正,荊州又無良醫,半月以前,兩位夫人雙雙病死,現在荊州城中文武尚然穿孝。主公幼妹,待字閨中,不如遣人去荊州為媒。劉玄德與討逆將軍昔同王事,與主公向無深仇,我得江夏,得之劉表,若與聯婚,事無不諧。婚姻既定,盟好可尋,關張子龍,皆義氣深重,決不背主母以興無謂之師;諸葛亮龐士元,雖計謀百出,亦不致冒大不韙,以徼不可必之功。近窺其意在圖川,欲得上流。我與聯婚,投其所願,然後我可以釋江夏之防,而專合肥之備。即曹操大舉南下,關雲長在襄陽,張翼德在南陽,但遣一介之使,南入荊州,則襄樊之兵,可出宛洛。曹操方自顧許昌根本之不暇,何暇輕舉以謀我也?」孫權喜道:「公瑾之言,表裡瑩徹。劉玄德天下英雄,吾妹遞之,亦為得人,待孤告知老母,然後再行遣使。公瑾可前赴濡須,一視防軍,以防曹兵乍進。」周瑜領命自去不提。
  孫權入內將諸事面告吳國太。國太道:「女大當嫁,劉玄德是景帝玄孫,英雄蓋世,汝竟行之可也!」孫權領命,即遣呂范前來荊州議婚。
  那劉玄德自從甘糜二夫人雙雙病死,形單影隻,正在悲痛,孔明子龍,時常勸慰。一日,三人小飲,孔明笑道:「主公面上,紅光煜煜,主天喜紅鸞照命,三數日內,當有續弦之喜。」玄德歎口氣道:「二夫人患難相從,中途溘逝,屍骨未寒,何可遽言續娶!」一言未了,外面報進,江東使者呂范求見。孔明笑道:「恭喜主公,可稱喜從天降了!」玄德道:「軍師何出此言?」孔明道:「請進呂范,便知端的!現在只要是闊人,不管形狀醜陋,不管年齡高大,夫人若有不幸,那做媒的便踴躍恐後;我與東吳,素無來往,兩夫人去世,亦未前來弔唁,孫權有妹,尚待字閨中,呂范此來,定係作媒無疑。」
  玄德半信半疑,教人延請呂范進內。寒暄已畢,呂范先致吳侯弔唁之意,後述吳侯景慕之誠,漸漸的說到姻事來了。玄德暗暗佩服孔明神相,聽見呂范所說,以目視孔明。孔明答道:「吳侯有此盛意,主公理宜答謝。」玄德起立致謝,呂范連忙答禮。玄德教孫乾簡雍陪伴呂范館驛安歇,與孔明計議道:「呂范作媒,必有用意,軍師為何一口允諾?」孔明道:「此必係周公瑾懼曹操再伐江南,欲聯我以拒曹耳!我欲入川,亦懼吳之上犯,姻好既成,江南可以一力拒曹,我亦可以一心入川,兩利之事,何憚不為?」玄德連聲稱是。
  次日,玄德請呂范先行回去報知,令簡雍前去答禮,二人去訖。玄德將前日所得黃金彩緞,駕著畫船簫鼓,命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為納聘專使,命右將軍趙雲為親迎專使。二人衣錦簪花,帶了從人,望江南進發。船到江夏,徐盛早知消息,出郭歡迎,與趙雲甚為投契,隨即分別。到九江時,甘寧一樣款待。順風揚帆,直到建業,孫權派魯肅程普至九洑洲相迎。魯肅與孔明一見如故,上得岸來,並馬入城,到吳侯府第,下馬入內參見。孫權優禮款待,又引見了國太。國太一見孔明儒雅風流,子龍英風四射,自己女婿,得此輔佐,將來定成大事,歡歡喜喜,替女兒制辦衣裝,選了良辰吉日,命諸葛瑾、孫韶為護送專使,將孫夫人送下了河。孫權與國太送至江邊,灑淚而別。
  十日工夫,一行人到了荊州。荊州城裡,家家戶戶披紅掛彩。玄德自在江乾迎接彩車,十里錦溢香盈,老夫少妻,自有一番佳境,夫妻和好,自不待言。並非兄弟捏造,但看盧子嘉馮煥章兩口子,便可以略知梗概了。話休繁絮,劉玄德與孫夫人既成嘉禮,關張都來參見新嫂,各回訊地去了。諸葛瑾跟孫韶吃得酒醉飯飽,心滿意足,玄德也十分厚待。兩個辭別,自去吳侯處覆命。正是:
  佳偶初諧,他日怕成怨偶;舊人若在,今朝可比新人。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綱目書馬超韓遂十部變曰:操過鍾繇討張魯,而使夏侯淵等出河東,與繇會,關中諸將疑之,馬超韓遂等十部皆反。是超遂連合反曹,實由於操命夏侯淵討張魯,諸將生疑之故。與本書引據者同。衣帶詔,史亦只言董承自稱受有云云,劉備因之起兵於徐州,井無馬騰之說。演義敘操欲乘周瑜喪取吳,恐騰襲許,憶赤壁軍中訛言,因誘致騰,可謂憑空結撰。本書曹操矯詔誅騰如故,而原因由抗命徵西,假天子命以塞其口,言隴羌變以重其威,是合於情理者也。若演義加為徵南將軍,命其徵吳,則太不合情理矣,豈止不合於史也!
  寫馬超遠在涼州,扶風僅有馬岱,不但走為佈置軍事,令岱與龐德所部出動,可向寶雞千陽一帶展移。且演義敘馬騰之往,謂超有乘其來召,竟往京師,於中取事,昔日之志可展等語;是超未諫,而又有勸行之失,不可不救正之也。嗚呼!使超果有此言,則父與弟往而共死,所以輕身致危者,超將永抱終天之痛矣!今超不在側,諸將均主不去而諫之,馬岱苦口而又再諫之, 是騰剛果明決,自欲就義而求仁。岱與超也,生死天地,概無所憾。而後英雄可以繼志,可以有為,不致稍有累於天君;於是馬騰之夷險危途,艱貞亮節,殆可抗衡於岳飛,而操乃淪與檜伍;此之謂有筆皆削、無人不全。超一在側,使難料理。即如演義之言詞,蓋亦非此不合馬超聲口也。讀者必訝馬超何以竟在涼州?又何故不安放扶風?俾多一諫勸之人,騰或不行。曾不知演義上便因如此安放,無法著筆,不得不玷辱英雄。若超在側,必仍只見勸不見諫,英雄肝膽,誅賊為先,怕死貪生,恐馬超入墓至今,在地下千年,猶未學會如此腔調也。否則寫的便不是馬超,或不問馬超終天抱恨不抱恨,便可去學演義般樣隨手安放,試問填平英雄恨事,尚還有何案可翻?這才叫安放不得的苦。
  演義寫賈詡媚操進計,反間成功,本書便令其許爵空勞,說降失敗,成了蔣乾。演義寫一黃奎助騰,泄謀誤事,同時被害;本書寫一王必助操,截殺無用,登時被誅,成了苗澤。演義寫設策詔騰者為荀攸;本書寫一再獻謀者為華歆。以攸黜操封王,尚存晚節,歆附逆成篡,不妨歸惡也。演義寫許褚裸衣鬥超,臂中兩箭,而城下圍騰,曹將無一人受傷;本書寫許褚領兵圍驛,頰中兩箭,而門樓拒敵,曹將無一人不受傷;以助賊必誅,刑傷不稍末減,褒忠有典,休鐵應予復仇也。尤妙在復侯惇為演義中操平漢中定計之人,又為操疾篤見鬼相召,亦同於殿門見鬼以死之人,本書原以張魯為鬼,即令惇失其雙目,不但使之不能見人議人,且永使其不能見鬼議鬼;尤覺翻案翻得滑稽。若王必則去箭瘡,而令身首異處,如伏典刑,蓋正五臣死節之罪,則翻案翻得森嚴之至。因諱一黃奎,便順諱五臣之死難,乃從翻馬騰一案,並翻五臣之兩案;明則了結夏侯惇王必助逆之輩,暗且了結管輅知機助逆之徒,是均不可不知也。
  夏侯霸降姜維時,首以魏有妙齡鍾鄧二人,久必患蜀為言。世讀演義者,又必惜維之降蜀,在先主死後,霸之降蜀,在孔明死後,共助漢皆晚;而鍾鄧用世,反能及時,乃興歎若有天也!設使鍾鄧得遇諸葛,將如之何?亦世人之所深思者。今即以軍事地理而及天水,因天水而及姜淮馬遵,便言本屬馬氏同宗,已見文機在手,妙造隨心。而超孝子也,維亦孝子也,以孝及孝,以維助超,又果為惟一攜手之人物,不惟不使英雄為降將軍,此中又寓錫類不匱之至意,則幾無一處不見杼軸,無一字不有分量,更不可以信口亂造而草草讀過。人也,地也,時也,勢也,情也,事也,安排既當。然維固與鍾鄧鬥智者也,故未出維,乃先出鍾鄧,於是鍾鄧並得與諸葛角智於疆場。自有本書,而三國人材,一齊吐氣!而世間讀者,無不如心,天地之交,從此應無缺憾事已。
  演義言孫劉相忌而聯婚,本書言孫曹相畏而聯婚,原因大異,方見本書為正寫孫劉合好,交不可離之文,而此回更為抬高公瑾人物之筆。如演義魯肅討荊州,佛寺看新郎,喬國老愛財多事,劉備畏妻溺志,孫權摔硯怒追,以及夫人背母偕逃,孔明伏兵高叫,周瑜雪恥忘曹等,真將一時瑜亮,奇材妙智,寫得兩下不堪!幾同市井小人之卑陋惡劣,那一位還算得三國人物?簡直刻罵入骨矣!茲盡反之,並易入贅為視迎,這番正大光明,便叫臥龍先生一行,省在小舟伏著,去受許多悶氣,妙極!呂范照舊為媒,可謂媒星入命,只是甘糜二夫人同遭瘟病身死,黃泉路上,不免咒罵不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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