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雨霽萬峰青 蕭寺荒林藏盜跡 江流千里白 孤篷殘夢警芳心
余式正站二女前邊,剛用飛鏢打傷一賊,忽見一條猛虎當頭撲到,忙喝:「燕妹留意!」身子往側一閃,避過虎頭,反手一劍刺去。余式近日學了《三元圖解》,功力大進,這一劍剛巧刺中虎腹。
那虎平日傷人太多,性又猛烈,全沒把人放在眼裡,不料敵人這等厲害,傷痛情急,怒吼一聲,因勢太猛,竟被那劍由前到後劃破了兩尺來長一條大口,當時腹破腸流,鮮血滿地,叭的一聲大震,撞向危崖之上,死於就地。余式剛把頭一條猛虎殺死,猛又覺腥風撲面,虎影亂閃,又有三虎相繼撲來。
這時人往左閃,手中寶劍剛離虎腹,吃死虎一帶,已被蕩向一旁,不及抵禦,下面三虎又是作品字形躥上,一時情急救人,身形微偏,猛伸左掌用全力斲去,左邊一虎竟被打中虎頸,連身往下翻倒。
下面群賊和另一條惡狗正在往上追殺,萬沒料到敵人一掌便將猛虎打歪,落將下來,一下撞上,怎禁得住?人被撞跌,壓倒了兩個,那虎也被賊黨兵器誤傷了兩處,連受傷痛,頓犯野性,怒吼如狂,揚爪一下便將惡狗抓傷。狗本異種,猛惡不下於虎,性更靈巧兇殘,向不吃虧,一見那虎眼紅,同伴相殘,受傷情急,也自回身撲咬,一虎一狗便鬥將起來。
人喊獸吼更是紛亂,賊黨反被阻住。上面余式百忙中將虎打落,也未想到自己會有如此神力,打完左虎,劍已掉轉,就勢一劍,朝右邊一虎斲去。情急之下用力大猛,一劍竟將虎頭斲落了大半邊,手震生疼。虎屍帶著餘勢正碰在小賊死屍身上,鮮血狂噴,當時成了一個血人,屍首也被軋扁,為虎爪臨死時撕裂粉碎。
當中一虎後到,燕玉、霜娥正用鏢箭打賊,瞥見人獸惡狗一齊來攻,心正惶急,又見余式連殺三虎,第四虎同一惡狗也相繼撲來,另外一隻瞎了左眼的雌虎看去沒有前面四虎肥大,動作卻極沉穩矯健,身也堅實,似更狡猾,竟由人叢中穿繞過來,到了崖側,也正作勢待要向上猛躥。
二女早知寨中有一瞎虎,猛惡刁巧,最是厲害,那兩個惡狗其大如驢,乃是川藏邊界大雪山中特產凶獒,爪牙均有奇毒,不論人獸遇上,休想活命,比余式在黃河南岸水賊牛家所遇惡狗還要厲害得多。又聽遠遠猛禽惡獸發威怒嘯之聲,情知不妙。余式獨敵三虎時情勢又是奇險,立處共只一兩丈方圓一片短石崖,並還倒著兩虎一人,賊黨勢盛,不禁驚慌情急,不顧對付群賊,忙將打剩的鏢弩照准那一虎一狗打去。
不料第四虎躥上時,余式剛將左虎打落,劍斬右虎,情急之下用力大猛,未及收勢,又見一虎迎頭撲來,兩下已將對面。那虎乃最大的一隻,兇猛異常,這時長尾平拖,其直如棍,虎毛根根倒豎,身子看去比水牛還壯,由頭到尾梢幾有一丈五六尺長,虎口怒張,利爪前伸,全身飛起,朝人猛撲,兩隻虎目凶光閃閃,正射人的臉上。
先前殺傷三虎,原是情急拼命,一時湊巧,及見未後這虎來勢如此猛惡迅急,又是對面,初次遇到這等奇險,未免驚惶。那虎的一張血盆大口和那一對樹幹般粗的利爪已快上身,地方太厭,右面被死虎擋住,無法閃避,左面又有一惡狗撲來,群賊更是刀槍並舉,暗器橫飛,知道那虎來勢太猛,正面抵敵必為所傷,心氣一餒,仍想往左側閃去,避開正面來勢,用劍橫斬虎頭,一面仍和先前一樣,用手去打惡狗。
哪知先前用力太過,驚慌之際身法稍亂,那虎來勢又猛又急,這還不去說他,最厲害是那條惡狗看似比虎小得多,心性卻極靈巧,只為所傷,便無生理,本來危險異常。猛聽洞頂一聲怒嘯,上面群賊紛紛驚竄中,一大一小兩條黑影同了一條白影已自崖頂飛墜,眼前一花,只聽虎犬慘嗥之聲,同時二女鏢箭也各打中在虎、犬身上。
那來的正是尹商同行的那只虎猩,同了黑白二猿自頂飛下,宛如彈丸斜射,神速異常,分三面各撲一個,正落在兩虎一犬身上。那只獨眼虎由側面偷襲過來,剛往崖上躥起,二女看出不妙。無奈三面受敵,每人手上只剩了兩鏢一箭,下面群賊的暗器又紛紛打來,這還是虎,犬在前,恐其誤傷,否則更多。
二女本因余式危急,救人心切,打算用鏢、箭打完前面虎、犬,再用寶劍去殺側面那虎,不料那虎來勢更猛,直和箭一般快,竟先撲到。二女見狀大驚,又無退路,前面均是仇敵猛獸,無計可施,百忙中往上一縱,打算跳出虎上,使其撲空,能往上半崖頂縱去更好,否則先脫虎爪,再打主意。
誰知那虎久經大敵,靈巧異常,又經過老賊多年訓練,早防到此,來勢看似猛急,心思卻極刁狡,二女往上縱時,虎知撲空,後腿登地,前爪一揚,便往上躥,眼看二女情勢危急不在余式以下。虎剛人立而起,還未上縱,白猿忽然自頂下射,由後面撲上虎背,猛伸雙爪勒著虎頸。
那虎做夢也未想到來了一個殺星,先被白猿用兩條長臂將咽喉箍緊,往後一扳,虎身立時橫倒,還待發威強掙,吃白猿用腿夾緊虎腹,用那兩隻瘦硬如鐵的前爪朝虎喉中插進。
那虎痛極神昏,又掙不脫,一聲怒吼,奮身往側一挺,一下撞在崖石之上,叭的一聲,碎石橫飛中,因力太猛,崖石被撞裂了一大塊,虎也震暈過去。白猿再伸利爪抓向虎腹,奮力一撕,豁的一聲撕裂了一個大口,腹破腸流,鮮血滿地,竟被活活抓死。
那只虎猩本是百獸中的喪門,又有靈性,來時早就奉命專門對付兩條惡狗。下時見狗正傷人,便直朝牠撲去,身未落地,照准狗頭就是一爪。那狗通靈機警,耳目最尖,一聽嘯聲,知來強敵,心方一驚,虎猩已隨嘯聲飛墜。
狗性兇惡,自知無幸,百忙中仍想先傷了人再說,眼看利爪快上人身,余式也剛讓過虎頭,不知厲害,揚手要打,幸而虎猩在危機一髮之中趕到,看出不妙,左爪一下打中狗頭。
狗剛慘叫得一聲,身子往側一偏、想用爪牙傷敵,意圖拼命,虎猩天生剋制群獸,動作如風,比牠更快,一下打中,右爪早就勢抓住狗的後頸皮,見狗四爪亂蹬,怒吼一聲,撈住兩條後腿,鬆開右爪,照頭先是一下,當時將狗打悶;再用雙爪分持狗腿,一聲長嘯,往外一分,當時生裂成大小兩片,掄起狗屍,帶著大股鮮血,朝群賊甩去,一下打倒了兩三個,內有一賊還被狗爪劃傷,已難活命。
老賊惡獸王陶銓手持長鞭,正在呼嘯,本想指揮惡獸傷敵,不曾想晃眼之間虎和惡狗紛紛傷亡,正自情急憤怒,誰知死期已近。虎猩一聽老賊呼嘯,知是訓練虎犬的獸奴,由崖上飛縱過去。老賊方看出來的是一不畏刀槍、猛惡無比的異獸,知道不妙,想要逃避,已自無及,雙手分持刀鞭忙往上架,吃虎猩一爪奪過,打向群賊之中。
陶拴見來勢如此猛惡,嚇得心驚膽寒,剛往側一縱,吃虎猩縱上前去夾背心一把抓住。老賊雖有一身武功也吃不住,背肋骨先被抓斷了兩根,痛徹心肺。虎猩身材高大,對付敵人本極兇殘,又看出訓練野獸的賊奴,下手更毒,一爪將人舉起,翻過身來。
老賊驚悸亡魂中聞到腥羶之氣,撲鼻欲嘔,一對酒杯大的怪眼凶光閃閃,一個大黑毛臉張開血口,利齒森列,笑嘻嘻正望著他,已然對面,明知惡貫滿盈,萬無生理,仍然妄想掙扎。虎猩最喜玩弄敵人為戲,立被激怒。老賊年雖七十,因練就多年工夫,尚能忍痛,死性較長,想是平日率獸欺人,作惡大多,當時痛死也好,偏又能忍,經此一來,卻已吃了大苦。
虎猩見他怒目慘叫,抓在手上,和先前惡狗一樣還在亂掙,正合心意,先用左爪挖去一隻眼珠,塞向老賊口內。老賊連痛帶急,剛慘號得一聲,見那小蘿蔔般粗、五六寸長、上帶黑毛的指爪夾著血淋淋的眼珠強往口中塞來,腥穢之氣濃烈異常,心中發惡,又負奇痛,忍不住「哇」的一聲,把適才吃的美酒佳餚連同苦水全嘔出來。
虎猩冷不防被他噴了一滿臉,不禁大怒。老賊又正疼得手足亂顫,虎猩一爪把臉上穢食撈下,朝老賊臉上再一揉,就勢將鼻口抓裂,滿臉狼藉,均是穢血;跟著手動折手,腿動折腿,老賊任是多好功夫也禁不住,喀嚓連聲,四肢全被折斷,老賊方始痛暈過去。臨死前,奇痛攻心,奮力一挺,虎猩當他還活,又見群賊鏢、箭橫飛,朝牠打來,一聲怒吼,利爪伸處,將老賊前胸抓裂,帶著心肝五臟隨手打去,跟著飛入賊黨群中殘殺起來。
這原是瞬息間事,那當中一虎剛吃余式讓過,黑猿也自飛墜,和白猿一樣雙臂猛勒虎頸。那虎剛厲吼得一聲,頸間一緊,直似上了一道鐵箍,怒極發威,奮力一躍,吃黑猿勻出右爪,接連兩下,先將虎目抓瞎。那虎痛急,往側一躥,一下躥空,連虎帶猿一齊滾落崖下,負痛急怒,性發瘋狂,便在下面亂撲亂縱。
黑猿刁巧,故意不弄死牠,任其在人叢中連抓帶咬,亂撲亂竄。石牢共只~兩畝大,還有一座石崖,哪裡施展得開。賊黨先前報仇心急,紛紛下縱,除掉死傷不算,還有二三十人之多,共總這點地方,哪禁得起猛虎往來狂竄。
老賊陶銓遭報之後,虎猩又往人叢中追來,仗著身堅如鐵,敵不能傷,故意引逗嚇人,自然遇上必死,上來並不亂殺,賊黨見此厲害,也都心膽皆裂,偏生離頂太高,上下之路又斷,無法逃生,內有數賊剛縱到三丈多高的斷滑梯上去,只一到頂急喊求援,虎猩定必飛身縱上,將人抓起,裂成兩半,再將殘屍朝側打去,上是無法。
洞頂賊黨見此慘狀,有幾個膽大的壯著膽子,縋下套索,想救同黨出險。虎猩、白猿先裝不見,等群賊援索將上,離頂丈許,突然飛身一縱,一把將人抓下殺死。第二次更縱向洞頂,把穴口垂繩援賊的也撈了一個下來殺死。群賊逃是沒法逃,晃眼之間,便被虎猩白猿和那自養的瞎虎往來衝突,殺死了大半。三隻猩猿又是刀劍不入,神力無窮,抓上就骨斷筋折,慘死非命。
後有一賊雖用毒鏢將黑虎打死,免其亂衝,多了一隻黑猿,更加厲害,又都靈巧機警,想用鏢弩去打猩猿二目,一任用盡方法,全被爪抓去,或是打落,無一能中。嚇得群賊在石牢獸阱之中亂迸亂竄,有的喊哭喊救命起來。
余式和二女踞崖旁觀,反和沒事人一般。小賊粉金剛侯鼎的頭已被燕玉割下。余式見虎猩過於殘忍,想呼虎猩不要這樣。賊黨聽出余式心軟,情急求生,紛紛哭喊:「英雄饒命!」
燕玉戟指怒喝道:「你們這群毛賊平日個個淫凶,慘無人理。本地雖不十分害人;離此三五百里外的客商和良家婦女被你們瞞了老賊害死多少?又設下這座獸阱石牢,平日將人擒到,稍有不合,便遭毒手。殺死也罷,小賊偏聽老賊陶銓的凶謀,將人網住,懸向牢內,令其飽受虎狼惡狗恫嚇恐怖,然後將網抖開,由其撕殺嚼吃,屍骨無存。今日乃是你們報應。昔年殺我父母全家,也是小賊同了你們這伙賊黨,何曾發過一絲善心?和那姓陶老賊一樣,自作自受罷。」
余式知道二女全家遇害,仇恨太深,便不再攔。燕玉手提賊頭,滿臉悲憤,說:「為首二老賊已想洗手,全是獸奴陶銓討好小賊,傷天害理,居然也遭惡報。」
余式忽想起猩猿均在,尹商為何不到?忙喊二猿,問:「尹商何往,是否同來?」
白猿剛把手連比,意似尹商和別人一起,另有去處,猩猿奉命來援,上面群賊又在喧嘩,隨聽鳥鳴之聲甚厲。
霜娥方說:「老賊所養惡鳥來了。」
虎猩忽然偏頭側耳一聽,好似聽見什事,一聲長嘯,竟舍群賊,當先往上飛起,由牢頂石穴縱了出去。隨聽上面群賊狂呼奔逃之聲,二猿也忙把殘餘的九個賊黨打死了六個。下剩三賊正在狂逃,二猿忽然急匆匆縱上崖來。
白猿一打手勢,往下一蹲,似想三人上背,以便出困。
余式方說:「另有後洞可以出去。」
忽聽崖頂有人喝道:「呆東西,你那來路已被賊黨尋見,只等下面群賊一死,立用火攻報仇。上面現有長索,正好援上,越快越好,還有事呢。」
余式方覺耳熟,燕玉已喜喚道:「是車三叔麼?」
黑猿已先飛身縱上。車衛也未答話,隨見長繩下墜,白猿便在下面用力拉直。
余式請二女先上,霜娥當先到頂,燕玉居中,余式想等二女上完再上,白猿連聲催促。余式正在搖頭,眼望燕玉離出口只有數尺,月光之下,正自越看越愛,忽聽黑猿在上面一聲急嘯,燕玉忽然連繩自頂下墜,上下相隔有十來丈高。
余式本就情有獨鍾,愛極燕玉,正在呆望,忽見突然下墜,驚遽之下,情急關心,伸手便抱。
燕玉雖有一身武功,未必受傷,因快到頂,正拉長索想往上縱,不料變生倉猝,黑猿突然遇警鬆手,驟出不意,上下相隔甚高,起勢太猛,心中一驚,自不免手忙腳亂,失了平衡,快要到地,才把勢緩過,正待施展輕功身法下落,身剛順好,往上一提氣,冷不防被余式抱了一個滿懷。
本是心上人,軟玉溫香驟然人抱,天熱衣單,柔肌相接,自易魂銷。燕玉見被余式抱住,雖然早生情慷,到底害羞,一著急,本意掙脫懷抱,慌亂疏神,把頭一偏,恰自余式口鼻掃過,不由玉頰紅生,嬌羞滿臉。
余式本就心醉,猛聞到一股溫香,心上人的玉靨已自口鼻間掃過,覺著涼膩柔滑,膚如凝脂,由不得心情一蕩,愛極忘形,竟忘當時鬆手。
燕玉當他有心輕薄,忙伸玉手用力一推,身子一掙,低聲怒喝:「你這是做什麼?」
余式本快鬆手,失神之際,沒有想到心上人會猛力推來,驟出不意,燕玉武功本好,嬌羞情急之下用力更大,一個猛勁,余式竟被推得倒退好幾歲,跌坐在地。
燕玉忽想起:「余式素來老成,先連同上去都不肯,事出無心,未必輕薄,明是好意,如何誤會?」一見推跌頗重,怒息生憐,心方不安。
余式見心上人秀眉微顰,一雙星眸注定自己,已滿面嬌羞,隱含薄怒,也想起方才失檢,不應抱她,料已觸怒,好生惶急,連忙起立,作揖賠笑道:「愚兄失禮,實是好心,一時無知,還望恕罪。」
燕玉見他滿臉惶恐,心實不忍責難,佯慍道:「我知你怕我跌傷,被人看見什麼樣子?」
先前賊黨為想報仇,懸了好些火筐,中均油鬆,照得石牢通明,月光又由上面穴口照將下來。余式見她似嗔似喜,看去表面似有怒意,語聲卻頗溫和,細辨語氣,分明隱蘊深情,迎著月光看人,越覺宜喜宜嗔,丰神美豔,容光照人,望之若仙,由不得心神陶醉,看出了神。
余式只管呆望,竟還不上話來,也忘了上面是何光景,白猿何往,左側並還伏有三個賊黨未死。燕玉當他不好意思,意欲改口安慰兩句,只顧在想說什話好,也忘了身旁隱伏危機。
未死三賊早聽出自己這面飛來惡鷹能手,心中暗喜,又見黑猿驚呼,敵人下墜,白猿跟縱飛上,下面只剩男女二敵,三賊武功不弱,各打得一手好暗器,以為老賊必佔上風,又見三數十個同黨連同猛虎、惡狗齊遭慘死,橫屍地上,小賊人頭已被敵人用賊衣包好,係向腰間,既想報仇,又想奪下人頭向老賊獻功,各將殘餘的鏢、箭冷不防朝敵人打去。
三賊動手暗算時,內中一賊是個山西人,名叫陶老西,乃陶栓之弟,因知敵人武功甚好,惟恐一擊不死,反而受害,嫌所用暗器無毒,相隔又近,瞥見地下橫著兩枝毒鏢,意欲獨建奇功,竟拼冒險想將毒鏢拾去,分朝敵人打去。這三賊均是小賊心腹,平日淫凶,無惡不作,只顧貪功,以為月光在前,火光在後,剛悄悄俯身前行。
余式瞥見地上人影閃動,立時警覺,回頭一看,那賊毒鏢已取到手,竟被敵人發現,心中一慌,揚鏢就打。余式因當日殺得太慘,猩猿飛上,本不想斬盡殺絕,不由大怒,飛身上前,忙縱過去。
那賊鏢未發出,一陣疾風撲面,面前人影一閃,吃余式一掌,將右臂打斷,反手又是一下。那賊不知敵人神力,驚忙中未及還手招架,剛負痛急叫,叭的一聲胸前又中了一反巴掌,當時打死跌倒。
三賊藏處不一,先打手勢示意一同下手,不料陶老西貪功先發,被敵人打死,心中一驚,情急拼命,各自大喝,將手中鏢、箭分朝二人打去。燕玉聞聲驚顧,瞥見一點寒星由斜刺裡打來,方喝「狗賊該死」,伸手接住,待要回打過去。
就這掉轉鏢頭之際,沒想到旁邊一賊用的是連珠箭,目力極強,手法甚准,本打余式咽喉上三路,百忙中瞥見燕玉將同黨的鏢接去,立時乘機一按弩簧,連發數箭,第二箭仍打余式,猛然一偏,照准燕玉便打。燕玉也因賊用連珠飛弩,惟恐余式受傷,立舍前賊,便一揚手照准發箭賊打去。
誰知那賊手法絕准,幾於百發百中,又因久經大敵,傷人甚多,善於料敵,燕玉又是心忙兩頭,頭兩箭雖被躲過,不料第三箭竟會雙箭左右齊射,竟被射中左腿。同時,那賊也沒料到敵人反手發鏢,手法又准又快,噗哧一聲竟被打中前胸,透穿過去,倒地身死。
余式恰將兩箭躲過,本要追殺過去,也因瞥見旁賊二次持鏢要打,惟恐燕玉受傷,忙取身旁鋼鏢猛打出去,一下打得那賊腦漿迸裂,丟鏢倒地,再聽燕玉驚呼,知己受傷,忙趕過去。燕玉已將箭拔出,鮮血直流。這時上面人聲烏鳴已遠,二猿不知何往,只聽虎猩遠遠怒吼之聲。
余式見心上人受傷,心痛已極,忙驚喚道:「燕妹傷勢如何?快些包紮,免得受風。」一面用劍割下賊衣,想代包紮。
燕玉所中箭頭已然透骨,疼得花容失色,跌坐地上,不能起立;見余式滿臉愁急,用布想包,先想推拒,剛說「我自己來,你站開去」,無如疼得手腳直抖,聲音皆顫。
余式見狀,越發心疼,忙顫聲道:「燕妹,請你信我,少時還要背你出險呢。」
燕玉見他急得失了常態,又恐自己害羞生氣,只管求告,卻不伸手,意態真誠,深情自然流露,不禁大為感動,強笑道:「式哥好意,由你罷。」隨將衣袖揚起,把臉遮住。
余式知她害羞,又見傷處鮮血直流,一條單褲已全濕透,血仍流個不止,心正惶急,直喊:「未帶傷藥,這便如何是好?」
忽聽上面有人接口道:「我這裡有藥。」
燕玉聽有人來,見余式顫著雙手,低了頭,正用死賊衣襟在包紮傷處,聞言忙推了一下,急喊:「三叔救我。」
車衛道:「我這人不會裝假,你兩個明是一對小夫妻,你嫁他再好沒有,害羞作什?」
燕玉羞得滿臉通紅,答不上話來。
余式心中暗喜,忙朝上跪倒,高呼:「車三叔老前輩,無論如何請你下來,先將人醫好再說,弟子無不遵命。此時身在虎穴,勝敗未分,倘有疏失,如何是好?」
車衛喝道:「廢話,你還有不遵命的!我是素來實心眼,只問你們願意不願意吧?」說時人已飄然飛墜。
余式想答,因見燕玉面有慍色,知她害羞,恐其不快,欲言又止。
燕玉嬌嗔道:「三叔你是個老長輩,姪女現在危難之中,你不解救,還來取笑。」
車衛把怪眼一翻道:「我是好意,日後自然知道,非乘此時說定不可,你當我愛管閒事麼?」隨將身帶丸藥連同水瓶交與余式,令將一丸與燕玉服下,一丸放在口內嚼碎,敷向傷處,當時止痛,天亮便可收口復原,又對燕玉道:「你倒是願不願?有一句話,我見你師父便有話說。並且這第二丸藥非余式嚼碎口敷不可。再不說話,我要走了。」
燕玉聞言,心中一痛,再見余式眼已巴望著自己,深情流露,大有乞憐之容,越發心軟,只得低頭微應道:「三叔作主,姪女遵命。」
車衛笑道:「聽話才好。我既出頭,決不置身事外。你師父已到,關中九俠來了六位。賊黨本約有不少能手,不知怎的會把清江浦兩老怪物引來。霜娥姊弟如非虎猩二猿救護幾乎受傷。並且霜娥先由這裡上去,便遇老賊所養惡鷹和幾個有力賊黨。
「黑猿幾被那鷹抓傷雙目,幸而賊寨山堂報警甚急,霜娥又被一異人救走。老賊聞知小賊已死,惡鷹又為異人所傷,二猿厲害非常,重又回顧根本重地。二猿、霜娥剛隨異人到了大寨,與尹商相會,異人忽然失蹤,如今打得正急。我恐你二人在此吃虧,抽空趕來,總算運氣。
「賊黨因見傷亡太多,看出形勢不妙,眾心已亂,無人顧及這裡。我還有事,要走開一會。你二人速往那邊崖後藏起,醫傷之後,由我所開後洞鑽出,不問這裡結果如何,即遠去往諸葛家中暫避,明早出山,事情也就完了。」說罷,縱身一躍,飛了上去。
余式早把丸藥用水喂與燕玉吃了,人走之後,立即依言行事,笑向燕玉道:「燕妹,我己蒙你不棄,又是車三叔作主,無須再避嫌疑了。」隨說,伸手便抱。
燕玉白了他一眼,似嗔似喜道:「你和三叔乘人於危,天下哪有對面鑼、對面鼓的、師父還未稟明呢。」
余式道:「聽三叔之言似有深意。我對燕妹實是愛極,惟恐濁骨凡胎,無此福緣消受。你說這話,豈不冤枉?」
燕玉嗔道:「你看,你人都不會抱,此時雖然好點,腿上還痛呢。」
余式本是雙手捧抱,因恐碰痛傷處,特意捧著大腿近股之處,聞言移向腿彎,輕輕抱住往後平石之上放倒,笑說:「燕妹臉嫩,可將眼閉上,我好為你醫治。」
燕玉也實害羞,依言閉目,覺著余式先用涼水把傷處潤濕,解去先前包紮,一會又覺腿上軟膩膩的,似在敷藥,傷痛漸輕,忽想起車衛口敷之言,睜眼偷覷。原來余式已將藥含在口內嚼碎,正用舌尖輕輕舐敷傷處,褲腿先就撕破,露出一段玉肌,吃余式用口含藥一舐,先前熱痛立轉清涼,舒服已極。
又見余式似恐自己疑他輕薄,雙手分撐石上,離身頗遠,低頭輕輕往那傷處去舐,看時剛把藥敷完起立,望著傷處,滿臉愁容,好似又心疼、又著急的神氣,與先前無心摟抱,面帶欣喜之狀全不相同,分明一味憂急,沒有一點別的念頭,越發感動。
暗忖:此人不特情癡,並還是個至誠君子,得夫如此,尚有何憾?欠身笑問道:「式哥,你怎不嫌污穢?口也不漱,你太愛我了。早知如此醫法,我也不要你醫了。快將水漱口,少歇一會走罷。」
余式見她臉上痛苦之容已斂,妙目流波,隱蘊深情,滿臉俱是感激之容,聞言笑道:「燕妹玉骨冰肌,有何污穢?」隨將水略漱吐去,見燕玉把手一揚,知是招呼並坐,忙走過去,扶起同坐。
先前余式一味擔心燕玉的傷,什麼念頭都沒有。坐定以後,見燕玉傷痛已止,面有笑容,由不得越見越愛,試探著把手握住,笑道:「我二人都是上無父母,下無兄弟,婚姻之事現已定局,只不知何日行禮呢?」
燕玉笑答:「此時身在賊巢,我又負傷,雖有諸位老前輩在此,到底可慮,忙著說這些話做什?」
余式見她任憑自己偎抱,握手溫存,全無慍色,只顧心喜,忘了身居險地,聞言側耳一聽,喊殺之聲並未終止,忙道:「燕妹說得對,我們走罷。」
燕王笑道:「固然非走不可,但也不必太急。你不知道我車三叔的脾氣,他乃丐仙王鹿子傳衣缽的門人,本領之高不必說了,性情更是剛直古怪,既在暗中相助,又為我們主持婚事,如有兇險,決不袖手,不然豈敢如此放心大膽。後洞是你來路、不妨先探一下。」
余式見她說時暗使眼色,料有原因,口中應諾,忙即起身,往原來壁洞爬行過去。裡面黑暗異常,正要退回,耳聽燕玉在後跟來,低喝「快走」,只得相繼鑽出,就著洞口餘光,看出燕玉面帶苦痛,驚問何故?
燕玉悄答:「師父來了,也許還未看見我們。爬時心慌,把傷處碰了一下,有點疼痛,一會就好。快到諸葛老先生家去罷。」
余式驚問:「你師父來了正好,何故躲她?洞中太黑,等我把三叔千里火打開,抱你走罷。」
燕玉笑道:「我知你想抱我,前途尚有艱難,以後不論到何處都要和你一起,顧不得許多嫌疑。反正是你的人,由你去罷。」
余式喜道:「燕妹對我真好,我實在是怕你腿痛,不要多心。」
燕玉接口笑道:「少說好聽話,我還不知道你的心事。怕我腿痛,也是有之,一半還是想乘人於危;否則,我這大一個人,你抱著走,只有受累費力,如何會說是對你好呢?」
余式千里火已打開,被燕玉接過,聞言含笑未答,仍照前法,將人半捧半抱,往前走去。
燕玉見他邊走邊朝自己注視,知他愛極,便伸左手鉤住他的頭頸,右手舉火照路,笑道:「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沒看過,留神撞到石頭上面。」
余式愛極忘形,情不自禁朝她臉上親了一下。
燕玉嗔道:「我說你乘人於危不是?由此起我就不會離開你,你忙什麼?」
余式本心把燕玉送回庵中,仍往尋師,學成劍術再歸迎娶,驚問何故?燕玉歎道:「你哪知道我的難處?話長著呢,我只問你,願不願我一路罷?」
余式忙答:「焉有不願之理?但我還要入川尋師,你能同去麼?」
燕玉氣道:「你當我和世俗女子一樣,忙著想嫁不成?不和你同走,還不說這話呢。」
余式恐她誤會,忙要分辯。
燕玉將他嘴按住,低聲說道:「我知你心不會嫌我,什麼都聽我的。難得你並未因我中止尋師之念。方才三叔已有暗示,你自不曾留意,無暇詳說。前面想離出口不遠,路上千萬不可再提,到時自知。任他多麼險阻艱難,我決不嫁別人。照我所說,相機行事,包你如願。萬一途中遇見師父盤問,你就推在三叔身上,話越少越好。」
余式聽出內中還有文章,婚事並非容易,心中愁急,燕玉又不許再問,只得悶走。到了洞口,先援縱上去,再解下帶子把人係上。月光正從頂下照,比起來時容易分辨,賊黨先前想用火攻,地上又堆滿木柴樹枝,將後半險徑污泥填蓋,反較好走。出口一段荊棘雜草又被人斲去,更易通行,一會走出。燕玉出洞以後,便由余式二次捧起,出口立照來路前行,耳聽喊殺之聲漸止。
燕玉喜道:「殺聲全是賊黨所發,此時停住,必已大敗。我怕遇見師父,還有一個討厭的人。我又跑不動,式哥走快一點才好。」
余式連忙加急前馳,剛轉過來路崖腳,忽見遠遠一條人影正順賊巢那面往獸阱石牢跑去。
燕玉附耳低喝:「快快藏起,等上一會再走,不可出聲。」同時,又瞥見賊巢起火,烈燄熊熊,正往上冒,道旁恰有一個小崖洞,偏在轉角邊上,外有矮樹遮住,原是余式來時無心發現,忽然想起,地勢十分隱僻,忙即繞樹鑽進。
燕玉神情似頗驚慌,因恐余式間話,又回手將口按住。余式始終不知何故,因覺燕玉的手涼滑柔細,便回手握住,放在口邊連親不已。燕玉也由他去。只朝外面偷覷。
余式覺她神情緊張已極,忽聽有人馳來,燕玉抱緊自己,勢更慌張,正自驚疑,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已由身側馳過,其行如飛,心方一動,忽聽前面不遠有人攔路問話,正是車衛聲音,似將少年攔住,笑罵道:「這條路我有用處,此時誰也不許由此經過。你尋那人並未走過,你當知我車三太爺要做就做,向不怕人,用不著說假話騙你。趁早回去,免遭沒趣。」
少年說了兩句,不曾聽清。車衛接口冷笑道:「祝燕玉實未打此經過,你不信我的話麼,實對你說,這是你的運氣,她如先來,我一定放她過去,你再執意一追,我出頂好一個女孩子,你不配娶她;偏要強迫,我車三大爺一生氣,你就糟了。看在你那兩個老糊塗面上,不與你一般見識,再如麻煩,你就吃苦了。」
少年意似不服,隨聽車衛一聲怒喝,又聽少年驚叫了一聲,緊跟著人往回路跑來。
車衛拖著兩片鞋皮,踢踏踢踏的跟在後面。一會少年跑過崖那邊去,車衛也未再追,自言自語道:「癩蛤膜想吃天鵝肉,真他媽的混蛋!打這車三太爺這裡就通不過。也有這種糊塗師父,如今有我給你兩個作靠山擋橫,還不快走!」
燕玉低聲喜道:「三叔真好,有他老人家暗助就無妨了,我們快走。」
余式出去一看,並無人影,心終納悶,便順谷徑取路,往前飛馳。忽想起來路起點是大片危崖,上去容易,如何下法?只好到了再說。及至上崖回顧,賊寨火光已照得半天通紅,只不聽一點救火喧嘩之聲。
一會走到前上之處,心正發愁,抱著一人,如循沿崖險徑下去,萬一失足,如何是好?忽聽二猿低嘯,回頭一看,正是尹商同了黑白二猿由崖那面飛躥上來,余式大喜。
未容詢問,尹商已先開口道:「師姊你嫁與余師兄,果比那姓蕭的好得多。師父已知此事,姓蕭的又愛說壞話,差點和車三叔翻臉。如今命我傳話,將你逐出師門,永不許再見她面,進門便即處死。師父雖說得凶,不過一時怒火頭上,還好一點。蕭家母子卻須留神才好。」
燕玉似早料知此事,淚流滿面,不發一言。
余式惶急問故。尹商道:「你兩人不要愁急,我來時曾遇三叔,有話到諸葛家再談罷。」說罷,將帶來的長繩遞過。
余式先下,再把燕玉縋下。到了竹林,天已將亮,竹簾高卷,窗門不掩,仍是靜悄悄的。
余式因昨日冒失,見天還早,恐主人尚睡未醒,見昨日桌椅未撤,便就院中坐下,想弄點熱水與燕玉吃,又不便走進屋去,低問燕妹:「你餓沒有?」
燕玉搖頭笑道:「你放心,我傷痛已止,也不覺著饑渴。這裡我曾來過,女主人昨晚不知歸未。她姊妹怕熱,暑天清早不便驚動,還是等上片時,等人起來,或是有人回轉,再行求見的好。主人萬一不肯收留,我雖痛止,傷還未愈,如何同你上路呢?」
余式早就想問底細,均被燕玉暗中止住。這時見她秀眉緊皺,面有憂色,又憐又愛,忍不住湊近身旁悄說:「燕妹放心,我上天下地……」
話未說完,燕玉本來翹起傷腳斜倚竹榻之上,聞言伸手微推,悄聲說道:「這是什麼地方,如此冒失,還不坐那邊去。」
余式見她面帶嬌嗔,星波斜睨,似有慍色,暗忖:此時天明,焉知主人未起,果然不應如此親密。連忙應諾,退回原處。
眼看紅日逐漸高起,天時已近辰已之交,室中仍無動靜,也未見有人來,燕玉又不令往門前探詢,心恐傷後饑渴,正在愁煩,燕玉忽指桌上空碗,令取溪水解渴。
余式說:「溪水生冷,你傷未愈,如何能用?還是向主人討一杯罷。」
燕玉未答,余式忙去門前叩問數聲,終無回應,試往窗前探頭一看,原來主人均已他出,尚未歸來,隱聞身後女子笑道:「又去我姊姊窗前探頭探腦,昨天的罰還沒有受夠麼?」
回頭一看,正是昨日所遇麻女劉明,不知由何處走來,正和燕玉談話。
燕玉笑道:「我知你和二姊天明前不會歸來,室中無人,不便升堂。這裡涼爽,就懶得進去了。老伯父呢?」
劉明答說:「小賊侯鼎死後,老賊弟兄本要拼命,不料你們這面來了不少異人,眼看全勝,正佔上風,賊黨日前忽在無心中請來一個異派能手,師徒三人恰好趕到,如非遇見盧老前輩將其敵住,關中老俠冉老前輩幾乎受傷。老賊立時乘機帶了天山鷹去往石牢獸阱尋你報仇。
「幸而關中九俠中的孫、浦二女俠看出詭謀,捨了群賊趕去。到時小妹妹已在危急之中,黑猿正與惡鷹拼命,幸而車花子由別處趕來,擋了一擋,才得保命,緊跟著孫、浦二俠和另兩位俠士相繼追來,才將老賊侯元趕往後寨,先行除去,群賊紛紛傷亡。只那異派妖人厲害,與盧老前輩飛劍苦鬥,殺了個難解難分。
「義父本來不想管這閒事,因二姊和我不放心你姊妹,前往暗助。他老人家最是疼我,知我膽大妄為,本領比二姊又差得多,明說不管閒事,卻在暗中跟去,但快天明才到。一見面,便認出是昔年成都慈雲寺漏網的妖賊,義父曾吃他的暗虧,知其無惡不作,如何能容?立請盧老前輩暫退,鬥了一陣,妖人逃走,義父和二姊便追了下去。
「同時,地行仙左老前輩因白猿趕回報信說來了兩妖人飛來助戰,也是剛到。這班毛賊如何能是諸老對手?雖有幾個會劍術的,也被關中九俠殺了個落花流水,傷敗逃亡。如今賊寨已成劫灰,連屍首也被化去。恭喜大仇得報,後患已除,只等賢梁孟尋師回來,完遂良姻,同偕白首了。」
余式聞言,才知燕玉早知主人不在,為防糾纏,故意坐在外面,忙向劉明見禮,朝燕玉看了一眼,燕玉見他面有不快之容,忍不住要笑。
劉明問故,燕玉笑道:「我的事你也知道,雖蒙車三叔作主,前途何等艱危?我師父那一關先不好過。就說師父能看車三叔和諸老情面,不與我這苦命人計較,那姓蕭的能饒我麼?我已無家可歸,也不怕姊姊笑話,師父不許回庵只好在此稍歇,回到庵前望門謝恩之後,便隨式哥人川去了。他也不想想事多難險,偌大一個人,連句正經話都沒有,多氣人呢!」
說時,又看了余式一眼。余式不便分說,只笑了笑。劉明隨請二人去至房中落座,一面備辦酒食。吃完,諸葛父女仍未回轉。
燕玉原想托主人向乃師勸解,見久不回,心中奇怪,方自凝盼,霜娥姊弟忽同趕來,進門便對燕玉道:「姊姊,師父知你身許余師兄,本極憤怒,與車三叔幾乎爭吵變臉。後來盧老前輩突然出現,從中勸解,力言姊姊如非余師兄,必死賊手,一則患難之中無法避嫌,又經車三叔力主,迫不得已,方允稟明師父再定。
「先因傷重,避難在此,少時仍要回來請命,並非不告而行。又說此是一雙佳偶,你那姪兒人品太差,婚姻之事須從男女心願,如以師長之尊相強,豈不有失當初救她之意?師父重盧老前輩情面,雖不再似前堅執,怒終未息。我看師父最疼愛你,恐因前言膽怯,不敢回去,特地趕來送信,你意如何?」
燕玉本因師恩難忘,意欲回去,謝恩拜別,但知師父極不好說話,就許連累余式也吃大虧,聞言驚喜,立向主人辭別。所幸傷處漸愈,痛已早止,不礙行動。余式終不放心,辭了主人,走出不遠,便再三強勸,仍由余式半扶半抱,走到谷外,再僱了一副山架,同往庵中走去。
中途遇見魏國梁帶了轎馬來接。見面一說,才知國梁事前得冉腸谷的指教,帶了幾個能手,乘機將來時所遇水寇一起除去。經此一來,當地水陸兩大害掃蕩無遺。鐵鷹寨除前山小鎮幾家窮人和諸葛父女外全是賊黨。
昨夜諸老俠把住出口,將賊寨金銀取出分賜,遺散歸農,令在三日之內離開本土,不得停留,把山中盜田果園分了一些與山口窮人,下餘由關中諸俠招人耕種,並設公倉,周濟窮苦。這類事關中九俠常做,設想周密。
為首諸賊已全伏誅。惟防盜黨死灰復燃,日久重歸,知左老俠尚無回山之意,所居崖洞竹屋雖甚僻靜,沒有當地風景清幽,賊寨更是深居谷內,與世隔絕,便由諸俠力請,暫為坐鎮。
又有諸葛父女在彼隱居,決可無事,那伙水寇由魏國梁帶人設計誘往僻處殺死,屍棄河中,再往賊家警告,令下餘婦孺各自安居,不許聲張。一日夜間殺死許多水旱盜賊,地方全未驚動,辦得甚好。因聽冉腸谷說起余式、燕玉受傷訂婚之事,特來迎接。眾人隨即乘坐同行,送到白雲庵左近。
國梁知庵主性情古怪,自帶轎馬先別馳去。霜娥姊弟當先趕往庵中稟告。
余式扶了燕玉同去庵前望門下跪,敬待師命,由申時起跪到戌初,庵門緊閉,霜娥姊弟也未出來。余式見燕玉滿面憂惶,惟恐受傷新愈,不耐久跪,更是愁急,幾次想要發話求告,均被燕玉止住,並有怒容,不忍違背,只得隨同跪候。
燕玉見他跪久,也是萬分憐惜,就此走去,前途又多兇險,再說師恩深厚,無論如何也須見上一面,拜辭再走,照此情勢,分明師父怒極,難於挽回;否則,怎連霜娥姊弟也不令出?再見余式眼望自己,滿臉均是擔心憐愛之容,想起丈夫為我受苦,心中難過,又不敢開口,正強裝笑臉,向余式以目示意,令其忍耐,心中悲苦,無計可施。
忽見庵門啟開,尹商在門內現身,喝道:「師父說師姊違命私婚,本要重罰,看在盧老前輩分上,又經我姊弟跪求多時,姑念木已成舟,悔過雖誠,無法挽回,特加寬恕;但師父不願再見你面,可速去往魏家住上數日,傷愈上路。蕭家由你自去應付,師父也不再追究了。」
說時面帶笑容,並打手勢,比了兩次,說完,將手一揮,把門關上。
燕玉會意,驚喜交集。
余式連忙扶起,同到魏家一看,國梁似早知道,備有盛筵相待,也未明言,只問余式:「如願成婚再走,當為籌備。」
二人均想尋到鐵扇老人奉命而行。燕玉更背人對余式說:「我孑然一身,已然歸你,此後路上便作新婚夫婦,一同起臥也不妨事。但是長途萬里,前路艱危,更須由四川繞行,不能照你預計。事尚難料,必須留此完壁,以待學成劍術,再行婚禮。你太愛我,實不放心,還望彼此自重,明日就走,你意如何?」
余式力言:「我對燕妹決非禽處獸愛;否則,主人方才一說,我也就不推辭了。」
燕玉笑道:「自來女子多是禍水,就許因我累你都不一定。你既把握得住就太好了。」
國梁原因有人事前趕來暗告,說二人最好婚後再走;又見二人情深愛重,以為一說即允,不料同聲堅拒,心甚贊許,也未強勸,只堅留多住了一日。燕玉傷也全好,先騎主人的馬,由當地直赴湖北,到了宜昌,再改水路人川,余式因在事前聽說師父游完嵩洛改道人川,鐵鷹寨之事也全知道,就許能來都不一定。
本想向諸老俠打聽,不料為救二女,一個也未遇見。上路時,想往汗封孝義一帶尋訪,燕玉執意不肯,也不說什原故,只得罷了。等由陸而水,入峽以後,知道船行決遇不上,忍不住重又詢問。
燕玉也只說:「嵩山路上對頭甚多,如去難免相遇,一敵不過,全要受害,水行較穩。師父選勝登臨必多留連,我們只須去往峨嵋、青城兩山尋訪,此是必由之地,定能遇上。如已回甘,我們再順秦嶺追去,多半可以相遇。至多趕到地頭等他老人家也是一樣。」
二人一路同行,均以夫婦相稱,日子一多,分外恩愛。所乘是一小紅船,余式前得師父那柄鐵折扇珍若懷寶,前經魏國梁指教,說此扇珍貴異常,不可離身,現代收起,最好走時再拿,上路時方始交還。余式將它藏向包中,一直不曾取看。
燕玉先未留意。這日秋陽甚烈,余式覺著舟中奇熱,意欲取扇。
燕玉見扇,大驚喜道:「這是你師父的寒鐵扇,乃千萬年寒鐵精金千錘百鍊而成,共是二十七根鋼骨。師父昔年飛劍未成時仗以成名,遇見敵人,把扇葉一去,便成了一個扇形兵器,拿在手裡揮動如風。看似一件短兵器,專點敵人要穴,搧風所及之處,敵人不死必傷,數十年來威名遠震。
「這又是他老人家的信符,拿在手內,走遍天下均有照應,怎會不聽你說起。早知有此一扇,我也不會攔你先去嵩洛尋師了。你放在魏家多日,就許主人業已借用都不一定。我們雖未由對頭所居經過,這幾天老是心神不定,恐其得信跟蹤追來,有此至寶在身,也許不怕他了。」
余式見燕玉初上路時還好,船入巫峽以後便面帶愁容,時憂時喜,屢次盤問均不肯說。再間便瑩然欲泣,目有淚光,心中憐愛,不捨追問,一直是個疑團。見她忽然轉憂為喜,重又問故。
燕玉歎道:「此是我的冤孽,說來話長。」隨說經過。
原來燕玉自遭家難,被半殘大師救去以後,起初並不在當地隱居。大師俗家姓蕭,世代單傳,到大師這一輩只有一遺腹幼弟。本是武功世家,從小又拜一異人為師,學成劍術,大師早要出家,為了幼弟蕭岳尚在懷抱,自家只此=條根,又在家中苦守二十年,直把兄弟撫養成人、完婚之後方始入山。
姊弟二人最是友愛,弟媳姚翠萍又是自己代為選中的佳偶,夫妻二人把自己敬若慈母,情義越來越厚。大師在外修道,始而每隔一年半載必回嵩山故居探望。
後來蕭岳夫妻再三求告,說:「老姊對我夫妻恩深二天,仗你數十年撫養扶持,我們家成業就,卻令你一人在外飄流,萬分難安。接來家中居住,定必不願受俗人供養。嵩山盡多名勝清幽之境,你我姊弟三人已將年老,弟妹又無生育,反正山居修行,何必非到遠處不可?莫如就在本山擇一勝境,建所小庵,使你不礙清修,老年姊弟也可常時相見,仗你聲威福庇,免得受入侵擾,使你擔心,豈非兩全其美?」
大師原因蕭岳少年時任俠喜事,結有不少仇家,近年風聞要來報仇,為俱自己威名,尚在待機,伺隙而動,時不放心;又以兄弟已過中年,膝下猶虛,也甚懸念。心想:「本山清修,隨時出外修積也是一樣。」便即應諾。為了天性孤僻,除有限朋好同道和兄弟外不喜與人來往,便在剪刀坪左近青龍背上結了一所茅庵,在內清修,操行甚苦。
老姊弟骨肉情厚,隔些日相見一次,起初倒也相安。後因蕭岳無子,經大師和翠萍力勸,納了一妾,本是一個有名大盜之女,名叫李五姑,與蕭岳在友人家中相遇,貌並不美,因纏得一雙小腳,人又陰險狡詐,善於逢迎,久慕蕭氏姊弟威名,雙方一拍即合。
蕭岳收房以後,不知怎的愛之如命,第二年便生了一子,名叫蕭寶,這一來越發得寵,連大師也對她十分看重。五姑原具深心,知道正室得有大師傳授,本領比她高得多,雙方感情又好,開頭數年一點也不恃寵驕狂,對於大師先意承志,格外逢迎,哄得大師對她憐愛,然後相機請其傳授。
大師性情古怪,劍術之外,所煉內家罡氣和七禽掌法與鐵扇老人齊名,向例不許轉傳別人,便蕭氏夫妻也按各人天賦傳授不同,本無傳她之意,禁不住五姑處心積慮用水磨功夫日常求告,大師又鍾愛蕭寶,由三歲起便習幼功,紮好根基,心想:「這幾年來上門的仇敵雖被除去,尚有兩個能手懷仇多年,隱伏未動。這兩人不來則已,來必不善,雙方仇怨大深,無法化解。
「身是出家人,對方已經洗手歸農,不問是否作偽,在惡跡未露、上門尋仇以前外表終是善良,其勢不能先找人家,違背師門信條。自己所許善功未完,每年總要出山一次。兄弟本領雖高,多一個好幫手,到底要好得多;何況姪兒學武由她代教,以母傳子也較省事,免得妨礙自己功課。」
心念一活,竟為所動。五姑深心巧計,居然成功,限於天賦,又是一雙小腳,除大師劍術和一套龍女三十八式無法學習外,所有大師的上乘內家武功全被學會,漸漸現出狐狸尾巴,只對大師還有三分敬畏外,休說正室不在眼裡,連對丈夫也是頤指氣使,既驕且狂。
蕭岳本極愛她,始而容忍,終至由愛生畏,不敢絲毫拂意。翠萍賢德,氣在心裡,看在丈夫兒子分上,自己年老,不再與爭;憤而學佛,索性不令丈夫進房。蕭岳寵妾滅妻已成習慣,把昔年恩愛付之九霄雲外。翠萍雖然退居別院,長齋奉佛,五姑意猶未足,仍在無故生事,不時挾制丈夫去與翠萍為難,恨不能置之死地才稱心意。
翠萍忠厚溫婉,自怨命苦,一味隱忍,也不向大師訴苦。五姑所生蕭寶雖然陰毒險狠,大有母風,幼時卻極知道用功,人又聰明,全家又都對他鍾愛,這一來,成了母悍子驕,氣燄日盛。後被大師發現,將她母子喊去數說了一頓。惡婦母子陽奉陰違,反而變本加厲。
不久,翠萍便被氣出了家,孤身雲遊,留書與丈夫作別,說自己看破世情,已然削髮入山,五姑有子,蕭氏香煙不斷,於願已足,可將其扶正。自己此行也不再歸來,望你夫婦善教寶兒,勿令放縱。一面留書大師,說彼此親逾骨肉,本想從老姊同修佛法,為了同在一處,夫家甚近,惟恐世緣難斷,只得飄然遠引,辜恩負德,伏乞原恕等語。
五姑無形中早已喧賓奪主,眼中釘一去,當時扶正。蕭岳在悍妻積威之下,也未尋訪結髮人的下落。五姑多年心願,志得意滿,自不必說;知道別人不怕,只有大師恨她陰謀,一面刻意交歡,一面挾制丈夫代為分說。
大師雖料翠萍被惡婦逼走,一則愛護老年兄弟和姪兒,五姑再一格外巴結,心想翠萍年來勤修佛法,頗有悟道之意,此行也許藉以解脫,只還放心不下,連出山訪了兩次,均未尋到。
最後得知人隱衡山,已拜青蓮神尼為師,正坐禪關,去了也見不到。神尼佛法行輩均高,難得收徒,既容入門,料有成就,頗代喜慰,便未再尋。不久便將燕玉和霜娥姊弟救往嵩山。
這時蕭寶年已十餘歲,從大師學會一身驚人武功。過了數年,燕玉也漸長大,朝夕從師習武,頗得師門心法。大師對他姊弟三人均極期愛,因看出不是佛門中人,姪兒蕭寶對於燕玉越來越愛,雖覺品貌稍差,自家姪兒,終有偏心。
蕭氏夫妻一再代子求親,想作成這段姻緣。無奈燕玉身具至性,志切親仇,又見蕭寶刁詐陰險,品性惡劣,表面哄著師父,假裝正人,目不邪視,卻在暗中調戲,並加威嚇,不令向師告發。身受師門厚恩,無家可歸,加以武功未成,只好忍辱負重,暗自傷心,一面加意防閒,畏若蛇蠍,輕不離開大師一步。
蕭寶自不死心,一則大師人甚方正,雖愛姪兒,對於燕玉志行堅苦,守身如玉,也甚嘉許,向蕭寶嚴詞告誡,說此女孝烈,屢次向我哭訴,婚事須待報仇之後,此時寧死不從,其志可嘉,我將來必為你作主;但如欺逼一個孤女,卻是不許,再如背人調戲,重責不饒。
蕭寶恐大師翻臉,又愛又恨,無計可施。五姑心深,看出燕玉不喜乃子,所說一半托詞,意欲將事說定,便令丈夫向大師苦求。大師明知愛徒與蕭寶無緣,無如姊弟情長,便把燕玉喚來,勸令應允。
燕玉滿腹冤苦,氣在心裡,說不出來,偷覷師父已有不快之容,暗忖:全家血海冤仇在我一人身上,如不允婚,師父脾氣,縱不因此將我逐出,報仇之事決難如願。
想了又想,慨然答道:「弟子命如紙薄,全家受害,孤苦零丁,蒙恩師撫養教訓,得以成人,怎敢違命?只是大仇未報,何心及此,如蒙恩憐,等弟子學成之後手刃親仇,只師父作主,無不惟命。」
大師本覺身是佛門中人,強迫一個孤女嫁她不願之人,心生內愧;又見她滿臉淚痕,辭色悲壯,好生憐愛,拉近身旁,溫言撫慰道:「徒兒莫傷心,師父必為你作主,並令寶兒助你報仇,事成之後再定婚嫁。為防寶兒年輕情熱,向你糾纏,我近在南陽遇一姓魏施主,為我建了一所小庵,本備你將來報仇時隱伏待機之用,好在雙方年紀尚小,寶兒用功頭上,也不應早婚,明日便帶你三人移往南陽白雲庵我的下院便了。」
蕭氏夫妻溺愛狗子,本想婚事一經說定,便用陰謀使狗子先稱心願,此時木已成舟,至多被大師埋怨一頓,決不會由此翻臉,燕玉也不致中變,不料大師師徒會移往南陽,性又剛愎,苦勸不聽。
這時燕玉更出落得玉人也似,容光比前越發美豔。狗子原因近日夢魂顛倒,幾於相思成疾,時向父母老臉苦求,誰知弄巧成拙,反倒延誤,在她報仇以前連人都難見到,連氣帶借,向母撤嬌哭訴埋怨不已。
惡婦心疼狗子,但知大師言出必踐,無可挽回,一面撫慰狗子,力允為之設法,此時欲擒先縱,姑寬一步,以免激變,反而不美,好容易才把狗子勸住,越想越有氣,頓犯惡性,在她師徒走前,把燕玉喊往一旁,說道:「我兒哪些配你不上,如此推三阻四?有你師父和寶兒相助,鐵鷹寨老賊父子的人頭遲早是你囊中之物,便先答應,免使寶兒傷心,你都不肯,看你報仇之後,還有何說。
「到時,乖乖的做我媳婦,我必把你愛若親生。你若改嫁他人,固是必死;便你永遠不嫁,也休怪我無情。如在走前向寶兒吐點口風,使其安心,我便重重謝你,你意如何?」
燕玉早知惡婦母子行為陰險,再見她說時面帶獰笑,隱蘊凶機,越發害怕,想了想,把心一橫,慨然答道:「弟子心意已早言明,親仇未報以前萬事無心,一切已由恩師作主。雖然誓欲手刃親仇,但是仇敵人多勢盛,也非弟子一人所能成功,只要小莊主能如恩師之言,代我掃蕩賊黨,我違了約,殺剮任便如何?」
說完施了一禮,便往大師禪堂走去。惡婦越發恨在心裡,本想進讒,偏生大師剛直,見事已說定,惡婦行時又拉燕玉背人密談,隨聽霜娥暗告,說惡婦示威凌逼,又見燕玉回時滿臉悲苦,清淚欲瑩,心憐愛徒,老大不快,未等開口,先把臉色一沉,立命起身。
惡婦不敢再說,強作歡送,心恨燕玉人骨,暗罵:「不識抬舉的賤婢,將來只敢毀約改嫁,拼著和老東西反臉,你也休想活命。」
大師遷居南陽以後,狗子借著訪看為由,連去數次。燕玉先恐苦纏,避而不見,最後無法,便向狗子出下難題,請大師轉告,說賊黨勢盛,自己專殺仇人小賊侯鼎,為首兩老賊和一干餘黨要狗子代為除去。
狗子知道事難責重,又見燕玉冷若冰霜,對他全不理睬,大師不為作主,反說借此激勵志氣,兩老賊交遊甚廣,黨羽眾多,想要全勝並非容易,如知向上,到時我必助你成功;否則,休說燕玉,我也不願使她嫁你。禪門清靜之地,如何屢來纏繞?可速回山,時機一至,自會尋你。狗於無法,只得懷恨回去。
燕玉原想身世淒涼,孤苦無依,師父又強迫嫁與狗子,連削髮出家均所不許,每日想起心事,以淚洗面。先頗傷心,後見狗子一味苦纏,惡婦也時來向師父絮聒,知道早晚必落人手,母子二人無一善良,如何能與白首,嫁後光陰必更痛苦,轉不如報仇之後自殺,索性從父母於地下,倒也清淨。
主意打定,便不再愁苦,一味用功,等待時機。哪知良緣夭定,巧遇余式,見對方世家子弟,文武雙全,少年英俊,又是那麼和厚大方,對於自己隱蘊情愫,但是氣度雍容,廝抬廝敬,言笑不苟,不似狗子,人既卑鄙,言動輕浮,處處使人厭惡,芳心早已感動,生出情苗。
只想起處境艱危,師父素愛自己,或者還有商量,惡婦母子一聽嫁與別人,必不免於殺身之禍,自怨薄命,只得斷念。無如雙方一見傾心,情根日固,不知不覺自然流露,再經過那場患難,對方深情密愛本就不忍堅拒,神乞車衛再出頭一作主,心想,惡婦母子雖凶,但有車衛暗助,余式又是鐵扇老人門下,當可無事。
最怕的還是師父這一關,後雖度過,因在諸葛家中聽劉明背了余式談起,說狗子蕭寶本定第二日趕來相助,並還約有好些同黨,哪知關中諸俠先到了兩日,認為這類賊黨何堪一擊,到即下手,與他定什約會?冉腸谷答說想借此多除點害,特意放寬時日,強請關中九俠中的李氏夫妻三人多留一日,一面命人轉告盧、左二老俠和燕玉姊弟提前下手,蕭寶到時已成尾聲。
半殘大師也由別處趕到,聽說事完,便即回庵。和蕭寶同來的兩人原是大師代約,令助狗子成功,與李氏夫妻和盧、莊二老相識,偶聽談起燕玉受傷、被人救走之事,被蕭寶聽去;又聽說有一少年帶了燕玉逃走,當時妒火中燒,立即趕往,途遇車衛,將其攔住,逼了回來,又受一場惡氣,歸尋大師代約的兩個幫手商計時,那兩人已被盧隱警告,不令多事,各自走去。
知道車衛和盧、左二老無一好惹,因還不知情敵姓名來歷。燕玉本領並非尋常,竟會受此重傷。情敵能夠深入虎穴,救她出險,必是能手無疑,素性奸猾,欺軟怕硬,恐再追逐,人單勢孤,自招沒趣。又見大師不曾出頭阻止,未見自己便即回庵,可見以前不是誠心;否則以她之力,迫令燕玉早嫁,必不敢抗,何致被人奪去?心中懷恨,意欲回山哭訴,迫令父母出頭向大師理論,一面約人搜尋情敵,殺他夫妻泄憤,憤極之下連大師也未見便趕回山去。
燕玉聞言越發害怕,知道蕭氏夫妻和狗子本領甚高,蕭岳更有不少黨羽,個個厲害,如照余式所說同往嵩洛,無異自投虎口,因恐丈夫聽了愁急,又自害羞,始而不肯明言。同舟以後,見余式對她敬愛萬分,溫存體貼,無微不至,想起前路多艱,危機隱伏,日常愁慮。
昨日川峽泊舟,又覺出一點警兆,見有一人岸上尾隨了半日,停船時又朝船老大設詞探詢了幾句,由此不見,心疑行蹤已被仇敵警覺,暗忖:上路以來終日裝倦,老是睡在艙中,與丈夫對談,非到船行江中,四望無人,不肯去往船頭涼爽,或向船窗外望,輕不露面,丈夫是個生臉,怎會被人知道跟蹤?如真是蕭家派來的黨羽,決非好鬥。正在心中憂疑,越想越煩,無意中看到那柄鐵扇,無異有了一道護身符,當時驚喜交集。
說完經過,余式問明以後才放了心,笑說:「自經盧老前輩指教傳授,生出真力,又將《三元圖解》學會,因和尹商、二猿一同練習,自己還不知道有什功力。後在獸阱石井之內連殺猛虎,才知氣力大增,近在途中和你相對勤習,雖然無法施展,有時乘著泊舟之際偶然上岸,借著山路縱躍,又試出輕功勁力比前加了十倍不止。敵人不來便罷,如有人作對,便不打恩師旗號,料也無奈我何。你一身武功,並非尋常女子,怕他作什?」
船行之處正是葉灘過去,烏龍呷附近,江面甚窄,兩邊危崖排天直上,船行其內如在一條極長的深巷之中,上面雖是雲白天青,蒼痕如帶,蜿蜒其上,下面卻是斷崖千尺,削壁障空,陰森森的。那船由五六個縴夫背著一條長纖,盤旋轉折於危峰峭壁之間。雖是順風,為了浪惡湍急,逆流上駛,走得甚慢。
夫妻二人都是文武全才,見山水雄奇,江山如畫,幽險之中別饒一種清麗之趣。燕玉又最愛山水,前在白雲庵深居簡出,難得見到這等奇景;此時正斜倚在余式懷中,凴欄並坐,一面說笑問答,一面目注窗外煙嵐雲樹,飛瀑流泉,想到身有護符,隱憂半去,心頭稍放,又見丈夫深情密愛,溫存體貼,無微不至,越發欣慰。
燕玉聞言笑答:「天下能人甚多,縱有恩師這柄鐵扇,也須小心,不可自恃。」
話未說完,猛一眼瞥見對面離水十餘丈的崖腰縴路之上有一穿黑衣短衫褲、頭戴寬簷草笠的壯漢,由後面來路急行而來,到了縴夫身側,因那一帶山徑奇險,人不能並肩而行,縴夫例不讓路。壯漢似有急事,先朝縴夫對說了幾句,上下相隔大遠,灘聲浩浩,喧若雷轟,自聽不出所說的話,看神氣想令縴夫讓路。
川峽縴夫都有幫口規例,人數又多,偶犯禁忌,定必群起拼命,見他孤客,自更不讓;再者縴路奇狹,那些縴夫身背纖板,一步接一步向前搶上,足尖支地,前半低俯,一張臉已快要貼向地上,一個個累得氣喘汗流,吆喝之聲此應彼和,正以全力爭搶上游,如何會去理他?
壯漢已將動武,忽然停手,將身一縱,便到了離地丈許的山藤上面,手援藤樹接連雙手倒換,晃眼便由縴夫頭上懸空攀援而過,落向前面,朝眾縴夫指手劃腳說了幾句,便自轉身前行,身法輕靈,捷如猿鳥,端的快極,余式目注愛妻,正在溫存慰問,並未留意窗外,等燕玉發現,心中一動,忙喊「式哥快看」,壯漢接連兩縱已經到了前面崖口,轉將進去,不見人影。
隱聞山寺鐘聲由對面崖後隱隱傳來,深峽回音,響動雲水。鐘聲已住,餘音猶自晃漾。
余式見愛妻忽似有什警覺,退了回來,面帶驚疑,因未見人,問知前事,笑說:「燕妹,你也巾幗英雄,連日為何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就算你見那人是仇敵派來,莫非還比鐵鷹寨那伙惡賊猛獸厲害不成?」
燕玉強笑道:「式哥,你哪知道對頭的厲害呢?雖有鐵扇防身,你近日功力越高,遠非昔比,無如人怕情急,小狗對我癡心妄想已有多年,以為師父偏心助他,必能如願;哪知到了最後關頭,我大仇已報,眼看就可強逼成婚,忽然被你得去,又吃了些虧,自必恨入骨髓,非和你拼命不可。
「他父內懼悍妻、外護孽子,乃母人既陰險狠毒,又得師父真傳,武功甚高,一家三人全不好惹,況還有許多黨羽門人,個個厲害,如何肯容我二人活命?先聽你說,心雖稍寬。此時想起,仍是可慮。這一帶江崖奇險,除縴夫土民而外,尋常商客從無足跡,那壯漢明是遠路來的,又有這好武功,形跡可疑。
「雖見轉入崖口,未再尾隨,到底事情難料,也許怕被我們看出馬腳,故意閃避,再在暗中跟來。此與前日黃桶灣泊舟所見的人裝束神情明是一路,如我所料不差,日內必有變故,我們留意才好。」
余式終是有些自恃,笑答:「燕妹真個膽小多慮,果如所言,我們蹤跡已露,避也無用,反正要拼,轉不如放大方些,聽其自然,怕他作什?」
燕玉方答:「話不是如此說,對頭委實厲害,如我看錯,由此警戒,使後來的人不易發現,只一趕到青城山,當地有我師父老友雄貞女郝金姑在彼隱居,這位老前輩雖是師父好友,最疼愛我,為了小狗逼婚,見我悲痛,曾向師父力爭,兩老幾乎失和。此去有事求她,便尋你師父不到,有她相助也可無害。此老任俠尚氣,性如烈火,就許護送我們通行秦嶺,直赴涼州都在意中,但盼日內無事才好。」
二人正說之間,船忽停住,船老大來說:「前面便是七星灘,天己不早,必須先往龍王廟燒香,明日一早過灘。前面龍母崖風景甚好,龍王廟南還有一座大廟,客人可要上岸散心,到鎮集上買點飲食?」
二人一看,泊舟之處正是壯漢先前轉入的崖口下面一片小鎮,危崖縴路至此而止,縴夫正收縴繩,由危崖盡頭石級走下,各坐在樹蔭之下買茶喘息。一個個赤著上身,背骨隆起,常年風吹日曬,膚黑如漆,全身裸露,只各穿一條破舊短褲,看去勞苦可憐,忽生惻隱,照例犒勞之外,又取了四兩銀子交船老大拿去分與眾人,令在鎮上儘量多買酒肉,由自己會賬。
依了燕玉,就在船上買些酒食飲用,無須上岸,余式因舟中悶坐已有數日,意欲去往岸上鬧游,船老大又在力說「龍王廟燒香必須前往」,燕玉想了想,只得應諾。為防萬一,並將兵刃暗器連鐵扇一齊帶在身旁,然後一同走上。灘旁小鎮地名老龍坎,龍王廟離鎮兩里,舊傳神話甚多,加以灘險水急,舟船到此多須停上一半日,換俄過灘,逆流上駛的還要等風等水。
土民舟子迷信神權,每多捕風捉影之談,因此香火甚盛,積久成風,凡是過灘的人都往廟中進香,已成慣例。偏巧以前有幾個不信邪的船客堅不上岸燒香,第二日便出了事,嚇得船夫怎麼苦求也要把船客求上岸去,燒完了香才敢上路。
余式夫婦因聽船老大說得龍神那等靈異,又見鎮上嘈雜,稍進飲食,便同往廟走去。廟在崖谷後面山環之中,廟並不大,共只兩個老道士,一個香火,廟前地勢倒也寬廣。
當日燒香人多,男女都有,二人湊近前去一看,正殿大只兩三丈,神像是…白鬚紅臉老者,旁坐一少婦和一龍頭人身的小神。後來香客擠不進去,便在殿外焚香跪拜。燕玉嫌那香煙嗆人,正要回走,船老大隨後跟來,堅請上香,二人只得依了,匆匆隨眾跪拜。
退出廟外,燕玉見山光如黛,雜花盛開,廟前孤峰突起,宛如雲骨撐空,玲瓏峭拔,勢甚靈秀,忽然興起,意欲登臨,頓忘戒心。余式只顧討好愛妻,又極口贊好。峰高十餘丈,峰腳恰有一盤山道,僅容一二人上下,甚是險陡。二人一身武功,自不在意,便順石級走上。
到頂一看,地寬只得畝許,甚是平坦,前面危崖平突,翼然欲飛。二人並肩同立,憑臨絕頂,見四外山重嶺復,嘉木森秀,時見溪流飛泉蜿蜒流走於林樾崖澗之間;蜀江如帶,曲折其下;時見風帆點點,白鷗掠水,出沒於江天杳靄之間,均覺西蜀江山奇麗,果不尋常。
余式一眼瞥見廟南半山腰上林木蕭森,紅牆掩映,方想起船老大所說大廟,忽聽遠遠傳來幾杵鐘聲,江山如畫,遠寺疏鍾,置身其間,不禁悠然神往,塵慮為消。又見層巒聳秀,松竹蕭森,風景彷彿更好,便要燕玉同往。
燕玉因見廟前古木千章,靜悄悄的,附近不見人跡,只當禪林清淨之地,從小生長佛門,本有信仰,乘興應諾,前見青衣怪漢已全忘卻。
二人隨同下峰,沿山行去,走出六七里,行經一條小溪旁邊,溪水清淺,岸闊流急,兩旁垂楊高柳,隨著溪流綿亙不斷。
燕玉笑說:「蜀中山水真好,何必青城峨嵋,即此已是勝境。可惜僻處川峽亂山之中,連個名字都不知道,山靈有知,當抱委屈呢。」
余式聞言,還未及答。忽然路轉峰回,見前面溪旁垂楊下坐著一個身穿黃葛衣的少婦,手持釣竿,似在釣魚。燕玉因在峰上臨高遙望,覺著廟並不遠,怎走了這長一段還未走到?心疑山遮,將路走岔,便向少婦詢問。
少婦正以全副心神貫注在那釣竿上面,忽聽有人問話,面色一沉,似要發作,猛抬頭瞥見二人,立改喜容,笑問:「來客因何至此?」
燕玉說了來意。少婦略一尋思,笑答:「原來二位行舟路過,想往長松寺中一遊麼:廟中和尚討厭,本不想請二位前去,無如你們把路走岔,歸途乃是必由之路,去看看也好。可惜溪中有一惡蛟,常時出巢,去往川峽傷害行舟,興風作浪。
「我正在此誘牠上鉤,雖被二位和我問答,驚逃遁去,不敢出洞,我還想再試一下;否則,便送二位去了。少時也許趕去,廟裡和尚如問,你就說黃三姑的朋友,他們就不會欺生了。」
說時,二人早瞥見那釣竿似是純鋼所制,約有拇指粗細,看去頗有分量,彈性更強,不設浮子,釣絲與竿連在一起,比竿略細,近梢一段更細,由少婦坐處起往上流頭斜拋水中,估計少說也在十丈以上,水中隱射金光,梢尖上似有好些倒須刺,與尋常釣竿迥不相同。
少婦忽然臉上變色,低聲急語道:「這孽畜竟敢和我挑釁,二位快走,免得濕了衣服不好回去,並誤我事。」
二人見她面帶急怒之容,心雖奇怪,不便再留,只得退走。走出半里多地,忽聽疾風暴雨之聲發自身後來路,天色卻又是好好的,連忙立定回顧,一股銀瀑正由前見發源處崖下水洞中飛起,前頭擁著一個牛頭獨角、長身如龍的怪物,口中銜著一線金光,箭也似急猛躥出來。
所帶浪頭高達好幾丈,狂潮山立,疾如奔馬,挾著洪洪發發之聲朝前飛馳。溪水立時暴漲,晃眼上岸,平地水深數尺。就這聞聲驚顧之間,水已湧到二人的身前,水勢越來越大,猛惡異常,所過之處,林木小丘全被衝倒,濁流滾滾,浪花飛舞,宛如怒霆奔馬排山倒海而來,聲勢駭人,從來未見,急切問也未看出黃三姑人影。
二人正自驚惶,往高坡上縱避時,忽聽遠遠有人大喝:「這裡惡蛟無妨,留意身後。」聽出三姑口音,因立處是一小山,已經向半山坡上,離地二十多丈,下面山洪只得丈許,雖然還在繼長增高,決漫那小山不過,心神乍定。聞聲四顧,三面皆被水圍,前面腳底隆起一座小丘,高約兩丈。
就這兩句話的工夫,水又漲起丈許,還未淹到丘頂,隱聞地底浪吼,聲若牛鳴,別無異兆。同時雲頭大起,四山霧合,日光立隱,遙望天邊雲層電光閃爍,如走金蛇,似有暴風雨將來之兆。下面林木已被水淹沒,許多高樹只剩下一點樹梢伸出水面,廣溪一帶水勢更惡,彌望皆是洪水驚湍,只溪盡頭髮源之地那座危巖矗立水上,宛如島嶼。
洪水沖到崖上,激濺起千重浪花、百尺玉雪,怪物已自失蹤,人也不見形影。心疑黃三姑被洪水惡蛟吞去,大是驚疑,為防惡蛟傷人,小山離水雖高,水勢還在猛漲,安危到底難料,忙往頂上縱去。
到頂一看,原來那一面正是前面大山和長鬆寺廟字,前面的水雖在環山而流,因那一帶地勢最高,中又隔著幾條溝壑,洪水緣壑下流,平添出好些瀑布,轟隆砰旬之聲響震山野。因先聽有人出聲警告,前面有險,重又轉朝前崖注視,仍無異狀。燕玉想起方才釣魚少婦黃三姑品貌甚好,聽口氣似想除那惡蛟,此時蛟雖不見,人也無蹤,水勢如此浩大,不知吉凶如何?
忽聽余式驚呼:「燕妹快看,莫非有什怪物要由那裡鑽出不成?」
燕玉順余式手指處,定睛一看,原來那小丘十之八九已為洪水所淹,只剩丘頂上饅頭也似露出水面,全丘長滿草樹,獨這中心近頂一帶三丈方圓寸草不生。這時,地皮突然拱起數尺,忽又下落,地底吼聲也漸洪厲,似這樣接連幾個起落,呼的一聲大震,那突起來的大土泡倏地暴散,泥漿如雨,四面飛射,下面立現出一個深坑,黑黝黝望不到底。
因為見有怪物出現,還當地底被洪水沖陷,心方略定,猛瞥見坑中有兩三絲綠光隱現,開頭甚細,一閃即隱,也未看清,內有兩絲突然由長而圓,兩團茶杯大的碧光在裡面閃爍移動,地底吼聲越發洪厲。
二人看出是怪物的凶睛,心中一驚,余式鏢、劍已早持在手內,揚鏢要打;燕玉膽小,見那怪物凶光閃閃,有兩三點,又能發生洪水,惟恐一擊不中,惹出事來,見山頂上有大樹山石可以隱蔽,忙一把將余式拉住,不令動手。
這時土丘頂尖已被揭去,隨著濁流捲走,坑旁樹木也被衝倒,隨流而去,水勢已然高過土坑尺許,卻不下流,圍成一個大圓圈環坑急漩。二人剛藏向石樹後面,探頭外望,不料坑中藏有另一條惡蛟,本在酣眠,因受地底洪水沖擊,驚醒過來,無奈昔年受有仙法禁制,身困地下,與先發水的那條惡蛟隔斷,不能趕去會合,便在地底發威亂竄,衝突了一陣,地底全被掏空。
這條雌蛟早已通靈變化,比那雄蚊厲害得多,目光到處,發現上面山頂立著二人,饞吻大動,早蓄著勢子。冷不防猛躥上來,只聽轟的一聲大震,駭浪山飛,狂濤怒湧,土丘附近地面立時往下沉陷,一條粗約一抱的藍影帶著一股水柱已朝二人斜躥上來。
二人見那怪物,牛頭獨角大如拷栳,前半身隱現水中,只露頭臉,其長似有三丈,後半隱向濁流渾水裡面,看不出多少長短,血口張合之間露出上下兩排尖銳鋸齒,一條長舌作如意形頻頻吞吐,伸縮不停,二目凶光遠射,奇腥刺鼻,下面山洪隨同高漲,暴湧起十餘丈,水聲如雷,隨同怪物躥起處水塔也似,相隔山頂已只一兩丈遠近,立處小山首當其衝,已被淹沒了十之八九,這才看出那怪物形似蛟龍之類,來勢萬分猛惡。
余式料知不妙,忙喚:「山後無水,燕妹速逃,待我擋牠一陣!」手隨聲發,兩隻鋼鏢已朝怪眼打去。
那蛟也是該當遭劫,還未出世,先被一神僧用法力禁閉地底。受困多年,剛得脫身,一見生人,立時勾動饞吻,只顧喉急,想要吞吃山頂二人,不曾想這兩人均有一身極好武功,竟敢與抗,人又隱在一塊山石後面,只露一頭在外。
惡蛟見人逃避,還自暴怒,來勢更猛,吃余式身形往右一閃,手發雙鏢,當頭打下,惡蛟驟不及防,雙目立被打中,當時打瞎,負痛激怒,厲吼一聲,箭一般朝前猛躥上去。山石約有一人來高,石後好些兩三抱粗的大樹,前面更有兩株尺多粗的矮鬆,高只丈許,恰將山石擋住。
惡蛟急怒攻心,痛極神昏,匆忙中竟未看清形勢,來勢過猛,一下連鬆帶石全被撞斷,只聽喀嚓噗啦一連串樹折石斷之聲,一松一石首被撞斷,惡蛟也受了傷,越發負痛情急,暴怒如狂,心又兇殘猛惡,認定人沒牠快,更夾有大片洪水,漫山遍野而來,至不濟也將仇人淹死,並且服有內丹,另具特長,再待一會仍能尋到仇人吞吃泄憤,不料又受重傷,頭額震痛甚巨,皮鱗又被樹石擦破了一大片。再往前一猛躥,穿入前面大木叢中。
山頂林木多是百年以上的黃桶樹,堅實非常,起初叢生一處,年月一多,樹幹日粗,便少空隙,上面虯乾互相糾結,樹又堅牢粗大,惡蛟這一躥,正躥進樹夾縫中,半身立被四五株大樹夾住。連受重創,雙目已瞎,傷痛情急之下,知道仇人沒有撲中,已被躲開,自身卻投入險地,被樹夾住,吃了大虧,怒吼一聲,昂頭往上,又以全力猛躥,想要脫身,這一來恰又躥入亂乾盤結之中。
那些樹幹多有尺許粗細,密層層互相糾結,並還不止一處,當時將蛟頸部嵌住,頭雖躥出,由頭問起直達中半段全被夾緊,再想脫身更是萬難。急得那蛟頭尾亂搖,怒吼連連,搖晃得那些大樹往來亂晃,起伏如潮,這時水已隨蛟漫山而過。
余式燕玉一見那蛟帶著洪水迎面衝來,驚慌百忙中先不知兩鏢打中沒有,匆匆往側縱避,如非身法輕靈,一見水到,忙即縱起,將左近樹枝攀住援將上去,差一點沒被洪水沖倒。
驚魂乍定,仔細一看,才知蛟目已被打瞎,身夾樹縫之中,一路連拱帶掙,搖晃不已,後尾仍有三丈來長一段露在外面,隨同全身擺動,左右亂甩,附近山石小樹一被掃中,當時粉碎斷裂,聲勢甚是驚人,隨同惡蛟帶起來的洪水也在猛漲不休。
幸而山高,下面均是低窪,山後更有好幾條澗壑,水勢就下,近山一帶雖然高湧,一到山頂便趨下流,水存不住,只惡蛟身前一帶水勢高起丈許數尺不等。二人由樹上攀援縱躍,到了蛟前面一株大樹幹上坐下,俯視四外已成了大片湖蕩,山洪似狂潮一般直往山頂湧來,樹下水勢最低也有數尺,望去彷彿大海之中擁起一座水山。
天色早就陰晦,空中陰雲佈滿,水霧昏茫,黑沉沉快要壓到頭上,密雲層中金蛇亂竄,雷聲隆隆,狂風大作。那蛟擺動之勢越發猛烈,中段一株大樹已被拱動,軋軋亂響,大有連根拔起之勢。下有洪水,水力絕猛,無法下去,相隔又遠,這麼長大一條惡蛟,看去皮麟堅厚非常,先前二鏢乃是湊巧,除雙目外決打不進,想要打牠七寸要害,一則被樹擋住,又恐一擊不中,反倒激怒,只被震脫,休說被那長尾掃中,視此猛惡的水力先就無法立足,兩次欲發又止。
眼看那蛟越擺越急,樹身已被搖動,如非頭頸嵌得太緊,已早被其衝出,漸覺形勢不妙,人又無法近身,還不知道惡蛟頭有內丹,中具奇毒,少時便要發難,越看越是危險。
又見那蛟獨角根際有一線綠光閃動,猛想起先前所見原是大小三團目光,出坑以後只見兩團凶光,另一條細小的不曾再現,先未留意,只當蛟目已被打瞎,莫要當中還有一目,如被發現,就不被牠脫身追來,單口中所噴水箭衝擊之力也禁不住。
蛟頭前額那一線微光突漸開張,約有寸許長短,兩三分寬,竟比先前那一雙凶睛光更明亮,面又正對自己,這一驚真非小可,一時情急,正在附耳商量,打算再用鏢、弩打那當中蛟目,只要深透入腦,許能成功,只借相隔太遠,無法下水。
眼前倏地一亮,空中電光一閃,震天價一個霹靂,挾著大團雷火當空爆發,打將下來,震得山搖地動,耳鳴目眩。驚悸之中,猛瞥見惡蛟獨目開張,一道碧光突由當中一目射出,朝空迎去,大團雷火立被衝開消滅,緊跟著電光亂閃,霹靂連聲,空中雷火一團跟一團連珠般打將下來,兩下相隔才只數丈。
正自心魂震悸,逃又沒地方逃。那蛟昂首向天,用獨目中所噴丹氣向空飛射,抵抗雷火,口中不住厲聲怒吼,週身亂拱,那條長尾更是搖擺不停。風勢又大,激盪得四外林木宛如狂濤起伏,由惡蛟帶起來的洪水突突上湧,到了山頂,再順惡蛟盤據之處四面飛卷而下,看去宛如數畝方圓的一朵極大水花,當中湧著十餘枝大樹和一條惡蛟,浪花飛滾,頓成奇觀。
二人初意蛟頭獨目必比先打瞎一雙凶睛還要敏銳得多,始終不敢妄動。後見所夾樹木已有兩根快被拔上,空中雷火似有知覺,先打蛟頭,均被所噴丹氣衝開,忽然頭尾夾攻,先是一大團雷火朝頭打下,惡蛟正以全力抵禦,不料電光一閃,又有大團雷火朝後半身打下,只聽霹靂一聲,惡蛟後尾立被打斷了丈許長一段。
二人這才看出那只獨目似乎只能噴射光氣,抵抗雷火,全憑靈性感應,不能真個見物;又發現那蛟經過好些時的強掙,頭頸一段已離樹縫三四尺,中段被夾之處下面樹木也被帶向前面,擠在一起,水中樹根多半泥土上拱,快要全數連根拔起。蛟頭一露,頸問一條白痕隨同現出,長約尺許,有二指寬,並無鱗片掩蔽,知是要害所在。
似此相持,休看隔遠,那蛟只一脫身,橫尾掃來,連人帶樹必被打成粉碎,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與之一拼。余式仗著稍會一點水性,早就堅持下樹,助雷殺蛟。燕玉雖不放心,除此別無善策,只得聽之,人與雷火,恰是同時發動。那蛟先吃雷火打傷尾部,負痛急怒,週身擺戰,本就作勢欲起。
余式也縱到左側小樹之上,剛把樹幹用右手攀住,待要尋覓水淺之處冒險縱下,只隔兩丈左右,便用暗器去打頸間要害和那當中獨目。不料人未入水,地勢還未看好,猛瞥見那蛟長身一拱,喀嚓一聲樹縫竟被震斷,前半身立時猛躥出一丈多長,蛟頭一擺,便朝自己對面掃來。
這時兩下相隔才只三丈,又偏在蛟的側面,蛟身往起一躥,橫掃過來,相隔便不到一丈,還未近身,便覺奇腥撲鼻,臭穢難聞。那蛟又當負痛發威之際,血口如盆,獠牙外露,一條長信頻頻吞吐,長達數尺,形態分外獰惡。余式只當人被惡蛟看見,張口來咬,不禁大驚,心中一急,百忙中揚手一鏢便朝蛟頭白影打去。
耳聽颼颼連聲,有幾點寒星由身側飛過,朝蚊打去。因蛟來勢猛惡,為恐一擊不中,反為所傷,手中發鏢,人往側面樹上縱去,意欲繞向一旁,喚了燕玉一同泅水逃走,口方喊得一聲「燕妹」,身子凌空,還未抓住側面樹幹,就在這事機瞬息、危險萬分之際,只聽一連串喀嚓斷樹之聲,跟著呼的一聲巨響。
大蓬水花帶著七八株斷乾殘枝已離水而起,知道蛟已脫困,心方一慌,眼前霍地一亮,金蛇亂竄中驚天動地一聲大震,大蓬雷火好似火山崩墜,自空直下,浪花高湧中瞥見一條極長大的黑影由身後向前躥來,連驚帶急,當時震暈過去。
一會聞得哭喊之聲,週身冷冰,醒來一看,身已移在山頂石崖之下,人臥石上,燕玉抱著自己的頭正在哭喊。山頂洪水已退,傾盆大雨正在轟轟下降,兩山頂上倒著七八株斷樹,殘枝碎葉滿地狼藉,有的已被雷火燒焦。
那崖原是一塊丈許高的大石,下有淺凹,雨點有龍眼般大,正由外面隨風射到,夫妻二人都是週身濕透,落湯雞也似,再看山下蛟水已止,水勢雖然減退好些,但值大雨之中,到處水霧蒸騰,一片迷漾,什麼也看不見。蛟水發源之處那座危崖只剩一幢灰影,兀立水中。山頂泥土已被衝淨涮盡,蛟卻不知去向。
正問前事,忽見暗霧迷茫中一道青光電馳飛來,由山頂飛過,往山後斜射下去,光中似見一個女人影子,手中還提著一個形如牛頭之物,所去之處僻在石崖後面,無法窺見。余式驚說光中女子必是仙人,忙要出視。
燕玉攔道:「式哥先落水中,我冒險將你救來此地,還不知受傷沒有,你不要動,我去看看就來。」說罷便往外走。
待了一會,燕玉滿面喜容,同一少婦冒雨趕回,見面笑說:「式哥,這裡雨大,我們同到三姑府上再說如何?」
余式見那少婦正是黃三姑,才知先前所提乃是蚊頭,連忙起立,三姑笑說:「這大雷雨如何走法?二位暫且少候,我去拿兩把傘來。如非我功力不夠,便帶二位走了。」
燕玉攔道:「我二人反正週身水濕,怕雨做什,一同走罷。」
三姑笑說:「同走也好。」說罷,提了兩個蛟頭向前引路。
燕玉告知余式,方才被雷震倒時,吃下面水力擋了一擋,才灌進了兩口雨水,便被燕玉冒險救起,只肩旁稍微擦痛,人並不曾受傷,兵刃暗器也未失落,只那把鐵扇子被水打濕。因是鐵骨細絹所制,並無妨害。
三姑本和燕玉一見投緣,正要起身,一眼瞥見那把鐵扇子,面上立現驚喜之容,笑道:「原來賢夫妻不是外人,早知這樣,我也不必費事,去往廟中警告那班凶徒,使二位受這場虛驚了。」
三姑所居原在前面溪盡頭危崖之後,相隔約有二里。剛要起身,微聞破空之聲,由狂風大雨中朝山後寺廟一面飛去,三姑好似微微一驚,笑對二人道:「寒家離船更遠,今日這大蛟水,川峽中舟船不知有無打翻?我家中又無男衣,索性送二位回船去罷。」
二人謝諾。
三姑又道:「家師原不許我炫弄,好在賢夫婦不是外人,又值大雨,待我略施小技,送二位回船罷。」
隨令少候,自往崖後去了不多一會,攜來一片木板,好似剛剛削成,寬約尺半,長約丈許,放在地下,令二人立在上面,自去前頭,手挽法訣,往下一指,木板立載三人貼著地面凌空飛降。山下洪水當有七八尺深,板落水上,三姑削了一根樹枝當篙,二次行法,朝前一指,木板便載三人衝風冒雨,亂流而渡,朝前急駛,其行如飛,晃眼越過前面山口。
口內叢林中便是前面大廟,過時似聽山頭上有人大喝,也未聽真,隨見一道黃光,剛閃得一閃,三姑猛一揚手,放起一道青光,朝山頂上飛去。二人料是遇敵,忙即回顧,見雙方才一接觸,黃光忽隱,青光也自回撤。
隨聽三姑叱道:「我現送客回船,不與爾等計較。雙蛟均我所殺,蛟頭寶珠已被我取去,如不甘服,明日尋我便了。」
微聞有人接口,答得一個「好」字,底下便無聲息。木板也駛出老遠。
前途地勢漸低,隨流而下,無須行法也能飛渡,風雨也漸停止。等到烏龍呷鎮上泊舟之處,天已放晴,回望山口內,峰巒林樹煙籠霧湧,依然隱現暗雲之中。峽口臨江一帶卻只數十百股山洪由山口內銀蛇也似迅奔而來,順著低處化為大小瀑布飛泉,沿著崖壁朝江峽中白練珠簾凌空飛舞而下,銀光閃閃,宛若雷轟,與浩浩灘聲匯成一片繁音巨籟,震耳欲聾。那無水之處連地皮多未沾濕。
木板已早停住,走向崖旁,船家迎前笑問:「今日龍王顯靈,相公可曾看見出蛟?」
余式笑答:「山行遇雨,看見兩條惡蛟遭了雷擊。彼時山洪暴發,狂風大雨,鬧得週身水濕,江中光景如何?」
船家驚道:「山中果是出蛟了麼?幸虧被雷打死,要和那年發蛟一樣,江中舟船全要打翻,誰也活不成了。」
三人隨往船上,分向內艙更衣。燕玉見三姑衣服也自濕透,並有血跡,隨取新衣請其更換。三姑也不作客套,換完同坐,低聲互說前事。
兩蛟一雌一雄,凶毒無比。前廟主是一有道神僧,曾將二蛟分禁地底和崖洞之內,後來高僧圓寂,曾向三姑之師女劍仙裘芷仙說此蛟曾在廟中聽經多年,頗有靈性,數限未終,不忍逆天殺害,雖用法力將其分別禁制,再三告誡,令其虔修,將惡質化盡,順流入海,免遭慘劫;無奈天性凶毒,終必不守信約,仍要乘機出山,傷害行舟,蛟穴地底暗流又與大江相通,實是可慮,煩勞道友到時為我除此一害。
果然過了幾年,先是廟中來了兩個凶憎,想得蛟頭寶珠,將雄蛟禁制破去,偏又制牠不住,幾乎惹出大禍,總算雄蛟開頭還記著神僧之戒,又戀著那條雌蛟,不肯離去,只偶然順著泉源伏流,去往峽中興風作浪,傷害行舟,稍微吞吃數人便自回轉,潛伏崖底。
本地原有民女產生龍於的神話,舟人士民曾見惡蛟出沒江中,附會神龍,以致龍王廟香火日盛,實則隱伏著兩個禍胎,早晚雌蛟破禁而出,與雄蛟一同發水入江,所經之處,人民田舍和江中舟船無一能保。
芷仙本定再過月餘下手除害,三姑日前發現廟中凶僧只圖得珠,竟約了兩個幫手日內破禁,殺蛟取珠,知道此舉不問成功與否,均害不少生靈,師父又往青城山訪友未歸,只得冒險搶在前頭,用師留的七星竿想將雄蛟殺死,再除雌蛟。
不料那蛟近年功候大進,雌蛟日在地底猛攻,禁制也漸失效,費了好些事,剛在水底把蛟制住,還未殺死,又見雌蛟蠢動,余式、燕玉恰在此時跑向小山上去,下面正臨蛟穴,更恐廟中凶僧乘機暗算,只得在百忙中趕往警告,凶僧因所約幫手未來,只由嵩山來一同黨,自不敢和三姑相抗。
等到趕回,瞥見雌蛟出土,雄蛟又在水底發威,幸而雌蛟被樹夾住,不能脫身,於是先除雄蛟。因牠內丹甚強,雖被困住,急切間除牠不了,又費了好些事才將其殺死。因見二人危急,連蛟珠都未及取,剛把蛟頭斬下飛來,雌蛟已受雷擊。本朝余式猛撲,因頸間要害受傷,再被雷火猛擊,獨目再中了一弩,本來雙目又瞎,百忙中沒有看真,一下撲空,再被連珠霹靂頭尾亂打,當時震死,蛟身墜向山後絕壑之中,因見余式已被救起,重又回往原處行法退水,事完方帶蛟頭趕來,連雌蛟的頭一齊斬斷,燕玉便自尋去。
三姑說完,隨問:「這把鐵扇怎會在余兄手內,請道其詳。」
余式便將前事照實說了。
三姑驚道:「原來鐵扇老人是令師麼,老人乃我師伯,廟中凶僧連所約同黨見此鐵扇也必不敢妄動,倒是嵩山蕭氏父子所識異人甚多,既有此事,必不甘休,雖然有此鐵扇可作護身符,到處均可求助,到底謹慎些好。可惜廟中今日來的黑衣壯漢我未向其探詢,賢夫婦天明只管上路,今夜我往廟中一探,就便赴約,自知就裡,問出底細,我再追來送信,共商應付之策如何?」
二人見三姑女中英俠,人甚豪爽,又精劍術,十分感佩,謝了又謝。
三姑笑道:「小妹待罪師門,你我不是外人,將來焉知無事奉煩,自己人客氣做什?」
這時天已黃昏,舟人因船客犒賞豐富,豪爽大方,女船主又擅烹調,一見有客,早備好許多酒菜送上,三人飲食暢談,將近子夜,三姑方始起身,笑說:「我與賢夫婦一見如故,又有師門淵源。我反正孤身居此,外子蒲秋生與我失和,獨居峨嵋茅蓬之內,賢夫婦如往相遇,代我問他:可還記得那年七夕穿針、同望星河之事麼?此話帶到,足感盛情了。」
二人同答:「愚夫婦蒙師姊相助,轉危為安,盛情未報,又有同門之雅,帶幾句話有什相干?」三姑微笑未答,隨即堅辭走去。
次日一早,聞得鳴鑼爆竹之聲,天方向曉船已開行,一路順風。雖是逆流浪大,過灘時並未費事。船行至午,燕玉憑窗向外留意,並無異兆,三姑不曾追來回話,黑衣壯漢也未再見,沿途所見多是來往船客、土民縴夫之類,不見絲毫異狀,心方稍寬,以為除昨日所遇隨舟陸行的黑衣壯漢似嵩山所派徒黨而外,前數日停舟各地認為行跡可疑之人許是杯弓蛇影,一時多疑。
如是對頭所派的人,事已數日,決無至今不曾發難之理,只那黑衣壯漢武功甚好,又與廟中凶僧勾結,怎會不曾追來?莫非受了三姑警告,縮頭退回不成,夫婦二人正商談間,忽聽後梢船人驚呼之聲,偏頭窗外往後~看,當地乃川峽江面較寬之處,夏日水漲,一望洪波,只見一塊船板上面立著一個披髮仗劍、穿得非僧非道的怪人,由那萬丈洪濤中不用篙櫓逆流上駛,其行如飛,晃眼鄰近。
燕玉見那道人身材矮胖,一臉橫肉,貌相十分醜惡,知是左道邪法,連忙往後一閃,打算掩向余式身後,道人已由船旁駛過,搶往上流,過時睜著一雙凶睛朝船窗內看了一眼,也不知被他看見沒有。燕玉見妖道獨對自己這條船注目,好生後悔。妖道轉眼駛出老遠,沒人前面煙波沓霜之中,不見蹤影。
燕玉雖比余式年輕,因是從小便隨半殘老尼習武,見聞較多,常聽師父說起江湖上的異跡,比較余式眼力要高得多。見那妖道腳踏木板,逆流上駛,有意賣弄邪法,斷定不是江湖上排教妖巫,也是黑門中的左道妖邪,無事相遇,尚須留心,何況避禍逃亡之際。想起這類黑門中妖道多半淫兇殘忍,方才不留神被他相了面去,偏生去的又是同一方向,無法避免,心正發愁。
余式見愛妻連日魂夢不寧,面有憂容,知不放心嵩山敵人,老恐被其追上,船入川峽第二大起便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越看越憐愛,溫言撫慰道:「燕妹怎的如此多慮?那夜賊巢獸阱我連殺三虎你曾看見,自蒙盧老前輩大恩,將我本身真力發動,又蒙左老前輩傳我《三元圖解》,日期雖然不多,功力實已大進。
「便你連日照我所傳圖解用功,雖因船上太窄,好些手法不能演習,就這不多日子的坐功,已比從前加了不少真力。聽盧老前輩說,照此《圖解》再習三月,江湖上便少敵手。此是左老前輩秘傳心法,百年難遇。昨夜見你真氣勁力已然充沛全身,比前大不相同。照我二人的本領,便遇敵人也無大害,何況還有這柄扇子可以防身呢。」
燕玉道:「我從小隨師,武功本來比你強得多,就你後來巧遇奇緣,蒙盧老前輩看出你天生神力,根骨稟賦與常入迥不相同,將你氣穴開通,又習《三元圖解》,表面是比我強得多,功夫還是我較純厚。以此對敵,固然尋常人不能近身,但是江湖上異人甚多,老的兩個對頭交遊眾多,還是一些正經成名人物,小賊所交同黨極少善良,互相勾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就許是他請出來的黨羽,多大本領也非敵手,如何不令人擔心呢?」
正說之間,忽見上流頭一點黑影由遠遠天水相連之處突然出現,貼著江面掠波星馳而來,晃眼臨近,現出全身,正是前見妖道,依然踏著那塊木板,披髮仗劍,凌波疾駛,其行若飛。眼看對面相隔不過七八丈,二人正坐窗前對談,匆匆未及閃避,兩下目光正對。
燕玉看出那妖道一張馬臉,突睛鉤鼻,神態甚是兇惡,面帶詭笑,二目凶光正注在自己和余式身上,似朝船頭對面衝來,暗道「不好」,忙摸懷中弩箭,余式也自驚覺,回手忙取先放在旁的寶劍時,就這轉眼驚顧之間,耳聽碟碟怪笑,船旁浪波高湧,一條黑影已由左舷窗外對面擦過。
妖道腳底雖只一塊木板,過時水流竟被激動,當時駭浪驚飛,波濤洶湧,以後滿江面上都是浪花激濺,挨近一點的舟船都似遇見大風浪一般顛簸不停。余式船更挨近,本是對面衝來,離船頭丈許稍微一側,才順左舷下駛,幾於對面擦過,震撼之勢分外猛烈,桅桿舵櫓一齊軋軋亂響,篷帆東歪西側,隨波起伏,半晌才停,似要傾倒神氣,嚇得船家紛紛向空跪拜,哀求不已。
有的船上已點起香燭,叩頭禱告。二人大驚,連余式也料妖道故意示威,少時前途必有變故;燕玉更是憂疑,想要泊岸,偏那一帶江面寬闊,兩邊危崖壁立,列蟑排空,峻壁如削,離水極高,除卻山猿三五為群出沒隱現於崖腰煙樹之中跳擲枝頭、呼嘯為戲而外,哪有人行路徑?
江中暗礁甚多,波濤險惡,船家正以全神注定江水,查看水勢,時左時右穿行暗礁之間,一個個力竭聲嘶,爭搶上游,令其停泊,勢有未能,又無一個泊處,思量無計。
余式見愛妻愁急,憂容滿面,船行大江之中,進退艱難,想起恩師鐵扇老人是個劍仙,所借鐵扇走遍天下均有照應,何不將牠取掛船頭?就不能嚇退敵人,也許和黃三姑一樣引來兩個幫手,便和燕玉商量。燕玉雖覺此舉招搖,師父知道未必願意,事急之際也無法想,只得將扇取出,掛向船頭,余式特意把扇打開。
那船家是個老江湖,先也看出妖道去而復轉,形跡可疑,正想向余式盤問,雙方有無過節,一見將扇掛出,好生驚喜,忙命同伴船伙將余式請至窗外,問知雙方並不相識,笑道:「原來相公竟是有大來歷的,老朽從小往來江中已數十年,此扇共只見過兩次,不算今天,至於江湖上的傳說這位老人家的異聞奇事那就大多了。
「有此一扇隨身,多厲害的對頭都不怕,何況不一定呢。此時風大,這樣懸掛恐傷扇面,其實此扇雖然多年不見出世,是老江湖多半知道,尤其江峽中的老船家均知此事,相公只把扇折好,由我用兩根紅繩綁在船桅上面,再打一個繩花,任多厲害的黑門中人決不敢於侵犯,到處均得幫助,放心好了。」
余式聞言大喜,忙告燕玉。燕玉雖覺對頭勢力太大,黨徒眾多,仇恨又深,小賊剛愎任性,什事都做得出,尋常敵人自然望即遠避,不敢招惹,真要遇見有名強敵,仍是未必有用,聽船家這等說法,到底心寬一些,妖道一去,並未再見。走到西初,船到烏鴉嘴鎮上停泊,一直平安無事。
余式再三勸解,說是事出偶然,敵人真來尋仇,早已動手,何待此時?燕玉終想事情不應接二連三發生,尤其是昨遇黃三姑,人甚誠懇義氣,已先約定,今日追來途中相見,始終未到。此人女中劍俠,飛行神速,不會追趕不上,必是昨夜往廟中探看,遇見強敵,獨力難支,甚或受傷,故此未來。受人好處,理應回舟探看,偏又無力相助,空自懸念,依然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