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桓帝誅賢寵宦官

  卻說和帝十歲即位,太后臨朝,而竇氏悉居親要之地,漢勢動搖矣。幸有幾位忠鯁大臣,名望所歸,卻推蕩不動。袁安、任隗、韓稜、何敞等,皆嚴重有威,不為勢撓者。都鄉侯被刺死,有司畏憲威,委疑於暢弟剛所使,詔遣侍御史往齊案其事。尚書韓稜曰:「賊在京師,不宜捨近問遠,恐力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責稜,稜固執其議。何敞乃說太尉宋由曰:「暢宗室肺腑,茅土藩臣,致此殘酷。奉憲之吏,莫適討捕,主名不立。敞備數股肱,職典賊曹,欲親至發所,以糾其變。而二府以為故事三公不與盜賊,公縱奸慝。敞請獨奏案之。」由乃許焉。二府聞敞行,皆遣王曹隨之。於是推舉,具得其實。太后怒,閉憲於內宮。憲懼,乃白太后,求擊匈奴以贖死。太后許之。
  先是章帝末年,北匈奴衰耗,黨眾高叛。南部攻其前,丁零寇其後,鮮卑擊其左,西域侵其右,不復自立,乃遠引而去。章和元年,北匈奴五十八部,口三十八萬,詣雲中、五原、朔方、北地降。二年,南單于上言,宜及北虜分爭,出兵討伐,破北成南,並為一國,令漢家長無北念。太后以示耿秉,秉上言以為時遭天授,國家之利,宜可聽許。尚書宋意上書曰:
  夫戎夷自漢興以來,征伐數矣,其所克獲,曾不補害。光武皇帝因其來降,羈縻畜養,邊民得生,勞役休息,於茲四十年矣。今鮮卑奉順,斬獲萬數,中國坐享大功。所以然者,夷虜桐攻,無損漢兵也。臣察鮮卑侵伐匈奴,正是利其抄掠。及歸功聖朝,實由貪得重賞。今若聽南虜還都北庭,則不得不禁制鮮卑。鮮卑外失暴掠之願,內無功勞之賞,必為邊患。今北虜西遁,請求和親,宜因其歸附,以為外扦。巍巍之業,無以過此。若引兵費賦,以順南虜,則坐失上略,去安即危矣,誠不可許。
  太后竟以憲為車騎將軍,伐北匈奴,耿秉為副,發緣邊十二郡騎士及羌胡兵出塞。
  和帝永元元年春,竇憲將徵匈奴。三公九卿詣朝堂上書諫,以為匈奴不犯邊塞,而無故勞師遠涉,損費國用,邀功萬里,非社稷之計。書連上輒寢,宋由懼,遂不敢復署議,而諸卿稍自引止。唯袁安、任隗守正不移,免冠固爭,書且十上,眾皆為之危懼,安、隗正色自若。侍御史魯恭上疏曰:
  國家新遭大憂,陛下方在諒陰,今乃以盛春之月,興發軍役,擾動天下,以事戎夷,誠非所以垂恩中國,改元正時,由內及外也。夫戎狄者,四方之異氣也。是以聖王之制,羈縻不絕而已。今匈奴為鮮卑所破,遠藏於史侯河西,去塞數千里,而欲乘其虛耗,利其微弱,是非義之所出也。今始徵發,大司農調度不足,上下相迫,民間之急,亦已甚矣。群僚百姓,咸曰不可。陛下獨奈何以一人之計,棄萬人之命,不恤其言乎!上觀天心,下察人志,足以知事之得失。臣恐中國不為中國,豈徒匈奴而已哉。
  尚書令韓梭,騎都尉朱暉,議郎樂恢,皆上疏諫。太后不聽。
  六月,竇憲、耿秉出朔方雞鹿塞,南單于出滿夷谷,度遼將軍鄧鴻出淯陽塞,皆會涿邪山。憲分遣閻盤、耿夔將南匈奴精騎萬餘,與北單于戰於稽落山,大破之,單于遁走,追至私渠北鞮海,斬名王以下萬三千級,諸裨小王率眾降者,前後八十一部,二十餘萬人。憲、秉出塞三千餘里,登燕然山,命中護軍班固刻石勒功,紀漢威德而還。單于遣弟奉貢入侍,南單于復襲擊之,北單于被創,僅而得免。憲以北匈奴微弱,欲遂滅之。三年二月,復遣耿夔、任尚出塞,大破之,單于逃走,不知所在,出塞五千里而還。自漢出師,所未嘗至也。
  北單于既亡,其弟於除鞬自立為單于,遣使款塞。憲請遣使立於除鞬為單于,置護如南單于故事。事下公卿議,宋由等以為可許。袁安、任隗奏以為光武詔懷南虜,非謂可永安內地,正以權時之算。可得扦御北狄故也。今朔漠既定,宜令南單于反其北庭,並領降眾,無緣復更立,以增國費。安與憲更相難折,憲負勢詆安,安終不移,然上竟從憲策。自此南北互叛,邊戎靡寧矣。
  且說竇憲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為爪牙,鄧疊、郭璜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門。而郅壽、樂恢並以忤意,相繼自殺。由是朝臣震攝,望風承旨。而竇氏父子兄弟,並為卿校,充滿朝廷。憲弟景尤驕縱,奴客堤騎,依倚形勢,侵陵小人,強奪財貨,篡取罪人,妻掠婦女,商賈閉塞,如避寇仇。有司莫敢舉奏。
  初,盧江周榮,辟袁安府,安舉奏竇景及爭立北單于事,皆榮所具草。
  竇氏容惡之,脅榮曰:「子為袁公腹心之謀,排奏竇氏,竇氏悍士、刺客滿城中,謹備之矣。」榮曰:「榮江淮孤生,得備宰士,縱為竇氏所害,誠所甘心。」因敕妻子,若猝遇飛禍,無得殯斂,冀以區區腐身,覺悟朝廷。
  時穰候鄧疊,疊弟磊及母元,憲女婿郭舉,舉父璜,共相交結。元、舉並出入禁中,舉得倖太后,遂共圖為殺害。帝知其謀,是時憲兄弟專權,帝與內外臣僚,莫由親接,所與居者,閹宦而已。中常侍鄭眾,謹敏有心機,不事豪黨,遂與眾定議誅憲,以憲在外,慮其為亂,忍而未發。會憲與鄧疊皆還京師,時清河王慶常入省宿止,令慶取《外戚傳》,並索求故事。帝遂幸北宮,詔執金吾、五校尉勒兵屯衛南北宮,閉城門,收捕郭璜、郭舉、鄧疊、鄧磊皆下獄死。遣謁者僕射收憲大將軍印緩,更封為冠軍侯,與篤、景、瓌皆就國。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誅憲,為選嚴能相督察之,憲、篤、景到國,皆迫令自殺。宗族賓客,以憲為官者,皆免歸。瓌少好經書,節約自修,不被迫,明年徙封羅侯,不得臣吏人。後被梁氏兄弟迫之,亦自殺。
  初,班固奴嘗醉罵洛陽令種兢,兢因逮考竇氏賓客,收捕固,死獄中。固嘗著《漢書》,尚未就,詔固女弟曹壽妻昭踵成之。初,竇憲納妻,天下郡國皆有禮慶。漢中郡亦遣吏行,戶曹李郃諫曰:「竇將軍椒房之親,不修德禮而專權驕恣,危亡之禍,可翹足而待。願明府一心王室,勿與交通。」太守固遣之,郃不能止,乃請求自行許之。郃遂所在遲留,以觀其變,行至扶風,而憲敗。凡交通者,皆坐免官,漢中太守獨不與焉。郃南鄭人,有隱德,通五經,善河洛風星,外質樸,人莫之識。子固為漢重臣,與林慮杜喬皆忠正不撓,世稱李杜。夫權貴縱恣,為禍最烈,故列序數事,為後世龜鑑雲。
  永元九年,竇太后崩。上本梁貴人出,不得其死,太后崩,始有言之者,三公奏請貶太后尊號,不宜合葬先帝。上手詔勿議,但尊母梁貴人為皇太后,封梁竦三子棠、雍、翟皆為侯,而梁氏日盛矣。
  時班超大破焉言、尉犁,斬其王,傳首京師,先是章帝初,詔徵還班超,而疏勒、於窴王侯以下,號泣不捨,遂復還疏勒。至永元五年,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請兵。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而平陵徐斡上疏,奮身佐超,帝遂以斡為假司馬,將千人就超,擊諸叛者,大破之。
  八年冬,帝拜超為將兵長史,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者。先超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上言遣使招尉,上納其謀。邑送使者至於窴,適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歎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旨超受節度。超即遣邑將烏孫侍子還京師。徐幹曰:「邑前親毀君,欲敗西域。今何不緣詔書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毀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超發於窴諸國兵二萬五千人,攻莎車,而龜茲王遣左將軍發溫宿、姑墨、尉頭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及於窴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於窴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於窴。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
  初,月氏嘗助漢擊車師有功,是歲貢奉珍寶,符拔,師子,因求尚公主。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眾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逾蔥嶺來,非有運輸,何足憂也。但當收穀堅守,彼饑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抄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食,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謝果遣騎資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願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而龜茲、姑墨、溫宿,諸國皆降。於是以班超為西域都護,徐幹為長史。
  超遂發龜茲諸國兵討焉耆,到其城下,誘焉耆王廣、尉犁王汎等於陳睦故城,斬之,傳首京師。於是西域五十餘國,悉納內屬,至於海濱四萬里外,皆重譯貢獻。超遣掾甘英使大秦、條支,窮西海,皆前世所不至,莫不備其風土,傳其珍怪焉。明年,下詔封超為定遠侯。
  超久在絕域,年老思土,上書乞歸曰:「臣不敢望到酒泉邵,但願生入玉門關。謹遣子勇,隨安息獻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見中土。」書上未報,超妹曹大家復上書請,辭意尤為宛至。帝感其言,乃徵超還。永元十四年八月,至洛陽,拜為射聲校尉。其九月,病卒,年七十一。朝廷愍惜,使者弔祭,贈賵甚厚。
  初超被徵,以任尚代之。尚與超交代,謂超曰:「君侯在外國三十餘年,而小人猥承君後,任重慮淺,宜有以海之。」超曰:「年老失智,任君數當大位,豈班超所能及哉。必不得已,願進愚言。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順孫,皆以罪過徙補邊屯。而蠻夷懷鳥獸之心,難養易敗。今君性嚴急,水清無大魚,察政不得下和,宜佚蕩簡易,寬小過,總大綱而已。」超去後,尚私謂所親曰:「我以班君當有奇策,今聽言平平耳。」尚屯數年而西域反亂,以罪被徵,如超所言。後遂罷西域都護,迎還屯兵。
  安帝時,北匈奴復以兵威役屬之,與共為邊寇。長史索班將兵往屯伊吾,全軍覆歿。公卿議棄西域,閉玉門關。鄧太后聞軍司馬班勇有父風,召問之,勇曰:「昔武帝患匈奴強盛,於是開通西域,以奪匈奴府藏,斷其右臂。光懼而信之。
  武未遑外事,故匈奴復強,至敦煌河西諸郡,城門晝閉。及孝明命將西征,而匈奴遠遁,邊境得安。宜復敦煌營兵,置護西域校尉,如永元故事。又宜遣長史將兵屯樓蘭,西當焉耆、龜茲徑路,南強鄯善於窴心瞻,北捍匈奴東近敦煌。」朝臣與勇反覆辯難,乃從勇議。但復營兵,未能出屯。
  其後匈奴果數與車師共入寇抄,河西大被其害。敦煌太守張璫上書陳三策,朝廷下其議,陳忠曰:「今北虜已破車師,勢必南攻鄯善,棄而不救,則諸國從矣。若然,則虜財賄益增,膽勢益殖,威臨南羌,與之交通。如此,河洇四郡危矣。河西既危,不可不救,則百倍之役興,不訾之費發矣,非良計也。」帝然之,於是以班勇為西域長史,將兵五百人出屯柳中。勇至樓蘭開以恩信,鄯善、龜茲、姑墨、溫宿皆歸附。因發其兵到車師前王庭,擊走匈奴,復擊後部王軍就,大破之,生擒軍就及匈奴使者,將至索班歿處,斬之,傳首京師。至順帝時,諸國悉平,大擊匈奴,呼衍王遂遠徙,自後西域無復虜跡。這俱是後話,冗長不必細表。
  且說和帝自竇憲誅後,躬親萬機,每有災異,輒延問公卿,極言得失。立鄧貴人為皇后。恭肅小心,動有法度。帝在位十六年崩,年二十六。長子平原王有疾,少子隆即位,時誕育百餘日,皇太后臨朝。後以鬼神難徵,淫祀無福,乃詔有司罷諸詞官不合典禮者。又詔赦除建武以來諸犯妖惡,及馬、竇家屬被禁錮者,皆復之為平人。減省費用,免遣諸園贏老宮人五六百人。殤帝立二年,崩。太后定策,立安帝,猶臨朝政。帝諱祜,清河王慶子也。慶自彼廢,小心恭孝,畏事慎法,和帝待親愛之。以母宋貴人葬禮有闕,每切感恨。及竇太后崩,乃求上塚致哀。上許之,詔太官四時給祭具。慶垂涕曰:「生雖不獲供養,終得奉祭祀,私願足矣。」欲求作祠堂,恐有同梁後之嫌,遂不敢言。和帝崩,慶號泣前殿,嘔血數升,順以發病。安帝立,閱數月遂薨。
  和熹皇后,高密侯禹第六子訓之女也。訓寬中容眾,而嚴於家范。嘗奏罷通漕役,歲省費億萬計,全活徒士數乾人。數任邊塞,訓死,烏桓家家力立祠,每有疾病,輒此請禱求福。五子皆謙退,遵祖父禹教訓,皆守法度,深戒竇氏,檢敕宗族,後兄騭嘗推進天下賢士何熙、祋諷、羊浸、李郃、陶敦等列於朝廷,辟楊震、朱寵、陳禪,置之幕府。騭子鳳,亦嘗薦馬融,以為宜在台閣。其忠賢可知。
  安帝少號聰敏,及長,多不德。而太后久不歸政,帝乳母王聖,小黃門李閏,常譖太后兄悝等,言欲廢帝立平原王。帝每忿懼。及太后崩,令有司奏悝等大逆無道,諸鄧皆廢為庶人,騭以不與謀,但免特進,遣就國,悉籍沒其財產。諸鄧歸郡縣,逼迫皆自殺,騭與子鳳並不食死。惟騭弟宏之子廣德甫德,以母閻後戚屬,得留京師。時大司農朱寵,痛騭無罪遇禍,乃肉祖輿櫬,上疏曰:
  伏惟和熹皇后聖善之德,為漢父母,兄弟忠孝,同心憂國,功成身退,歷世外戚無以為比。而橫為宮人單辭所陷,罪無申證,獄不訊鞠,遂令騭等罹此酷濫,一門七人,並不以命,屍骸流離。逆天感人,率土喪氣。」云云。
  帝意頗悟,乃譴讓州郡擅自逼迫,令還葬舊塋,遣使者祠以中牢。後順帝追感太后恩訓,愍騭無辜,乃詔復騭宗親朝見如故事。除騭兄弟子及門從十二人為郎中。擢朱寵為太尉,錄尚書事。鄧氏自中興後,累世貴寵,共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將軍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餘侍中、將、大夫、郎、謁者,不可勝數。初太傅鄧禹歎曰:「吾將百萬之兵,未嘗妄殺一人,後世必有興者。」子孫復能恪守祖訓,其久盛不亦宜乎!
  閻後以才色見寵,安帝元初二年立為後。專房妒忌,帝幸宮人李氏,生皇子保,遂鳩殺李氏。鄧太后崩,兄顯及弟景、耀、晏並為卿校,典禁兵,與朝權。後遂與江京、樊豐等共譖皇太子保,廢為為濟陰王。明年春,後從帝幸章陵,帝道疾,崩於葉縣。後、顯兄弟及江京、樊豐等謀曰:「今晏駕道次,濟陰王在內,公卿立之,還為大害。」及偽言帝疾甚,徙御臥車,行四日還宮。明日,詐遣司徒詣郊廟告天請命,其夕乃發喪,尊後日皇太后,臨朝。以閻顯為車騎將軍。太后欲久專國政,擇立幼年,乃迎立章帝孫濟北王子北鄉侯懿即帝位。顯等遂誅樊豐,廢耿寶,乳母王聖等皆死徙。顯等成福自由。
  北鄉侯立二百日,疾薨。閻顯、江京等白太后,秘不發喪,而更徵立諸王子。未至,中黃門孫程等十九人合謀殺江京等,立濟陰王,是為順帝。顯、景、晏及黨與皆伏誅。遷太后於離官,封十九人為侯。
  帝立六年,立梁貴人為皇后,梁商女也。以商為大將軍,商子冀為河南尹,少子不疑為奉車都尉。時小黃門曹節等用事於中,商遣二子與為交友。而宦官張逵等忌其寵,反譖陷商。帝不信,張逢等伏誅。及商死,以冀為大將軍,不疑為河南尹。冀為人鳶肩豺目,縱暴自恣。帝遣杜喬、周舉、周栩、張罔等八人分行州郡,表賢黜貪,張綱獨埋其車輪不行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遂劾奏冀、不疑以外戚專肆,宜加大辟。帝知綱直,而不能用。李固對策,請除阿母之封,損外戚之權,罷宦官之任。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
  帝崩,太子炳即位,年二歲,曰衝帝。梁太后臨朝,以李固為太尉。衝帝立一年,崩。徵清河工蒜,渤海王鴻之子纘至京師。蒜為人嚴重有法度,公卿皆歸心焉。李固謂梁冀曰:「今立帝,願詳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鄧、閻之利幼弱。」冀不從,與太后定策,禁中立纘,是為質帝。蒜罷歸國。
  時揚、徐劇賊,寇擾州郡,西羌、鮮卑及日南蠻夷,攻城暴掠。太后夙夜勤勞,乃委任李固等,拔忠良,斥貪惡,故海內獲安。而梁冀深忌嫉之。奸佞既怨,又希冀旨,遂共作飛章陷固。太后不聽。質帝時年八歲,少而聰慧,嘗因朝會,目梁冀曰:「此跋扈將軍也。」冀聞深惡,遂鳩殺帝。及議立嗣,李固、杜喬皆議立蒜。冀乃忌蒜嚴明,乃迎立蠡吾侯志,是為桓帝。而誣殺李固、杜喬,並貶徙清河王蒜自殺。李杜既死,內外喪氣,群臣側足而立。冀益暴橫。
  冀妻孫壽色美而香為妖態,能制御寞,冀寵憚之。冀大起第舍,壽亦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誇兢。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西至宏農,東界滎陽,南極魯陽,北達河淇,近含山藪,遠帶丘荒,周旋封域,殆將千里。又起別第於城西,以納奸亡。或取良人,悉為奴婢,至數千人。冀愛監奴秦宮,得出入壽所,壽因以私焉。宮內外兼寵,威權大震。孫氏宗親,為侍中、卿校、郡守者,亦十餘人。皆貪叨凶淫,各遣私客籍屬縣富人,被以他罪,閉獄拷掠,使出錢自贖,貨物少者,至於死徙。
  帝以冀有援立之功,崇以殊典,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謁贊不名,機事大小,莫不咨決。朝臣忤意,輒如斬殺,威行內外,百僚側目,莫敢違命。帝不堪之,遂與中常侍單超等謀,使尚書令尹勛待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閣。黃門令具援將左右都侯劍戟士與司棣校尉張彪共圍冀第,使光祿勳袁盱持節收冀大將軍印緩。冀及妻壽即日皆自裁,悉收諸梁及孫氏中外宗親送詔獄,無長少,皆棄市。其他所連,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數十人,故吏賓客兔黜者三百餘人,朝廷為空。收冀財貨,斥賣,合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稅祖之半,散其園囿,以業窮民。百姓莫下稱慶。帝封畢超等五人為侯。又封小黃門劉普等八人為鄉侯。
  自是權歸宦官。天下名士,號為黨人。李膺下獄,陳著策免。迨靈帝即位,李膺傳天子詔,竇武、陳蕃共秉朝政。時宦言曹節、王甫等弄權,武、蕃欲誅之,而節等反矯詔殺武、蕃,李膺自詣,皆死。宦官復奏鉤於黨人,死者百餘人。
  郭林宗私慟曰:「《詩》云:『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於誰之屋耳。」想古好臧否人物,而下為危急激論,故能處濁世而怨禍不及焉。初,桓帝時陳蕃嘗薦處士徐樨、姜肱、袁閎、韋著、李曇,上備禮徵之,皆不至。又稱魏桓,其鄉人勸之行,桓曰:「後宮千數,其可去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權豪,其可去乎?皆對曰:「不可。」桓乃慨然歎曰:「使桓生行死歸,於諸子何有哉。」遂隱身不仕。
  按安帝、順帝在位皆十九年,桓帝二十二年,靈帝二十三年,獻帝雖在位三十年,播遷之餘,徒為曹操所挾以令諸侯耳,有《三國志》,在故靈帝以後,不復縷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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