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少海波罩薄後尊
卻說南方諸國,雖自秦時分置郡縣,然言語各異,禮教未通。及光武中興,錫光為交址,任延守九真,於是教其耕稼,制為冠履,始知姻娶,漸習禮義,故慕化來獻者不絕。及建武十六年,交址女子徵側及其妹徵貳造反,大亂南邊。徵側者,麓泠縣雒將之女也,嫁為朱鳶人詩索妻。姊妹皆精通武藝,勇力超群,遂恃勇霸害一方。太守蘇定以法繩之,側忿不受制,故反。於是九真、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遂自立為王,寇略嶺外六十餘城。交址刺史及諸太守,僅得自守。光武乃詔長沙、合浦、交址具車船,修道橋,通障溪,儲糧穀。至十八年四月,乃拜馬援為伏波將軍,以扶樂侯劉隆為副,督樓船將軍段志等討之。於是發長沙、桂陽、零陵、蒼梧兵萬餘人,隨山刊道千餘里,至浪泊大戰,賊敗,斬首數千級,降者萬親人。援追徵側等,連敗之,乃奔入禁溪穴中,援守之。時段志病卒,劉隆等追散餘賊。明年正月,穴中食盡,徵側、徵貳出戰,援悉斬之,傳首洛陽。帝封援新息侯,食邑三千戶。
援乃擊牛釃酒,勞饗軍士,從容謂官屬曰:「吾從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為郡掾吏,守墳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盈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裡間,虜未滅之時,下潦上霧,毒氣重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臥念少游平生時語,何可得也。今賴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諸君紆佩金紫,且喜且慚。」吏士皆歡呼稱頌。援將樓船二千餘艘,戰士二萬餘人,擊九真餘黨都羊等,自無功至居風,斬獲五千餘人,嶺南悉平。援所過輒為郡縣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又與越人申明舊制,以約束之,自後駱越皆奉行馬將軍故事。
二十年秋,振旅還至京師。故人多迎勞之,平陵人孟冀亦於坐賀。冀,名下士,授因謂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眾人耶!昔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置七郡,裁封數百戶。今我微勞,猥饗大縣,功薄賞厚,何以能長久乎?先生何以相濟?」冀曰:「愚不及也。」援曰:「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那?」冀曰:「諒為烈士,當如此矣。」還京月餘,會匈奴、烏桓寇扶風,援請行復出,屯襄國。
後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溪蠻夷,深入軍沒,援因復請行,時年六十二。帝憫其老,未許之。援自請曰:「臣尚能披甲上馬。」帝令試之,援據鞍顧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鑠哉!是翁也。」遂率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延、孫永等,將四萬餘人徵五溪。援夜與送者決別,謂友人社愔曰:「吾受厚恩,年迫餘日索,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願,甘心瞑目,但畏權要子弟等,或在左右,或與從事,殊難得調。介介獨惡是耳。」明年春,軍至臨鄉,遇賊攻縣,援迎擊,破之。寇被逼饑困欲降,會援病卒,謁者宋均入虜受降,為置吏司,群蠻遂平。
初軍次下雋,有兩道可入,從壺頭則路近而水險,從充則涂夷而運遠,帝初以為疑。及軍至,耿舒欲從充道,援以為棄日費糧,不如進壺頭,扼其咽喉,充賊自破。以事上之,沼從援策。遂進營壺頭。賊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會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為室,以避炎氣。賊每升險鼓噪,援輒曳足以觀之,乃作歌曰:
滔滔武溪一河深,鳥飛不渡,獸不敢臨,嗟哉!武溪多毒淫。
慷慨悲歌,左右聞之,莫不為之流涕,咸願捨死殺賊焉。
時耿舒與兄弇書曰:
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得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眾怫鬱行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致,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處輒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弇得書,奏之。帝乃使虎賁中郎將梁鬆,乘驛責問,因代監援軍。會援病卒,而寇亦平。鬆,梁統子,尚舞陰公主。先是援嘗有疾,鬆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拜。鬆去,請子問曰:「梁伯孫帝婿,貴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憚之,大人奈何獨不為禮。」援曰:「我乃鬆父友也,雖貴,何得失禮以輕其父乎?」鬆由是恨之。至是遂奏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緩。又援在交恥,嘗餌薏苡仁,以能輕身勝瘴氣。而南方薏苡實大,援欲以為種,軍還,乃載之一車。時人以為南土珍寶,權貴皆望之。援時方有寵,故莫以聞。及卒後,有上書譖之者,以為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馬武與侯昱皆上章言其狀,帝益怒。授妻孥惶懼,不敢以喪還舊塋,裁買城西數畝地,槁葬而已。賓客故人,莫敢弔會。援兄子嚴與援妻子,草索相連,詣闕請罪。帝乃梁鬆書以示之,方知所坐,上書訴冤,前後六上,辭甚哀切,然後得葬。
有前云陽令朱勃詣闕上書曰:
臣聞玉德聖政,不忘人之功,彩其一美,不求備於眾。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禮葬田橫,大臣曠然,咸不自疑。夫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微過輒記,大功不計,誠為國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將據聊而不下,豈其甘心末規哉,悼巧言之傷類也。竊見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拔自西州,欽慕聖義,間關險難;觸冒萬死,孤立群貴之間,傍無一言之佐,馳深淵,入虎口,豈顧計哉!寧自知當要七郡之使,做封侯之福耶?八年,車駕西討隗囂,國計狐疑,眾營未集,援建宜進之策,卒破西州。及吳漢下隴,惟狄道為國堅守,士民饑困,寄命漏刻。援奉詔西使,鎮慰邊眾,乃招集豪傑,曉誘羌戎,謀如湧泉,勢如轉規,遂救倒懸之急,存幾亡之城。兵全師進,師進輒克,銖鋤先零,緣入山谷,猛怒力戰,飛矢貫脛。又出征交址,士多障氣,援與妻子生訣,無悔吝之心,遂斬滅徵側,克平一州。間復南討,立陷臨鄉,師已有業,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為得,不進未必為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觸冒害氣,僵死軍事,名滅爵絕,國土不傳。海內不知其過,眾庶未聞其毀,卒遇三夫之言,橫被誣罔之讒。家屬杜門,葬不歸墓,怨隙並興,宗親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為之訟。臣竊傷之。夫明主於用賞,約於用刑。高祖賞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軍,不問出入所為,豈復疑以錢穀間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於讒,此鄒陽之所悲也。《詩》云:「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惡。惟陛下留思豎儒之言,無使功臣懷恨黃泉。臣聞《春秋》之義,罪以功除,聖王之祀,臣有五義。若援,所謂以死勤事者也。願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絕宜續,以厭海內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裡,竊感欒布哭彭越之義,冒陳悲憤,戰慄闕庭。
書奏,報歸田裡。至肅宗皇帝即位,乃追念之,下詔曰:
故云陽個朱勃,建武中以伏波將軍爵土不傳,上書陳狀,不顧罪戾,懷旌善之志,有烈士之風。《詩》云:「無言不讎,無德不報。」其以縣見谷二千斗,賜勃子若孫,勿令遠詣闕謝。
《東觀漢記》曰:「援長七尺五寸,色理髮膚眉目容貌如畫。」閒於進對,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輔長者,下至閣裡少年,皆可觀聽。自皇太子諸王侍,聞者莫不屬耳忘倦。又善兵策,光武嘗言:『伏波論兵,與我意合。』每有所謀,未嘗不用。援有四子三女,卒後,梁鬆、竇固等譖之,家益失勢,數為權貴所侵侮。兄子嚴,不勝憂憤,白藺夫人,絕竇氏婚,求進女掖庭。書上,選援幼女入太子宮。顯宗即位,立為後,即明德皇后也。這都是後話。亦昌黎所謂得牽連書者也。
且說光武初起宛時,娶於陰氏。明年春,擊王郎至真定,又納郭后。及即位,令侍中博俊至新封迎陰後與胡陽、寧平公主諸宮人至洛陽。二后俱封為貴人。是年郭貴人生子彊。三年,群臣請立後,帝以陰後雅性寬仁,欲立之。後以郭氏有子,固辭不肯當,遂立郭氏為皇后,以子彊為皇太子。其後郭后寵稍衰,數懷怨懟。十七年十月,遂廢為中山王太后,立貴夫人陰氏為皇后。進後中子有翊公輔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國。其餘九國公,皆歸舊封,進爵為王。時太子侍講郅惲言於帝曰:「臣聞夫婦之好,父不能得之於子。況臣能得之於君乎?是臣所不敢言。雖然,願陛下念其可否之計,無今天下有議社稷而已。」帝曰:「惲善恕已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輕天下也。」
郭后弟況,小心謹慎,帝善之。年始十六,拜黃門侍郎,封綿蠻侯。以後弟貴重,賓客輻湊。況謙恭下士,頗得聲譽。十四年,遷城門校尉,至是復徙封大國,為湯安侯。後遷大鴻臚。帝數幸其第,賞賜豐盛,京師號況家為「金穴」雲。
陰後兄識,弟興,皆有名望。識初從伯升起兵,有功,更始封為陰德侯,行大將軍事。建武元年,隨貴人至,以為騎都尉,更封陰鄉侯。隨徵,以軍功增封,識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眾,臣托屬掖庭,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以為關都尉,鎮函谷。十五年,定封原鹿侯。興為人有膂力,建武二年,為黃門侍郎,守期間僕射,典將武騎,從征伐,平定郡國,甚見親信。興與同郡張宗,上谷鮮千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所長而薦達之。友人張汜、杜禽與興厚善,以為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為言。是以世稱其忠平。九年遷侍中,賜爵關內侯。帝後召興欲封之,置印緩於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人,並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誠為盈溢。臣蒙陛下、貴人恩澤至厚,富貴已極,不可復加。至誠不願。」帝嘉之,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興曰:「貴人不讀書耶?『亢龍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砍配侯王,取婦眄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誇奢益為觀聽所譏耳。」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悒,卒不為宗親求位。
帝舅壽張侯樊宏,為人謙柔畏慎,不求苟進。常戒其子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也,天道惡滿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已全身,豈不樂哉。」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輒手自書寫,毀削草本。公朝訪逮,不敢眾對。宗族染其化,未嘗犯法。帝甚重之。及後病困,車駕臨視,留宿,問其所欲言,宏頓首自陳:「無功享食大國,誠恐子孫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慚負黃泉。願還壽張,食小鄉亭。」帝悲傷其言,而竟不許。二十七年卒。子倏嗣,謹約有父風焉。
卻說光武皇帝十一子,郭皇后生東海王彊,沛王輔,濟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許美人生楚王英,光烈皇后生顯宗,東平王蒼,廣陵王荊,臨淮公衡,瑯邪王京。衡未及進爵為王而薨,無子,國除。彊為皇太子,郭后廢,彊常戚戚不自安,數因左右及諸王陳其懇誠,願備藩國。光武不忍,遲回者數歲。至十九年,乃立東海王陽為皇太子,改名莊。而以彊為東海王。帝以彊廢下以過,去就有禮,故優以大封,兼食魯郡,合二十九縣,賜虎賁旄頭,宮殿鍾■之懸,擬於乘輿。二十年,徙封輔為沛王,郭后為沛太后。
是時朝野肅清,只有匈奴鮮卑猶時入塞,殺略吏人,朝廷以為憂。而中興諸大將,已老死略盡,高密侯鄧禹,膠東侯賈復,固始侯李通,好疇侯,揚虛侯馬武,朗陵侯臧宮皆以特進奉朝請。全椒侯馬成先為中山太守,以徵武陵蠻無功,上太守印緩,就國。王霸以識邊事,在上谷二十餘年。祭遵從弟祭彤,初以遵故,拜為黃門侍郎,及遵死無子,帝傷之,乃以彤為偃師長,令近遵墳墓,四時奉祠之。彤有權略,視事五歲,縣無盜賊,課為第一,遷襄賁令。時襄責盜賊,白日公行。彤至,誅破奸猾,殄其支黨,數年政清。帝以為能當匈奴、鮮卑,及赤山、烏桓連和強盛,數入塞,帝憂之,乃拜彤為遼東太守。彤有勇力,能貫三百斤弓,虜每犯塞,常為士卒鋒,數破走之。二十一年秋,鮮卑萬騎寇遼東,彤率數千入迎擊之,自被甲陷陣上,大奔,死者過半,遂窮追出塞。自後鮮卑震怖,不敢復窺塞。彤以三虜連和,卒為邊害,二十五年,乃招呼鮮卑,示以財利。其太都護偏何,遣使奉獻,願得歸化。彤慰納賞賜。於是滿離、高句驪之屬,不駱驛款塞,上貂裘好馬,帝輒倍其賞賜。其後偏何邑落諸豪並歸義,願自效。彤曰:「審欲立功,當歸擊匈奴,斬送頭首,乃信耳。」偏何等皆仰天指心曰:「必自效,即擊匈奴,持頭詣郡。」其後歲歲相攻,輒送首級受賞。自是匈奴衰弱,邊無寇警,鮮卑、烏桓並入朝貢。
卻說大司馬吳漢自平蜀後,十五年,同馬成北擊匈奴。自後帝念漢功勞,不復令其征伐。漢在朝廷斤斤謹質,形於體貌。初漢出征,妻子嘗買田業。漢還責之曰:「軍師在外,吏士不足,何忍多買田宅乎!」遂盡以分與昆弟外家。又性強毅,每出師,朝受命,夕即引道,初無辦嚴之日。帝深重之。嘗歎曰:「吳公治軍,差強人意。」十八年,蜀郡守將史歆反於成都,而宕渠、朐■等處,各起兵應之。帝以史歆昔為岑彭護軍,曉習兵事,乃復遣漢率劉尚及太中大夫臧宮將兵討之。漢至,誅歆平之。二十年,漢病篤,車駕親臨。及薨,有司奏議以武為諡,詔特賜諡曰忠侯。發北軍五校、輕車、介士送葬,如大將軍霍光故事。漢以質簡而強力,故光武始終倚愛之。
昔賢有雲:「仁義不足以相懷,則智者以有餘為疑,而樸者以不足取信。」觀漢高之任平、勃,猶賢於光武之怒馬伏波矣。嗟乎!志士之就功名,固願馬革裹屍,英主之憑喜怒,獨不念及生平,且固必不移,西域賈胡一語,雲陽令六百餘言,不足以解之,誠足悼痛!此周黨所以短布單衣,子陵張目熟視,其曠懷遠覽,豈虛博情高之譽哉!語雖如此,然光武待功臣,較之高帝,不啻天淵。其推誠眷愛,有如父子家人,厭塞眾心。又每能回容,有其小失,而有功輒增邑賞,不任以吏職。故皆保其福祿,終無誅譴者。嘗與諸功臣宴語,從容言曰:「諸卿不遭際會,自度爵祿何所至乎?」高密侯禹先對曰:「臣少嘗學問,可郡文學博士。」帝曰:「何言之謙乎,卿鄧氏子志行修整,何為不掾功曹?」餘各以次對,至馬武曰:「臣以武勇,可守尉,旨盜賊。」帝笑曰:「且勿為盜賊,自致亭長斯可矣。」君臣相得甚歡如此。
上幸章陵故里,置酒作樂。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文叔少時謹信,與不人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上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乃悉為舂陵宗室起祠堂。時有五鳳凰見於潁川之郟縣。《東觀漢記》曰:「鳳高八尺,毛五彩,群鳥並從,行列蓋地數傾,停一十七日」雲。十九年,南巡狩,進幸南頓縣。舍置酒會,賜吏人,詔復田租一歲。父老前叩頭言:「皇考居此日久,願加厚恩,賜復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復一日,安敢遠期十歲乎?」吏人又言:「陛下實惜之,何言謙也?」帝大笑,復增一歲。二十六年,作壽陵。詔所制地不過二三頃,無為山陵,陂他裁令流水而已。使迭興之後,與丘隴同體。
上東巡,群臣請封禪,詔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編錄。」於是群臣不敢復言。後讀《河圖會昌符》云:「赤劉之九,會命岱宗。」遂禪泰山,宣佈圖讖於天下。上以《赤伏符》即位,信用讖文,多以決定嫌疑。桓譚上疏,極言讖之非經,上大怒曰:「桓譚非聖無法,將下斬之。」譚叩頭流血,良久乃得解。先是上與鄭興議郊祀事,上欲斷以讖,興對曰:「臣不為讖也。」上怒曰:「卿不為讖,非之耶?」興曰:「臣於書有所未學,而無所非也。」上意乃解。
時禁綱尚疏,諸王皆在京師,競修名譽,爭禮四方賓客。壽光侯劉鯉,更始幼子也,得倖於沛王輔。鯉怨劉盆子害其父,因輔結客,報殺盆子之兄故式侯恭。詔收案法抵死。輔坐係詔獄,三日,乃得出。時沛太后郭氏已薨,於是詔郡縣捕王侯賓客,更相牽引,坐死者數千人。有呂種者,前為馬援行軍司馬,臨誅歎曰:「馬將軍誠神人也。」先是援嘗謂種曰:「自今以往,海內當安耳,但憂國家諸子並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果應其言雲。始詔東海王彊,沛王輔、楚王英,濟南王康、淮陽王延,皆就國。
上乃大會百官,詔求太子傅。郡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陰識可任。博士張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為陰氏乎?為天下乎?為天下,宜用天下之賢才。」帝稱善,曰:「欲置傅者,以傅太子也。今博士不難正朕,況太子乎?」即拜佚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榮為少傅。榮字春卿,沛郡龍亢人也。少學長安,事九江朱普。貧窶無資,常客庸以自給十五年,精力不倦。至王莽篡位,乃歸。會朱普卒,榮奔喪九江,負土成墳。莽敗,天下亂,榮抱其經書與弟子逃匿山谷,雖常饑困,而講論不輟。後復客授江、淮間。建武十九年,始辟大司徒府。顯宗始立為皇太子,選求明經,擢榮弟子豫章何湯為虎賁中郎將,以《尚書》授太子。光武問湯本師為誰,湯對曰:「事沛國桓榮。」帝即召榮,令說《尚書》。帝稱善,曰:「得生幾晚。」因拜為博士。車駕嘗幸太學,會諸博士論難於前,榮辯明經義,每以禮讓相,不以辭長勝人,儒者莫之及。至是為少傅,賜以輜車、乘馬。榮大會諸生,陳其車馬印綬,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三十年,拜為太常。初榮未達,與族人桓元卿同饑厄,而榮講誦不息。元卿嗤曰:「但自苦氣力,何時復施用乎?」榮笑不應。及為太常,元卿來候,因歎曰:「我農家子,豈意學之為利乃若是哉!」後顯宗即位,尊以師禮,封關內侯。年八十餘卒,帝親自變服臨喪送葬。子鬱襲爵,官至太常,教授肅宗、和帝。其門人楊震、朱寵皆位至三公焉。鬱子普傳爵至曾孫。鬱中子焉,能世其家學。孫鸞。曾孫典、彬、嚴。彬少與蔡邑齊名。桓氏之學,代作帝師,與西漢伏生世為名儒,同其顯盛。敦崇聖學,足可宗也。
帝既厭兵事,偃武修文,武臣亦多敦儒學。膠東侯賈復,少習《尚書》,後復治《易經》,關門養威重。高密侯鄧禹,欲遠名勢,不修產利,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禹內文明,篤行淳備,事母至孝,其修整閨門,教養子孫,皆可為係世法。帝並重之。
是時四裔賓服,西域則役屬匈奴、而匈奴斂稅重刻,諸國皆不堪命。二十一年,車師、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國,俱道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上以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皆還其侍子,厚遣之。後莎車王賢,自負兵強,欲並兼西域,諸國憂恐,復上書,願復遣子入侍,更請都護。天子不許,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於是車師、鄯善、復附匈奴,而莎車王賢益橫。會匈奴饑役,自相分爭,帝以問朗陵侯臧宮,宮曰:「匈奴貪利無信,窮則稽首,安則侵盜。個人畜疫死,旱蝗赤地,萬里死命懸在陛下。願得五千騎以立功。」帝笑曰:「常勝之家,難以慮敵。吾方自思之。」宮後復與揚虛侯馬武上書,請喻告高句驪、烏桓、鮮卑攻其左,發河西四郡、天水、隴西擊其右,以為萬世刻石之功。詔報曰:「《黃石公記》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災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復欲遠邊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且北狄尚強,而屯田警備,傳聞之事,恒多失實。誠能舉天下之半,以滅大寇,豈非至願?苟非其時,不如息人。」自是諸將莫敢復言兵事。三十一年,北匈奴遣使奉獻。
明年,改元中元元年,大赦天下。是歲初起明堂、靈台、辟雍及北郊兆域。使司空告祠高廟曰:
高皇帝與群臣約,非劉氏不王。呂太后賊害三趙,專王呂氏。賴社稷之靈,祿、產伏誅。天命幾墮,危朝更安。呂太后不宜配食高廟,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賢明臨國,子孫賴福,延祚至今。
其上薄太后尊號曰高皇后,配食地祗。遷呂太后廟主於國,四時上祭。是夏,京師醴泉湧出,飲之者固疾皆愈,惟眇蹇者不瘳。又有赤草生於水崖,郡國頻上甘露。群臣奏言:「嘉瑞顯慶,宜令太史撰集,以傳來世。」帝自謙無德,不納。
二年,歲在丁已二月戊戎,帝崩於南宮前殿,年六十二。遣詔曰:朕無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務從約省。刺史,二千石長吏,皆無離城郭,無遣吏及因郵奏。
帝精勤政事,每旦視朝,日昃乃罷。數引公卿郎將,備論經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每次問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性之福。願頤養精神,優游息寧。」帝曰:「我自樂此不為疲也。」雖身濟大業,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體,總攬權綱,量時度力,舉無過事。退功臣而進文吏,戢弓矢而散馬牛,雖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明帝即位,上尊廟曰世祖。案諡法,能紹前業曰光,克定禍亂曰武,此功此德,故溢稱光武雲。明章以後,迄於靈獻,敘其大綱,次之未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