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掃隴西三將殞命
前為潁川太守者,昌平寇恂也。先治河內,大得人心。建武二年,坐係考上書者免官。其時潁川人嚴終為寇,以是復拜恂潁川太守,與破奸將軍侯進,俱擊之,數月平定。封恂雍奴侯,邑萬戶。三年,遣使者就拜為汝南太守,掃除盜賊,郡中無事。恂素好學,乃修鄉校,教生徒,聘能為《左氏春秋》音,親受學焉。七年,代朱浮為執金吾。明年,從車駕擊隗囂,而潁川盜賊群起,帝乃引軍還,謂恂曰:「潁川迫近京師,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然從九卿復出,以憂國可知也。」恂對曰:「潁川剽輕,聞陛下遠逾阻險,有事隴、蜀,故狂狡乘間相詿誤耳。如聞乘輿南向,賊必惶怖歸死。臣願執銳前驅。」即日車駕南征,恂從至潁川,盜賊悉降,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長社,鎮撫吏民,受納餘降。
車駕將還,忽報東郡濟陰地方,盜賊群起。帝遣大司空李通,橫野大將軍王常率兵擊之。帝有所省,復遣使拜東光侯耿純為大中大夫,使與大兵會於東郡。先是真定王劉揚謀不軌,造作讖記,交通綿曼賊。純用計誅之,真定震怖,無敢動者。純還京師,自請曰:「臣本吏家子孫,幸遭大漢復興,聖帝受命,各位列將,爵為通侯。天下略定,臣無所用志,願試治一郡,盡力自效。」帝笑曰:「卿既治武,復欲修文耶。」乃拜純為東郡太守。時東郡未平,純視事數月,盜賊清寧。後嘗將兵擊太山、濟南及平原賊,皆平之。純居東郡四歲,以事坐免。後從擊董憲,道過東郡,百姓老小數千,隨車駕泣涕曰:「願復得耿君。」帝謂公卿曰:「純年少被甲胄為軍吏耳,治郡乃能見思若是乎?」六年,上令諸侯就國。純先封耿鄉侯,乃上書自陳:「前在東郡,案誅涿郡太守朱英親屬。今國屬涿,誠不自安。」詔報曰:「侯前奉公行法,朱英久吏,曉知義理,何當以公事相是非。然已更擇國土,令侯無介然之憂。」乃更封純為東光侯。到國,弔死問病,民愛敬之。帝因潁川服寇君,忽憶東郡百姓思耿君正同,故已遣將,復調純會東郡也。郡聞純入界,盜賊九千餘人,皆詣純降,大兵不戰而還。璽書復以純為東郡太守,吏民悅服。
九月戊寅,車駕至洛。公卿奏安邱侯張步將妻子逃去,踹探尋奔臨淮一路,已檄要地偵緝,尚無確耗。帝笑曰:「此固不能安享富貴者,行當就擒耳。」言未已,有司奏徐州申報,叛侯張步逃奔臨淮,與弟宏、藍招其故眾,欲乘船入海,瑯邪太守陳俊追擊斬之。帝即賜俊璽書曰:「將軍元勳大著,威震青、徐,有警,得專徵之。」後俊得撫貧弱,表有義,檢制軍吏,不得與郡縣相干,百姓歌頌之。數上書自請,願奮擊隴蜀。詔報曰:「東州新平,大將軍之功也。負海猾夏,盜賊之處,國家以為重憂,且勉鎮撫之。」
先是帝思隴西雖降,囂眾猶多,兼之隴、蜀有唇齒之憂,子陽勢必力助,平之未有時日。乃下書敕吳漢曰:「諸部甲卒,新舊凡數十萬,但坐費糧食耳。若有逃亡,則沮敗眾心,宜悉罷之。」敕到,漢等貪並力攻囂,猶豫不能遣,日復一日,糧食漸少,吏士疲役,逃亡果多,漢等心慌。十一月,囂將楊廣死,隗囂窮困無策,漢等攻打益急。其大將王捷別在戎邱,登城呼漢軍曰:「為隍王城守者,皆必死無二心。願諸軍悉罷,捷請自殺以明之。」遂自刎死。漢兵見之嗟異。漢大聲喝曰:「此輩不達天時,罔識帝德,始既誤投其主,久復自任其愚,不能遷善,九死滋愧。汝眾稍有知識,亟當開城納順,帝德汪洋,永保樂佚。」只見城頭上沸反聲喊:「寧死不降。」吳漢大怒,嚖的一聲,城上一人早已仰翻著箭。漢士卒一擁前攻,城上矢石如雨,只得退回。
卻說各處城池雖小,卻死守不能下。岑彭乃令軍士運土,築截各處山谷,激壅谷水,以灌西城。城未沒,只丈餘,囂眾大驚曰:「今番盡為魚鱉矣。」囂大哭,與妻子決別,欲自盡,左右救勸不住。忽聽得城外金鼓齊嗚,喊殺連天,眾急擁囂上敵樓眺望,原來是王元、行巡、周宗將蜀救兵五千餘人,乘高卒至,鼓噪大呼百萬之眾方至。漢軍大驚,未及成陣。王元等決開木圍,捨死惡戰,遂得入城,迎囂歸冀。時吳漢軍食盡,乃燒去輜重,引兵下隴,蓋延、亦相隨而退。囂聞之,率眾緊迫,逼入漢營。卻惱了一位大將,持偃月刀,飛馬直入囂陣,大罵:「敗虜敢爾耶!」刀起處,早已紛紛人頭落地。囂眾正在興頭,突然遇那天神般將橫衝直撞,刀如疾電,馬若怒龍,如入無人之境,囂陣中一員大將,拍馬趕來赴敵,才一合,大刀過處,連人帶馬,分為四段,囂眾大驚曰:「漢將中有此人,吾屬無瞧類矣。」遂紛紛然,各自逃生。那將猶砍殺不休,一時間,屍橫遍地,其跌壓踐踏未死者,到處蠕蠕然慘目。直追殺十數里,然後一轡如雲,騰回本陣。是誰?乃岑彭也。於是清將乃得全軍東歸。惟祭遵屯汧不退,吳漢等復屯長安,岑彭還津鄉。而安定、北地、天水、隴西、復反歸囂矣。
校尉溫序為囂將苟宇所獲,欲降之。序怒,以節撾殺數人,伏劍而死。從事王忠持其喪歸洛陽。帝曰:「此吳漢違吾敕,遂棄前功也。」賜溫序塚地,拜其三子為郎,詔書賜祭遵縑曰:「將軍連年距難,眾卻獨留,功勞爛然。兵退無宿戒,糧食不豫具,今乃調度,恐力不堪。國家知將軍不易,亦不遺力。今送縑千匹,以賜吏士。」
卻說祭遵自春間進攻略陽,途中得病而回。至是諸將悉退,獨遵留汧,兵糧不足,遵日夜操心軍務,病益加重。九年春正月,遂薨於軍。帝聞大驚,一面詔馮異守徵虜將軍,並將其營。遵喪至河南縣,詔百官先會喪所,而車駕素服臨之,望哭哀慟。還幸城門,閱過喪車,瞻望涕泣不能已,喪禮成,復親祠以太牢。詔大長秋、謁者、河南尹護喪事,大司農給費至葬,車駕復臨,贈以將軍、侯印綏,朱輪容車,遣校尉發騎士四百人,被元甲兜鍪,兵車軍陣送葬。諡曰成侯。既葬,車駕復臨其墳,存見夫人室家。遵為廉約小心,克己奉公,賞賜輒盡與士卒,家無私財,身衣韋褲布被,夫人裳不加緣。帝以是重焉。遵無子,同產兄午,娶妾送之,遵以身任於國,軍兵未靖,不敢圖生慮繼嗣之計,乃使人逆而不受。臨死遺誡,牛車載喪,薄葬洛陽。問以家事,終無所言。其為將軍,取士皆用儒術,對酒設樂,必雅歌投壺,又建為孔子立後,奏置五經大夫。雖在軍旅,不忘俎豆,可謂好禮悅樂,守死善道者也。其後會朝,帝每歎曰:「安得憂國奉公之臣如祭徵虜者乎?」其見思如此。
且說隗囂經岑彭一場惡戰,驚嚇成病。及祭遵死,聞馮異並其軍,囂將吏數驚。馮異軍至,囂臥病不得食。至出城餐糗糒,會有傳說祭遵喪葬之榮,漢帝哭泣之哀者,津津不置。囂聞之,恚憤而死。王莽末,天水童謠曰:「出吳門,望緹群,見一蹇人,人言欲上天。今天可上,地上安得人?」時囂初起兵於天水,後意稍廣,欲為天子,遂遭破滅。囂少病蹇,故云。囂既死,王元、周宗立囂少子純為王,總兵據冀。公孫述遣將趙匡、田弇助純。
光武聞之,詔馮異復行天水太守事,令攻趙匡等。久不能拔,諸將欲且還休兵,異固持不動。秋八月,詔來歙率馮異、、蓋延、馬成、劉尚入天水協攻趙匡、田弇等。於是諸將分擊各部,循安定、北地諸營保,蓋延西擊街泉、略陽、清水諸屯聚,馬成同劉尚合破河池、武都。趙匡等告急文書,紛紛往益州取救,蜀地震恐。時王元降蜀,因說公孫述遣田戎、任滿、程汎將兵下江關,元與領軍環安拒河池。
卻說荊江一帶乃岑彭之所經理。初,彭攻破秦豐、田戎,南方悉定,以將代蜀漢,而川谷水險,難於漕運,乃留威虜將軍馮駿軍江州,都尉田鴻軍夷陵,領軍李玄軍夷道,自引兵還屯津鄉。津鄉,當荊、揚之咽喉也。建武八年,彭引兵從車駕,破天水。彭壅谷水灌西城,會漢軍食盡而退,復還津鄉。
且說在滿、田戎,皆智勇宿將。且荊南是其昔日巢窟,地勢遠近險易,尤了然心目,此時將數萬精兵,乘箄筏而下江關,真是勢如破竹,數月之間,馮駿及田鴻、李玄等,俱戰敗,夷道、夷陵盡失,賊據荊門、虎牙,此處江水所出,荊門山在南,上合下開,其狀似門,虎牙山在北,石壁之色紅白相間類牙,故有此名。此二山,楚之西塞,極為險要。岑彭初聞田戎等下江關,使大驚曰:「南郡不保矣!昔狐驚鼠竄之日,破之猶費數載之功。今挾全蜀之勢,擁精銳之眾,實為勁敵。」一面上奏,一面調撥各路機宜。及引兵到來,只見橫江搭起浮橋鬥樓,滿江欑柱,攔絕水道,賊營紮於山上。彭水旱不能進,幾次設計攻打,反為所敗,只得拒住江面各路隘口,加意提防,卻日夜督造直進樓船、露撓冒突數千艘,以待救到大進。
卻說光武得奏,正要遣將助彭,忽報盧芳結連匈奴,寇邊甚急。帝曰:「荊楚有岑彭在,寇諒不能深入。且置之。」於是遣吳漢率王霸、王常、朱祐、侯進等五將軍,將兵五萬餘人擊之。軍次高柳,芳將賈覽、閔堪迎戰,大敗。會大雨,而匈奴救至,漢兵反為所挫。帝聞之,料芳非時日可克,乃召吳漢還洛陽。令朱祐屯常山,王常屯涿郡,侯進屯漁陽,拜王霸為上谷太守,領屯兵,得捕擊胡虜,無拘郡界。
而馮異攻擊趙匡、田弇等且一年矣,皆斬之。馬成、劉尚已破河池,遂平武都。、蓋延俱建功,掃平各部。因合兵共攻冀,數月不能拔,眾欲且還休兵,以觀其變,異固持不動,常為軍前鋒。十年夏,與諸將攻落門,未拔。異病發,薨於軍。帝聞報大慟,諡之曰節侯。長子彰嗣。明年,帝思異功,復封彰弟訢為析鄉侯。異既薨,來歙等攻賊益力。
時高平未下,率太中大夫竇士,武威太守梁統等圍之,不拔。初隗囂將安定高峻擁兵萬人,據高平、第一。帝使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開。來歙承制拜峻通路將軍,封關內侯。後吳漢軍退,天水諸郡盡失。峻復逃歸,助囂拒隴坻。及囂死,峻據高平,畏誅堅守不下。
帝怒,入關將自徵之。乃徵漁陽太守郭伋,拜穎川太守,而召寇恂從徵隴州。時潁川賊事未淨,伋召見辭謁,帝勞之曰:「賢太守去帝城不遠,河潤九里,冀京師並蒙福也。君雖精於追捕,而山道險阨,自鬥當一士耳,深宜慎之。」伋到郡,招懷山賊陽夏趙宏、襄城召吳等數百人,皆束手詣僅降,悉遣歸附農。後宏、吳等黨與聞汲威信,遠自江南,或從幽、冀,不期俱降,駱驛不絕雲。
恂至長安,諫帝曰:「長安道里居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必懷震懼。此從容一處,可制四方也。今士馬疲倦,方履險阻,非萬乘之固汧,前年潁川可為至戒。」帝不從,進軍用汧。峻猶不下。帝議遣使降之,乃謂恂曰:「卿前止吾此行,今將煩卿,若峻不降,即引等五營擊之。」恂奉璽書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辭理不屈。恂怒將誅文,諸將諫曰:「高峻精兵萬餘人,率多強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竣曰:「軍師天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降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門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計者也。今來辭意不屈,必無降心。全之,則文得其計,殺之,則峻亡其膽,是以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遂傳峻還洛陽。
十月,來歙、等攻破落門,周宗、行巡、苟宇、趙恢等將隗純降。宗、恢及諸隗分徙京師以東,純與巡、字徒宏農。隴右既平,西羌猶為患。自王莽末,羌虜多背叛,遂入居塞內,金城屬縣,多為虜有。而隗囂招懷其酋豪,遂得為用。及囂死後,五溪、先零諸種,數為寇掠,皆營塹自守,州郡不能討。來歙乃大修攻具,率蓋延、劉尚及太中大夫馬援等,進擊羌於金城,大破之,斬首虜數千人,獲牛羊萬餘頭,谷數十萬斜。時大饑,流離相望,歙乃傾倉凜,轉運諸縣,以賑贍之。於是隴右遂安,而涼州流通焉。歙復奏言,隴西侵殘,非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璽書拜援隴西太守。歙乃與蓋延、馬成進攻王元、環安於河池、下辯,陷之,乘勝遂進。蜀人大俱,使刺客刺歙。未殊死,馳召蓋延至,見歙利刃插入脅中,驚伏悲哀,不能仰視。歙叱曰:「虎牙何敢如此?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刃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公耶?」延收淚強起,受所誡囑,歙復自書表曰:
臣夜入定後,為賊所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望陛下哀憐,數賜教督。
投筆抽刃而絕。帝聞大驚,省書攬涕不止。乃使太中大夫贈歙中郎將、徵羌侯印綬,諡曰節侯,謁者護喪事。喪還洛陽,乘輿縞素臨弔送葬。子褒嗣侯。帝嘉歙忠節,十三年,復封歙弟由為宜西侯。《後漢書》論曰:
世稱來君叔天下信士,夫專使乎二國之間,豈厭詐謀哉!而能獨以信稱者,良其誠心在乎使兩義俱安,而已不私其功也。
且說此刺客乃環安所遣也。王元遂欲乘喪復河池,安曰:「東將才能愈出愈奇,全隴之盛,猶不足以當之,況殘敗之餘。而馬成、劉尚智勇足備,豈易爭鋒?」忽報蓋延病回長安,又聞朝廷遣大司馬吳漢及誅虜將軍劉隆,輔威將軍臧宮,驍騎將軍劉歆,發南陽、武陵、南郡兵以助岑彭滅蜀。又發桂陽、零陵、長沙委輸棹卒六萬餘人,騎五千疋,皆會荊門。任滿等大敗,環安等遂歸蜀,王元往助延岑。伐蜀勝負,下文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