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吳僅朱浮激楚薊

  且說鄧奉乃西華侯鄧晨之兄子也,驍勇絕倫。當日回家謁祖,見大司馬吳漢軍士放縱,掠其鄉里,憤怒興兵,殺得吳漢大敗奔走,追趕不及,天色已晚,乃自收兵。因對眾曰:「這廝素未敗北,為上所重,今經此挫,勢必不可兩立,奈何?」眾曰:「以將軍之才,固可自立功業。方今秦、董諸人皆據地擁兵,何不與彼合從自衛。」奉歎曰:「時固未可逆,恩亦不可負。今為此賊,自陷百死莫贖,且據地自守,俟再會戰時,手戮此賊,以舒吾恨也。」遂率眾屯據淯陽,與諸賊合從。
  卻說光武聞報吳漢激反鄧奉,大驚曰:「奉勇而用兵有法,諸將非其敵。須吾自往擒之。」正議親征,忽南陽王常將妻子詣洛陽,肉袒來歸。帝大喜曰:「王廷尉來,吾不憂南方矣。」乃召公卿將軍以下大會,具為群臣言:「常以匹夫興義兵,明於知天命,故更始封為知命侯。與吾相遇兵中,尤相厚善。」於是特加賞賜,拜為左曹,封山桑侯。乃遣朱祐、賈復及建威大將軍耿弇,武威將軍郭守,越騎將軍劉宏,偏將軍劉嘉、耿植,遷王常漢中將軍,同南擊鄧奉、董訢。時岑彭已破杏,降許邯,遂並力先擊堵鄉,鄧奉見漢兵不到淯陽,料是重兵先困董訢,乃將萬餘人往救之。訢奉皆南陽精兵,岑彭等攻之,連月不克。
  且說蓋延先南擊敖倉,轉攻酸棗、封邱,皆拔之。其夏,遂督馬武、劉隆、馬成、王霸等南伐劉永。劉永者,梁郡睢陽人,梁孝王八世孫也。傳國至父立,為王莽所誅。更始立,永先詣洛陽,紹封為梁王,都睢陽。永見更始政亂,遂據國起兵,以弟防為輔國大將軍,防弟少公為御史大夫,遂招集諸郡豪傑,沛人周建等,並署為將帥,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賊帥山陽佼彊為橫行將軍。時東海人董憲起兵據其郡,而張步亦定齊地。永遣使拜憲漢大將軍,步輔漢大將軍,與其連兵,遂專據東方。及更始敗,永自稱天子。建武二年夏,帝遣虎牙大將軍蓋延等伐之。延領兵而南,先攻拔襄邑,復進取麻鄉,遂圖永於睢陽。數月,拔之,永乃將家屬走虞縣。虞人反,殺其母及妻子,水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蓋延進攻,拔薛,斬其魯郡太守梁邱壽,而彭城、扶陽、抒秋、蕭皆降。又破永沛郡太守陳修,斬之。永將蘇茂、佼彊、周建等三萬餘人救永,共攻延,戰於沛西,延大破之,水軍亂,遁沒溺死者大半。永棄城走湖陵,蘇茂奔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修高祖廟,置嗇夫、祝宰、樂人。
  蘇茂為更始討難將軍,與朱鮪等守洛陽。鮪既降漢,茂亦歸命。光武因使茂與蓋延俱攻劉永,軍中不相能,茂遂反,殺淮陽太守,掠得數縣,據廣樂,臣於永。永以茂為大司馬,淮陽王。永破敗,茂遂仍還廣樂。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安輯青、徐二州,招降張步。劉永聞隆至,乃遣使立張步為齊王。步貪其爵號遂受之,乃殺伏隆,而理兵於劇,遣將循山東諸郡,拓地漸廣。是時帝方北憂漁陽,未暇滅此,故步得專集齊地,據有十二郡焉。
  卻說漁陽彭寵自歸光武,圍邯鄲時,寵轉輸糧食,前後不絕。及王郎死,光武迫銅馬,北至薊。寵上謁,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光武接之不能滿,以此心懷不平。及立即位,吳漢、王梁,寵之所遣者;並為三公,而寵無所加,愈快快不得志,歎曰:「我功當為王,但爾者,陛下忘我耶?」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鹽鐵官,寵轉以貿谷,以此益富強。朱浮與寵不相能,浮數譖構之。浮,沛國蕭縣人,初從破邯鄲,拜為幽州牧,遂討定北邊。建武二年,封舞陽侯,食三縣。浮年少有才能,頗欲厲風跡,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涿郡王岑之屬,以為從事,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乃多發諸郡倉穀廩,瞻其妻子。寵以為天下未定,師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屬,以損軍實,不從其令。浮性矜急,自是頗不平,因以峻文詆之,密奏寵遣吏迎妻,而不迎其母,又受貨賄,多聚兵谷,意計難量。有詔徵寵,寵意浮賣已,上疏願與浮俱徵。又與吳漢、蓋延等書,盛言浮譖枉之狀,固求同徵。帝不許、寵益以自疑。而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召,寵親信吏皆懷怨於浮,莫有勸行者。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餘人,攻朱浮於薊,分兵循廣陽、上谷、右北平。朱浮以書責寵曰:
  蓋聞智者順時而謀,愚者逆理而動,常竊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無賢輔,卒自棄於鄭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臨人親職,愛惜倉庫,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權時救急,二者皆為國耳。即疑浮相譖,何不詣闕自陳,而為族滅之計乎?朝廷之於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孫之親。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豈有身帶三綬,職典大邦,而不顧恩義,生心外畔者乎?伯通與吏人語,何以為顏?行步拜起,何以為容?坐臥念之,何以為心?引鏡窺影,何施眉目?舉措建功,何以為人?惜乎!棄休令之嘉名,造梟鴟之逆謀,捐傳世之慶祚,招破敗之重災,高論堯舜之道,不忍桀紂之性,生為世笑,死為愚鬼,不亦哀乎!伯通與耿俠游俱起佐命,同被國恩。俠游謙讓,屢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為功高天下。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至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還。若以子之功論於朝廷,則為遼東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國。六國之時,其勢各盛,廓上數千里,勝兵將百萬,故能據國相持,多歷年世。今天下幾里,列郡幾城,奈何以區區漁陽,而結怨天子,此猶河濱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見其不知量也。方今天下適定,海內願安,士無賢不肖,皆樂立名於世。而伯通獨中風狂走,自捐盛時,內聽驕婦之失計,外信讒邪之談言,長為群後惡法,永為功臣鑒戒,豈不誤哉!定海內者無私仇,勿以前事自誤。願留意顧老母幼弟,凡舉事無為親厚者所痛,而為見仇者所快。
  寵得書愈怒,攻浮轉急。帝使游擊將軍鄧隆救薊。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兩營相去百里,其勢豈可相及?比汝還,北軍必敗矣。」寵果盛兵臨河以拒隆,又別發輕騎三千襲其後,大破隆軍。浮遠,遂不能救,引而去。
  明年春,寵遂拔右北平、上谷數縣。遣使以美女繒彩賂遺匈奴,要結和親。單于使左南將軍七八千騎,往來為游兵以助寵。又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豪傑,皆與交質連衡。涿郡太守張豐亦舉兵反。
  時二郡畔戾,北州憂恐,浮以為天子必自將兵討之,而但遣鄧隆助浮。浮懷懼,復上疏求救,詔報曰:「往年赤眉跋扈長安,吾策其無谷必東,果來歸降。今度此反虜,勢無久全,其中必有內用斬者。今軍資未充,故須後麥耳。」浮城中糧盡,人相食。曾上谷太守耿況遣崎來救浮,浮乃得遁走。南至良鄉,其兵長惡浮恃才舞文,反遮截之,浮恐不得脫,乃下馬刺殺其妻,僅以身免。城遂降於寵,寵乃自稱燕王。
  時張豐自稱無上大將軍、與寵連兵。帝遣建義大將軍朱祐,建成大將軍耿弇,徵虜將軍祭遵,驍騎將軍劉喜討張豐於涿郡。祭遵先至,急攻豐,禽之。初豐好方術,有道士言豐當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係豐肘,雲石中有玉璽。豐信之,遂反。既執當斬,猶曰:「時石有玉璽。」遵為椎破之,豐乃知被詐,仰天歎曰:「當死無所恨。」
  上詔耿弇進擊彭寵,弇以父況與寵同功,又兄弟無在京師者,不敢獨進,求詣洛陽。詔報曰:「將軍舉宗為國,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徵?」況聞之,更遣弇弟國入侍。時祭遵屯良鄉,劉喜屯陽鄉,彭寵引匈奴兵欲擊之,耿況使其子舒襲破匈奴兵,斬兩王,寵乃退走。
  後寵齋,獨在便室,蒼頭子密等三人因寵臥寐,共縛著床,偽稱寵命,呼其妻入,妻驚喊,奴乃捽其頭,擊其頰,將妻入取寶物,至寵所裝之,又使妻縫兩縑囊。昏夜後,解寵手,令作記告城門將軍開門書。畢,即斬寵及妻頭置縑囊中。持記出城,因以詣悶。明已,閣門不開,行屬逾牆而入,見兩屍大驚怖。其尚書韓立等共立寵子午為王。國師韓利斬午首。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為不義侯。
  朱浮逃歸洛陽,尚書令侯霸奏浮敗亂幽州,構成寵罪,徒勞軍師,不能死節,罪當伏誅。帝不忍,以浮代賈復為執金吾,徒紂父城侯。這俱是後話。而平狄將軍龐萌又背而為亂,殺楚郡大守孫萌,而東附董憲。史稱光武知人善任,獨詘於龐萌。知人則哲,惟帝其難哉!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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