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齊田橫義士死節
卻說張良奏帝曰:「田橫齊之義士,遠遁海島,靜觀強弱,其志不小。陛下若遣兵徵進,洪濤萬傾,勢若滔天,一時遽難取勝。以臣愚見,差人齎明詔,陳說利害,赦其罪而召之,仍謂復齊之後,以全田氏。彼聞復齊之後,必慕德而來,橫可致也。不然,徒費甲兵,橫豈可力致哉?」帝即從其言,於是差上大夫陸賈齎詔,前住海島召田橫。
陸賈一日到海島,四望風景,只見羅山亙其東,濰水阻其西,神山距其南,渤海枕其北,洪濤巨浪,一望無涯。尋問郡人,有老父曰:「田橫居海島,在即墨縣東北一百里,四面環海,去岸二十五里。如大夫見田橫,須駕大船沿海順風而入,方可見橫。若此處尋訪,豈可得見?」陸賈聽老父之言,即同從人前到即墨,吩咐收拾大舡,多差水手,乘順風,一時就到海島。田橫聞漢使至,先著人拒住寨門,陸賈乃諭之曰:「漢王平定西楚,天下歸一,獨汝主未附,特差天使齎詔曉諭,作速出寨相見,勿得抗拒!」田橫聞賈之言,即出相見,開讀詔書。詔曰:
夷齊恥食周粟,而武王卒有天下;介子推不欲事晉,而晉卒霸一國。爾田橫雖居海島,終為漢士;獨能超出人間,而與夷齊介子推齊名乎?否則可速來,大則為王,小則為候,永保田氏,不失宗祀,不亦愈於退處海涯,與魚鱉為友乎?如執迷不反,舉兵而東,身為俘馘,絕滅田宗,其愚甚矣!幸其速來,勿誤!
田橫讀罷詔書,隨款待陸賈,因相議降漢,左右曰:「不可!漢帝外寬而內實嚴,量大而心實刻,大王遁居海島,久未賓服,今遣使詔而來,率然往見,倘帝一怒,大王欲從而不可,欲歸而不能,那時悔之晚矣!不若嚴加防備,多設營寨,沿海一帶,預備火箭火炮,以抵漢兵。吾輩齊心協力,與大王把守營寨,料漢帝雖有雄兵百萬,臨此洪濤巨浪,豈敢犯乎?大王得以優游自得,坐觀強弱,豈不快哉!」田橫曰:「不然!吾與諸公相處於此,未有恩德相及,倘漢帝召我不去,必舉兵而來,乃勞諸公親冒矢石,或一時不勝,使諸公遭罹兵革,吾實不忍也。」遂領二客,同陸賈乘船至洛陽。相離三十里,因自思曰:「漢帝昔殺齊王,吾因而逃居海島;今漢已有天下,差人召我至此,我若俯首歸降,受其封賞,大丈夫不能報主之仇,而北面屈膝以事他人,有何面目立身於天地間耶?」乃自殺而死。
二客同陸賈收橫之屍來見帝,帝深加歎惜,以王禮葬於洛陽城東,召二客封為都尉。於是二客出廟相謂曰:「橫之自殺,一則不欲事漢,一則恐五百義士,被漢圍擾,遂乃自殺,真乃大丈夫所為也!吾二人豈可苟圖富貴而不死其難乎?」遂乃穿橫塚旁,自刎而死。次日帝聞知,大驚曰:「田橫自殺固難,二客穿塚同死,則尤難也。田橫得人心如此,恐海島五百人,平日受橫恩義,知橫自殺,必將作亂。」急差人入海島,召眾人投降。五百人聞田橫自殺而死,遂皆相向痛哭曰:「大王為我等赴漢而死,我等獨求生於此乎?」遂皆自殺而死。漢王使見眾人仗義死節如此,急歸見漢王,具奏前事,帝益驚曰:「天下何多如此尚義之士?古今之所難也!」遂差人收五百人屍埋瘞於海島。後人慕田橫之義,遂名其處為田橫島,至今有田橫廟,有司四時享有祭。帝曰:「田橫久居海島,吾甚患之,今皆自殺,除吾心腹之疾矣!但季布、鍾離昧一向不知潛在何處?昔朕睢水之敗,彼二人甚窘辱我,可傳佈中外,有能訪獲者予千金,仍令各國務要嚴加尋訪,如有匿而不出首者其罪同。」
卻說季布初藏於咸陽周長家,周長因聞帝購布甚急,乃謂布曰:「漢求將軍甚急,倘知藏匿吾家,非惟負累吾族,亦且無益於將軍。今特請將軍從長計議。」布曰:「賢公無憂,我自有掩飾之計。」遂將自己頭髮,盡行削去,鉗首為奴,自賣於魯國朱家。朱家見布雖鉗首為奴,而舉步動靜,與尋常不同。心知其為季布也。忽一日聞漢購求布甚急,因喚布問曰:「汝乃楚將季布也。今帝頒詔購汝甚急,汝乃藏匿吾家,恐累吾族,欲將汝投獻於洛陽,汝以為何如?」布曰:「某實楚將季布也,因埋名鉗首為奴,自買於公家,公待我甚厚;今漢既購求我急,公可執我見帝,汝得千金之賞,乃我所以報公也。」朱家歎曰:「我豈陷人於死而貪千金之賞耶?縱得大富,心實不忍也。吾有一友人夏侯嬰,見在洛陽,與我自幼交厚,吾為子往見此人,救汝性命如何?」布謝曰:「若明公肯拔救我如此,所謂生死而肉骨者也。」
朱家備行李,一日到洛陽見滕公,滕公知故人遠來,甚喜,施禮畢,置酒相待。朱家因說曰:「季布何罪?而帝乃求之急耶?」嬰曰:「昔嘗數窘辱帝,以此求之急也。」朱家曰:「臣各為其主用力耳。今帝始得天下,而以私怨求一人,何示人不廣也?且以季布之賢,漢求之急,不北走胡,必南走越耳,此棄壯士以資敵國也。公可言於帝,赦布以廣求賢之路,則天下之士,莫不延頸願為帝臣矣。」於是滕公入朝見帝,奏已:「季布無罪,陛下何求之急耶?」帝曰:「數窘辱於我,安得無罪?」嬰曰:「季布各為其主,此時惟知有楚而不左右陛下,此正季布之忠。使漢臣皆如布,陛下又何患天下之不大治耶?願陛下赦一人而用之,則天下之盡如布者,皆欲立於王之朝矣。且萬乘之尊,四海之廣,何乃不容一季布耶?」帝曰:「如卿之言,季布無罪,鍾離昧亦無罪也。」遂頒赦一款,俱赦楚臣季布、鍾離昧等罪,許即投見,仍照舊還職,勿得故違,自取誅戮。
滕公回見朱家,具說赦二人罪,仍照舊還職,許即投見,勿得疑懼,朱家大喜拜謝,遂回魯國,見季布備說前事,布甚喜,拜謝,預備行裝赴洛陽,投見漢帝,帝曰:「汝四海無家,一身髡首,何遠遁不早見我乎?」布曰:「國破君亡,恨不能與霸王同死烏江,何面顏以見陛下?」帝曰:「汝當時間窘我太甚?」布曰:「臣報效於楚,惟恐窘陛下不甚。」帝歡曰:「季布可謂忠矣!」遂授以郎中,布叩首曰:「亡國之臣,凳首垢面,不堪任事,伏望陛下賜以不死足矣,官不敢受。」帝曰:「辭官而不受者,汝之不忘楚德;憐忠而予爵者,朕之所以厚於下而與其進也,汝既安居吾土,何得不受吾官乎?」布遂受官,拜謝而出。
左右進言曰:「季布既來投見,獨鍾離昧尚不知所往。」帝曰:「鍾離昧為楚名將,勇冠三軍,才智不出范增之下,若留之,終為後患,當急為我捕之。」左右傳佈曉諭洛陽內外,急尋訪鍾離昧。忽見一人布袍草履,游於洛陽城下,見左右大笑曰:「量一鍾離昧何足為慮?吾有一大事,欲見帝言之,但無人引進。」左右見其人異常,又聞語言不同,即入內具奏帝前,帝召相見,未知其人是准,見帝有何話說;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