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回 韓信為治粟都尉
次日,蕭何會滕公赴早朝畢,兩人出班奏曰:「臣等於招賢館得一賢士,韜略精通,識見高遠,堪為破楚元帥。乞大王重用。」漢王曰:「賢士何處人?曾出仕否?願說姓名,朕當錄用。」蕭何等奏曰:「此人原淮陰人,姓韓名信。曾為楚執戟郎官,屢上疏於霸王,不用,因棄楚歸漢,不遠千里而來。昨叩其所蘊,雖伊尹子牙,孫吳穰苴,亦不能過也。」漢王笑曰:「此人我在沛縣時,曾聞他受辱胯下,乞食漂母,一鄉人輕賤之。丞相若舉此人為將,三軍不服,諸侯訕笑,項羽聞之,決以我為瞽目人也!」蕭何曰:「古之大將,多出自寒微,豈可以門戶而論人耶?伊尹莘野匹夫,太公渭水釣叟,寧戚為抱車豎子,管仲為檻車匹夫,後來施用作為,皆成大事。韓信雖出微賤,而胸中所學,為天下奇士,若舍而不用,使彼投於他國,是棄連城之璧,碎和氏之寶也。願王聽微臣之諫,急用韓信,項羽可滅,咸陽可復。如負所舉,治臣等之罪。」漢王曰:「既卿等舉薦,可召韓信來相見。」蕭何傳命,著禁門大使召新來韓信入內朝見。
韓信尋思:「漢王召我如此輕易,決不重用。我且進內,看漢王如何待我。」韓信入內,朝見漢王。王問曰:「汝千里而來,未見才能,似難大用。即今倉廒缺官管理,升汝為連廒官,試看盡職如何。」韓信即謝恩,略無慍色。蕭何滕公,甚是不安。
韓信退到倉所,查點斗級人等,驗看倉廒,估計糧數,取算子一把,照米堆多寡,開除一算,毫釐不差。在倉斗級老人,見信查算明白,拜伏在地曰:「自來管倉大人,未有如賢公精明神算也。」信笑曰:「量此待一僕隸之事耳,何足以盡我哉?」蕭何密差人打聽,見信如此算法,遂請來相見曰:「某欲舉公為元戎,漢王恐賢士不能勝此重任,特以小官試看盡職如何,適聞賢公到,估計米堆,一算無遺,不知何法,便能知此大數?」韓信曰:「算有小九之數,有大九之數,若能精通算法,雖四海九州,亦不出此算法,況倉廒米數乎?昔伏羲畫卦,雖六十四數,引伸觸類,千變萬化,天地間數目,皆不出此矣!」蕭何嗟歎不已。韓信又曰:「倉廒米糧,日久且朽,當出陳易新,以濟民用,公私兩便,此亦宰相之事也。丞相此時正當舉行。」蕭何聞說,謝曰:「賢士此言甚合時宜,明日奏過漢王,決遵教施行。」韓信辭何到倉,即合斗級隨倉四名,宿歇看守,仍著地方沿牆周迴關防,小心風火,判押批封,各得周悉。蕭何訪知,心下甚喜。
一連數日,漢王不朝。何因具小啟,付豎宦傳入內,漢王傳命:「連日思欲東向,未有良策,因未出朝見,明日當相見也。」次日,蕭何率百官早朝畢,漢王退至便殿,召蕭何等入內議事。王曰:「朕在此久住,思欲東向,未有良策,奈何?」蕭何曰:「東向非難,必得一破楚元帥,方可舉行。」王曰:「朕所思者,正謂此耳。」蕭何曰:「王不必多思,只重用韓信,大事定矣!」王曰:「韓信貧時,資身尚無長策,欲當此大任,而與項羽相敵耶?」何卻將信算法,並易新之說,啟奏漢王。王曰:「此一節之能耳!」何曰:「觀此一節,足知其餘,韓信真將才也!不可錯過!」漢王曰:「既如此,且將韓信加升治粟都尉。」
近臣傳命出,韓信歡然領受。隨將舊管文書,查看一遍。何為新收之數,何為舊管之數,何為開除之數,何為實在之數,各有簿籍,較量斛斗,出入有經,收放有法。平昔都尉到任者,各項在倉人等有進見之禮,都尉若受此禮、遂為眾人所挾,放糧之際,任他們除關納之,民多生怨心,韓信到任後,即出告示,先將積年在倉作弊之人,盡行查革,即選殷實正身之人,毫釐不與私通,收放之時,均平公道,納糧之際,再不使錢,支糧之人,斛斗滿足。半月之間,百姓稱快,情願爭相交納,再無稽遲留連之弊。眾人曰:「今日得此賢明大人在上,我等急急納糧,省多少盤費。」一月之間,倉廒充實,門禁肅清。眾百姓聚幾個為首的,都到丞相府,連名保韓信曰:「我等往日費錢,又受許多辱罵,納糧的稽遲半年,不得上納,支糧的等候日久,不得關支。今得這個韓大人來,我等省了許多煩惱。今聞丞相又要升他轉別處去,望丞相且留他在倉,掌管二三年,我等受無窮之賜。」何笑曰:「韓大人他是個大材,今卻小用了他,況治粟之官,豈足以盡其能哉?」眾人又苦苦哀告,何曰:」汝等且回去,容吾商議,再作區處。」眾人出府。蕭何暗思:「韓信非等閒人,可大可小,無往不可,我須極力保舉。」
次日蕭何入內見漢王,早朝禮畢,漢王宣何上殿曰:「朕近日夢中多兇險,又思父母家眷在彭城,何月得相見?鬱鬱於此,非久居之地也!」何奏曰:「昔齊景公放獵回,語晏子曰:『寡人每夢不祥,於心不快。』晏子曰:『夢之不祥請言之』。景公曰:『我上山見虎,入澤見蛇,何也?』晏子曰:『山為虎所居,澤為蛇所藏,何為不祥。今國有三不祥,未審我王知否?』景公曰:『吾不知也。』晏子曰:『國有賢士而不知,一不祥也;知之而不能用,二不祥也;用之而不擢之以重任,三不祥也。』今王夢中兇險,是有賢士而不能重用之故也。臣恐項王從范增計,舉兵而西,王將何人以御之?此臣日夜之憂也!」王曰:「國中有賢,朕豈有不重用之理?是我到褒中許多時,何嘗有賢而不用耶?」何曰:「見今有一大賢而王不用,是遺目前而乃遠有所思,不亦誤乎。」王曰:「大賢安在?丞相當言之,朕即擢用也。」何曰:「臣欲薦舉,又恐我王嫌門戶之寒微,鄙出身之卑賤,徒舉而不用,反失賢士之心,則四方雖有豪傑,不欲為王用也。」王曰:「卿不必多言,即將賢士姓名報知。」何近王前叩首曰:「舉國賢士,惟淮陰韓信也。」王曰:「前卿二次舉薦,已加封為治粟都尉矣,豈謂不能用耶?」何曰:「治粟都尉不足以盡韓信之才能,必拜封大元帥之職,然後可以留韓信也。不然,信必去矣!」王曰:「爵不可以濫加,權不可以輕與。韓信一月之間二次封賞,若今未見尺寸之功,遂加元戎之職,使從我豐沛將士皆怨我賞罰欠當,而退有後言也。」何曰:「自古聖帝明王之用人也,隨材致用,因人授職。臣料韓信乃棟樑大材,王今小之,此臣所以屢次為王言也!若豐沛將士,雖多勞苦,皆非信之儔,王豈可以此較彼,胸失輕重也?」王曰:「姑從丞相之言,且著韓信少緩數月,待張良或有舉來賢士,堪為元戎者,朕當重用,不負昔日角書之約;若張良未有保舉,那時卻用韓信亦不為遲也。」
蕭何不得已,回府又請韓信相敘。因問如何可以下秦?如何可以出棧道?如何可以收六國?信避席正言曰:「吾以丞相素知兵法,即此言觀之,蓋不知也!兵家相機而動,隨時通變,不可先傳,不可遙度,如水流制形,因戰而知勝,鬼神不可測其妙,父子不可達其指,臨事之際,自有妙算。丞相豈可下問,而欲聞其說乎?」何大喜,愈加敬重。
信辭回公館,一連數日,不見動靜,信尋思:「若今不激著蕭何,恐漢王不知重,眾人亦不欽服,縱將角書投獻,亦不足以制服百官。」遂生一計,吩咐門吏:「預備快馬,我明日五更須遠行。」門吏依命,須備快走馬匹。韓信即將原來行李拴束停當,依前匹馬出東門長行。左右知信已去,徑來丞相府報事。蕭何方回朝,聞人說韓信出東門長行,大驚曰:「若信去,我輩老死褒中矣!」不知韓信投何處去?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