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霸王拒諫烹韓生

  且說張良辭項伯出咸陽,離城不遠,換了衣服,扮做一道士,復入城中,向小街僻巷,風魔狂蕩,言語不循道理,腰串銅錢,袖藏梨果,道袍拿在手裡,打動漁鼓簡板,口中唱著道情,或古廟寺觀,營房店肆,或拋錢散果,引得街市上兒童,三五成群,都來看瘋道士唱歌。初時兒童尚不相熟,跟走了一二日,彼此通不計較。張良看那其中有一小兒生得聰明,引到一古廟無人處所,與了些銅錢果餅,教他念著說道:「今有一人,隔壁搖鈴,只聞其聲,不見其形,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教了幾遍,那小兒牢記在心。張良又吩咐:「然有人問你,只說我睡夢中有人教我來,你但到個去處,教小兒唱,你日後壽命延長,百病不生;若還說是人教你的,便有大禍。」那小兒便道:「師父教我,我只依師父說。」張良大喜,又與銅錢數十文。離了成陽,出到城外,更換道衣,如客人打扮,尋個僻靜店房安歇,打聽城裡消息。
  只說霸王因思左遷諸侯,恐有人在外議論,常使的當近恃,詐作遠客,探聽事情。到街市上,聽見了小兒謠言,便入內奏知霸工,霸王來信,臨晚亦更換衣服,私行來到市上,果聞此語;因問小兒:「何人教你此語?」小兒雲:「乃上天教我的。」霸王大驚,自思:「此必是上天欲我遷都,況咸陽燒得殘缺,我正要東遷,不料天意如此,非偶然也!」
  霸王聞了童謠,次日早朝,謂群臣曰:「天降謠言,汝等不來奏知,何也?且如『今有一人』,乃謂朕也;『隔壁搖鈴,只聞其聲,不見其形』,言朕雖有聲名,而未得傳聞於人也;『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言朕雖得天下,而不歸故鄉,就如著錦衣而夜行也。此謠正台聯意,況秦宮室燒燬,一時實難修整,不如彭城,乃梁楚之地,自淮河以北九郡,統轄千里,此處正好建都,不失故土。即差人興工修理,選拜吉日,車駕遷都。」有諫議大夫韓生上言曰:「此等謠言,皆是人造作之言,非上天之意也,決不可聽信!且關中自古建都之地,阻山帶河,四塞而當一面,東有黃河、函谷關、蒲津,西有大隴關、山蘭縣等處,南有終南、武關、峽關,北有陝河、渭、涇、潼關,百二山河,三山八水,沃野千里,天府之國也!昔周以此興霸,秦以此霸業,陛下豈可聽童謠之言,而失此興王之地乎?」霸王曰:「汝雖說關中可都,但朕意不喜,即是天意有在也。朕今遷都有三事:一者征伐三年,未經還鄉;二者關中山多地少,眼界不得空闊;三者大降謠言,亦非偶然,天意有在,朕心已決,爾等不必多言!縱使曲意建都於此,終是不利。」韓生曰:「陛下為四海之主,如日中天,誰不仰視,又何必拘拘於還鄉以為榮耶?孟子曰:『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豈獨彭城而已哉!」霸王曰:「普天之下,皆為我有也,凡可居之地,隨朕所適耳,又何多言耶?」生曰:「前范亞父亦曾云陛下不可離咸陽,亦必有見,陛下獨有忘於心乎?」霸王曰:「吾縱橫天下,所向無敵,識見豈范增所能知哉?吾意已決,不必煩聒!」韓生下階,仰天長歎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今果然矣!」霸王在寶座忽聽此言,問陳平曰:「此是何說?」陳平不敢隱諱,近前奏曰:「此訕上之言,其意以猴比王,說言你猴雖著冠帽,心非人也;又言獮猴心不耐久,戴人衣冠,心實急躁也,又謂獮猴著人衣冠,終非人性,戴不破,心弄破也。」霸王聽罷,高聲大罵:「老畜生!老匹夫!怎敢毀罵朕躬!」喝令左右執戟郎官:「將此老賊推赴咸陽市上,用油鑊烹之!」監斬官乃是淮陰韓信也。
  韓信押韓生赴市曹,子房打聽得知,也跟在人叢中看。只見韓生至油鑊前,高聲說道:「爾咸陽百姓,我今日犯罪,非奸臣誤國,犯了法度,只因霸王聽奸人捏造謠言,意欲遷都彭城,怪我再三苦諫,今押在市烹,我想遠無百日之內,劉邦必來復取三秦矣!誠沐猴而冠也!」韓信聽了他說,謂韓生曰:「諫大夫省言語,恐霸王知道,必連累我等。」韓生曰:「皇天后土,昭鑒不遠,為國受烹,實為屈死。」韓信曰:「公諫遷都,百姓皆以為屈死,吾獨以為該死。」韓生曰:「我得何罪該死?」信曰:「公居諫議之職,如殺卿子寇軍宋義,那時偏將殺主將,公何為不諫?坑殺秦降卒二十萬於新安,秦之父兄恨入骨髓,公何為不諫?斬子嬰,掘秦墓,燒阿房,左遷諸侯,公何為不諫?今蔽錮日深,終莫能解,公然後來諫,不亦晚乎?此公之所以取殺也。范增比爾如何?尚不能諫,況我等不及亞父遠矣,豈能諫乎?你今日之死,不可怨霸王,只可怨那造謠言之人,我指與你,那人叢中立著僥棧絕道,假造謠言之人!決在這裡!若捉出來,便知端的。」嚇得那子房躲在人背後,再不敢作聲。此非是韓信知道子房在此,不過設言以嚇子房耳。遂將韓生烹了,滿咸陽市上,無一人不嗟歎。天色已晚,韓信回家,子房在後認知下處,回店房去了。
  次日,韓信早朝見霸王覆命,烹了韓生。霸王又續差季布往彭城,催督修蓋宮殿;百官見烹了韓生,再無人敢諫者。
  子房已知韓信住處,回到店中。次日,將前在秦宮所得寶劍一口背上,挨門進城,來到韓信門首。只見月色初上,正黃昏時候,門尚未開。良鞠躬施禮,來見門吏,要求見韓信。不知有何話說,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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