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猿長老的徒眾

  原來寇公遐、林蓉自被祝一公師徒救到洞中,服藥之後,睡醒起身,將毒打盡,又蒙祖公達送了一粒靈藥,共只一日夜人便復原,並還長了精力。祝、雲二老本就對他夫婦看重,將其喚去當面一談,越發喜愛,便令拜在祝一公門下。二人武功原有根底,乃師又因重陽將近,欲令隨立眾功,為民除害,特意加緊傳授。
  有此明師自然易於成就,妙在天寒、鐵藜、祝、雲二老四位師長恰巧聚在一起,朝夕指點二人的武功劍術,並還每人賜了一口寶劍,比原有的勝強百倍。二人心志堅定,見師長如此器重,越發感奮,日夜用功,不肯停歇,沒有多日功力大進,和祖。龐二人尤為交厚。
  這日早起,公達笑說:「聽師父口氣日內恐怕有事,定與香粟村有關。我和尹、婁諸人多日未見,你二人自從來此更從未回去一次。難得今日四位師長閉門人定,方才曾命黃昏以前不要驚動,何不抽空隨我同往東山一行,就便打聽西山賊黨有無動靜。二位師弟、師妹你看可好?」
  公遐對師最是恭敬,覺著自己入門日淺,又正忙於用功之際,不應隨便離開,便以婉言推托;見公達似有不快之容,方想賠話,忽聽後洞師長呼喊,公達、龐浩忙同趕去。
  公遐暗忖:昨夜師父曾說,今日議定老弟兄四人要考驗近來功力,不令門人在旁,以防洞中地厭,比劍之時閃避不及,雖不致誤傷,也有妨礙,如何此時天色方明,便將二位師兄喊去?心中奇怪,夫妻二人略微談論也就放開。祖、龐二人一直也未走出,以為二人功力較高,師父令其在旁觀摩。公達童心未退,人甚天真,至好弟兄,當不至於見怪,也未去往後洞探看。
  隔了片刻,忽有一個身穿黃色草衣的人求見天寒老人。二人入門日淺,見那來人形貌清奇,年約四十左右,穿著一身草衣草鞋,織得甚細,頭上還戴著一頂草帽。問他來歷,只答姓黃,不知交情深淺,便請暫候,草衣人含笑未答。公遐夫妻因前門已閉,徑由後洞輕輕繞進,本意是恐驚動師長,想繞到四老平日打坐的石室旁門之外,將祖、龐二人引出一位,請代通報。
  到後覺著裡面靜悄悄的,與平日四老對坐,談笑風生,或是互相練劍時的光景不同,以為連祖、龐二人也在裡面打坐。探頭一看,四老只剩祝、雲二老在內,天寒、鐵藜不知何往,祖、龐二人也未在側,方才在前洞求見的草衣人竟不等通報自行走進,正坐一旁互相問答。因來人只說姓黃,乃天寒老人師姪,有事求見,未說來意。
  後洞繞過,到時雙方已談了一陣。公遐恐雙方有事商量,人已見面,不敢冒失走進,又想去往別室尋找公達。剛把林蓉止住,準備回身,忽聽雲老人回手招呼,忙同走進。二老先令公遐夫婦與黃草衣人按平輩之禮相見。
  雲老人隨說:「今日西山賊黨全數發難,今夜必往香粟村大舉進犯,來勢甚強,遠出尹、婁諸人預計,連我四人以前也未想到。桐柏山五惡竟將兩個漏網多年,大家早都忘記,當他業已伏誅的凶孽勾引出來,中途又約了幾個同黨惡賊,只是本領稍差,沒這兩個凶孽厲害。今夜形勢已頗兇險。
  「不過這樣也好,索性一舉全清,把這些窮凶極惡的老賊一齊除去,非但東西兩山的土人可以安居樂業,便是各地人民也可少掉許多大害。我們四人因有一種見解,覺著眾志成城,只要人心團成一片,多麼厲害的惡賊也不經一擊,任何困苦艱難之境均須以本身之力克服戰勝,不應心生依賴。
  「有人同情相助乃是例外,偶然之事不足為憑,只管錦上添花,增加威勢,遇事仍要以本身之力為主。為防東山的人仗我四人相助便存輕敵之念,對那兩山土人也不十分看重,以致現在將來都有害處。表面說要他們自家動手,我們只作旁觀,即便相助,也非直接動手;實則我們都是一樣的人,除暴安良誰都有份,如何自高身價,不與眾人合流。
  「無非是見時機未至,樂得借著目前險阻艱難激勵人心罷了。自從昨夜探得信息,今朝便做準備,打算四人分成三起,由天寒。鐵藜二位先往東西兩山,暗中戒備,隨時接應。我二人黃昏後再起身去往東山暗助,以防萬一。本來算好萬無一失,非但群賊不會漏網,這多善良土人也不至於有什多的傷亡。
  「誰知事出意外,方才黃草衣趕來送信,我們昔年為想尋訪那部《火真經》下落,隱居本山多年,差不多整座黃龍山均被踏遍,青桫林猿長老師徒和他師徒手下許多猿徒的蹤跡竟始終不曾尋到。今朝非但發現他那高出雲霄、終年雲霧封鎖的孤峰絕頂,並還得知他門下大弟子宗仁靜極思動,加以今年山中秋果成熟,他那峰腰所產卻遭了霜雹罡風之災,準備下山大量採摘,以備那些猿子猿孫過冬之用。
  「他師徒隱居峰頂石洞之中,外人足跡絕難走到。起初我們也曾上去過一次,並未發現一點可疑形跡。絕頂罡風猛烈異常,稍微一看便走了下來。這還是風晴無雲之時,否則半山以上終年佈滿雲霧,連山形也看不出。起初以為青桫林是片樹林,本山這類桫欏樹林有好幾片,都不甚大。
  「猿長老本是人與猿猴交配而生,所娶也是大猿,所居必在樹林之中,沒想到他會住在這等極高寒的絕頂之上。所謂青桫林只是峰腳稀落落十來株桫欏古樹。當初見那峰下既無洞府,又無什好風景,就此丟開。他師徒隱居峰上,不與外人來往,每年採辦冬糧照例均是那大群猿子猿孫分頭四出,又是深夜動手,專選人跡不到之區。
  「近二十年來並在峰腰種了許多果樹,已無須再命群猿遠出彩掘,地勢又極高險隱僻,偏在峰後,便當繁花盛開之時,不繞到峰後絕壑那面危崖之上也看不出,蹤跡真個隱秘已極,像這類舉動從來少有。
  「只為今年春夏間峰後崩塌了一大片,所種果樹多半壓斷,再加上兩次冰雹罡風,損失殆盡。宗仁是他心愛弟子,前三年收了兩個同門,也都年輕喜事,猿長老終年長素,卻不禁門人吃葷。宗仁等門人均想借這彩糧之便開葷,打上一些野獸,大吃幾頓,往返預定四五日,今日恰是頭一天,已快要走到東西兩山交界一帶,打到野獸便就地烤吃。
  「這些門人雖非善類,因奉師命,不如他的人向不欺侮,也不強拿人家東西。如有冒犯,出手卻是又狠又凶,本領劍術極高,並非常人能敵。內有兩個隨他多年的門人最喜多事,以前曾和異派中人有過來往,萬一無意之中被桐柏五惡遇見,套出交情,立時增加好些勁敵。
  「我們不勝,自然一敗塗地,生靈遭殃;如其得勝,必將猿長老引出。此人天性剛猛,感情用事,並非真個惡人,劍術極高,許多討厭,越想越可慮。南山安樂洞附近有大片果樹,近年才經虎女雲萍率領土人每年整理上肥,算是安樂洞土人公有之物。你二人本與那些土人相識,今日事情緊急,公亮夫婦無暇分身,可速前往和土人先打一個招呼,再照我的計策行事,在彼等候,如嫌不熟,可將小鳳帶去好了。」
  二老隨同指示機宜。二人聽完,見師長對他如此看重,驚喜交集。因聽事機緊急,惟恐延誤,小鳳本經虎女力請,近隨雲老人練習越女劍法,武功劍術俱都不弱,就在後洞旁邊石室之內,匆匆喊來一說,便同起身,往南山趕去。
  二人平日謹細,一面覺著師長垂青,入門沒有多時受到這樣重任,心中喜幸,一面又覺此行關係重大,稍一失機,不能覆命還在其次,最重要是貽誤全局。即便東山諸俠仗著四老相助能夠勉強支持,東山那幾千土人從此淪人苦海,休想救得出來。
  前途所見的這一伙人雖非極惡窮凶,但都天性怪僻,驕狂任性,不問邪正善惡,專喜感情用事,手下並還帶有大群猛惡通靈,好些均會劍術的凶猿,又和異派中人以前多有來往,至少也是彼此聞名,可以因友及友,連類而及,生出同情,因而偏向。自己卻與對方素昧平生,談不上絲毫情感,如論本領,更非其敵。以前還說東西兩山人多,經東山諸俠引導團成一片,仇敵雖然勢盛,到底敵不過這萬眾一心的力量,眼看時期到達,大功就要告成,忽然添出這樣一個極大的阻力。
  單是青桫林這十多個精通猿公劍法的異人,如其幫助敵人已是難當,何況手下還有千百個凶猿,都是力大身輕,猛逾虎豹,稍大一點的均學過劍術,手中持有乃師自煉的長劍,削鐵如泥,為首猿長老本人尚不在內。萬一轉向敵人一面,東山諸俠決敵不過,豈非一個大害?
  必須乘他無心出獵,仇敵尚不知他蹤跡,他也沒有成見以前,設法與之結交,才可免此一害,這類怪人雖然於人無害,終非正道,也不願與之親近,望其相助,只求能守中立兩無偏袒,各不相犯,便是萬幸。可是對方這一出洞,不算那千個凶猿,單是宗仁這伙同門便有十幾個,雖不無故欺人,師父曾說他們氣燄甚高,可見難於接近。
  師父師叔命我夫妻利用南山果林中已成熟的果子相機行事,使其先就受人之惠,不好意思助賊行兇;但又不可低三下四,做出有心討好神氣,對方形貌習性和他往來之處說得極詳,如何應付結納均未明言,全要自己細心打算,臨機應變,豈非艱險已極之事?時機偏又這樣急促,賊黨今夜便要發動。東西兩山相隔七十里,大半都是崎嶇難行的山路險徑,好些地方均要上下攀援,東西繞越,才能到達。賊黨行動機密,以前連遭失利,又有了戒心,起身必早,如被搶在頭裡,豈不大糟?三人互一商計,越談心越發慌,哪敢絲毫大意。
  由森林中部出發繞往南山安樂洞路便難走,休說生人,便是武功多好,這一段路也非短時間內所能走完。幸而小鳳戀家,又得四老歡心,自被師祖雲老人收到門下,日常用功雖極勤奮,但是每隔些日必要回家探望一次。先嫌森林險阻往來不易,至少也要耽擱多半天光陰,在家還難久留,又恐耽誤功課,心情不定;一個人還不敢走,每次回家,都要遇到二虎、紅牤往來之便,不能自主。
  老母近又多病,不去心中懸念,去了又恐耽誤功課,常時愁慮。後來看出紅牤往來極快,便設法與之親近,雙方越來感情越厚,便不回家也常在一起。公達、龐浩又極喜她,終於強著紅牤領她步行,不再由紅牤背她往返,一面隨時留意察探道路。四老所居洞府離安樂洞照直走本不甚遠,無奈當中隔著一片密林,必須左右繞越,要多走好幾倍路才能到達。
  以前伏在紅牤肩上,因其生具神目,能夠暗中看物,動作如飛,並不覺著路遠。後有一次紅牤奉命出山探敵,雲老人限牠當夜回轉,小鳳因有好幾天未回家,便磨牠就便帶走。紅牤覺著時間短促,始而不肯,後因龐浩幫著小鳳請求,並令改由森林上面樹幕踏枝飛馳,不由下面繞越。
  小鳳第一次由紅牤帶了這等走法,片刻之間便自到家。回時格外留心,恰巧夜月光明,天氣又好,暗中默算途向遠近,共只十來里路。暗忖:每次回家因森林黑暗,伏在紅牤肩上,只覺兩耳風生,時快時慢,差不多要走一個多時辰才能到達。有時遇牠不高興時,或是中途停留,兩三個時辰都走過。
  聽二位師伯叔說,即此已是快得出奇,如換常人,就認得路,不會走錯,也須走上一整天。中途如其遇到蛇獸毒蟲之險更是難料,生人直非迷路不可,休想走得出去。自己全仗紅牤、二虎往來,始終不知道路,今夜一看,如走直徑,路並不遠,為何不想法子把路打通,平空費力糟蹋許多時候,豈不冤枉?
  小鳳聰明靈巧,日子一久,深知紅牤力大無窮,性情奇特而又好勝,多麼艱難的事只要設法誘激勉勵,話說得好,便非做到不可。事情雖非容易,肯用功夫和牠好說,也許有望。如其將路打通,彼此方便,將來本領學成,便可自家來往,無須靠人。祖、龐二人對她憐愛,龐浩更是體貼照顧,無微不至,不像公達待她雖好,彷彿還有尊卑之分,彼此年紀雖然差不甚多,因是大師伯,人也天真,無形中卻有一種尊嚴之感,不敢隨便和他說笑。便背了公達,先將龐浩請到一旁,拿話一試。
  龐浩笑說:「這件事我和祖師兄早已想到。當初原為雲師叔想激勵你師父,使其獨處空山,由艱難困苦中歷練出來,將來照著本門規條,做那除暴安良,救濟民間疾苦之事。他老人家日常守在旁邊,卻不使她知道,全仗當中這片密林和六七處奇險之區將其隔斷。
  「否則,休說雲師叔所居樹巢,便是這裡也早被她尋找到了。由此往安樂洞正面走去不足十里之遙,休說紅牤,便你此時腳程,也極容易到達。起初三位師長不願人來驚擾,你師祖更不願你師父知他住在這裡。後雖相見,一則無暇及此,又防此路一通,以後出安樂洞那些土人人林樵彩,無意之中走了進來。以后土人越多,好些麻煩,因此遷延下來,也無一人提議。
  「日前我因見你往返艱難,有時紅牤還不願意,使你著急,看了可憐。曾和你祖師伯商量,安樂洞地方雖大,石多土少,可耕之處有限。兩面森林都是千年以上古木,就此開荒毀掉未免可惜。好在西山惡霸除去之後他們仍要回去,當地風景甚好。就你師父嫁人遷居香粟村,我們也可前往居住,林中幾處險地,最難走的便是當中大片密林和一條絕壑,我們開通容易。
  「就是師長不願外人來此擾他清修也有法想。好在林深樹密,到處皆險,我們並不把路開寬,只開出一條厭小的直徑,那最厭之處只容一二人走過,外觀仍是一片無法通行的叢林密莽,外人即便走到也尋不見。這樣你師徒往來固極方便,便我二人出山也要少費許多時光氣力。祖師兄業已答應,並還吩咐紅牤隨後準備,遇機便先下手,近來時常不在洞中便由於此,我們有時也往相助。
  「因牠耳目靈警,地理又熟,就這半個月光陰,好些艱險難走之處均被開通。牠因此舉乃我弟兄二人的意思,未奉師命,格外小心。那些好幾抱粗的千年巨木去掉又難,幸牠聰明,會想主意,大體不動,只將那樹木駢生最密之處開通出一條直徑,事前並還將祖師兄的寶劍借去。
  「如今前半段業已打通,那最厭最險之處均是只由一人鑽過的樹縫樹腹,中間還有幾處不是直通過去,須照所留標記左右轉折。休說外人新來不曾走過的無法通行,便我往前試走了兩次,內有一次紅牤忽然離開,差一點沒有被困在那密林之中,左轉右折進退兩難。
  「便你今日不說,此路早晚也必打通。不過紅牤性太剛烈,不大耐煩,沒有人常時催促鼓勵難免中止。牠和你相處甚好,如能日常激動,不消多日便可開通,豈不是好?」小鳳聞言大喜,忙向紅牤求說,一面又請祖、龐二人相助。
  本來開通不會這快,恰巧這日天寒老人之子棘開來看父親,遇見紅牤手持寶劍在森林中開路,遇到林木太密無法過去之處,仗著寶劍鋒利,便在樹幹上面斲開一條裂縫,手腳並用,甚是忙亂,力氣更大得驚人。見了四老,無意之中談到此事。祖、龐二人原是看出師父心意不會阻止,一個又憐愛小鳳年幼孝母,往來不易,雖令紅牤開路,並未稟告,四老連日有事商計無心及此,師徒雙方均未談過。
  聞言問知經過,鐵藜老人首先笑說:「你們往來途中毒蛇猛獸太多,好些討厭,尤其是那些毒蟲多而可慮,一時之間無法除盡。只這中間這條直徑最為乾淨平安,偏有幾處險地林莽叢密,日前我便有意將牠打通,開出一條小路,以供門人出入。小鳳家有病母,想圖方便,怎不早說?」
  隨即約了祝一公,帶了門人和紅牤同往開路。沒有幾天便可一直通到安樂洞前,開出一條道路,沿途樹林太密,草莽灌木又多,中間一段又特意開出兩條險徑,須要先知走法,認得標記。還有兩處須由離地兩丈的樹縫之中攀援而過,外人到此仍是無法通行。
  從此小鳳便可自行回家,無須紅牤穿越相助、比起以前近了好幾倍不說,走起來也可順路飛馳,容易得多。
  因此,公遐夫婦在小鳳領路之下,沒有多時便走出森林以外。仰望天色還未交午,離師父所說時光甚早,因料這班怪人和大群凶猿並非同時來到,必是三五一伙,正在分頭搜尋獵取之物,少說要到日色偏西才會尋來當地。不過事情難測,所遇是何等人也拿不定,遇見內中兩個性最狂傲,又和異派中人昔年曾有交往的更是討厭,不得不先做準備。
  師命只作當地居民無心相遇,越隨便越好,還不可守在果林之內。最好借一題目,守在林後附近山坡崖洞之間,等牠先彩去一些果子,方作不知,設法與之相見;或是事前挑選十幾個精明一點的土人,拿了彩果用具,到時裝作入林彩果與之相見。端的軟了不好,硬了不好,稍微疏忽便要鑄錯。
  來人師規甚嚴,不取有主之物;自己不會與他動強,又是有心拉攏。雙方雖覺不至於翻臉成仇,對方只要不肯接受,將所彩山果送回,事情便不好辦。
  三人途中連商計了好些方法,均覺不妥,人已走到洞前廣場之上。當地土人早聽虎女說過,惡霸巴永富不久便要伏誅,將來西山所有田地財物均要按人分配,永歸眾人所有,只等大害一除,便可重歸故土。但是敵我雙方針鋒相對,誓不並立,東山諸俠防禦甚嚴,南山又有森林危崖之阻,仇敵不易過來。事情到底難料,對方能手又多,萬一被他闖來也極討厭。
  走時曾經指示機宜和軟硬兩種應付之法。近日為了時期將至,人心越發緊張,正在盼望好音,忽見小鳳同了上次來過的兩個客人走來。因小鳳常時回來探母,知道她是虎女愛徒,近又拜在雲老人門下做了徒孫,本領越學越高,並有到時出手的信息;公遐夫婦更是虎女好友。大家正趕秋收,剛吃完早飯,各聚在門前打稻場上,一經發現,紛紛趕過。
  公遐夫婦雖因時候尚早,仍是小心,問知連日秋收還未全完,當年又有重回西山之望。土人祖宗墳墓均在西山,起初因受惡霸侵害,死裡逃生,雖料回去無望,心中仍不免於依戀,後來聽到消息,全都驚喜若狂,準備西山事完便搬回去。就有少數覺著當地安樂,又感虎女恩義不捨離開的,西山那面祖墳之外還有親友,森林險阻,平日不易往來,都想就便隨眾,回往故土探望。
  虎女又奉公明之命,選出一些少年膽勇之上,令其每日練習武藝,聽命行事,以便到時四面合圍,作那疑兵,並助眾人守望,搜索堵截,免使漏網。這班土人既忙著回轉西山探望,又想幫助應敵。當年秋果大熟,恰巧趕到秋收之時,收成又晚了半月,越發忙亂。好在林中果樹甚多,暫時不彩無妨,不暇顧及,照去年辦法大量採下,吃不完的用以釀酒,並制果乾,等聚有成數,再照上月預計,運出山去販賣,換取農具和山中必須之物,為了事忙期近,明知當年大熟,所有山果業已成長,長得太肥大的業已綻裂,只偶然匆匆分出二人前往看上一遍,連尋常彩來分吃的也因虎女舊規樣樣都要公平享受,去的人手太少不能多彩,少了不夠分配,因而中止。只去的人挑那長得太熟的隨便採了兩個,好幾片成熟的果林直未動過。
  三人聞言大喜,忙先命人去往各地山頭登高遙望,一面忙將來意和發現來人和凶猿如何應付的機宜仔細對眾說了。並命各家幼童守在家中,暫時不許走出,以免大驚小怪,因而誤事。一面選出一些老少男女和機警聽話的幼童,告以見人如何應付,再分四面散開照常做事,遇見來人速用暗號通知。如其對面,自己尚未趕到,應如何與之問答等語。
  說完還不放心,好在兩面來路均有專人眺望,重又演習了兩遍,去掉兩個答話遲鈍、不大自然的婦女幼童,方照預定把人分開。公遐等三人便守在果林外面崖坡之上。當地本有兩處天然崖洞住有上人,內中一家已被公遐遣走,自己便裝作是那兩家的主人。
  一切準備停當,天色已早過午,因登高瞭望的人始終未發信號通知,惟恐疏忽,三人又親往察看。分途登高一望,當日天氣陰沉,雲霧甚多,目光被雲遮住,不能看遠,只覺到處靜蕩蕩的,非但怪人凶猿不見影跡,連個大小野獸影子都看不到。一面又是森林遮蔽,絲毫不像有什事故發生神氣。
  看了一陣,林蓉忽由對面峰崖上飛馳而來,公遐當是怪人凶猿業已發現,再看對面峰頂瞭望的土人已先馳下。恐被對方看破,忙將身旁並立的土人喊下,匆匆迎上一間。
  林蓉笑道:「決到下面再說,我們真個糊塗,想錯主意了。」
  公遐大驚,邊走邊問,林蓉低聲笑答:「我並未發現怪人蹤跡,但聽師父說對方那麼高的本領,人在高處眺望,非被看出不可,此舉最易露出破綻,被他看出,我們已知他的蹤跡來歷,定必避去,豈不誤事?還有今日這樣天陰雲多,稍遠一點決看不出,如等近前我們看見,已被識破,有何用處?以我之見,還是師父所說,大大方方,若無其事,遇上再說。
  「如非這裡偏在果林之後,他來必先彩果,不會看破,連方才埋伏的人均應遣開才是。不過,這大一片田地無人在內,也易使其生疑,留下也好,事前卻萬不能被他看出。否則,他見這裡住有多人,果林相隔又近,必生疑心。他只認那大片果樹乃我們所有,不先採摘,事就不好辦了。」
  公遐也覺有理,正說無事可做,用什方法掩飾才好,小鳳插口笑說:「我們忙著起身,中飯都還未吃。聽說這班率領凶猿彩果的怪人終年吃素,以山果、黃精、松子之類為糧,想必有些饞癆。師父侗中存有不少醃臘之物,還有師祖和師父釀的百花果酒,又香又甜又好吃。
  「近年師父釀得更多,為了下洞又深又大,全都藏在裡面。這兩樣東西必是他們所喜,何不乘他未來以前取上一些,生火燒熟,我們先吃他一飽,就便作為見面待客的準備,豈不是好?今日雲多霧重,果林地方廣大,偏在崖後,也許他們業已走來,連果子都採了不少,我們還不知道呢。」
  一句話把林蓉提醒,覺著方才所見雲霧景象,天已不早,此事大有可能。同時三人也覺腹饑,便照所說行事。
  恰巧那兩個登高眺望的少年跟在身旁,說得兩句便同往取,不多一會兒取來酒肉。另一家土人先不知這般時候三人還未用飯,聞言早代把火生起,不多一會兒肉熟飯香,尚無音息。三人想起事關重大,萬一錯過,便許多出一個大害,師父說對方必往當地來彩山果,估計天時已近申初,怎會毫無音信?果樹相隔不遠,雖在崖後,如有大群猿猴往彩果子,怎麼也能聽出一點動靜,如何這等靜悄悄的?
  林蓉見公遐愁眉不堪,連東西也無心吃,正對他悄說:「那日和四妹來此,崖後這一片直到來路,不時發現大小野獸往來奔竄,方才我看蹤影皆無,連獸吼都聽不到一聲,此事大有可疑。莫要我們由森林中來,崖後果樹不曾去過,這裡土入又都有事,無人往探,對方業已到達,因見林中無人,正在採摘山果,我們還不知道呢。」
  公遐夫婦因天不早,惟恐有失,心中愁急,又想方才辦法還有不妥,連另一家土人俱都遣開,小鳳作為林蓉之妹隨意往來,暗向附近埋伏的土人傳遞消息;崖上共是夫妻二人對飲,石桌上面放著許多酒食,語聲極低。林蓉剛剛說完,先聽出崖後果林內似有樹枝騷動之聲甚急,相隔卻遠,彷彿有一群東西馳往別處,其行甚急,心中一動。
  公遐也自警覺,相對看了一眼,料知怪人帶了猿群到了崖後果林之中,也許業已採了不少果子走去,先頗情急。林蓉想起來時師父曾說,對方此次出獵彩果,共有好幾天才完。今日才第一天,暫時決不會走。尤其這類凶猿都喜月明之夜出動採摘,不願與生人相見。
  剛剛聽到一點動靜,林中果樹又多,不是兩三個時辰所能彩完。就是採了一些走開,仍要去而復轉,忙告公遐不要心急,等上一會,他來更好;否則再照師父所說,假裝彩果入林窺探。對方既來這裡,決不至於走得這快。說完又等了一陣,不料從此聲息皆無,連林蓉那麼沉穩的人也覺事情可慮,著起急來。正在低聲商量,暗命小鳳通知坡旁樹林內假裝編結竹籃的二三十個土人,索性同往林中探他一個仔細。
  小鳳領命剛走,二人便聽崖後嚓的一聲,好似有什灌木折斷,忙即留意戒備。事也真巧,來人本領甚高,如非灌木阻路,性情又暴,隨手將牠斬斷,響這一聲,便到面前二人也不至於警覺,因這一聲響動自更留意。林蓉更是機警耳尖,並還聽出崖後有人走動,那一聲響乃是灌木阻路,被他斬斷髮出來的響聲。
  二人本來並坐山石之上,面前放著一張桌子,故意把臉偏向崖角,不與正對。旁邊生存兩個人爐、一堆地火,嫩著兩大鍋臘肉風雞,還烤著一大片山羊,已快烤透。三人原不須這許多食物,乃是小鳳的主意,力說:怪人吃素嘴饞,聞到肉香必要尋來。公遐夫婦雖覺此舉天真,對方那高本領,何致為了口腹之欲便動饞吻?但因小鳳靈慧,平日憐愛,再三力請,不忍拒絕。
  又想她也算是當地主人,不應使其掃興。好在同往林中彩果的人甚多,酒食不會剩下,萬一對方尋來,也是一種說詞,作為這些酒肉便是犒勞土人之物,證明果林乃自己所有,並非全無意義,也就聽之。
  哪知對方帶了猿群業已早到,竟是被這肉香引來。二人正在欲行又止,忽然瞥見身側走來二人,一高一矮,穿著一身近乎道裝的衣服,質料十分華麗,貌相也極清奇,目光極亮,閃爍不停,年紀都在三四十歲之間。
  見面便問:「你們這些鍋爐用具能借我一用麼?要什麼報酬呢?」
  高的一個好似聞得酒香,十分垂涎,並還特意走近,朝公遐面前的酒杯看了一眼,笑問:「此酒可是自釀?能否相讓?要什酬報?還有多少?」
  公遐夫婦一見來人開口,早同起立,因聽師長說過,知道對方師門法嚴,不許動那有主之物,除非給酬,還要彼此心願;可是稍微冒犯,便是一場大禍。對他須要不亢不卑,既不可稍存輕視,也不可露出討好巴結,使其生疑。
  林蓉聞言,從容笑答:「今日我們有事,傢伙無什富餘,二位道長如其要用,勻上一鍋一爐無妨,這些東西又用不壞,談不到什麼酬報,多的卻是沒有。我們說好在先,用完還我,如其損毀,你再設法還我原物便了。」
  公遐忙接口道:「你說話怎麼這般小氣,我夫婦為避仇家欺凌隱居山中,約了一伙土人在此開墾,身外之物己用不著。只是山居寂寞,難得二位道長光降,只不知吃葷吃素?如不忌葷,今日我們犒勞這裡弟兄,備有不少酒肉,再多數十人也夠吃的。只不嫌我夫妻不恭敬,現成的東西請二位一同賞光,就便一談,尊意如何。
  「至於酬報一節,我們已是世外之人,財物無用,這幾件應用的東西,如其毀壞,暫時卻是無從購買。我們自耕自吃,勞逸與共,任何享受都是一樣,沒有什麼高低,從不侵犯別人。再說這裡山深路險,又有森林環繞,向無人跡,自從隱居來此,並未有人來加侵害,財物人力,任何酬報,都不想要。
  「倒是二位道長依我看來定是高明之士,如蒙不棄凡愚,借這薄酒粗肴,使我夫婦一申敬意,長點見識,得交兩位方外之友,真比什麼都好。如借東西,還要設法,大約只有一兩口鍋和一些用具,只管拿去便了。」
  矮的一個聞言,方轉笑容,高的已先笑道:「這兩夫婦倒也難得。果然他們和土人隱居在此,外人不會尋來,他也無求於人,金銀財帛他無用處;我們今日也未帶在身邊,往取不便。至於今早打來的野獸雖多,你看那面廣場上晾著許多獸皮,想也無須乎此。看此光景,本山物產他們都能取到,不足為奇。
  「我們人多,單借一鍋一爐用具不齊,又沒有作料,和往年一樣烤吃白肉有什意思?難得主人這樣開通大方,酒香肉美,樣樣都好;並還現成,無須費事;自願請客,毫無勉強。不過我們人多,不能白吃人家,無法酬報,怎好意思呢?」
  公遐夫婦知快上套,同聲笑說:「自來四海一家,古人傾蓋訂交,一見如故的甚多,並還傳為美談。區區薄酒粗肴,更是不值一談,就算愚夫婦高攀不上,將來終有相逢之日,算是諸位道長今日見了我們的情,將來遇事前往求助,不也一樣麼?此有同伴,快同請來,使愚夫婦一申地主之誼如何?」
  高的一個想了想說道:「蒙你好意,不便拒絕,但我師門法嚴,素昧平生,無故擾人飲食,實有未便。你只隨便說出一樣酬報,我們便可借口,不算犯規,照樣承你的情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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