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良友喜相逢 把酒談心 忽驚警號
虎女聞言才知主人用意。想起林蓉人最謙和恭謹,初次上門便鬧得這樣污穢狼藉,又和公遐一起,避是無法避,說又沒法說,人更四肢無力,不得不要未婚丈夫相助,不知如何窘法。心正好笑,回顧紅牤自從容到之後朝主人叫了兩聲便即奔去,忽由林中飛馳而來。
方想,這東西真個口緊,這裡牠常時往來,和主人這等相熟,以前幾次相見,竟會絲毫不露。早知還有兩位師兄弟在此,與之結交往來豈不也少好些寂寞?心方一動,紅牤已飛身而上,到了祖、龐二人面前叫了幾聲,手中遞過一簇開有小花的香草,公達隨手分與三人。
虎女還未接過便聞到一股清香,笑問:「恩師以前說是出山訪友,一去不歸,近數月來才知他老人家為奉師祖遺命隱居森林。我雖見過紅牡幾次,彼此均以意會,言語不通,我看牠和二位師兄這等熟法,牠的吼聲聽得出麼?」
公達笑答:「這東西靈巧非常,起初獨居森林深處,專彩野果草根樹葉度日,性雖猛惡,力大無窮,無故向不殺生。只是天性剛直,遇見弱肉強食,以大欺小,便打不平。偶見林中大蟒吞食野獸,激於義憤,互相惡鬥了好幾次,雙方變成死敵。仗著身輕力大,一向都是牠佔上風。
「那蟒又長又大,猛惡無比,山未被牠弄死。似這樣每見必鬥,過了多半年終為大蟒暗算,將其困住,眼看送命。家師和二師叔想收服牠曾用過不少心力,早知此事,本想助牠將蟒除去,為了用功太忙,未及下手,牠已中了蟒毒,被蟒纏在一株大樹之上。
「就這萬分危急之際,三師叔恰巧發現本門信號,知道二師叔也隱居在此,趕來尋訪,無意之中將牠救下,把蟒殺死,連家師和二師叔也不顧尋找,先尋一處地方將牠安頓,費了半個多月苦心,方始將毒去淨,轉危為安。因此,這東西對三師叔最是感恩,忠心已極。
「不久尋來此地,三師叔因原住之處風景頗好,又在大樹上蓋了一間茅棚,各人都要用功,並未搬來同住。大師伯又要坐關,每次來往,都是事前約定,或命紅牤送信。我二人俱都喜牠靈慧,每來必要留牠半日,或是和牠一同回去,彼此極熟。我們都當牠同門師兄弟看待。
「先苦言語不通,去年冬天才經三師叔指教,說這東西通體和人相似,只有一件缺點,牠那小舌太大,不能人言,心性卻比人還靈巧,人說的話全懂。牠的吼聲也非沒有音節,只是開口音多,所發都是宮商之音,如能耐心領會仍可聽懂。相處一久,常時細心察探,果然明白幾分,我還學了幾句。這東西威猛無比,野獸全都怕牠,有時遇到大群野獸,學牠的樣兩聲怒吼立時驚退。」
說罷便試了幾聲,果然轟轟惶鎳聲如洪鐘,和紅牤吼聲一樣,只沒那樣震耳。紅牤也在旁邊嘻著一張闊口和公達對吼起來。
秦真便問:「祖師兄你和牠吼的什麼意思?」
公達笑說:「這時是吼著玩,牠笑我只會吼這幾句嚇退野獸的話,吼聲大小,不如牠厲害。方才是說臭氣已退。又聽後洞師長說,這位棘老前輩還有一個兒子,定在明日尋來,父子會合便同往別處去。西山的事無暇過問,此來乃是另一要事,打算把話說完,略微商量便要起身。三位師長卻因多年老友久別重逢,並說那事情還早,耽擱數日無妨,再三堅留聚上數日再走。
「來時原在龍尾壩留話,命那位棘大哥到後,去往東山先尋蒲蘆、尹公超,就在香粟村等候。恐其好勝喜事,見棘老前輩不在,聽了主人之言去往已家莊生事,特令紅牤與公明大哥和公超。蒲、侯諸兄送信,令其騎虎尋來,到時並由紅牤接應,以防第一次深入這樣黑暗的森林,遇到大群蛇獸,孤身一人,萬一有險。牠奉命起身時繞往寇師弟房中,見他夫婦各臥一榻,睡得甚香。
「照此情勢,一醒人便復原無疑。牠恐先住那間還有餘臭,又是我們必由之路,見天還早,就是半夜起身也不至於誤事。此時天還剛近黃昏,特往後洞絕壑之下採了一些避毒清神的香草,要我分送你們。再待一會兒便要起身,可有什言語叫牠帶去麼?」
虎女笑說:「牠不會說人話,我們所說牠帶不到,二位師兄洞中可有筆墨紙沒有?」
話剛說完,紅牤已往下縱去。
龐浩笑說:「這東西實在靈巧可愛,牠已往取筆紙去了。公遐夫婦睡得這香,必是青靈丸之力,否則,毒氣雖淨,元氣大虧,非但疲倦不堪,週身還要酸痛,哪會睡得這樣安穩。不過祖師兄救人心切,自己藏了數年不捨服用,準備先將內家功夫練夠火候,大師伯恰巧功行圓滿,準備練那太乙罡氣之時再吃的一粒青靈丸就此送掉,至少要多下三年苦功才能抵補了。」
虎女等三人均覺公達義氣,這樣難得的珍藥竟能捨己送人,更生敬佩,正代公遐夫婦感謝,同聲稱贊。
公達笑道:「這算什麼!實不相瞞,我雖蒙朱太師叔盛意成全,終想一個人的成就必須自己發奮,不能倚仗藥力。我到手數年不曾服用,一半固想考驗本身功力,一半也是因為此藥珍貴難得,能夠起死回生。我並不是體弱的人,平白吃掉未免可惜,不如備而不用,遇到必須之時,或是救己,或是救人,均比仗牠偷懶少用苦功要強得多。
「我恐寇師弟知道底細,還曾叫你不要明言,只說助他復原的藥九。可惜只剩一粒,因他夫妻情分太深,又防彼此推讓,特意分成兩半,指明每人只服半粒,不吃不行,多吃無用。你對他夫妻雖未明言,卻向新來三位兄姊說了兩次,他們骨肉之交,還有不知道的麼?一件不相干的小事,休說同門師弟,便遇外人有此危難,也無坐視不救之理,非要叫人知道,聽些感謝稱贊的話,何苦來呢?」
龐浩連忙謝過,停了一停,從容說道:「本來我不想說,後想一個人有什過錯,固應明白說出,使自己愧悔,並使旁人聽了警覺,如有好處也應表現。此藥實是珍貴已極,師兄能捨自己去救別人,非但受的人感佩,連我也自愧弗如。大家以後既是自家骨肉,好壞均不應該隱瞞,這才說出。
「我看事已過去,空口感謝的話無須多說,師兄這樣仗義卻是一個好榜樣,使大家知道都和你一樣存心,比起一時私惠為善,惟恐人知那等淺薄之念,豈不好得多麼?」
說時,紅牤早將紙筆取來,由公亮寫了一信,令其帶交香粟村諸俠,打發走去。聞言笑說:「龐兄說得極是。」
虎女、秦真也覺有理,便不再提。
龐浩隨說:「話雖如此,寇師弟夫婦一是讀書之人,一又寄人籬下,在惡霸家中長大,人雖極好,終嫌客氣,如知祖師兄為他還要多用三年苦功,新交不久,心必不安。事情終要知道,暫時最好不要提起,等相處日久,彼此情如一人,再說也是一樣。」三人應了。
公達便說:「大近黃昏,紅牤早走,三位師長平日不喜人服侍,今日卻有遠客,恐要款待。龐師弟暫陪三位兄弟,我往後洞請問一聲,就便看望寇師弟夫婦醒未。他們肚瀉之後起來定必饑渴,如已復原,或能隨意走動,索性連他二人喊來,就在這樓上聚談賞月,吃上幾杯二師叔自制美酒,把紅牤今朝捉來的十幾隻山雞,連同棘老前輩山外帶來的食物飽餐一頓,豈不痛快?」
龐浩笑答:「我正想往後洞請示,師兄自去也好。」
同時請把杯筷多取兩份,連那應用的鍋架全數帶來,就在這樓上大家動手做來吃如何?」
公亮便托公達向諸位老前輩請安求見,並請指示機宜。公達笑諾,縱身下樓,飛馳而去。
三人見那樓四外圍繞著千百竿修竹,竹梢離樓面約有丈許,看去綠雲也似,晚風吹動,宛如一片碧波微微起伏,竹韻蕭蕭,十分悅耳。本有一副極長的竹梯通到下面,又高又陡,只近頂七八尺露出在外,餘均深藏竹林叢中,方才便由此走上。因那竹梯也是整根巨竹製成,又寬又大,主人陪客緩步上升,毫未逞能。
走時想是看出天氣不早,急於往返,並未由梯而下,徑由樓面上輕輕一縱,便到了大叢竹梢上面,蜻蜓點水,疾如飛鳥,就在竹梢上面接連幾個起落,便將那方圓二十來丈的一片竹梢走完,縱將下去一閃不見。
那麼又細又弱的柔枝密葉,走在上面連竹枝也未見有起伏擺動,也未見怎用力縱跳,輕輕巧巧直似星丸跳擲,轉眼縱落,身法輕快從所少見,分明內家輕功已臻絕頂。三人都是行家,婁、秦二人更深知這類登萍渡水、踏雪無痕的輕功妙處,忍不住同聲贊好起來。
龐浩笑說:「我這位小師兄無怪師長憐愛,人也真個出眾。非但從小便得高明傳授,聰明用功,他那為人和天性之厚更非常人所及。小弟便得到他幫助甚多,他那好處一時也說不完,雖受大師伯鍾愛,反倒虛心。我和他同門好些年,初來時他還不滿十歲,已是一身驚人本領,比小弟強得多。
「如換尋常幼童,師長如此憐愛,自己稟賦又好,自必難免有些自滿,照他那樣便是稍微狂傲,本來及他不上,人又年輕,也不至於有什話說,他卻始終守著大師伯之戒。這些年來除我有心求教,請其演習指點或是互相對手,從未見他矜才使氣,賣弄本領聰明。
「他平日老嫌同門人少,常向三位師長請求多收幾個師兄弟,均未如願。不料今日忽然來了幾位好友,先來兩位又被大師伯收到門下,必是一時高興太甚,只顧說笑談天,和小弟一樣忘了天色早晚。方才回顧,夕陽業已落山,快要黃昏,才想起後洞還有一位前輩遠客,無人在旁守侍;三位師長還要待客,恐有吩咐,又想三位兄姊來此師長雖已得知,人早到達,還未稟告,一時心急,竟將他近練草上飛的功夫施展出來。
「外人不知也許當他逞能,其實這才是他天真之處,該用則用,決不藏私。知道三位不是外人,後洞深居地底,相隔頗遠,洞徑又是上下曲折,不能一起飛跑,洞那面光景黑暗,又有樹林遮住,看不出來。如我料得不差,還許是由地面上穿林而過,索性不走地道,改由絕壑下面後洞口趕進去呢。」
公亮笑說:「便龐兄不說我們也都知道,休說一見如故,二位師兄的熱腸高義,真實本領,已見一斑。便這內家草上飛的絕頂輕功各有妙用,乃各家不傳之秘,外行看不出來。我們都是學過的人,雖然功力相差太遠,但卻看得出來,就這一見也有不少益處。如當我們外人,怎會毫無掩飾,和練功夫一樣施展出來?龐兄輕功雖未見過,來時我也看出幾分,實比我們高明得多,以後還望多多指教才好。」
隨問虎女:「四妹從小便蒙雲老前輩收養,愛如親生,情逾父女,像這類內家上層基本功夫為何不曾學會?」
虎女道:「你哪知道恩師的心意?他雖傳我不少武功暗器,均是專作防身之用,再三力誡,說我年幼勢孤,又是女子,有此二虎,加上恩師所傳武功,足能自保,無故決不許我多事。那年山中大雪,親眼見他踏雪歸來,腳底連個腳印都看不出來,再三要學。
「他說我從小生長山中,吃虎乳長大,自來力大身輕,本是美質,這類輕功不足為奇,學也容易,但是本山住有惡人,學成之後難免遠出生事,他不在家,遇到危險無人解救,因此不能傳授。其實比這個更高的功夫還有不少,只是不到時候,必須照他老人家的心意,到了時節,便連劍術一同傳授。
「我聽了雖然不快,無奈他老人家對正經事說到必要做到,怎麼求告也是無用。那日你曾說我內外功都有一點,有的非得過高明傳授不能到此境地,有的卻又不合章法,令人不解,便由於此。因我性太剛直,膽大好勝,除卻應敵防身的兵刃暗器全是師傳,另外一些都是無師之學,憑著自己心意練習出來,所以看去好壞都有,參差不齊了。」
秦真笑說:「四姊好些本領均是絕頂聰明,自家體會得來。三哥曾說你那無師之學,只比尋常苦練多少年的人還高得多,不過有些地方不是常人所能練到,又不像是有人傳授,對你只有佩服,並非說你不濟。我想學你那樣還辦不到呢,」
虎女微嗔道:「這些弟兄姊妹只七弟一人嘴巧,專會說好聽話,明明是我功夫不夠,偏恐你三哥當人說出我不高興,代他說好聽話。我雖性高好勝,真不如人,是我無理,決不護短,何況這裡都是自家弟兄,本不如人,硬要面子有什用處?這樣柔嫩的竹梢,走將上去連枝葉都未見怎動,豈是常人所能辦到。像我這樣冒失的人不必走遠,只開頭一縱便掉將下去,人雖不致受傷,這一身衣服必被竹枝刺個六穿八洞了。」
秦真笑答:「四姊錯怪我了。我說的是你那好些無師之學,並未恭維你的輕功,論交情,祖、龐二兄雖非外人,到底還是初交,你是我姊姊,又是未來的三嫂,怎麼也算自家人,就算一見如故,來此終是客體,哪有當著初見面的主人恭維自家嫂子的道理?三哥和你那深的情愛,他如無心得罪,自會賠禮,說起來他又比我深上一層,也用不著我代他說好聽話啊!」
虎女天真大方,秦真年紀最輕,童心未退,歡喜說笑,雖然相見不久,大家都和親骨肉一樣,又都光明磊落,向無男女之嫌。
虎女自和公亮訂婚之後,情義益發親密,不似林蓉言動之間還有一點拘束,雙方說笑鬥口已成習慣,聞言佯嗔道:「七弟好好一個人偏耍貧嘴薄舌,我和你三哥訂婚誰都知道,又不是私的,只一說我不過,便要繞著彎喊我兩聲三嫂,彷彿這便是我短處。可見你們口口聲聲說男女都是一樣,無形中仍不免於輕視!反正賊巢一破,我們四人便行婚禮,喊我三嫂應該,早晚改口都是一樣。
「由今天起索性你就喊我三嫂,看我可會臉紅麼?像蓉姊那樣面嫩易欺,因恐你們拿她和寇兄取笑,樣樣招呼周到,結果還是不免,她越怕羞,你們說得越起勁,我真不懂是何原故。索性臉老一點,看你還有什法想!一個人只有一樣稱呼,以後再要喊我四姊,莫怪我不理你了。」
龐浩早聽說起這位三師叔門下的奇女子,這時見她非但英姿颯爽,明豔絕倫,人更大方自然,於天真誠樸之中別具一種英儀,絲毫不作兒女之態。秦真原是幾句無心之言,少年好勝,借著稱呼稍微取笑,便被說得面泛紅雲答不出來,方覺好笑。
公亮已接口勸道:「七弟年輕,你是姊姊,他本好意,為何越扯越遠,幾時有人輕視你來?」
虎女氣道:「這班弟兄只七弟最淘氣,專門拿老實人開心,虧你老了面皮還要幫他,你們男的都幫男的誰不知道?連你也是有份。你們雖然不曾公然欺我,我也不怕人笑。人家寇兄、蓉姊多麼好的兩口子,不過忠厚一點,你們便拿人家取笑。大家弟兄姊妹好好聚在一起談天,偏要說上幾句怪話欺侮人家。他兩夫妻偏是軟弱無用,明是夫妻,有何可笑?稍微聽人一說,或是多看他一兩眼,便要臉紅,有時還要避開。昨夜蓉姊嚇得都不敢和寇兄並坐。
「我勸她賭氣索性放大方些,偏又做不出來,聽說像她這樣還算是最大方的,像城市裡千千萬萬的婦女,見了人怕頭怕腳,一句話也不敢說,還不知多麼可憐呢!你自己和影子一樣老跟在我身邊,照樣和我也是未婚夫婦,有時也要答上兩句取笑人家,我真替你害羞。七弟這樣刁鑽說嘴,他早晚必要娶親,到時我饒他才怪呢!」
公亮知她天性好勝,非說贏不可,當著外人不便深勸,便朝秦真暗使眼色。
秦真假裝未見,笑說:「我正嫌兩種稱呼麻煩,喊你四姊顯不出我和三哥的交情,喊你三嫂親熱一點又恐挑眼,這樣再好沒有,回去便對各位兄長、姊妹、師姪和全村的人說,你不願人喊你四姊,請大家把稱呼改過,不是三嫂三弟妹,便是三伯母、三嬸子、三師娘便了。
「至於我將來是否娶親,此時還談不到。如其和三哥、寇兄一樣,也有這樣良緣遇合,我臉皮比誰都厚,隨便三嫂怎麼稱呼取笑,決不臉紅怕羞。如違受罰,你看可好?」
話未說完,虎女已接口笑罵道:「老七胡說。我只對你一人而言,誰要你叫大家改口?你敢亂說,我不給你苦吃才怪。」
秦真還要說時,見公亮連使眼色,想起龐浩和虎女雖是同門之交,畢竟初見,虎女又是向不輸口的人,不應這樣冒失,心中一悔,連忙改口笑答:「四姊不要生氣,怪我不好,幸而龐兄不是外人,否則豈不被人笑話?小弟無禮,情願認錯。連我也等三哥大喜之後再改稱呼如何?」
虎女終是未嫁少女,只管天真豪爽,到底有點面嫩,無奈話已說出,無法改口。又知秦真淘氣,恐其真個回村宣傳,又不肯說軟話,剛有一點忿意,聞言立時收風,笑說:「七弟就是這樣討人歡喜,雖喜說笑,從不過分。我們本和親的骨肉一樣,蓉姊人最溫柔忠厚,她那身世又極孤苦可憐,先在惡霸莊中長大,終日提心吊膽,受盡苦痛。
「乃姊本來非人,對她還算好的,偏又忽然殘廢失寵,無力保護,後更死於惡人之手。眼看不保,好容易遇見寇兄,彼此傾心,在萬分危險之中,仗著她的膽勇機智,九死一生,才脫虎口。她武功雖不甚高,人卻極有志氣,最難得是巴賊家中豪富,那等勢迫利誘不為所動,情願一個人拼著性命不要,逃將出來,嫁與自己所愛的人。
「這等膽勇志氣實在難得,我們理應另眼相看,格外愛護,不能因她以前受惡霸常年脅迫,心志只管堅定,那平日熏染來的女子嬌羞習氣一時不能去掉,便以她取笑,引使害羞為樂。村中只你弟兄四人為首,偏都不曾娶妻,她一孤身女子,只有一個最親愛的丈夫,又因大害未除,不曾過門,常被你們取笑,窘得滿臉通紅,連日又有事商量,一同出入,還不能避開。
「初來不久,同村婦女她都不熟,每日必須和你們這些男子一起,時時刻刻都要防人笑話,多麼難受。我也和她一樣身世,如論以前經歷,除未受惡人調戲威嚇外,前半全仗虎媽喂養,說起來比她只有更苦。總算生長山野,恩師憐愛,除按時耕作外,不倚靠人,也未與惡人同在一起,染那尋常婦女習氣,可是這類事看了卻是不平。
「我知七弟人好,原是無心之舉,只圖說笑熱鬧,對她夫婦情分更好,沒有絲毫惡意,並未想到此是侮辱。如真把我二人當成親姊妹,說笑只管說笑,不要再將男女界限分得那清,心有成見,拿此事作題目,我就更說你好了。請想,我們朋友知己尚且親密,何況未來同甘共苦的夫妻呢!互相照顧關切理所當然,人情如此,如何當成是笑話呢?」
秦真方才認錯,原恐虎女弄假成真,心中不快,又當外人故意敷衍幾句,一聽這等說法,反倒覺得理虧,面紅起來,忙說:「四姊說得極是。小弟實是年幼無知,不料四姊這樣認真,從此改過就是。」
公亮和秦真交情最深,恐他不好意思,方想分說,龐浩笑道:「紅牤怎會回來這快?方才那虎往後面林中轉了一轉,便往回路跑去,先後不過兩個多時辰,連小虎也隨紅牤趕來,莫非發生什麼事不成?」
虎女見秦真臉紅,也悔自己說話大直,想要分說兩句,聞言乘機接口道:「紅牤和二虎由何處趕來,如何未見?七弟你看得出麼?」
秦真方說:「我未看見,那旁樹林中有點響動,也許就是。」
隨聽銅鍾也似轟的一聲怒吼,跟著又是兩聲虎嘯。龐浩笑道:「小弟日常看慣,知道他們來路,紅牤更是性急,遇到急時每喜縱身樹梢,由樹頂上飛馳而來。虎行有風,森林中日常幽靜,連一絲風都沒有,這裡地勢又頗奇特,隔著這片水塘,十里之內森林中稍有點動靜便可聽出,紅牤和二虎走動之聲早已聽慣,連我尚還未見,你們自看不出。請朝那邊土崖谷下一排樹林留意,轉眼就看到了。」
三人遙望所指之處,先是一條黑影帶著兩點金星,由高達一二十丈的大樹梢上凌空飛落,正是紅牤。縱到水塘邊上,便和箭一般飛馳而來。崖對面樹林中又是風聲呼呼,有兩條黃影和三四團藍光在暗林中閃動飛馳。紅牤業已趕到樓下,剛連縱帶跳順著竹梯穿林而上,兩虎也由林中相繼馳出,上面還坐著兩個小人,正是伊萌和石野兒,伊萌手上還拿有一封書信,越料村中發生事故,心中一驚。
紅牤先朝龐浩叫了幾聲,虎女不及詢問,紅牤已凌空飛躍,朝伊、石二人飛身迎去,剛看出是想引這兩人上來,一條小人影子突由下面順著竹梯飛身縱上,正是祖公達,見面便說:「果然棘老前輩料得不差,來時我聽紅牤吼聲,敵人今明日便要派人往香粟村示威。來敵並非庸手,最好不等趕到,和前兩日一樣迎頭打發回去才好呢。」
公亮、秦真正要探詢,見龐浩笑問:「師父可許我們前去?」
公達先暗使了一個眼色,笑答:「我還不曾探師父師叔的口氣,就叫我來傳話,連寇兄夫婦都未及看望呢。」
二人心剛一動,伊萌、石野兒業已望見三人同聲急呼,縱下虎背。紅牤再由竹林上面縱落,會合一起,引上樓來。
因人已到,帶得有信,便未再問,由公亮將信接過,大家湊在一起同看,一面聽伊、石二人說那來意。才知眾人走後,公明恰巧回村與眾商計,因料賊黨連受重創,仇恨越深,業已勢不兩立。雖然來賊無一生還,賊膽已寒,但是內中還有好些著名兇人決不服輸。
女賊婆蕭五姑若要病好,更是多年盛名,自從昔年一敗,銷聲匿跡,費了多年苦功,練了好些凶毒的暗器,滿擬手到成功,報仇泄恨,不料所投主人連遭慘敗,自家師徒還未正式對敵,便先損兵折將,派去幾個得力徒黨,竟會全數失蹤,無一生還,病好起來定必急怒攻心,想起畢生成敗,能否挽回昔年盛名只此一戰。
照女賊婆平日性情,寧死也決不後退,何況還有許多厲害同黨,另外幾個五台、華山兩派餘孽也還未到,人又詭計多端,或明或暗必要由她主持,選些本領高強的黨羽來此窺探,甚而借此示威,陰謀暗算,乘機殺傷些人都在意中。和眾老少英雄商計了一陣,初意只把留守的人再分兩個能手沿途接應,仍打著不令入境,迎頭堵截的主意。
不料公明同了蒲蘆正往換班接應,石野兒忽然趕回,中途相遇,一談當日經過,才知侯元昨日一怒而去,乃是故意做作。實則侯元叔姪來路途中便聽傳說,桐柏山紅雁嶺的幾個異派凶孽原是異姓同門,結為兄弟,本已洗手,隱居山中,擁有大片田地,打算享那晚年之福。無奈兒孫徒黨眾多,又都有一身本領,閒得無事,均不安分。
始而還守為首五惡老賊之誡,只在山中打獵,偶然三五為群去往熱鬧城鎮中遊玩,也和尋常紈絝子弟一樣,除到處飲酒宿娼,浪費金錢擺闊而外,仗著老賊弟兄五人家中豪富,子孫徒黨各有大片田產,表面合在一起,內裡卻早分開,互有界限,每年均有富餘,決用不完。
當中一大片為五惡夫婦所有,每年都有不少出產,自家子孫用起來更是方便,無須在外搶劫。除偶因爭風吃醋,倚勢橫行,或明或暗將人打傷以外,並不再作綠林生涯。五個老賊先因為惡數十年,看出許多同輩逐漸傷亡,惟恐惡貫滿盈,生了戒心,後又發生兩件非常之變,乃師慘死,同類調殘,好些比他本領更高的異派中人均被正派中人誅殺,心雖恨毒,越看越怕。
自家崆峒山中又藏有大量金銀珠寶,這才悄悄離山,暗中偷運出來,隱居桐柏山中,連道裝也都換掉,隱姓埋名,不問外事,專享晚年之福。後因五惡每人均有不少妻妾,大半都是民間搶來,年久無事,雖向不許與娘家人通信來往,自己又都還俗,不致走漏風聲,但這班姬妾生有好些子女,有的連孫子都快成人,娶了妻室。
後山這片盆地雖極廣大,種田的人多是從小買來的窮人之子,從小經過訓練,非但耕作勤勞,體力健強,更有極嚴厲的山規,只把事情做完,一切均可隨意,與尋常土豪人家做法不同,但從小到老決不許其離山一步。因是恩威並用,賞罰嚴明,除對老少主人無論何事不許違抗而外,因不受官差欺凌,山中又不納糧,所得雖只十之一二,比起山外那些農人的日子反倒好過。
加以多年細心教練之下,對於主人畏服已慣,從無一人背叛,有的還更忠心。因為規條極嚴,別的均好商量,只一私離山口犯者必死。這多年來從無一人敢於私出。只有各家子孫人數越多,少年喜事好勝,又有一身家傳本領,只管再三告誡,均是陽奉陰違。
最後集眾宣說:「我們江湖上仇家太多,難得山中這好地理,經我五人細心密計,把兩條山口隔斷,另外養上幾隻虎豹等猛獸,使樵彩人不敢涉足。通往全山的要口路上又派了幾個心腹,假裝山中獵戶土人,以作耳目,來人稍有可疑當時殺死,再使虎豹吃上一半,留下殘屍以為掩飾,尋常遊山樵彩的人便設法嚇退回去。終日苦心用計,才得多年無事。
「你們的田產也越來越多,吃用不完的再由地道秘徑偷偷運往山外販賣,換成金銀存放積蓄起來,目前業已富逾王侯。你們只肯守成,吃上十世也用不完。這大一片土地不令外人涉足,山中每年這多出產,還要設法運出,去換金銀珠寶,事前事後還不使人看出一點痕跡。雖然每年只有一次,其中隨機應變,察看來去道路的形勢,種種戒備要用多少心力。
「山外幾處大鎮市上並還終年開有好些行棧,都是我們多年心腹。自一歸隱,看清地理,開張之後,他便算作本分商人,非但平日本領絲毫不露,便有時遇到可惡的官差和左近土豪惡霸欺壓,也是一味忍受,表面從不與人爭執反抗,就是對方欺人太甚,當時情願吃虧,一面由我老弟兄五人輪流出去,等事過後再下毒手暗算,哪怕殺個雞犬不留,外人也決看不出一點可疑形跡,年輕人貪玩,喜歡酒色,在所難免,為此又想下種種方法,使你們讀書習武之外各隨所喜,都有行樂之道。
「並且每次運送山中物產出山販賣,必用重金往遠近各地買些美貌少女分與你們,看得中的自己收房為妾,餘者配與農奴。所以我們山中無一醜婦,那些農奴也因此感激,對我忠心。另外還教了兩個戲班子,隨時均可演戲歌唱作樂。
「像我們這樣奢華安逸,便是那些王公貴人也未必有此享受。你們每日飲食起居和種種享受,哪一樣不是好到極點,可知這裡面哪一樣不是五家老人同心合力想出來的百年大計,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傷了多少人命,才有今日。
「這等用盡心計,終年愁慮,有時還要為了防患未然,或是自己人在山外受人欺凌太甚,惡氣難消,或是有什難辦的事,他們奉命裝到底,哪怕無故被人打死也不可露出本相,須由我們五老弟兄推人出去,暗中下手。這類事又要機密,又要本領高強,心細如發,才不致露出破綻。
「一晃已有二十多年,主要原恐日久疏忽,被人知道,引來仇家,惹出家敗人亡大禍。哪知你們過慣無奇,這樣好的享受和舒服歲月偏不知足,時常還要瞞了我們互相勾結,去往遠近城鎮之中遊蕩。我們業已年老,子孫又多,真要按照家法心又不忍,如今與你們約定,少年心性,喜新厭舊也是常情,山中只管生活富麗,享受無窮,到底都是一群自己人。
「高房大廈、園林風景以及戲班歌舞聲色之好,不是住慣無奇,便是看慣用慣認作尋常,終日無甚事做。雖有幾個喜歡種花養烏和調弄絲竹,比較還有耐心的,但居少數,大部子孫均覺山居太沒意思。你五家老人年輕時都是這樣心理,這也難怪,想要出山遊玩。
「我們弟兄商量多次,均覺人多,自家子孫不容易管,已決計不再禁止,但有幾件必須遵守。否則,我們老的費了多少年心血,出死人生,結下許多仇敵,方始得到這樣多的財產。歸隱之後,仗著我們五家雖是異性兄弟,多年同門至交,久共優樂安危,比骨肉還親。
「中年之後,備家子女成長,又互相結親,加上一層至戚,才能同時隱退。一開頭便連經密商,彼此開心見腸,同為本身安危和子孫百世之計,又費了多少心血,終年都在操心,才保得這多年來安樂享受,財產也越來越多。各家老少又都分開,每年還要公分一次,怎麼也用不完。合在一起固是富可敵國,便是你們各人分開,哪怕一個三歲小孩,也不失為一個大富翁。
「這樣豪富美滿的大家,如因你們年幼無知,惹來大禍,非但可惜,也實痛心。你們只敢違背,說不得只好狠狠心腸,把你們這些性喜遊蕩的人全數緊閉石牢之中,甚而處死都不一定。這幾條並非難辦,只稍微把老人的話記在心裡便可無事。第一,出去的人不要太多,必須分成幾起,各走一路。每一處至多四五人,男女均可。出時須先稟告。
「雖然各走各,暗中卻要互通信息,隨時暗中相助。第二,多好武功也不許和人動手。錢只管用,不許招搖,與人鬥氣。遇到心愛的女子不可動強,對方如其心願,當時用錢買來,不問娼家民女,至多玩上三五天便須離開,不許留戀不去。你們從小嬌慣,好勇鬥狠,又都好勝,商客你裝不來,最好裝成路過當地的富貴人家公子。
「除本人外,可用我們信牌,在各地行棧中選上兩個久跑江湖的伙計作為下人。除遊山玩水外,遇到通都大邑,有錢人多的地方,顯不出你們,還可多玩幾天。尋常一點的州縣市鎮決不許停留五日以上。還有,便是你們都有一身家傳武功,不可向人露出,更不許多管閒事,隨便與人結交,只一看出對方是個江湖中人,或經隨行下人指點,便須設法疏遠,不可親近,最忌引了外人上門。以上諸條如有違背,輕則三年不許出山,重則禁閉,或受家法處置,命也送掉,不可違背。」
這些小狗男女始而偷偷摸摸溜往山外遊蕩,因這五家老賊天性兇殘,言出法隨,決不寬容,最難得是彼此深知利害,人又機警奸狡,一向同惡相濟,多少年來始終勾結一起。入山以前,早經再四商量,開誠相見,所定山規公平嚴厲,彼此利害相關,就有一家子女受罰死傷,本身父母尊長決不偏袒。
為首老賊色魔王歡喜真人茹本和第五個惡道賽純陽瞿鴻章,更是陰險淫凶,殘忍已極,每次偷往山外都是提心吊膽,玩不幾天便忙著趕回,因是不能暢意,只管心中戀戀,去得更勤,心神老是不定,惟恐回家受罰。想不到大、五二惡忽然召集五家老少當眾宣示,似因這樣禁止出山,一個耳目不週反易生事,自家兒孫又不捨得下那毒手。
知道人情得之越難,越覺有趣,索性另定法規,開放出山之禁。經此一來,以後便可隨意出入,所說諸條又都容易遵守,並不為難。所慮只恐洩露蹤跡,全家生命財產所關,便父母尊長不說也應仔細,全都同聲喜諾,力言決不敢違。五惡把話說完,二惡三眼神魔朱錦首先落淚,四惡飛叉手李青龍,三惡粉面真人苟金銘和大惡茹本也相繼慨歎。
除五惡瞿鴻章始終還是那麼陰測測帶著一臉鬼笑外,俱都面有悲憤之容。這五家小狗男女,連同一班徒黨中的男女少年共有六七十人之多,見五老賊平日那麼興高采烈,笑容滿面,忽然這等神氣,全都奇怪,再三請問,大惡茹本方始說出原因。
大意他們昔年本是崆峒派二次開山以後第三代有名人物,同輩男女同門共有二十多人。仗著本門這一支師徒同門人多勢盛,橫行多年從未吃過大虧。直到二十五年以前,為一女同門受了敵人引誘,忽要改邪歸正,因此發生內亂,致被敵人乘虛而入,將師父所煉二十六口毒藥飛刀盜去,那女叛徒也被自己人暗算逼死。
先是師長起初迷戀她的美色,欲納為妾,在本門中這類原是常事,美貌女弟子初進門立誓時便有獻身之條。不料賤婢起初原是迫於無奈,被師父強收為徒,不是心願,年紀又小,心靈詭詐,對於師長和先進同門均善閃避,居然處女。直到師母為敵人所殺,此女年長,越發好看,被師父看中,立意收她為妾。事前兩年她因採藥遇險,全仗正派中仇敵解救,心生感激;又經對方勾引勸說,心早搖動。只是深知師門法嚴,對於叛徒決不容她活命,因此膽小因循。
雖還不敢公然降敵,業已愛上那人。師父再一逼她,便與仇敵勾結,先用巧言欺騙推托,暗使詭計將刀盜去,又愚弄師父,將當初引我五人進門的二師兄和五師兄陰謀殺死,弄得眾同門人人自危,對師離叛,她也為了所勾結的情人援兵未到以前,一時膽小顧慮,不敢先逃,被師父強姦。自覺對那情人不起,心更恨毒,竟將師父乘隙刺死。最終她也為我們所殺。
她那情人立志為她報仇,到處約人。由此數年之中將我師兄弟三十多人殘殺殆盡。只剩我們五人比較知機,見本門中人十九傷亡,本派好幾位師伯叔和前輩長老也相繼為敵人所殺,眼看大禍臨身,自知不敵,方始帶了本門師徒多年的積蓄隱居本山。聽說仇敵昔年曾發大誓,因為逼殺那賤婢時,我們五人倒有三人在內,他自己終身不娶,立志非將我們殺光不可。
事隔十年,忽然聽說,這廝以前所勾結的各派敵人甚多,近來不知何故,老是獨身來往,仗著本領高強,形蹤隱秘,常時變換形貌,使我們此時相見也未必認得出來。我們目前一切恩仇早都丟開,本想就此終老。一則此人仇恨太深,想起痛心,放他不過。
二則他在仇敵之中武功劍術雖高,我們也並非打他不過,無奈此人手眼通天,機智絕倫,好些正派長老均是忘年之交。他這多年孤身往來必有深意,有時接報,發現蹤跡,聽了雖然氣憤,只在暗中準備將來報仇之法,一直不曾輕舉妄動。以前不許你們出山,一半為了此人將來難免與之相遇,這廝專和有錢人為難,何況我們是他對頭。
雖然我們準備多年,早晚終要尋他算賬,但還不到時候。萬一你們在外發現,此人動作如鬼,務要小心,不可絲毫大意。隨將仇敵平常年貌裝束和各種面具、口音仔細說出,姓名卻不肯說。
這伙小狗男女因老賊恐他得知仇人姓名來歷,無心談論,惹出事來。只知父母尊長有這樣一個強仇大敵,誰也不知那就是尹公超。起初倚仗錢多在外荒淫,為守老賊之誡,並不惹事,也不與人交往。無奈少年心性,會武的人都喜結交有本領的朋友,本來又是那樣出身,日子一多,便有兩人偶因一時遇合,交了兩個巨賊,彼此本領都高,心性又極相投,互相結納,一拍即合。
對方看出他們並非尋常紈絝子弟,料有來歷,再一加意結納。雖守老賊之誡,不肯明言,江湖上人十九心明眼亮,一聽便知對方必是一個成名洗手的老輩子孫,也就不再多問。先是兩三人彼此結交,為了雙方氣味相投,都是這一類人,主人再一虛心下氣,優禮相待,自然越交越深,人也越引越多。
隨去的下人雖是老賊手下徒黨,奉有密令,但這班小主人人多勢眾,本領又比他高,為首五賊年又太老,近年財產越富,為子孫打算之心更切,事必躬親,樣樣都要過問,一日到夜為子孫做牛馬。又都好色,每人已有不少姬妾,每年還要添人,荒淫樂事又多,好些事都忙不過來。
心想主人這大財勢,老的快死,這些小的又非尋常富家子弟,人數這多,都有本領,巴結還來不及,如何得罪?就是稟告上去,老年人心疼兒女,至多罵上幾句,自己卻結了怨家。當然不肯作這呆子,樂得互相勾結,沾點油水。五老賊還當自己法嚴,跟去的人都是精明強幹的心腹,自己心計周密,樣樣防到,何況所說諸條均易遵守,只要捨得花錢,決可無事。
哪知多麼精明的人,只一沾到自家子女和至親至戚身上,有了許多礙難顧忌,法令難行,便要生出弊病。不消兩年,這班小狗男女朋友越交越多,非但江湖上有了名聲,有時並還隨同出手幫人搶劫。因恐風聲大大,仗著錢多,並在河南、山東兩省各買了一片田產。園林,立下外家。
因五老賊精明心細,子女秉有遺傳,鬧起鬼來也都不弱,只比老的更壞。身邊心腹均經小賊警告,又見他們雖在外面招搖,並未洩漏自家機密,彷彿兩處財主暴發戶,一旦有事,只要逃回山中,入便不知他的去向,淮也不願開罪。覺著法令雖嚴,全為手下的人而設,這都是他親生子女,大家全都知道,誰都不說,並非自己一人,就是鬧穿,其勢不能全體處罰。
何況小的又寫了包票,於是無一稟告,五老賊始終不知信息。就這樣小賊還恐老的偶然出山,故意在外面創了一些牌號以作掩飾。一面在山中布下耳目,隨時窺探,私通消息,往往老賊還未出山,他們已先知道,結果派去的人反倒成了這班兒孫後輩的心腹,互相勾結包庇。五惡老賊一直被這班兒孫後輩瞞在鼓裡。只管近年膽子越來越大,勾結的人越多,無法無天,任性妄為。
為了黨羽越多,只管家財富有,既恐大量運出,被老賊查問出來露了馬腳,再說也不捨得。加上所結交綠林中人日常勾引激勸,覺著這類搶劫他人以為己有,不勞而獲,沒本錢的買賣,實比耕農所得,土地販賣的利益要大得多。起初還只偶然嘗試,仗著家傳本領,人多勢眾,幾次得手均有油水,嘗到甜頭,越發得意,人也更加驕狂,終於明目張膽。在同類輾轉結交之下,巴家莊新來這伙賊黨中,竟有多人是他的死黨。
自從中秋前日起,巴賊連遭失利,看出形勢不妙。內有兩賊因和這班小賊結盟兄弟,相交年久,知道對方來歷。忽想起五惡生平惟一死對頭正是尹公超。休看五惡在家中納福年久,老來守著大批財產和許多兒孫眷屬,越發謹慎,膽怯怕事,對此生死之仇決不忘記,只是顧慮太多,因循下來,此時只要有人前往警告,說他五人蹤跡敵人業已知道,只等破完巴家莊便要就著眼前人多勢盛,前往尋他五人,掃蕩全山,連老帶小一同除去,十五後半夜起便和巴賊商定。
因新來老賊婆蕭五姑性大強做,業已一力擔承,如其事前不曾商計,請那昔年名望又比她大的能手來此相助,難免心中不快,甚而作梗都在意中。再加旁觀者清,女賊到後,另一老賊又看出她師徒病得奇怪,認為可慮,便瞞了女賊師徒,暗中密計,想好主意,由那兩賊星夜往尋幾個為首小賊,照著預計,一面作為賊黨和小賊在外面聞得信息,回山告急,先探五惡口風;一面選出幾個有本領的飛賊故意去往山中窺探,現出形跡。
因去的人都與諸小賊商好,除為首五惡外,早已上下勾結成了一體,即便五惡親身出探,有這些同黨掩護,也是看不出來;一面再想好許多說詞,連僵帶激誘勸小賊相助。這班五惡的子孫年長的雖然也有四五十歲,因其平日專走上風,享受已慣,又常聽父母尊長說起仇敵,心中憤怒,咬牙切齒。
再一想到近年聲勢越大,早晚難免洩露,不如就此機會把事鬧明,既可將父母尊長的仇人殺死,永除大害,又可大震聲威,名揚天下,加上朋友的交情,自然願意。
本來這班小賊分居河南、山東兩地,相隔頗遠,就用火牌急報日夜不停,連信帶人一同趕去,往返也有好些日子,不會來得這快。也是事情湊巧,這班小賊因往潼關一個賊黨家中吃喜酒並帶做壽,事完同游華山,相隔黃龍山不遠,妙在幾個重要一點的全都聚在那裡,本比原處容易尋到。
內有數賊因與花、劉二賊也有一點交情,雖因雙方辦喜壽的日期相差只一兩天,憧關這面交情深,不能兼顧,打算把禮送去,能趕得上更好,不然作罷。十五日裡忽聽急報,說二賊困犯官事,業已全家逃往黃龍西山巴家莊。照著江湖上重憂不重喜的規矩和朋友義氣,本應前往慰問,看看所投主人巴永富是個何等人物,這樣仗義,有多大家財田產,能收容這兩家老少徒黨好幾百人,以前怎的未聽說起?
雖有幾個知道的,也只說巴賊是個世居山中的土豪,別的都不知道,一半好奇,一半敷衍朋友,本就動念,打算中止華山之游前往探望,正問:誰有交情?何人願意同行?忽有人來賀喜,談起前事,竟知底細。並還奉有老賊花五之命,到處約人。
見此情勢,立時乘機遊說,先說花、劉二賊和主人巴永富如何義氣交深;再說東山比西山還要富足,婁、秦諸俠專和江湖上人作對,如何可惡;山中土地肥美,出產眾多,風景如何良好,利益無窮;地勢險要已極,官府不敢為難,許多好處。群賊全被說動,本來要去,便不往華山,做一窩蜂往黃龍山來湊熱鬧。
到了動身這日,山中派出請人的賊黨恰與路遇,說尹公超也在其內,東山勢盛,只等大破巴家莊,還要去往桐柏山中尋五惡晦氣。話未說完,這班小賊全被激怒,竟自告奮勇,一面帶了群賊趕來會合,一面分出兩個年紀較長,平日最得醜惡老賊寵信而又機警會說的人,照著來人心意回山告密,照計而行。
當侯元到這一天,本和蒲氏夫妻同路,為了侯紹有事,想起黃龍山左近有一隱居多年的老友,昔年曾經訂約,許久不見,前往訪看,就便托他,正好一舉兩得,無意之中抽空往訪。因那友人名叫邵森,所居就在入山路上荒鎮之中,相隔甚近,借著步月往訪,也未告知同伴。
到後非但訪問出巴家莊近日虛實和五惡老賊隱居桐柏山經過,一群賊子賊孫已全趕往山中與巴賊相會,並還談起天寒老人棘荊和愛子棘開相繼趕來,老的業已人山,小的今明日也必趕到。侯元以前原是江南著名大俠,一班英俠之士結交甚多。因其人最隨和,一般綠林中人只非淫凶極惡,無故向不輕易樹敵。這班江湖朋友仰慕他的名望,多半想盡方法與之結交。
侯元另有心計,覺著專與這班人對敵並非善策,轉不如表面敷衍,暗中分別,遇事相機而行,可少好些枝節,如有事情也更容易。因此多少年來只管威名遠震,除那一些極惡窮凶之徒,是有名望的多半相識,至少也是點頭之交,對方只知他愛多交朋友,不論是哪一面照例各交各,有時遇事只有從中化解,並不偏向一面。
抱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意,誰也不知他藏有深心。人又滑稽,沒有架子,不問老少輩分一體相待,永遠嘻嘻哈哈,因此全都喜他,認得的人多而且雜。
那位隱居山村的老友邰森,更是一位成名多年的老人,有兩個兒子邰仁、邰義,均吃鏢行飯,終年與人保鏢,仗著老頭子的情面寬廣,家傳本領,從來不曾失風,因守父誡,對外最是謙和,從不露出絲毫鋒芒,前年索性向鏢行告退,連鏢也不保,帶著十多年的積蓄,回家侍父,一同耕種度日。不知道的人都當他父子全家以自耕自種為生,誰也看不出以前有大來歷。
老的雖早隱姓埋名,絕口不談江湖上事,小弟兄兩個因在外面保鏢多年,哪一路人都有交往,人又義氣豪爽,歡喜結交,只管隱居山村,不問外事,一班有深交的好友仍在暗中來往。山村地勢偏僻,離官道鎮集雖遠,如由南路去往西山,雖不算必由之路,十九都要由離村半里的一條山徑上走過。久跑江湖的人本來眼亮,何況稍有名望一點的人多半相識。
由前日起,花、劉二賊帶了大批徒黨避往西山,二賊雖是形跡隱秘,極力掩飾,一則人馬馱轎太多,山中荒涼,忽見有人帶了許多行李,三五十人為群陸續入山,從來所無之事,自然一望即知。加以賊黨人多驕狂,雖奉為首二賊之命,均以為山民無知,膽小怕事,只把兩處較大一點的山鎮避過。繞上山路以後,對那藏在山坳中的零星人家非但不以為意,並還準備只要土人生疑趕來探詢,或是在後尾隨,便加威嚇,稍有違抗立時殺以滅口,一點不放在心上。
邰氏弟兄第一日就看出路道不對,仗著所居山村共只六七戶人家,地勢隱秘,外人非要走出好幾里登高回望不能看出。連那所耕兩三百畝山田都被山崖林木擋住,看不出來。因見賊黨過時,前有趟子手,後有斷道,形跡鬼祟,似恐人看出神氣。知道山腳一帶共只二十來家山民,分居在山腳、山窪溪谷之間。只自己這一村,都是老父昔年開荒時招來的親友,比較人多,餘者均是零星散戶,恐其無知犯忌,這等荒僻山野一個不巧全家送命,連冤都沒處伸。
老遠望見,看出來勢不妙,始而分頭挨家送信警告,說有大群刀客人山,最好藏避,不要露面,便可無事。
初意原因西山惡霸巴永富常與江湖上人勾結,東山還有幾位俠士,偶然也有朋友來往,料定來人非此即彼,本沒想到多事。後見賊黨來之不已,全都帶有大量金銀衣物。暗忖:婁、秦諸俠只是聞名,連父親也未見過,只有好些老友與之相識,聽說他弟兄四人領頭,帶了東山土人開墾耕種,就有朋友來往不會這多,怎的來人會帶有大量資財,分明想作長久之計。
照情理說決與東山諸俠無關,如其往投惡霸巴永富,他乃山中有名地主惡霸,聽父親說,東西兩山勢如水火,表面雖還安靜客氣,實則邪正不能並立,早晚必有翻臉之時。忽然兩三日內陸續來了多人,又帶著這多行李。巴永富一向淫豪荒奢,這類惡霸大都自私自利,就有江湖朋友交往,不是為了好名想要增加威勢,便是有什利用之處多,那麼田產雖多,也決不肯無故招納許多的人前往久居。
如說為了中秋佳節請客歡宴,或有喜慶之事想要擺闊,來人不應帶上這多行李。如因惡霸富名在外,山中地土肥美,出產眾多,引使賊黨眼紅,也決不會連老帶小連同家產財物一齊搬來。就是因為山中土肥,想要開墾,也不應事前毫無準備,一來就是好幾百口。算來算去,不是來人為惡眾多,樹下強敵,想投巴家避禍,便是主人有什用意,自己請來,就這樣仍覺人來太多,好些不合情理。因相隔遠,認不出內中有無熟人。乃父先又不許多事,正在納悶。
這日早起,又往高處愉看,回顧乃父邵森也跟了來。這時賊黨山外來人越多,除花、劉二賊全家老少連同徒黨二三百人之外,還有中途得信尋來的劉家賀客,以及各地約請來的能手。入山的人越來越多,不時還有三兩人一起,連騎帶步由山內趕出,馳往山外,神情動作看去都是那麼緊張,走得甚急。偶然遇見對面來人,彼此必定停步招呼,或是搶上前去談上一陣再分別起身,正料山中必有變故,多半於東山諸俠不利。
忽然看出內有兩人不走正路,朝自己隱伏的山坡上繞路走來,腳底甚快,知道蹤跡已被看破,躲避無用。邰森立命二子迎上,自己避向大樹之後,相機應付。不料這兩人都是以前相識,和邰氏弟兄頗有交情,此舉也非存心。因是二人一路不曾合群,又未多帶行李,見三人藏處風景頗好,又有幾株大柿樹業已紅熟,一時乘興,繞路走上。雙方見面甚喜,就在當地敘闊,談了一陣別去。
邰氏弟兄和來人有交,探出巴賊好些虛實,因不知東山這面是何光景,父子三人力量有限,並無多大助力。彼此素不相識,不知深淺,就此登門也覺冒昧。正在氣憤,打算分出一人趕往東山香粟村送信,相機相助,力量出到哪裡是哪裡。邰氏弟兄覺著父親辛苦一世,近年雖然隱居山村,衣食溫飽,無奈老人家性情古怪,終日耕種勤勞,不要子女兒孫服侍,沒享過一天福。再要老來為了自己一時喜事,惹出什亂子牽涉在內,問心越發難安。正在勸阻,就去也是兩小弟兄出面,不要乃父過問。
忽聽身後有人笑聲,邰氏父子都有極好武功,老的久經大敵,耳目更靈,有人掩到身後,事前毫無警覺,不禁大驚。邰氏弟兄深知對方能手甚多,不是易與。方才來這兩人是否有心窺探也拿不准,心有成見,剛縱起便被邰森止住,同時認出來人正是乃父老友至交天寒老人棘荊,不禁喜出望外。雙方一談,棘荊也說事頗兇險,並且多他父子三人並無用處,連棘老均不必參與此事,隨說乃子棘開日內也要趕來。
巴家莊惡霸巴永富勾結賊黨,準備大舉,和東山諸俠一決存亡之事全都知道。四人談了不多一會兒,棘荊忽說:「女賊婆蕭五姑師徒快要趕來,女賊練有極陰毒的暗器,必須上來先挫她的威風,稍微警告,以免婁、秦弟兄還未得信,不及防備,受了她的暗算。二位賢姪如願看我下手,不妨跟去,但是相隔要遠,不可露出形跡,萬一同來還有能手,我如與敵人動起手來,你們只作不識,各顧各回家,至多被她看破。她多少人也無奈我何。」
三人隨即起身,仗著連日天好,月色清明,三人先往西山路上覓地埋伏。
女賊婆師徒苦練多年,又收了石野兒一個異人做徒孫,連同幾個得力徒黨,得意非常,滿擬所練暗器曾下多年苦功,斷無不勝之理。本來本領高強,在江湖上行輩又尊,花、劉二賊等所派賊黨再一極力恭維,越發趾高氣揚,旁若無人。師徒男女十餘人連巴家派去的轎馬都不要坐,說要踏月前往,千萬不使對頭知道,最好出其不意到了已家吃完夜飯,冷不防突然趕去,當時便可成功。
內中幾個男女徒子徒孫更是驕狂任性。入山以前,因聽已賊命人來報,說起接連失利之事。女賊固是大怒,力言無妨,不問敵人多少,有什高明黨羽,我只一到便給他一個下馬威。這幾個徒子徒孫連石野兒在內,因見來人面色憂疑,說接連兩三次去往東山的人全數失蹤,意似敵人厲害不可輕視,心中不服。竟暗中打一手勢,當著來人逞能,耀武揚威,推說觀察形勢,施展輕功,當先趕了下去。
女賊婆雖還端著身份,不肯這樣輕浮,故意說門人不應驕敵,早晚斬盡殺絕,何必忙此一時?一面同了幾個年紀稍長,準備到時師徒合力,各用所練毒針向敵夾攻的心腹得力門人,正在邊說邊走,滿口大話,說之不已。眼看相隔巴家莊只二十來裡。
師徒一行連巴賊派來迎客、中途相遇的同黨共是八人,正走之間,忽然一陣風過,風並不大,可是女賊婆師徒五人忽然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好似吹了邪風,走不幾步,人便有些頭昏寒熱,不大舒服。又走裡許,巴賊和幾個為首賊黨得到信息,震於女賊師徒多年威名,宛如救兵天降,驚喜交集,慌不迭大舉迎來,不料人已生病,好生掃興。當風起時,由一列大樹底下輕過,左面是片山崖,相隔還有數丈,女賊婆蕭五姑覺著這樣微風怎會打什寒噤?
雖然有點疑心,為了好名心盛,憑自己的耳目本領,敵人竟敢暗算,事前毫無警覺,丟人大甚。心料敵人既敢下手,必要現身,想等發現形蹤再說。又見沿途地勢均非埋伏之處,並且同行八人,只隨行四個徒弟說是和自己一樣,打了一個冷戰,頭腦有點發昏,來接的三人俱都無事,想了又覺不像。
後來越走越不對,越想那風越怪,自己體力最強,從未病過,怎會如此?方始生疑,事已過去,當著外人不便再說,非但不好意思出口,更恐對頭得了便宜賣乖,突然現身叫陣。此時週身寒熱交作,四肢無力,好些吃虧,一個不巧,丟人更大。只得發令將前行門下喊到身旁,假說我們吹了邪風,人不舒服,這裡形勢險惡,如有敵人,容易埋伏,務要留意察看,免其漏網,小心戒備。
同時已賊等也大舉迎來,因敵人始終未見一個,也未有什可疑之跡,時候一久便忽略過去。暗中被天寒老人用罡氣打傷成病,一點不知,以為事出偶然,真個中了邪風,人雖病倒,照樣驕狂。直到幾個未生病的男女門人同了石野兒往探東山虛實,一去不歸,方始心生驚疑,表面仍不輸口,以致已賊等為首諸賊情急心慌,除原約凶僧、凶道外,又將昔年西崆峒五惡的子孫徒黨勾引了來。
這裡天寒老人暗用罡氣打傷女賊婆師徒之後,回到邰家住了一日,便說:「龍尾壩還有朋友,恐棘開尋來,不知路徑。此子年雖不小,還是當年那樣性如烈火,此次東西兩山惡鬥,關係重大,難得這許多兇人惡賊聚在一起,最好就此機會一網打盡,免得又留後患。
「我昨日用罡氣打傷女賊婆師徒之後,本可當著群賊臊她的臉,不肯現身,便恐打草驚蛇之故。此外,我還想到東山看看婁、秦諸弟兄,就便尋訪兩三位一別多年的好友。我兒如來,可令往東山香粟村訪問便了。」
邰氏父子留他不住,問所尋好友是誰也未明言,只說人家隱黃龍後山森林之中已有多年,不願人知,新近才在成都和本山附近訪問出他的蹤跡,所知並不詳細。他們不見生人,說之無益,隨即走去。因此賊黨虛實全都知道。
侯元問出之後,心想,賊黨這面我有好些熟人在內,蒲氏夫妻一向說我交友太濫,香臭不分,不問美惡,都與往來,公明更是疾惡如仇,如被知道,定必攔阻。其實他們不知我的用意,這等做法只有不便,便和邰森商計,也覺所說有理。雙方約定,一個作為由別處得信尋來,一個作為往尋前遇兩賊,同往巴家作為內應。除邰森被二子極力勸住,沒有同去,邰氏弟兄當時便即起身。
侯元再裝和諸俠說笑話,一時激怒,負氣而去。侯紹早和叔父商量停當,借口解說,也追了去。剛到便聽群賊說起,五惡子孫徒黨業已尋來,看形勢,連五惡也必引來。知道厲害,便命侯紹借著往兩山交界窺探敵人蹤跡,去向東山諸人送信,另做準備。侯元原說自己只是訪友,連看熱鬧,因平日交情太寬,惟恐對方有自己朋友在內,便尹公超、婁公明也是多年未見的舊友。
我只住上兩日就走,誰都不幫,也許這場熱鬧我都不看。為了去時假作去往東山訪友,路遇西山賊黨,再三挽勸,請往莊內,上來言明在先,加往巴家小聚都是極大面子,本領既高,名望又大,人都知他,向來是這樣的脾氣,又見侯紹已被說動,答應相助,侯元並未阻止,不置可否,辭色神態極為大方自然,老是那麼嘻嘻哈哈。又知這人得罪不起,勸其相助對付敵人定必不肯,反失面子,只得聽之。侯元打發侯紹走後,故意約了兩個素與江湖勾結,行輩較尊,人較方正,為情面所迫不得不來的名武師同往莊外閒遊。這時已是公亮等四人去往森林尋訪異人的第二天早起。
剛到莊外便見一人,在兩山交界去往東山路上飛馳,行家眼裡認出不是尋常,忙同追去。侯元腿快得多,當先追上,那人發覺西山那面有人追趕,反身迎來,見面一看,正是天寒老人之子棘開。回顧同來二賊相隔尚遠,匆匆說了賊巢虛實,令其轉告東山諸俠,另一面侯紹也將伊萌、石野兒尋到。棘開別了侯元,前行不遠,恰將伊、石二人追上,會合一談,因棘開來路得到好些消息,一聽天寒老人未往東山,中途推說有事,忽然走去,兩小弟兄忙即歸告公超。
公明、公超等得知前事,知道事鬧越大。又聽公亮、虎女。秦真和公遐夫婦昨日夜裡往安樂洞,一去不回,不知這五人有了奇遇,始終人在森林之中,急於想見三位異人,尚未離開,公遐夫婦均受了傷,剛剛拜師,還在靜養。心疑發生變故,否則這一行五人多半謹細,奉有在兩山交界埋伏殺賊之命,怎會一去不歸?心中驚疑,使命伊、石二人拿了親筆書信,照虎女所說途徑去往安樂洞,看五人是否在彼,可曾去過;一面傳令準備。伊、石二人剛剛橫斷森林還未走出,便遇二虎同了紅牤先後馳來。伊、石二人均知紅牤機警靈慧,互用手勢一談,立即騎虎尋來。
眾人看完書信,得知底細,驚喜交集。天寒老人原早料到,命公達傳話,令公亮、秦真、虎女三人先同回村,公遐夫婦暫留當地,等人好之後再說。剛由裡面趕出通知,紅牤已引伊、石二人趕到。方才眾人閒談,早就聽說伊、石二人異稟奇資,小小年紀都有一身驚人本領,見面一談,越發歡喜伊,石二人,和公達也極投機。
公亮等三人一聽形勢緊急,公明來信又有賊黨今明日必有來犯之言,最好仍照前法,由兩山交界起分作三起埋伏,不令侵入香粟村一步等語,這才想起離開防地為時已久。一則林中黑暗,二則良友關心,聽說公遐夫婦中毒病倒,雖是絕處逢生,因禍得福,終想見上一面。
初意本想拜見虎女之師雲老人,不料另兩位前輩異人祝一公和鐵藜老人也同隱居在此,大老二老的門人祖公達、龐浩,更是一見如故,十分投機,只顧想由這兩人身上拜見三老前輩,當面求教。賓主五人越談越投機,竟將時光早晚忘記。
中間婁、秦二人雖也偶然想起,終因三老前輩和公遐夫婦均未得見,而這三位異人又聽尹公超、婁公明以前說過,乃青城派別支,昔年天都、明河二長老的小師弟游居上的門人,算起來還是青城派教祖矮叟朱梅的同輩,另外還有一位隱居本山青砂林的異人猿長老,精通越女劍法,本領更高。
昔年公明弟兄為了尋訪這幾位異人的下落,費過不少心思,苦于森林地方廣大,不知青桫林是在何處。另外三位老前輩更只知道鐵藜老人一個。還是公超在雲南昆明聽一老前輩說起,曾見此老兩次往黃龍山深處,餘無所知。另兩位祝一公和雲老人連名姓都不知道。連來山中尋訪了幾次,毫無蹤影。
正要回去,忽遇秦氏兄弟,彼此訂交,再三挽留,覺著一舉兩得,既可幫助秦氏弟兄改革香粟村,使東山土人同登樂土,就便還可尋訪這兩位異人的下落,於是成了久居。一晃多年,日常也在留心,始終未遇,直到三年前公超來訪,才知青渺林在後山深處密林之中,林中地方不大,險阻甚多,形勢尤為高峻。
猿長老人也介乎邪正之間,門下除一班門人外,並訓練有五隻白猿,都精劍術,猛惡無比,常人足跡已不能到。他師徒閉門清修,向不容外人前往窺探,本來無法往尋。新近猿長老得了一部《火真經》,正在閉關苦練,去了也見他不到。
公明一聽猿長老性情剛暴,並非真正端人修道之士。鐵藜老人苦尋不見,估量老人既是天都、明河二老的師姪,未必肯與異派中人同居一山,心便冷了下來。前夜公明因聽虎女之師是雲老人,一問拜師經過,先還疑是鐵藜老人化名,後來一問相貌,虎女說是白髮紅顏,身材高大,聲如洪鐘,喜著白衣,與鐵藜老人形貌不對,也就放開。
尹公超師徒尋來,說在途中曾與老人相遇,雖未及詢問來歷,但決不是鐵藜老人,正想見面向其探詢,忽然發現老師弟兄三人竟隱居在一起,多年心願,自是喜極,就此走去決捨不得,又和公遐夫婦交厚,想見一面。
覺著西山賊黨業已膽寒,先守了一日並無事故發生,連日來了幾位能手,武功劍術均比自己要高得多,並還約定在中部一帶往來接應,稍遲半日回去當可無妨,因此耽擱下來。及至把信看完,聽祖公達說,天寒老人也是料定賊黨只管暫時不致全軍出動,日內必派能手前往擾鬧,暗算行刺,三老暫時無暇相見,令三人可先回去,改日抽空再來。
雲老人並說,那些皮衣已快制好,不久也許同了鐵藜老人往香粟村見面,不必忙此一時。一算天色又是第二日的黃昏,當時驚覺,便向主人商說,打算和公遐夫婦見上一面,告辭起身,並托二人代向四位老前輩致意。
龐浩笑答:「我們一見如故,師門又有淵源,以後還要常來常往,既是村中事情緊急,還是早點起身為是。公遐夫婦人已脫險,尚須靜養,此時不見無妨。」
公達歡喜石、伊二人,知其遠來,為尋虎女等五人為時已久,正勸二人飲食,吃飽再走,接口笑說:「龐師弟平日常說我性急,今日如何催起客來?」
龐浩笑說:「我因天寒老人向無虛語,既催他們回去,必有用意。寇師弟夫婦又不知醒未。心想,說到便罷,無須多此一見,自家弟兄,正事要緊,故不客氣了。」
虎女見伊、石二人一聽催走,吃得更香,接口笑道:「我那虎快,就有什事,不多這片刻耽擱。看他二人這樣吃法,定是離村時久,饑渴交加。此去要由中部一帶經過,離兩山交界頗近,就許遇敵動手也說不定,莫如讓他二人吃飽再走。我三人就此機會看望寇兄、蓉妹,不是一舉兩便麼?」
公亮方要開口,秦真噫了一聲,忽然起立,虎女、公亮也同時瞥見下面林內走來兩人,不禁同聲歡呼,趕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