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鳴鎬渡流星 天外長虹飛劍氣
難得遇到這樣盛況,本來就想快樂一個通宵,忽又來了幾個奇俠異人,為首諸俠這樣興高采烈,越發不願散去,推出幾位長老去向婁、秦諸俠商說,玩到天明再睡。
公明笑說:「強敵當前,日內還要與遠客接風,慶賀公遐、公亮兩弟訂婚喜事,大家睡眠不足,萬一有事難免精力不濟。好在來日方長,我這幾位老友暫時都不會走,秋收事完有的是遊樂日子,何必這樣流連忘返!」
侯元笑道:「我說婁老大就是這樣膽小,巴家莊區區幾個鼠輩狗男女,何值放在心上!聽說村中父老弟兄終年勤於耕作,難得遇到這樣好的秋月佳景,方才你們曾說賊黨不曾到齊,明夜又是劉賊生日,賊巢正在大放花燈;我們這裡虛實強弱他尚不知,老賊婆病還未好。這幾日內就是鼠輩膽大包天,也不會來此多事。即使有賊來此擾鬧,憑我們弟兄幾個也能代主人打發回去,何必多慮。」
公明笑道:「我說侯老三行事欠通。我一點沒有說錯,自來安不忘危,就算賊黨怕我,不敢來此窺探,我們村人一向勤儉樸實,風俗良美,像這類奇巧奢侈的花燈從未見過。我因伊萌費了許多事,冒著危險,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將牠盜來,不願辜負他的美意。心想已成之局,這類東西除供一時賞玩全無用處,不點也是糟蹋,大家又如此高興,隨口答應。
「不料他們當時倣製,仗著村中燈料齊備,連夜趕紮了許多,照著往年舊例,就這沿湖一些紗燈他們已極高興,今夜添了幾百盞精巧花燈,反覺不夠應用,可見人心不足,窮奢極侈沒有止境,喜逸惡勞人之常情。村中雖出產豐富,年有積蓄,此端一開,難免壞了風俗,樂不可極,重在防微杜漸,便無強仇大敵,也不宜於放縱大甚,你當我全是為了敵人太強麼?」
虎女在旁插口道:「今夜花燈果然有趣。好在天已離明不遠,我們也都未睡,何必攔他們的高興。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如何?」
公明剛含笑點頭,公亮、秦正相繼發話,命眾村人天明之後必須安眠,明夜更須早睡。
虎女最喜熱鬧,方要開口,林蓉已先笑道:「其實大哥三弟多慮。以我推測,賊黨連遭失利,派來的賊無一生還,大白日裡決不敢有什舉動,如來必在半夜。這幾日不妨以晝作夜,既可防敵,又可作樂,豈非兩便?雖然我們日夜有人分班防守,到底夜來人多要好一點。」
公遐首先附和。公亮剛說得一句:「大哥意思防敵還在其次,最重要是人的慾望無窮,恐村人習於安樂,染上驕侈之風。天明之後稍微安眠,我們便去兩山交替分段守望,賊黨來犯決不致使其深入,還是照著原樣的好。」
虎女嬌嗔道:「單你一人不肯聽我的話,你看寇兄、蓉姊多好,他們就是一條心,你老和我相左。大哥原因伊萌盜燈不易,又不願已成之物白白糟掉,難得這樣好的秋月,索性照著蓉姊所說使大家多賞玩幾夜,以後不許再製不也好麼?」
公明見二人爭論,接口笑道:「其實我們村人都明是非利害,只是大家日子過得大舒服,不可不防而已。你兩姊妹所說也頗有理,巴家莊離此六七十里山路,賊黨來此擾鬧,必在黃昏起身,三更前後趕到。他知村中人人武勇,日裡窺探與否雖不敢保,還是夜來居多。他決不料我們會以晝作夜,這樣以逸待勞,大家還可借此賞玩燈月,果是兩便。
「不過須請村中父老弟兄、諸姑姊妹格外警惕,此舉一半為了對付敵人,防有勁敵能手偷越各層關口來此擾鬧,意欲以逸待勞將其除去,一半還是為了佳客登門,又有婚姻之喜,不願攔阻大家高興,格外從權,借著敵人花燈快樂上幾夜,照此耗費人力物力卻是可一而不可再。非但將來年節佳時不許仿造,連方才席上傳聞,準備賀喜將要製造許多的花燈也須停止。
「除先前所說進攻賊巢的機宜原樣不變而外,由今夜起索性將日夜稍微顛倒,連賀喜接風之舉也全改在十八夜裡,過了十九敵人如無舉動,我們應辦之事已差不多。本來時機還未十分成熟,難得佳客遠來,平空添了六個好幫手,只要賊黨到齊便可發難。如非事關東西兩山土人安危禍福,必鬚髮動眾人之力才能完滿,隨時均可出手,不必再等重陽節了。」
虎女笑對公亮道:「你看還是大哥體貼人情,不似你這樣照本畫符,只知奉命惟謹,有什意思。」
公亮微笑未答,侯元轉臉笑道:「想不到婁老三那麼剛強的人,也有四妹這樣的管頭。」
虎女自一見面便不喜侯元叔姪那樣猴頭猴腦,又和公亮情愛極深,只管常有爭論,外人說她卻不高興,聞言裝聽不見,把頭一偏,自和女俠衛青娥說笑,也不搭理。侯元原和婁氏兄弟至交,天性滑稽,說笑已慣,每一見面定必互相取笑,因見虎女天真豪爽,又知公亮未婚妻,女中英俠許多奇跡,不由生出好感,隨口說笑。
不料虎女天真,像伊萌、石野兒一個古怪刁鑽,一個天生怪相的人雖極喜歡,像侯元叔姪那樣形貌既醜、話又尖刻的人卻不投機,聞言理都未理。
林蓉謙和溫良,恐他發僵,方接口笑說:「我這四妹人是再好沒有,就是天性剛直,不善說笑。她和三弟天生佳偶,互相敬愛,又都有一身驚人本領。四妹人更靈慧,三弟有時還說她不過呢。」
侯元哈哈笑道:「蓉妹真個好人,你怕四妹不理我,我就不好意思麼,你問婁氏弟兄我臉皮有多厚就知道了。」
公明笑道:「你不用巧語遮羞。你是三弟老大哥,當著未婚弟妹言動輕浮,難怪四妹不肯理睬。誰還不知你是有名的小心眼,向例不能容物,你不過自知理屈,無法發作罷了。」
侯元把怪眼一翻,怒道:「我們不遠千里而來,老友登門,當主人的先是大模大樣,裝腔作態,如今又對我這樣怠慢,分明輕視,欺人太甚。你弟兄無非小氣,嫌我吃了一頓白食,莫非除了你們便無可擾之東不成?我侯老三出生以來不曾受人閒氣,也決不白吃人的酒食,遲早奉還。老蒲你老沒出息,只管在此吃那閒飯閒酒,我卻不受這一套,誰要攔我,他是混蛋!」
侯元越說越怒,說完,把桌一拍,離座而起,身形微扭,人便一躍八九丈,跟著接連兩縱,便由平台樓頂越過,端的疾如飛烏,身法快極。
眾人見狀大驚,紛紛起立,回顧伊萌、石野兒方要追去,被公超攔住,笑說:「人家業己發話罵人,你們還要追去,莫非想做混蛋不成?」
虎女先聽公亮說過,知這新來六人都是成名多年的英俠,雖和侯元叔姪不大投機,卻沒料到這大火氣,想起身為公亮未婚妻子,也算主人之一,不應得罪來賓,何況對方又是婁氏弟兄多年好友,老大不是意思,心中發急,不知如何是好。
林蓉人最聰明心細,先見侯元一怒而去也頗驚慌,覺著賓主多年至交,不應為此小事反目,正在留意察聽,見為首諸俠無一起立,秦真、公遐似要往追,剛同喊得一聲「侯三兄」,便被公超搖手止住。
微聞蒲蘆笑道:「侯老三多年不見,還是這樣狂怒故態。」
公超接口笑道:「我想無妨。方才我說那位老前輩他也認得,老大哥放心好了。」
小鐵猴侯紹坐在一旁聲色未動,忽然起立躬身說道:「諸位伯父叔父多飲兩杯,小姪往追家叔去了。」公超便朝侯紹耳語了幾句,侯紹連應「小姪遵命」,拿起方才放落的兵刃起身追去。公亮隨取竹吹吹了幾聲,眾村人也全歸座,不再談論。
林蓉見狀忽然醒悟,回顧虎女面有愧容,正在埋怨公亮,便湊過去悄聲說道:「四妹不必在意,這位侯三哥此行必有用意。他和大哥、三弟老友至交,怎會為此小節發怒?否則諸位兄弟怎會無一勸阻?」
衛青娥接口道:「話還難說。侯三弟雖是滑稽玩世,疾惡如仇,但他人頗小氣,一與結怨便難化解,本領又高,就是此行別有深意,將來相遇也難免要開點小玩笑。四妹以後不可與之計較就無事了。」
虎女見公亮在旁暗使眼色,也自明白過來,笑答:「我因口拙,見他說話刁巧,惟恐被他取笑,雖未理睬,並非輕視。他比我年長,我想不致見怪。倒是天雖快亮,這裡深山之中無處安眠,新來遠客被我無心得罪,大哥,七哥又不令追,妹子無心開罪,心中不安罷了。」
公亮見愛妻那麼剛直的性情,居然說出這樣好聽的話,不禁喜道:「侯三兄和我多年至交,當年分手時節我才二十來歲,我是他的小兄弟,決不至於怪你。」
虎女嗔道:「都是你鬧的,不然怎會得罪三兄?遠客新來還沒多時便被我們得罪,就是三兄不和我一般見識,也丟人呢。」
蒲蘆接口笑道:「侯老三就是這樣猴脾氣,一向無事生風,惟恐天下不亂。四妹好人,一見即知。他是老大哥,如和未過門的弟妹鬧花巧,那成什麼人呢!」
公超笑道:「他兩叔姪都是那麼猴頭猴腦,由他去罷。東方已有明意,我們有酒量的每人再吃兩杯,各自安眠些時,養好精神,便照方才所說分頭行事吧。」
荊氏雙俠同說:「公明大哥三軍主帥,必須坐鎮,指揮全局,不可輕離根本之地。不如將人重新分配,由我弟兄帶上幾個本村能手去往中部一帶守望接應如何?」
公超笑說:「方才原因人少,惟恐來敵太強,萬一三弟他們應付不到,被他衝過,才由我和公明帶上點人輪流接應。難得蒲老大哥夫婦和二位老弟不期而至,再妙沒有。雖然地理不熟,好在本村也有好些能手同去,只請二位老弟作主便了。」
公明隨令公亮、公遐、虎女、林蓉夫妻四人埋伏兩山交界樹林之中防守;荊氏兄弟和秦氏兄弟帶了十來個本村壯士防守中部;公超師徒和蒲氏夫婦隨時分班接應。石野兒因受蕭五姑師徒救命之恩,又恐洩漏機密,被人認出,先還不願露面,因和伊萌越談越投機,再聽敵人那樣淫凶驕狂,不由激怒,人本好動,伊萌再一激將,便改了主意,也要跟去。
公明始而不許,後來一想也就答應,只囑咐二人小心,不可貪功輕敵,深入重地。分配停當,隨意吃了兩杯酒,天已亮透,客房已早命人佈置,公明發令各自安歇。陪了四位遠客去往客房,安置之後也同歸臥。各處守望的人本有一定班次。
已家莊群賊雖因往探東南兩山的五個賊徒又是一去不返,又失去幾大捆紗燈,心中驚疑憤怒。一則劉賊生日,所有好幫手都是花、劉二賊引來,格外看重,老早便準備大舉慶賀,就便歡宴來賓。
內中幾個老賊看出兆頭不佳,再三勸說:「敵人虛實未知。我們雖人多勢盛,戒備周密,去的人無一生還,昨夜又被人偷去許多花燈,在未探得敵人虛實以前最好以逸待勞,不可輕舉妄動。」
巴賊也覺強敵可慮,當日又有幾個輾轉勾結來的兇人得信趕到,須要接待,本就無心他顧。蕭五姑一看天已過午,昨夜奉命探敵的五個得力門人杳無音信,情知不妙。自己病未痊癒,不宜出手,只得強忍怒火,把巴賊喊去,再三叮囑不可妄動。巴賊對女賊婆最是恭敬,越生戒心。
新來幾個極惡窮凶聽說主人吃虧,雖極忿怒,欲往一試,經過已、劉二賊力勸,過了十七再打主意,又聽說有兩個異派中能手要來,均想大樂一日夜,索性等人到齊,探明敵情,女賊婆病好起床再打一舉成功主意,於是安靜了一天。
香粟村這面沒有絲毫動靜。諸俠傍午起身,各人吃飽,奉命出動的人早準備好了應用之物,分別上路。公亮、虎女、公遐、林蓉埋伏在前,分騎兩虎往兩山交界馳去,虎行如飛,到時天才早初。
公亮見天氣尚早,正好暗向西山土人傳令,為恐敵人警覺,先將兩虎藏好,掩往土人村中一看,已是十室九空,只剩一些老弱婦女尚在苦力耕種。問知巴賊昨日發下嚴令,稍微年輕力壯一點的土人全數暫移西山境內深谷之中,並還選去好些壯丁入莊服役,但又不給吃的。
入莊服役的土人還可得點殘湯剩飯,避往深谷的兩千多土人均要自備飲食。旁有惡奴分班監督,代巴賊開闢谷中道路和所設埋伏,打磨石塊,不時鞭打辱罵,所受苦痛一言難盡。四人聞言大怒,互一商計,一面暗告上人家屬,令借送糧為由,暗中通知,到時內應,裡外夾攻。
一面分出一人帶了兩虎趕回安樂洞,命當地土人將先準備的糧食暫時停送,日夜趕制各種大小鍋餅蒸饝之類乾糧,外用菜葉草汁染成青黑色,以防惡奴看破,由兩虎輪流運送,藏入山洞之中,分別接濟那些土人。到了夜裡,秦真帶了伊萌、石野兒趕來探望,問知前情,也極憤怒,商量回村去選弓箭、刀槍,暗交土人,到時應用。
伊萌笑說:「這樣做法太費事。前夜往探賊巢,無意之中發現巴賊的兵器庫,內中傢伙甚多,大可借用。否則這幾千人用的傢伙要由香粟村送來,豈不討厭?」
公亮也覺此舉費事,一個不巧還要洩漏機密,可是深入虎穴去盜兵器也非容易。好在為時尚早,不如想好萬全之策再作打算。正告秦真等三人留意,忽聽來路身後遠遠傳來一聲獸吼,公亮、公遐聽出前遇異獸紅牤吼聲,方疑有什變故,跟著又聽紅牤吼了兩聲,聲音不高。
二虎本在運送乾糧,忽然飛馳而來,見面低吼了兩聲,便轉身蹲伏地上,似要眾人上騎。
虎女忙道:「紅牤催我們離開這裡,並命二虎來迎,必有原故。七弟可坐在你三哥身後,伊萌、野兒人均矮小,同騎寇兄身後也擠得下。等我尋到紅牤,問明之後再作打算,千萬不可輕舉妄動。」
公亮知道虎女膽勇過人,一聽紅牤吼聲,神色匆遽,料知有事,忙令伊、石二人快些騎上,到了前途再說。長幼七人分騎二虎剛剛坐定,二虎不等招呼已朝紅牤吼聲來路馳去。眾人見牠所行並非正路,上來便先繞越叢莽,躥人樹林之中,走得極快。
公亮首先警覺,笑問虎媽:「你走得這樣匆忙,莫非有什強敵要來麼?」
那虎將頭連點,越走越快,晃眼穿出樹林,順著一條斜坡馳向半山之上。
虎女笑說:「我們此來原為防備敵人越境。有了敵人反倒退避,如被越境深入豈不丟人?無奈紅牤奉命警告,不敢違背,這裡居高臨下,正看來路又有林木山石掩蔽,相隔已遠。等我將虎喚住,看看是否敵人來犯,有多厲害,紅牤這樣大驚小怪。」
公亮還未及答,石、伊二人在前也似想要察看來敵,忽同縱下,往旁邊山崖上面馳去。此時相隔山頂不過數丈之遙,公遐、林蓉在前,早就聽出身後二人談論,想要下虎觀敵。未及攔阻,人已一同縱離虎背。那山不高,上下只得三四十丈,樹木甚多,滿山秋草已漸枯黃。石、伊二人往旁縱落,二虎並未停止,仍往山頂馳去,看意思似要越山而過,跑得甚急。寇、婁等五人均料來敵決非尋常,石、伊二人全都膽大,恐其冒失犯險,正在同聲急呼:「你兩個先不要忙!」
一面打算將虎喚住時,忽見側面大樹上飛落一條黑影,石、伊二人正由樹下馳過,吃那東西一爪一個抓住,雙手平分,星丸跳擲,比飛還快,往山後一面馳去,虎女首先認出那是異獸紅牤,又見石、伊二人手舞足紮,均想拔取身後兵器。無奈二人兵器全是插向肩後,吃紅牤夾背心一把,連人帶兵器一齊抓住舉了起來,二人那大力氣竟掙不脫。
虎女忙喊:「伊萌、野兒不可亂動,此是紅牤奉命而來!」
下面山勢陡峭,又有許多灌木矮鬆,路甚險阻,二虎正順山頂往旁飛馳,待要覓路而下,身了偵,林蓉便朝來路遙望。目光到處,瞥見一支流星火花由山口外面飛起,往賊巢上空飛去,跟著便見賊巢那面也有兩支信號飛起,各帶著大串流星橫空而過。
知是巴家莊來了賊黨,巴賊業已傳令大舉出迎,忙朝公亮等三人指點招呼,二人也相繼發現。同時紅牤已到山腳,將石、伊二人相繼放落,攔住去路,不令再上。二人只一往上縱起,必被紅牤搶前擋住;再不將人抓起,朝山下拋去,二人空有一身本領,竟拿牠無可如何,氣得亂跳,說,「紅牤昨日那樣好,今日如何這樣欺人?」
野兒已將兵器拔出,想要硬衝。虎女恐有一傷,忙要趕去。二虎跑到側面大樹之下忽同停止,野兒也被伊萌拉住,和紅牤說了幾句,便各停手,一同走上。上下相隔十餘丈,也未聽清。紅牤雖未再攔,一雙怪眼卻注定在二人身上,似恐二人突然縱逃,暗中戒備神氣,知有原因。
因有強敵新由西山口趕進,巴賊已在率眾出迎,便同縱下虎背朝來路察看,下面二人一獸轉眼趕到。紅忙不等開口,先打手勢,虎女看出事關重大,不可顯露形跡,便不再多間。一面悄告眾人不可高聲走動,須照紅牤之意留神戒備。看完,跟到山後隱僻之處再行細問,伊萌、野兒尤其不可離開。
眾人均覺當地偏在巴家莊的東北面,地勢雖較偏僻,正對西山口賊黨來路的中間一段。公亮、秦真身邊又有望筒,賊黨往來均可望見。但是相隔頗遠,就是直接看過去,不由下面山路繞越,也有七八里,賊黨決聽不出這裡語聲。紅牤如何這樣緊張,心正奇怪。
忽又見西山口和賊巢兩面均有信號流星相繼飛起,林蓉從小生長賊巢,深知底細,忽然驚道:「來人只得兩個,巴賊為何這等重視?非但大舉出迎,還有鼓樂。巴賊從來對人無此恭敬。聽四妹說,紅牤奉了異人之命趕來警告,相隔這遠,又有沿途樹林山崖阻隔,雖有中間一段可以遙望,不用望筒也看不真切,賊黨更看不見我們,何以紅牤神氣這樣緊張?莫非那兩個異派中的兇人已趕到麼?」
話未說完,便聽莊中鼓樂之聲隱隱傳來,當地山頭離西山口較近,相隔賊巢卻遠,又有兩重山崖阻隔,遙望賊巢那面只是燈光照耀,把天映紅了一大片,彷彿莊中燈花比前夜所見還繁盛,別的卻看不出。隱聞鼓樂之聲在莊外山谷之中震動。約有頓飯光景,巴賊先後發了三次信號流星,來人尚無動靜。
虎女笑說:「西山口離賊巢共只十多里路,新來這兩賊黨真有驚人本領應該早到,如何不見?」
聽馬群大隊飛馳,踏地奔騰,順著前面那條山谷往西山谷馳去。隔不一會兒便見二三百個賊黨,多半騎了快馬,手持花燈,有的還拿了樂器,由前面山谷中部缺口馳過,遠望過去恰似一條火龍,順著谷徑蜿蜒飛馳。後面還有許多手持火把的壯漢跟蹤趕去。
眾人出時均分帶有一管竹吹,望筒只得兩個,仗著目力都好,敵人不論馬步手中都有燈火,秋月又明,看得逼真。轉眼人馬跑過,林蓉由望倚中看出巴、劉二賊在內,另有幾匹馬上均是女賊,忙將望筒交與野兒一看,說女賊婆蕭五姑師徒全在其內,分明病已痊癒。
公亮心想:女賊蕭五姑師徒業已痊癒,巴賊迎客如此鄭重排場,女賊婆又是一向驕狂自大,剛剛病好,竟會親身出迎,來的這兩個兇人決非小可。照此形勢,賊黨發難必快,石、伊二人年輕喜事,膽又大大,莫如命他二人回村稟告,使大哥、七哥他們早作準備,並免二人冒失犯險,心念一動,立催石、伊二人速回送信。
二人先不想走,後來伊萌見公亮力說:「異派兇人均精劍術,不是常人所能抵敵,便女賊蕭五姑也極厲害。野兒昨夜來時還說她寒熱未退,臥床不起,如何好得這快?我們原定這裡事完,如無警兆,便回村去與眾同樂。如今賊巢來了強敵,不能分身回去,知你二人腿快,還不早點趕回?反正今夜不會與敵動手,更不許你二人深入虎穴,只管守在這裡作什?」
伊萌素敬師長,不敢違背,野兒又聽伊萌之勸,改了前念,只不與老賊婆師徒為敵,別的賊黨全是對頭,早想立功明心。來路途中又經伊萌慫恿,說他受了女賊愚弄,幾乎忘恩負義,不是昨夜巧遇恩師,幾乎被人欺騙一世。又說賊黨如何淫凶萬惡,非殺他除害不可。
野兒天性剛直,竟被激怒,打定主意:到了賊巢,除女賊婆蕭五姑和拜過師父的男女二賊外,無論是誰,見了就殺。原本不想回村,因和伊萌一見投機,最聽他話。
伊萌又在暗中悄說:「婁三叔是尊長,不應違背,何況紅牤力大可惡,如在此地決不放我弟兄過去。自來鬥力不行便要鬥智。好在我們都跑得快,且先回去把信送到再趕回來。我們多留點心,不要被牠看破,萬一撞見,你往東我往西各走一面,任牠多大力氣也顧不過來。只不被牠迫上,便可照我所說方法去往賊巢一探虛實,就便殺他幾個狗強盜,立點功勞回去。」
野兒一想有理,剛剛答應,便見西山口一面有兩條紅光飛馳而來,在沿途山崖林木之間連閃幾閃,其急如電,忽似長虹飛墜,不曾再起。跟著便聽樂聲大作,方才過去的人馬燈火重又回轉。
眾人由望筒中仔細一看,為首五騎乃是巴、劉二賊和女賊蕭五姑陪著兩個身材高大的道上,肩上各橫著一條火紅似的亮光,馬後還有幾個原有的凶僧惡道和一些裝柬華麗的男女劇賊,在眾賊黨鼓樂花燈前後簇擁之下,一路指點說笑,往莊中從容馳去。一個個趾高氣揚,得意洋洋,笑語喧嘩,和大群馬蹄踏地之聲,震得四山林野均起回音,看去甚是威武。
石、伊二人見此形勢更是有氣,互相使一眼色想往下走。
虎女忽然想起此行往返百餘里山路頗遠,好在暫時還不回去,想令騎虎前往,方喊:「你們騎虎回去可好?」
紅牡忽然把手一搖,趕將上前,朝二人連打手勢,虎女笑道:「紅忙力大身輕,比虎更快,牠要你們坐在牠的兩肩之上送你們回去,這樣走法要快得多呢。」
野兒出生以來,除師父尹公超和昨夜所遇婁公明外從未遇見敵手,方才吃了紅牤的虧,覺著前在大行山中多麼厲害的猛獸均為所殺,不料被這畜生制住,心中氣還未消,又恐被牠管住,不能隨意走動,方氣憤憤說道:「我們不要牠送。」
伊萌心思靈巧,昨夜盜燈全仗紅牤相助才得成功,看出牠的性情,自知強牠不過,又想試試這東西到底有多厲害,忙使眼色笑道:「由牠送去,更快一點也是好的,師兄不必生氣,且看牠如何送法?」
野兒還想拒絕,紅牤似知二人心意,已走上前去,一手一個,先用怪手抓住二人小腿往上一端,兩臂叉腰往旁一分,二人便一邊一個坐向牠的肩臂之上。野兒用力一掙,覺著腿腕被怪獸抓住,好似上了一道鐵箍,休想掙脫分毫。
伊萌又在一旁好言相勸,力說:「紅牤通靈神物,牠的主人是位老前輩,連師父都對牠尊敬,又有三叔、七叔之命,我們莫如由牠,等見過各位師長稟告之後再說。強牠不過,又非仇敵,何苦生氣?」
野兒無奈,只得聽之。
公亮等五人見那麼力大身輕,刁鑽頑皮的兩小弟兄被紅牤一手一個,輕巧巧托向肩上,朝山後來路馳去,月光之下只見一條黑影上面並坐兩人,飛馳山巒林野之間,晃眼成了一個小黑點,一閃不見,端的比飛還快。
遙望賊黨業已過完,鼓樂之聲漸遠,偶然隨風吹到,不靜心察聽已難入耳,知這兩個異派兇人已被迎進莊夫,虎女兩次提議想往兩山交界山崖之上,居高臨下窺探賊巢虛實,均被二虎張牙舞爪橫身攔住。
公亮看出有異,忙道:「四妹你看,白這兩個異派兇人到後,二虎和紅牤始終不曾出聲吼嘯,先前吼聲比平日低得多,其中必有原因,我們冒失不得。好在賊黨並未越境來犯,何必多事?真要前往,也應退遠一些,由你問明二虎心意再說。」
虎女答道:「我們枯守在此多麼無趣。第一天奉命埋伏,敵人影子還未見到,先就膽怯,豈不被人笑話?方才我只聽出紅牝催虎來迎,要我們速退,牠跑得又快,不等細問便趕到這裡,如今我一說走,牠便橫身攔阻,彷彿前面兇險已極,真個奇怪。不是紅牤奉命傳話,我也不會聽牠,既這等說,此時天已不早,我們還未吃什東西,埋伏第二層關口的幾位尚不知賊黨添了幫手。
「石、伊二人是否通知他們也料不定。好在這裡離安樂洞不過一,二十里,虎行極快,我們索性回到洞中吃上一飽,不必向虎查問,由我騎了虎媽,去往森林尋那老人家求教,豈不爽快明白?省得虎媽有許多話答不出來,你看可好?」
眾人全都贊成,便同起身。趕到中部埋伏之處一看,荊氏弟兄帶了十幾個有本領的村中壯士埋伏當地,望見眾人騎虎回轉,紛紛走出迎住一談,紅牤和石、伊二人並未走過。
眾人覺著此是必由之路,否則繞越森林也可回村,但是路遠得多,又不好走,均想不出是何原故。只得把方才所見一一轉告荊氏弟兄留意,如見妖道、女賊師徒,先發信號旗花告急,不可輕易出手,匆匆交代,便往安樂洞趕去。洞前聚居的土人正在趕制乾糧與西山土人送去,所有飲食也都現成。
虎女覺著當夜形勢可疑,匆匆吃了一點,孤身騎虎往森林中趕去。公亮前聽虎女說林中老人暫時不令往見,連姓名、來歷均不肯說,也未強著跟去,覺著秦真和公遐夫婦均是初來,自己乃虎女未婚夫,也算主人之一,算計虎女往返必有個多時辰耽擱,閒中無事,便領三人遊玩全景。
公亮剛由崖洞走下,繞往上次吃烤肉的松林之中,偶然回顧,身後跟著兩個手捧瓜果的村女相隨同行,忽想起義女小鳳已三四日不曾見到,前夜和虎女同回香粟村時,走得太急,忘了詢問,今夜又未見人。此女最得虎女憐愛,又感激自己救她全家思德,斷無得信不出相見之禮,何況月光甚明,天氣還早,便是有病,她父母方才在旁也必說起,如何未提?
心念一動,見內一少女拿著一筐剛採下來的梨、棗、肥桃來請四人隨意吃點,人頗靈秀,便接了幾個梨、棗分與三人,笑問:「小鳳如何不見?她平日住在崖洞裡面,莫非是見四姑不在,獨居洞中,膽小不耐,回到父母家中睡熟了麼?」
少女脫口答道:「小鳳福氣真好,那日無意之中去往森林採藥,遇見毒蛇,眼看送命,不料巧遇老師祖將她救去。聽四姑姑說,老師祖業已收她做了徒孫,並還服了靈藥,如今正在森林之中學那越女劍法,再有半月不到便可練成,還要去往巴家莊隨同殺賊,報她昔年祖父被惡奴活活打死的仇恨呢。難道四姑姑沒對你說麼?」
公亮聞言才知林中老人竟是虎女雲萍的恩師雲老人,不由驚喜交集,只不知老人暫時不肯相見,也不回轉安樂洞,獨居森林深處,是何原故。再一回憶,初來安樂洞時為怪獸紅牤所制,幸虎來救才得脫險,看神氣虎與紅牤應相識,後問虎女卻說不知。日前路上同騎途中忽又聽出紅牤吼聲,並還知牠來歷,分明雲老人早就隱居森林之中,還收服了一個怪獸,愛妻先並不知此事。
二虎雖知老人獨居林中,但是不敢洩漏,直到日前師徒相遇,愛妻才知底細。老人只愛妻一個門人,從小教養,最是憐愛。昨日夫妻訂婚,固然彼此均有情愛,老人也在暗中主持,可見意思甚好。這類異人往往神龍見首,不可捉摸。既知是他,何不乘機尋去,向其求救,以免失之交臂?他既肯把愛徒嫁我為妻,當不至於見怪,便和三人商汁。
寇、秦二人都是急於相見異人,自願同往。
林蓉笑道:「四妹的恩師對於我們當然不會見外,不過他老人家既有暫時不願相見之言,紅牤蕉葉傳書和四妹的口氣又是那等說法,其中必有原因。去只管去,話卻必須想好,以免四妹作難。」
秦真笑道:「我們作為久候四姊未來,一時無聊,去往森林閒遊採藥,無意之中尋到那裡如何?」
公亮曾向虎女探詢過老人所居途向,笑說:「這樣說法也好。四人一虎,不比伊萌瘦小身輕,可以伏在野兒背上,恐不好騎,命虎引路好了。」
公遐笑道:「那虎大有靈性,如無老人之命,恐未必肯領路呢?」
說完四面一看,另一猛虎已不知去向。同行兩少女說虎女走後不久虎便走開,以後不曾再見。
公亮笑道:「我們就借尋虎為名豈不更好?要去快走,免得四妹已回,途中相遇,被她攔住。」
說完,各人回到洞內,拿了兵刃暗器和土人特製的燈火藥物匆匆起身,照虎女日前所說途嚮往森林深處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