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小空空孤身戲群賊

  公亮大聲疾呼:「寇兄、四妹快走!」
  公遐忙和虎女退下,對婁、秦二人道:「木架上面還有一位異人,年紀好似不大。賊黨甚多,又有強敵趕到,我們如何捨之而去?」
  公亮笑答:「無妨,此是尹七兄的高足小空空伊萌。有七兄在此,大哥又在這裡,決可無事。我們蹤跡居然未被群賊看出,寇兄又是生臉,今夜業已大挫賊銳氣。乘凶僧未到以前見好就收,回到村中再作計較為是。聽七兄口氣,新來賊黨必非尋常,我們弟兄差不多全數來此,只剩秦五弟一人留守,村中空虛。
  「來賊俱都凶狡非常,須要防他乘虛而入。村人雖多勇武,畢竟敵人太強,微一疏忽,被其侵入,損傷太大。好在虎快,有尹七兄和大哥斷後,少卻許多顧忌,我們快些去吧。」
  說時,眾人已由崖坡馳下,前面三人也先後趕來,方知土人張老因在背後咒罵,又將惡奴得罪,被其告發。巴賊因已答應乃女金娃,雖未動刑毒打,當夜大會賓客,恐其口出惡言,命惡奴引往土山洞內,雖未囚禁,並還給了許多酒食,但卻不令走出。後被異人尹公超師徒發現,將其救出洞外。四個惡奴也被伊萌用暗器殺死。
  張老雖然年老,從小勞苦,尚還強健,又未受什毒打,伊萌引到東面崖腳僻靜之處,順著昨日公遐逃路掩上崖去。公超在上面望見,恐被賊黨看破,便打手勢叫伊萌退下。暗中告知趙翔,命將張老接上,急速護送回去。張老逃路一面地勢偏僻,沒有花燈,月光又被崖角遮住,賊黨無一警覺,竟被趙翔容容易易引了逃走。
  另三壯士先正朝下觀望,公超深知老賊花五兇險狡詐,必由東面地道繞出,貼著崖角背陰之處偷偷掩上。為防賊黨人多厲害,難於兼顧,暗命三人藏伏,留下公遐一人誘敵。等到來賊勢敗,已有賊黨甩落,方許出鬥,人並不曾走遠。一聽招呼,便全趕過,一同順坡馳下。因這三人還要守在兩山交界,等候公明將張金娃救出虎穴,送回村去,另走一路,所行全是險徑,並不同路。匆匆說完便自走去。
  當下四人同騎兩虎,穿行林野陂陀之間,繞著山徑往前飛馳,走出不遠,遙聞來路莊中喊殺之聲。
  虎女和公亮同騎一虎,兩次想要登高回望,均被公亮勸住,說:「尹七兄劍術高強,人更機智,有小諸葛之稱。他師徒為人向不怕事,既催我們回去,新來這些賊黨決非尋常。我們村中又太空虛,還是回去,等大哥和他師徒回來,見面之後再打主意。賊黨實在太多,內中大有能者,休看尹七兄武功高強,神力驚人,方才三個惡賊全被甩落嚇退,有好些厲害的敵人尚未對面。如非巴賊狂暴無謀,我們成功決無如此容易。並非怕他人多,看清形勢虛實比較穩妥。」
  虎女便說:「伊萌小小年紀,這等膽勇,此時守在煙火架上,不知鬧什花樣。賊黨業已全數趕回,還添了許多生力軍,好些可慮。我們就不回身動手,也應留意察看,萬一被人追來,也好接應。」
  公亮知她性強,只得答應。前面恰是賊巢外面的一條山谷,崖壁甚高,往香粟村那面又是一片斜坡,樹林甚多,容易藏伏,便招呼寇、秦二人連虎一齊上去。因由崖後繞來,只隔著一條山谷,相去不遠,看得逼真。
  虎女說:「這裡山路實是討厭,中間阻隔太多。歸途本應往東,反朝西走,繞出西南谷口再往東北方上正路。不是我們虎快,同來那幾個村人如照此走法,賊黨稍微警覺便被追上。你看新來賊黨剛由那旁走過,還未入莊呢。」
  公亮笑答:「這裡雖與賊巢相隔大近,但他決想不到我們會在此地窺探虛實。以前我們來過多次,竟未看出這裡地勢如此好法,非但賊巢虛實全在眼底,賊黨如往東山侵犯也可望見。我們先不回去,索性看清大哥他們動靜,等待人救出再同回去也好。真有賊黨此時趕往東山擾鬧,我們也可騎虎趕往前面堵截,殺以除害。只不知大哥他們何時成功罷了。」
  虎女、公遐正同聲贊好,遙望場上,眾惡奴正在收拾死屍,準備安埋。已賊同了一伙新來賊黨剛由莊口走進,內中還有三個和尚。老賊花五似已傷重身死,被人用門板抬了進去。旁邊跟著幾個婦女似在哭泣,神情並不悲苦,年紀都輕,料是老賊強搶來的民女。巴賊看見滿地狼藉,正在暴跳,指揮了一陣,便陪來客往裡走進。
  方才曾見群賊朝崖頂撲上,不知怎會全數退去,有兩中年賊黨剛由崖頂走下。天光快亮,殘月西墮,東方已現紅霞。曉風甚涼,遠近樹上的花燈俱已凌亂不堪,還有好些未點完的燈燭在曉風中飄動,殘燄熒熒,色作暗紅,鬼火也似。到處燭淚成堆,花炮殘屑散了一地。昨日那樣繁華富麗的花燈,天光一亮全變成了一片凌亂荒穢之景,許多惡奴正在分頭打掃。
  有的剛把新花燈挑來,押著男女士人正向樹上重新懸掛。內有許多未損壞的仍掛原處。方才連連失意,死了好些人,巴賊只向眾人暴跳指說了一陣,便陪新舊賊黨走進屋去。廣場上的死屍人頭,連同許多酒席殘肴,不消片刻全被撤去,重又收拾乾淨。眾惡奴既要掩埋死屍,又要添換花燈,更換燈燭,準備夜來歡宴。
  只管昨夜得到那樣厲害的警兆,照樣狐假虎威,壓迫土人代他做那粗笨之事。稍有不合,非打即罵,一個個趾高氣揚,呼來喝去,彷彿沒事人一般。
  秦真笑說:「這般惡奴雖無人心,如何也不知道厲害?」
  公亮笑道:「他們終日醉生夢死,只圖有勢頭上任性妄為,無惡不作,暫時得享受便享受,哪還管什麼來?就是明朝必死,未死以前照樣還是害人。我常來西山,看得最多,這禽獸一樣的奴才實在可殺而不可留。看他們方才受到那樣重創,還是照舊行兇為惡,得意洋洋,當有自信之處。
  「也許新來惡賊還不止白馬寺幾個凶僧,定必另有能者。你看表面安靜,各處莊口連同東南方田野偏僻之處,以及各處樹林之中俱都伏有賊黨。分明來人厲害,看出莊中還有敵人潛伏,表面裝著無事,暗中戒備,稍有警兆,立時四面夾攻。伊萌藏在煙火架上,下面這多的人,他師父不知何往。照此形勢,還真可慮呢。」
  說時內中幾個惡奴正在煙火架下打掃紙灰殘屑和那些燒過的花筒,忽然有人驚呼道:「這裡怎會有人拉屎?」一聲驚呼,眾惡奴便同趕過。
  原來那花架高約三四丈,用整根杉篙搭成,因劉賊未來以前準備做壽,手下賊黨又有幾個製得一乎好花炮,所制煙火花盒約有丈許方圓,因此花架搭得又高又大,上面係著長繩轆轤,可使花盒上下,本已打掃乾淨,不知怎的地上多了一條人屎,彷彿剛拉不久,還有熱氣。
  先沒想到會由上面落下,昨夜放完的花盒業已取下,只有一點索頭懸在那裡,誰也不曾留意。等到惡奴趕過越多,覺著事情奇怪,場上並未斷人,怎會有人在此拉屎?內中一人猛一抬頭,不禁大驚,原來那掛花盒的索鉤上不知何時掛著一個人頭,仰望上面又無藏人之處。
  旁邊埋伏的賊黨得信,立有數人趕去。因那木架頂上也有丈許見方一塊木板,下面用四根杉篙撐住,當中除轆轤外空無一物,四邊只有數寸邊沿,無法藏人,原準備未了一夜放那特製花筒之用,雖甚平坦,人立其上一望即知。看了一看,想不出個道理,正在驚疑,紛紛議論。崖上公亮等四人雖聽不見所說何語,業已看出伊萌淘氣,急切間卻看不出人藏何處。後經仔細留意,這才看出伊萌縮成一堆,身子凌空,貼在架頂木板背陰一面板角之下。
  因那花架雖是木製,從上到下紮有許多花草,伊萌仗著身體瘦小,將身彎轉,圍在側面角上,每面不過尺許長短,不知用什方法,頭臉手腳均未露出,遠看只有兩三尺長半隱半現的白影,齊中折斷,緊貼木板下面杉篙之上,花草再遮蔽一點,看去決不像人。賊黨惡奴俱都留意頂上和可以著腳的叉柱上面,沒想到對方會用氣功凌空倒貼,身材又是那麼瘦小,故此不曾看出。
  虎女正說:「這小娃真膽大得可愛。」
  秦真笑說:「此是人家棄兒,被尹七哥救去,從小生長山中,力大身輕,本領甚高,已得乃師真傳,天生這麼身材瘦小,其實年紀比我只小兩歲。賊黨不少明眼人,他方才如不淘氣,守在上面,也許不致被人看破。他偏不安分,比乃師還要輕敵,當著這許多耳目和敵人開玩笑,早晚必要洩露蹤跡,真不知他如何下來呢!」
  公亮道:「七弟不必代他擔心。我們這位尹七哥固是神機妙算,機警絕倫,他這心愛的小徒弟更是青出於藍,既敢這樣作為,不是奉有師父暗示,便是胸有成竹,照此形勢必可下來。按說他師父和大哥尚在莊中,不會吃人的虧。就是暫時被人擒住,這小鬼也有脫身之策。
  「我料他見巴賊同了新來賊黨均往裡面,外面人多,他師父和大哥的本領賊黨雖攔他不住,但是還有一個張金娃必須救走。大白天裡帶著一個女子同逃豈是容易?大哥和他師父又都是言不輕發,一經出口,任何艱難危險都要做到。此舉想是調虎離山,把賊黨誘往前面。我如料得不差,大哥和尹七兄均善登萍渡水的輕身功夫,必將張金娃救出,改由後莊水路來此。不消片刻必有動作,大家看吧。」
  話未說完,忽見一枝響箭由莊西飛起,直上雲空,群賊和眾惡奴見有警兆,又見花架上面並無人影,莊中本有七八個賊黨拿了兵器趕出,看出武功均非尋常,因眾一亂,也往西追去。跟著又聽西南方樹林中一聲炮響。這時莊中自從已賊發令之後,各地均有專人埋伏,林中本伏有幾個賊黨,不知何故未見動靜,往西追的賊黨連喊數聲也無回音,知道出了變故,立時分人往林中追去。
  隨聽呼哨之聲大作,原來林中幾個賊黨不知怎會被人點了穴道,一個個倒吊起來,敵人卻不見蹤影。經此一來,遠近埋伏的那些賊黨雖因來了能手,奉有密令各守原地,多半不曾離開,一見連出變故,離得近的目光全被吸住,離得遠的幾處便照方才密令,各向防守之處四下張望,暗中觀察。因料敵人聲東擊西,中心廣場是片空地,莊橋對面不遠便是群賊聚會之處,均料敵人決不會在正面出現,誰也不曾留意。
  四人見群賊行動與昨夜大不相同,只初發現警兆時稍微亂了一亂,分頭往西、南兩面趕去,餘下的人全都未動,神情卻是緊張已極。方想花架離正面危崖較近,伊萌輕功甚好,場上惡奴業已走光,此時逃走正是機會。再往架頂一看,目光到處,瞥見伊萌手挽兩個人頭突然現身,一手抓著上面木板,足登杉篙,身子平伸向外,忽然用力一登,便和箭一般由東面花架縱往西面花架頂上,動作絕快,其急如箭。
  這兩座花架相隔少說也有三丈左右,伊萌腳登杉篙橫躥過去,單手往前一探,恰將西面架頂木板抓住,身子微微一翻,人便平臥其上,好似方才倒貼板上有點吃力,稍微歇了一歇,重又翻到木板下面,用雙腳鉤住杉篙,探身往裡,將中心竹竿撈住,把人頭解開一個墜將下去,任其懸在當中。手中還有一個人頭不捨丟去,便係在腰帶上面。
  重用前法,環著一角,貼著上面木板,掩隱在架角花草之中。眾人這才看出伊萌藏時身子往後彎折,臉往下面,上身衣服往上拉起,將頭蒙住,只露雙目在外,一手抓著上面橫梁,兩腿向後倒拳,人便減少一段,兩邊算在一起還不到三尺,再往頭上一蒙,內衣恰是一色,人又那麼瘦小,再吃架板上花草遮住了些,看去白一團黑一團隨風穩現,日光影裡便四人如非事前知道,急切間也看他不出,比起方才藏法巧妙得多。
  正不知還要鬧什花樣,當中莊橋上忽有幾個賊黨由林中走出,群賊已將樹上倒弔的人放落,因被敵人點了啞穴,失去知覺,無法解救,只得抬了回來。西面一起賊黨也撲了空,還在搜索未回。內有幾個惡奴正在奔回報信,迎頭遇見新走出來的幾個為首賊黨,見面一說,內一裝束華麗,鬢邊插著一枝絹制桃花的中年壯漢立時發令,吩咐群賊和眾惡奴不要妄動,西南樹林中重新派人防守,但要分開,不可聚在一起,受傷諸賊送往大廳解救,再朝同黨說了幾句。
  因聽東面架下有人拉屎,上面懸著一個人頭,正是昨日追趕林蓉一去不歸的同黨之一。方才算過人數,昨夜去的那些人無一生還,人頭均被敵人送回。後來敵人又在本莊先後殺死了好幾個,死人又是他的多年同黨,不同怒火上撞,料知對頭還未退去。出來這幾個都是江湖上有名淫賊巨盜,全都激怒。
  為首鬢插桃花的正是山東濟寧州桃花莊主,又號桃花雙煞的惡閻王金抓無敵陰十五,人最驕狂,本領也高,首先趕到東面架下,朝上面仔細看了一看,並無人影,問知方才也是如此,心中奇怪,忍不住開口怒罵了幾句,都是激將的話,說完不聽回應。
  兩邊花架相隔頗遠,群賊俱都圍在東面花架之下,不會留意西面。陰十五暗中觀察,上面並無藏人之處,也無可疑形跡,心中納悶。暗忖:敵人神出鬼沒,莫非會什隱身法不成?因聽眾惡奴所說情形,敵人非在上面不可,如何不見、猛一低頭瞥見地上落了兩朵帶有小枝的殘花,彷彿是由上面剛剛折斷落將下來,仰望杉篙中部也掛著一些殘花斷葉,心中一動,料定人還未走,不知用什方法隱伏。
  再走往東北角上一看,四邊所紮花枝竟有一蓬散落未斷,倒了一些下來,隨風飄拂,內中隱現著一個人頭,身子卻看不見,好似人隱草花裡面,陽光射目,離地又高,看不真切,便繞到前面故意說道:「這不要臉的鼠輩不知逃往何方,花架居高臨下可以望遠,既在本莊藏伏,多少可以看出一點形跡,我到上面去去就來。」
  說罷當先援柱而上。因料敵人孤身隱藏在上決非易事,一路戒備,朝上援去。快要到頂,忽聽眾惡奴同聲吶喊,說是西面架上也有人頭掛下。同時又聽一聲斷喝,回顧正是同盟死黨桃花莊二莊主小猴王龍天秀,由花林中飛馳而來,雙腳一點,便縱過莊橋,直往西面花架下飛馳過去,相隔還有兩丈,飛身一縱,便到西面花架之上,跟著手腳並用往上急躥。
  正贊二弟輕功真好,身法快極,人也到了頂上。正想去往東北角上查看,目光到處,瞥見木板下面草花堆中哪有敵人影子,乃是一個人頭。拿起一看又是同黨熟人,知道上當。
  正自暴怒,耳聽龍天秀怒吼,定睛一看,對面頂上忽然現出一個白衣蒙面的小人,手指自己大喝:「你這大個子沒有吃到苦頭,這大太陽,我先送你一個西瓜做見面禮吧!」
  聲才出口,一團黑影已迎面打來,忙用手中板刀一擋,落在木板之上滾落下去,又是一個人頭。再看小猴王龍天秀似已受傷,但不肯退,伏在杉篙後面,一手拿著兵器護著頭面,東掩西避,厲聲喝罵,還想一步一步援到頂上與敵拼命。敵人偏是居高臨下,連用暗器朝下亂打,龍天秀微一疏忽,腿上好似又中了一下,褲子已被劃破一條。
  總算傷勢不重,急得咬牙切齒,厲聲咒罵,還在與敵相持,手舞半截仙人擔,想要衝將上去,下面已是一陣大亂。隱聞東南方有人清嘯之聲,高亢入雲,半晌不絕,群賊見狀全部暴怒,各用暗器朝上亂打,無奈相隔太高,由下打上沒有準頭,偶有幾枝打到,吃小人伸手亂抓,雙腳亂踢,不是踢飛便被接去,反手朝下亂打。連龍天秀那樣性烈如火的人,連吃兩次苦頭,也知厲害,藏在杉篙裡面不敢冒失再進。
  另有幾個輕功好的同黨見不是路,便捨了暗器不用,各將兵器插向身旁,撲向架底,縱將上去,援著杉篙往上搶去。那白衣小人卻在對面跳腳大罵,連用暗器朝下亂打,雖又打傷兩賊,無奈賊黨人多,後面的還來之不已。廳中群賊也得了信,又有幾個好手趕到。
  白衣小人好似四面包圍,沒有退路,相隔太高,下面的人又多,無法縱落。正在東張西望,手中暗器也似打完,肩上插著一件奇怪兵刃,剛剛取下,看神氣似想拼命。
  這原是轉眼同事,雙方動作都快,不消幾句話的工夫,下面人已佈滿。廳中群賊聽說花架上伏著一個從未見過的勁敵,年紀不過十二三歲,被他暗中連殺數人,又將人頭掛起,有意戲弄,武功甚高,膽更大得出奇,俱都驚奇。
  經此一來,除巴賊連累了兩日夜,新來這些凶僧惡賊也是長途跋涉,不曾睡過,又料莊中雖有敵人潛伏,日裡人多,不會公然出面,兩個能手再出主意暗中佈置,羅網周密,戒備甚嚴,敵人本領多高,到底人少,尹公超不曾現形,老賊花五身上連中暗器,受了重傷,由崖上滾落時又被公遐未了一鏢由肩窩中打進,傷了心肺,本就難免一死。
  當時心慌太甚,略一疏忽,將崖腰一塊斷石扳落,連人下墜,正壓在老賊的身上,連頭帶胸腹打得稀爛,遭了惡報。只他一人認得公超,未見賊黨先就慘死。方家五鬼中的方炳年紀最輕,出道不滿十年,非但不曾見過公超,連公超名字也未想起。公超師徒近十年來行跡越發隱秘,形貌常時變易,方炳自然認不出是誰。
  只知上有強敵,虎女也在其內,還有幾個同黨全部厲害。想起南山豹唐同那樣身高力大,被人抓住,像拋球一般甩落崖下,自己不是練就一身極好輕功,機緣湊巧,被人甩落時,落地以前旁邊有一大樹,急中生智,用鏈子抓搭了一下,略微援勢,就勢翻落,差一點也送了性命,此時半身還在酸麻。
  驚魂乍定,見群賊正往崖上撲去,知道這些人決非敵手,敵人不止一兩個,崖後還伏著兩隻猛虎,幾個有本領的已隨巴賊前往追敵,上去只有送死,連想以多為勝都是無望,忙打呼哨,大聲疾呼,令速退下。因此群賊還當虎女為首,至多有東山的人在內,連婁公明都不曾來;又添了好些生力軍,自覺戒備嚴密,敵人任由何方出現均難脫身。
  分派停當,只留桃花雙煞為首,同了二三十個有本領的新舊來賊主持,連巴賊一齊分別安息。打算睡上半日,養好精神,夜來照樣大放花燈,款待來客,並與劉賊暖壽,以示不把敵人放在心上。等過了十七劉賊生日,大舉搜山,先除虎女,再尋香粟村晦氣。
  另外一些賊黨教師全都奉命輪班去往各地埋伏防禦。起初未離原處,後聽信號告急,跟著又聽敵人業已出現,乃是一個白衣蒙面的幼童,竟有這樣膽勇。江湖上人十九好奇,遇到這樣異人不問敵友均想見識,全都驚動。連那些遠方望見的也紛紛趕來,人是越來越多。虎女和公亮、公遐、秦真四人同在隔壁暗中窺探。
  遙望伊萌年紀輕輕,這樣膽大潑辣,孤身一人,獨鬥群賊,下面賊黨越來越多。伊萌始而還用接來的暗器守在一處,朝下亂打,轉眼人往上爬的越多,相隔最近的不到兩丈,雖被連傷兩賊,無奈敵人太多,眼看就要追到頂上。對面架上還有一賊,挨了一人頭雖在暴跳,並未回手,只在上面厲聲怒喝,指揮群賊進攻,四面包圍。
  伊萌一手拿著一柄寒光映目的奇怪兵器,先環著頂上木板朝下亂揮,不時發出暗器,等到環著四面急匆匆走了一圈,似見敵人越多,快被搶上,忽將兵器插好,暗器也不再發,環繞木板四面亂轉,大有驚惶之勢,都代他捏著一把冷汗。
  虎女、公遐更是情急,均說:「賊黨以多為勝,這裡離他山口頗近,騎虎趕去還來得及,不能看著一個小娃被群賊所害,袖手不管。」
  公亮深知他師徒本領,力說:「尹七兄和大哥不會不知此事,形勢雖然險惡,我們不可冒失。」
  忽聽東南方起了清嘯,立時化愁為喜道:「此是七兄嘯聲,就是伊萌膽大不曾奉命,七兄既催他離開,必有脫身之策。」
  賊黨原分四面搶上,因防伊萌暗器厲害,只一探頭便往裡縮退,人去再上。伊萌這一停手,都當暗器打完,一聲吶喊,同往上擁。為首三賊背著陽光已由東南撲到頂上,兩個手搭木板正往上躥,一個業已躥將上去,伊萌立在西北角邊上,相隔只得數尺。
  因腳底也有兩賊擁上,離頂也只數尺,忽然取出暗器,先將腳底的賊打傷,幾乎墜落。一看對面三賊躥上,左手一揚,同時右手拔出兵器,看去似想與敵拼鬥。當頭一賊到了頂上,剛怒吼得一聲,首被暗器打中,翻身仰跌下去。另外兩賊閃避得快,一個沒有打中,一個將額骨打碎,負痛怒吼,差一點沒有跌下去。
  下面人已圍滿,以為快要成功,將敵人擒住,忽聽上面驚呼怒吼,有人翻身仰跌,等到冒險接住,一看前額被人打穿一洞,血如泉湧,已無生理。當時又是一陣大亂。
  正在同聲咒罵,將小賊擒住,斬為肉泥,為同黨報仇。說時遲,那時快,就這轉眼之間,下面接到死人還未看清,有兩個由側面搶上的又受了傷。對面桃花莊主陰十五看出敵人厲害,手中暗器發時一點黑影,其大如豆,又小又准,專打人頭,不死必帶重傷,知其情急拼命,方喊:「眾弟兄留神暗器,快取火箭。」
  聲才出口,忽聽吭嚓一聲,叭咻亂響,當時塵土紛飛,整座花架突然拆散坍倒下來,好些逃避不及的惡奴打手都被壓倒,同時一條白影箭一般由頂上飛起,已往對崖亂石樹林中飛縱過去,星丸跳擲,其急如飛,一晃便是老遠。群賊驟出意外,木架一倒,紛紛驚呼縱避,竟無什人留意。
  雖有幾個看見的,因是受傷人多,斷木碎板坍了一地,互相驚呼逃避,亂成一片,將路隔斷,急切間聽不出語聲。略一停頓,人已逃遠。那一帶草樹亂石又多,中間還有幾條小溪,等到眾人警覺,敵人已逃到崖下,快要上去。正氣得雙腳亂跳,援著杉篙趕將下來,莊中忽有火起。
  原來伊萌真個機警靈巧,膽大包天,心思更是促狹,早把主意想好:先用暗器朝下亂打,暗中下手將木架拆散,只留一點蔑條不曾割斷,下面木架方才掛人頭時又做好手腳。因所用暗器有好幾種,最厲害是那純鋼打就的鐵豆,能一發三四粒,百發百中,為數又多,身邊帶有好幾百粒,只得黃豆大小,專打敵人五官要害,厲害已極。
  伊萌還不捨得多用,先將敵人暗器接去朝下亂打,表面驚惶,暗中準備。看見敵人四面搶上,快要到頂,故意退到東南角上,冷不防連發暗器,連上帶下又打傷了五賊。跟著身子往外一翻,左手抓住頂上木板,右手接連幾粒鐵豆,照腳底來賊連珠打去。
  跟著再拔出身後兵器朝木架接榫之處一下斬斷,同時左手一鬆,登著腳底杉篙,雙足用力,身子一挺,便和箭一般朝正面崖前射去,身法輕快,巧妙已極,人已縱出好幾丈,快要落地,身子一挺,凌空一個反跟斗,又躥出丈許遠近,越過前面一條小溪,方始落地。更不怠慢,腳剛沾地,人便縱起,蠟蜒點水一般朝前縱去。
  那兩座花架雖然搭得堅實,因是暫時應用,下面不曾打樁,全憑一些橫木支架,另用箴條繩索紮牢。雖極堅固,但經不起暗中破壞,上層丈許的結口早被伊萌暗中弄斷,仗著紮得牢固,又有一些聯而未斷。後經群賊紛紛搶上,受了震撼,好些地方均已鬆散,表面卻看不出,實則已快坍倒。
  伊萌逃前再將上面幾個榫頭連同所紮蔑繩全數弄斷,就這樣還恐不倒,又在上面轉了一轉,暗用內功勁力將木板下面連接之處震碎了三面,只留東南角一面逃路。再發暗器打退下面群賊,突然往外一偏,腳登杉篙,左手抓著台板,右手把未了一角榫頭斬斷,手足並用,就勢用足全力,橫踏篙竿,朝下面斜縱出去。
  那三四丈高的花架本來就快鬆坍,哪再經得起把未了一點聯繫全數斬斷,再用力一登,群賊事前不知底細,用力又猛,自然倒得更快。伊萌入剛飛起,整座花架唏哩嘩啦全數拆散,紛紛坍倒。上面十來個賊黨縱避不及,隨同下落,多一半受了傷。內有兩個傷勢更重,幾乎跌昏過去。群賊紛紛奔避,驚惶忙亂成了一片。
  等到全數警覺,隨後追去,伊萌已早援崖而上。跟著前房舍又有兩處火起,巴賊和幾個為首凶僧惡賊全部驚醒,紛紛趕出,情勢大亂,不知先顧哪頭是好。場上群賊因為受傷人多,對頭業已看清,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孩,竟被鬧了一個河翻水轉,連傷多人,全都憤急,同聲喝罵,急追過去。
  凶僧得信也被激怒,一同追將出來。無奈敵人身法大快,還未追到崖下,人已逃上崖頂。先是揚手幾粒鐵豆打下,當前數賊又傷了兩三個。敵人偏是膽大,並不逃去,立在崖頂,手指下面哈哈大笑,拍手跳腳,口中笑罵,還扮了幾個鬼臉。那一片崖勢又滑又陡,形同壁立,敵人雖是幼童,身輕手快,所發暗器更是厲害,已有多人受傷,吃了大虧,急切間還真不敢冒險上去。
  耳聽後面吶喊怒吼,回顧為首凶僧惡賊率眾大舉追來,已快越過莊橋。陰十五正令眾人分頭上去,先斷他的道路,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小狗擒住。話未說完,又有兩點寒星當頭打到。陰賊不知伊萌看出他是賊頭,逃時不顧傷他,還在後悔錯過機會。
  一見率眾追來,在下面指揮發令,知道此賊狡猾,恐打他不中,故意先用兩枚金錢刀朝下打到,跟著又發了三粒鐵豆。陰賊只見兩道兩三寸長的寒光,不知內中藏有三粒鐵豆,那豆甚小,又是黑色,勢急如電,極難看出。只顧用兵器去擋那寒光,沒有留意,總算久經大敵,練就目力,百忙中瞥見黑影一閃,忙即縱避,業已無及,雖未打中要害,左手指骨也被打碎了一段,痛得亂抖,還不好意思退下。仰望崖上敵人喜得亂跳。
  正在怒髮如狂,無計可施。旁邊賊黨得到號令,業已分往兩頭趕去,想要覓路上崖,三面堵截。方想小賊休狂,後面的人一到,不怕你飛上天去。
  猛瞥見崖上小人身後人影一閃,耳聽上面笑罵:「你這小鬼真個淘氣。這些毛賊業已夠他受用,莫非真要全數殺光才稱心麼?我昨夜到此還沒有吃東西呢,快跟我走,不許鬧了。」
  聲才入耳,後面那人已將敵人攔腰一把挾了就走。看去身材也極短小,一身不長不短的白衣,左手拿著一柄芭蕉扇,因崖太高,那人由後面突然掩來,臉被扇子遮住,只上半身略微一閃,便將方才連傷同黨的白衣小人挾走,不見蹤影。未兩句語聲漸遠,似已退往隔崖坡後。
  想起崖頂本來派有兩起賊黨,埋伏隱僻之處,暗中守望,如何不見人影?料有變故,忙即率眾紛紛援崖而上。後面為首群賊也自趕到,二凶僧和兩個本領最高的當先上前。等到相繼趕上崖頂一看,四下靜蕩蕩的,哪有人影?
  谷外山崖頂上虎女等四人見伊萌在危機一髮之際連傷群賊,飛身脫險,全都驚喜非常,心中大快,正在互相稱贊。瞥見尹公超突由崖後掩上,將伊萌挾走,退往崖下,往側一偏,人便不見。
  公亮、虎女均知當地形勢,看出人尚藏伏崖後亂石堆中不曾遠去。忽然醒悟,公超師徒不肯離開,必是公明尚在下手,還想調虎離山。回顧巴賊正在率眾救火,這面凶僧等為首諸賊已相繼趕往崖頂,中有數人居然飛行峭壁,上下危崖如履平地,連長衣也未脫,才知內中果有能者,不止二凶僧和雙煞五鬼等人。
  公亮便告虎女不可輕敵,仗著伊萌一個小娃,孤身一人,大鬧賊巢,得勝而去,全仗機警膽大,突出不意,機緣湊巧。稍慢一步,為首諸賊趕將出來,仍是凶多吉少。他那暗器固是厲害,但這為首數賊一身極好硬功,刀斧不傷,除非打他雙目兩耳,哪有這樣巧法?凶僧更會劈空掌,還沒近前先被打傷。
  照此形勢,我們再來便須留意,不可太大膽了。
  虎女氣道:「我又不是呆子,你老擔心作什?以前沒和你在一起,我只一人,常時往來賊巢,將土人全家救走。內有兩次已賊帶了許多賊黨正追過來,相差也就幾句話的工夫便被撞上,我照樣連老帶小帶了回去。要照你這樣說法,什麼事都辦不成了。」
  公遐接口笑說:「三弟原是好意,四妹不必認真。」
  秦真也說:「不是關心太切,怎會這樣說法?三哥並非膽小怕事,不過他看四姊太重,知你女中英俠,膽勇過人,巴賊又恨你入骨,恐四姊隨便涉險,不大放心便了,別人他怎麼不管呢?」
  虎女更氣道:「我不要他關心。分明看輕我是女子,不如你們。」
  公亮忙分辯道:「四妹真冤枉我。忘了我的命還是你救的麼?」
  虎女見他惶急,忍不住笑道:「我只隨便一說,你急什麼?你說的先是冤枉話,前夜我便不來,你也自會脫險,不過我來相助方便一點,如何算是救你的命?」
  公亮笑說:「我說的是真話,就算前夜我能脫身,兵刃暗器全都不在手內,巴賊已非庸手,還有許多有本領的爪牙惡奴,就能脫身,也被追上,我如打他得過,先就不會被擒,後來你說我被困日久,難免力乏,不許我再上前,由你一人出入虎穴,孤身應敵,我何曾對你說個不字、如其對你看輕,怎會這樣聽話?實在好漢打不過人多,你還無妨,這兩隻老虎雖然勇猛通靈,到底沒有敵人狡詐,萬一受了暗算,豈不可惜?」
  虎女原知公亮愛她已極,關心太切,恐受敵人暗算,全是好意。只為來時二人同騎一虎,因見路太崎嶇,不時上下翻騰,恐坐不穩,平日大方已慣,一時疏忽,令其抱住自己的腰,以防萬一。公亮以前雖曾同騎一虎,坐在自己身後好幾次,至多拉住自己衣角,或用雙手輕輕搭在肩膀。
  因覺公亮手搭太輕,虎行震動,癢酥酥的,令其將手放開。後恐騎坐不穩,令其將腰抱住。不料公亮情不自禁,就此懷住纖腰,偎在身後,走不多遠,覺著公亮胸前怦怦亂跳,心中又好笑,又好氣,話已出口,不便收回,令其放開。公亮偏又看出敵人厲害,關心過甚,只管絮聒,勸說不已。
  到了崖上,當著人不知怎的不好意思說他,本是借題發揮,及聽公亮這等說法,想起雙方遇合,以及那日助他脫險,同回安樂洞倦極並臥,無意中翻身滾在一起,由一邊一個變為互相接抱,還是自己先醒,公亮並不知道,以及夢中之事,不由面上一紅,氣憤全消,笑說:「多謝你的好心,從此由你一人上前,我只旁觀如何?」
  公亮方說:「不是四妹昨夜孤身一人,也不等我回去商量,便帶了那多人頭來尋群賊晦氣,我也不會這樣說法。」
  虎女還未及答,秦真忽然喜呼:「你們快看,張金娃已被救走,另有一個少女不知是誰,莫非巴柔雲真個癡心妄想,竟能棄了巴賊幫助大哥救人同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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