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獨手丐大鬧洞庭湖
姜飛隔窗望見成衣剛一出門便往前急跑,神態慌張,料知狗子嚴酷,恐怕誤事受責之故,心更憤慨。
跟著又送來茶點水果,趙賊並說:「這裡有幾處小廚房,專一待客吩咐,日夜不斷。二位英雄無論何事,要什東西,均可隨便。我們都有一點俗事,難得少主要在湖上過夜,意欲陪了這位柴二爺去到城裡看個朋友,還望二位包涵,不多陪了。」
沈、姜二人早看出柴、趙二賊不時借話示意,似有約會,柴賊更是起坐不安,恨不能當時就走,只為奉命陪客,不便離去,正在為難。知道這班惡霸匪徒一味荒淫豪奢,不分日夜,從上到下都是如此。
照此形勢,必是趙賊討好,勾引柴賊去往外面淫樂遊蕩小知所說少女尚未尋到,無須往救,樂得賣好,便同笑道:「愚弟兄遠道來此,本想早睡,二位請便。以後常在這裡叨擾,無須客氣。」
二賊聞言大喜道:「二位小英雄雖是年紀不大,初次在外走動,人真好極,不過少主法令甚嚴,我們奉命陪客,不應失禮。既是二位想要早睡,再好沒有。將來相見,如其談到,還望向少主美言幾句,就說二位自要早睡,我們等客睡後才走,就多謝了。」
二人同聲笑諾。送走二賊之後,因來時坐船不曾睡好,當夜無事,樂得養好精神,早點安眠,便告書僮不要準備宵夜,同榻而眠。次早起身,只趙德玉一人前來敷衍了一陣,陪同吃了頓飯,說些莊中規矩便自辭去。
二人先想察看當地形勢,因聽趙賊口氣,未見小賊錢維山以前,足跡只能去往湖邊和昨日經過之處,別的地方尚還不能走動,反不如迎賓館那班無聊的食客可以隨意往來,與昨夜所言不符,惟恐小賊疑心,生出變故。互一商計,索性把老實裝到底,步門不出,至多同往假山亭內下棋談天,略望湖光,便各回轉。
光陰易過,一晃五六天。趙賊第三天起便不再來。書僮服侍卻極巴結,新衣先後送來了六七身,單夾長短俱全,都是武士裝束。主人從未請見,因趙賊不來,先頗生疑,後來設詞探詢,問知照例如此,趙賊又有事他去,故未再來。
遠近二三十處同樣樓台亭閣之內都住著這類同等的賓客,但未見過主人的極少,以後如其相識,也可互相往來。如嫌無聊,後莊和東南角雖不能隨意走動,別處盡可遊玩。湖邊還有遊艇,也可告知頭目人隨時準備,帶了酒食用具同往游湖,連書僮也可跟去服侍,別的卻不肯說。
二人想起小白條汪二曾經暗中約定,入了賓館,至多三日之內必來訪看。今已第五日,也未見來,又恐露出馬腳,不便令人往尋。汪二隻是一個小頭目,莊中尊卑之分最嚴,此後見面恐非容易,轉不如住在迎賓館內還可隨便一點。還有丙容所托送信之事,雖已轉復汪二代辦,也不知把話帶到沒有。
盤算了一陣,因由書僮口中探出莊中能手甚多,在未取得小賊信服以前行動必須謹細,不敢妄動,只得罷了。
又過兩天,汪二仍是未見,心想,自從到後便似與外隔絕,每日吃飽了睡,睡醒又吃,享受極好,無所事事,這等生活真和坐監牢差不多,長此下去非但難過,還要誤事。聽書僮說,便這中等客人雖比前樓待遇更高,因小賊驕狂自大,行事任性,近來忙於籌備婚事,又來了幾個所謂上客,日常無暇,照樣也有來了個把月還未見到本人的。
一面疑心暗中有人窺探,又黨小賊對他輕視,經過仔細商計,先裝無聊,在當地花林中無人之處練上一兩天武功,看看對方有無動靜,再借游湖為名,坐了小船去往湖心洲左近窺探,就便訪查那日所遇漁船和隱跡漁村的那幾位老少英俠。主意打定,二人早就想好一套話,所用兩件獨門兵器一件拆開,放在暗器囊中,一件緊藏腰中,用的卻是王鹿子所賜寶劍。
萬一鎖心輪、鉤連槍被人看破,便照想好的話回答,練時並未取出。因是得到師門真傳,雖未儘量施展,也比尋常賊黨高明得多。書僮錢富、錢貴是錢家惡奴的家生子,平日看慣,頗有眼力,二人又極謙和,隨意說笑,沒有架於,早就覺著這兩個小客人真好,便在一旁連聲稱贊。
次日練完回來,錢貴忽然不見,早來便聽小賊錢維山曾在莊中閱操,知其前往報信,滿擬飯後也許來請,到了下午終無信息。
二人靜極思動,又恐誤事,便照前議吩咐備船。書僮也未勸阻,反倒高興。二人便令跟去,到了湖邊一看,遊艇酒食俱都齊備。
正要離岸,忽見側面走來兩人,也備有一隻小船,定睛一看,正是汪二,忙即點頭招呼,笑呼:「汪頭領,你我一見如故。我們雖蒙主人優待,但無什人來往,又不知你住處,無法拜訪。今日實在無聊,欲往游船,同去如何?」
汪二會意,借著客套,暗中示意,丙容所說那人信已送到。一面笑說要往湖心洲尋人,同伴並非頭領,是個搖船的;並說,由前數日起全莊遊艇俱都歸他掌管,因以前管的人犯了規矩,接手費事,連忙了幾天才得停當。現往湖心洲也是為了此事,本想明早事完拜訪二位等語。
既有游湖的船,正好搭載,如其不便,我陪二位游湖談天,明日再去也是一樣。隨將身後同伴辭去,又低聲密語了幾句方始走回。同到船上坐定,遙望煙波浩渺萬頃汪洋,一輪紅影湧現出天水相合之處,隨同浩浩洪波起伏隱現,照得遠近水面上閃動起億萬片金鱗。
上下天光一望無涯,湖面上風帆往來宛如輕鷗掠水,遠近飛翔。君山形如一片翠螺浮沉水上。再取船中望筒遙望湖心洲,更似一片菜葉浮在水天空處,相隔更遠。遊艇雖是一隻小的,也有兩丈來長。
因沈、姜二人不要人多,書僮年輕喜動,都會搖船,汪二又乘機將那兩個船夫辭去,說是由他服侍客人,代為搖櫓,嘴裡又甜,略一引逗,船到湖中,便由二書僮一個把櫓接將過去,一個在船頭上升火烹茶,準備酒菜。
人都遣開,三人隨即乘機連明帶暗互說真話,一面又將兩書僮輪流拖來同吃。兩小惡奴先為二人所愚,高興非常。
這時已是月底邊上,黃昏以後湖面上便逐漸黑暗起來。只管畫船簫鼓,燈火通明,那與賊通氣的財勢之家雖然照樣行樂,逍遙湖上,無奈湖面廣大,天又有霧,遠望過去宛如一片極廣大的暗影中隱現著一叢叢的鬼火。休說這些燈船稍微隔遠便看不見,便君山、湖心洲和改名富貴莊的苦鬼灘那麼繁盛的燈火,離開一遠也是昏矇蒙的,宛如籠罩著大量愁雲慘霧,與初來時所見迥不相同。
別的舟船更不必說。再者,此時商船漁舟均已泊岸,這大一片湖面,除卻出沒煙霧中的有限燈船而外,只不時發現兩三點燈光碧螢也似貼水飛馳而來。晃眼一條極快的浪裡鑽,上坐幾個手持號燈的持刀壯漢,已和箭一般在船前掠波而過,往斜刺裡馳去。
二人知道那是君山方面派出巡湖示威的賊船,見雙方相對,招呼都不打一個,心中奇怪。設詞一問,才知遊艇前後均有號燈。錢維山不久又是吳梟嬌客,格外吃香,號燈隨時變換,外人無法仿造。照君山規矩,無論大小舟船,在日落以前必須覓地停泊,君山附近更連經過俱都不許。誰也無此大膽敢於夜行。本是耀武揚威擺樣子,所以略望即去無須招呼。
跟著汪二悄告二人:「現離湖心洲不遠。按說二位生人雖是少主的客,在未通知老莊以前也是不應該登岸。且喜今日霧重,我又想出一個主意,管理水寨和全體舟船的又是我的好友至親。我日前被小賊提升管理各種舟船,一半因我水性尚好,被他看出,一半便是這兩人的保薦。今夜前往便是道謝。
「這兩人業已有點知我心意,不知何故不怕連累,還肯保薦。我也想就便探問他的口氣。莊中防備甚嚴,外人無故休想走入一步。總算近年二老賊荒淫太甚,只由狗子一人胡鬧,把一些好手全都調往新莊。老莊這面除水寨頭領教師頭目十來人外十九是些飯桶,就有幾個能手都在後園做那上賓,日夜享受作樂。
「我們頭一關便是水寨船塢,這兩個頭目又都掌著大權。到了那裡,令書僮守在船上,我們上去,先作新交好友,我再一說必可無事。不過這兩人和我雖然交厚,自來水火不同爐。他們在此好幾年,老賊父子待他們厚,家眷在此,人心難測,千萬不可露出真相才好。」
沈、姜二人名姓早隱,說時兩書僮均在後艄說笑,同吃帶去的零食。三人又故意分出一人吹蕭,同坐船頭順風密談,不時又故意說些不相干的話,不怕被其聽去。正談得有興頭上,隱聞船邊隱隱嗤笑之聲,除姜飛正在吹蕭,沈、汪二人全都聽到。
沈鴻素來持重,不看準不說,偏頭一望,船邊並無動靜,也無別的舟船經過,那聲音又似來自船旁水面之上,心疑水響聽錯,並未說出。汪二雖然有點心動,借著船旁燈光細看水底並無異狀。因正起風,波濤漸猛,當時沒有看出,也就忽略過去。順風而進,不消多時已離湖心洲不遠,到達以前連遇兩次出巡的小船。
沈、姜二人方想:這裡遍地皆賊,都是你們同黨,這等做張做智又無人見,莫非做來嚇鬼?每日窮奢極欲,專做勞民傷財之事,還不夠造孽的,偏向君山水寇學樣,鬧這些醜態作什?
猛覺汪二暗中把嘴一歪,笑說:「前面便是湖心洲,我去去就來。尤、胡二兄一是至親,一是好友,難得二位素昧平生,一見如故,這等看得起我,如不願上去,就請船上稍待片刻,我只說兩句話就回來了。」
說時,二人側顧,錢貴端了兩碗茶由中艙掩來。因船上乾淨,天氣又暖,大家均將鞋子脫掉。二小惡奴不知死星快要照命,偶於無意中覺著三人神情親密,不像新交,又常將他二人支開,誰也沒有一點架子,於是生了疑心;貪功心盛,又是莊中惡奴之子,從小便學會那套陰險狡詐的本領,互一商計,一面故意說笑,暗中向前窺探。
人怕留心,本就越看越疑,三人不知這兩個小惡奴生具惡根,並非甘言所能改變,稍一疏忽,竟被看出破綻,借做事為由,試探著向後掩來。因被汪二看見,才借送茶遮掩。三人何等機警,一看便知小惡奴生了疑心。
沈、姜二人終是心好,雙方又同處了七八天,見兩書僮年歲和自己差不多,聰明伶俐,服侍周到,雖不敢冒失勸告,心中卻生憐借,有一點感情,還不怎樣。汪二卻深知這些從小便受訓練的小惡奴兇險狡猾,個個厲害,暗打主意,只朝風色看了兩眼,並未露出。
所說原是反話,二人會意,同聲笑答:「我弟兄初次下山,極願在江湖上多交幾位朋友,如蒙不棄,同往拜訪如何?」
汪二故意裝出為難口氣,並說船上無人看守。
錢貴接口笑答:「汪二爺只管陪客上去。我們的船誰都認得,又不是什麼奸細,真不放心,留下一人也可。」
汪二聽出他要跟往窺探,越發有氣,笑答:「船上燈火太多,如其變天更是討厭。你們只留一個便可照應,莫非我們的船還有人敢偷麼?」
錢貴聞言,好似去了一點疑心,正告同伴,令其留守,船已開人水寨之中。
沈、姜二人早已望見前途霧影中有千萬點紅星隱現,連那籠罩在外的濃霧都被映成暗紅顏色,知道湖心洲已近。看湖中燈火這多,想見平日燈月增輝、燦如繁星、火樹銀花、豪華富麗之景決不在苦鬼灘以下。及聽到了水寨,遊艇燈火甚多,近處還可照見。
所謂水寨,只是兩根插往水中、上附弔鬥、各有一點綠瑩瑩的號燈旗桿分立兩面。水面上照樣霧沉沉、黑暗暗的,什麼也看不見。時見大半沉在水中、約有丈許數尺不等露出水面的平頂房屋列在去路一帶,裡面也未見到一絲燈火。遊艇到此,汪二便往搖櫓,那大水面並不直走,左繞右側往前搖去,口裡還打著呼哨,一直也無人理。
方才所見燈火越來越近,也漸明顯,這才看出前途現出大片沙洲,燈火樓台富麗已極,平日所見民房一間也未看到。迎面先是一排挺立水中的活動竹城環列沙洲右側。水中波翻浪滾,連起好幾條白線響個不停。竹城高大,這一臨近,除那三五號燈在頭上霧影中隱現外,先見大片燈光反被擋住,相隔竹城約有數丈。
汪二把手一揚,立有一道旗花越城而過,跟著水中各種響聲立止,對面立現出兩列燈光,火練也似蜿蜒著往旁繞去。原來前面乃是一片閘門,因接汪二信號往上升起,門也大開,雖只半扇,也有一丈多闊,開閉甚是靈速。等船通過,才看出竹城後面還附有大片離水六七尺高的鐵板。
水中響聲都是絞刀、渦輪,六角鋼鉤、各種順水亂轉的兇器。順著那兩列火光,環洲沿城又走裡許,方達船塢水寨。外表彷彿建在水中的大片房屋,最低之處也有一丈以上,內裡排著許多大小船隻。那大半圈竹城如由外望好似一個專做竹排生意的行棧,其實城內還蓋著一列比城低下數尺,上面立著許多長短大小不等的竹竿的水廊,最寬之處有好幾丈。
周圍內外並有許多專榻樣子的竹排,設想甚巧。水寨與湖相連,恰將那突向湖心容易被人發現的所在完全遮住。水寨裡面又用木板鋪成大小十餘條道路,上面均透天光,水陸兩用,離開水面在水漲時也有六七尺以上。另外還有一座富麗豪華,用木排墊底,方圓幾達十丈,四面底部係有鐵鏈的大浮艇,均仿君山水寨造成,乃主持人發號施令之地。這兩頭目一正一副,便是汪二所說親友過江蛟尤延、水虎胡修。
錢、王兩家都是豪門世族,平日欺壓善良,剝削農民。只有限幾個武師惡奴仗著財勢已可為所欲為,無人敢惹。本身不是盜賊,用不著這等舉動。只為小賊維山獨子嬌養,近年長大越發淫凶,包藏禍心。
老少三人又都會武,專喜和江湖綠林交往,本來行同盜賊,再經狗子慫恿,不知不覺走上賊路;仗著家財豪富,一面錙銖必較,一面把金錢視如糞土,又都驕狂任性,心野誇大,終年招納亡命,黨羽越來越多;不知惡貫滿盈,反覺天下將亂,皇帝也是人做出來的,憑自己的心機財力,真比歷史上起自草莽的帝王卿相高明而且容易成事;至不濟這萬頃良田和所經營的農商之利總可保住。
對於狗子又太溺愛,非但不以為是胡鬧,反以為是文武全才,心雄志大,早晚事成,不做皇帝也必封王拜相,富貴極品,一任狗子跟著吳梟學樣,言聽計從。到這未一年,錢、王二賊反倒成了小賊的臣僕,由他一人執掌大權,哪裡還能過問,什麼荒謬絕倫的事全做了出來,一點不以為奇。
所浪費掉的人力物力,自從二賊並家之後誰也無法計數。仗著多年搜括,連貪囊和盤剝所得,富甲西南諸省。本來底厚,小賊害人方法又多,只管揮金如土,卻不願動老本,每多一種耗費,必要挖空心思由所開設的各種行業和農民身上搜括回去,還要加多。哪怕害得人家敗人亡,他也不當回事。
近更變本加厲,勾結吳梟和內外官府的勢力,到處設卡抽稅,搜括越多。得財多半用來收養盜賊亡命,增添爪牙和窮奢極欲之用。尋常中產之家還沒有他一個惡奴的耗費,怎不天怒人怨,引出滅門之禍?其實小賊好名心盛,樣樣誇大,新舊兩莊雖然養有上千的閒人,待遇又厚,每月花費大得驚人,但這班人俱都閒坐無事,遠近賊黨又與通氣,加上吳梟父女勢力,每日安然享受,並無事做。
這班水陸兩路的盜賊和武師土桿自覺不好意思,便亂出花樣討好,專在老少三賊往來出動之期耀武揚威,擺些排場,再隔上些日連水帶陸分別操演一次,算是報答。這等行同兒戲極無聊的舉動,連君山水寇那等做法都未學像,只搬來一個外表,便自鳴得意,彷彿天下無敵。
沈、姜二人見到處都是這樣裝模作樣,幾乎笑出聲來。初意尤、胡二人早來數年,又得老賊父子信任,便非同類人物也決非什麼好路道。及至見面一談,正覺對方謙和誠懇,而又豪爽,絲毫不帶江湖氣習,本領不差,水性更高,代二人可惜。錢貴本來侍立一旁,不知何故和胡修使了一個眼色,便同走出。
隔了不多一會,胡修滿面笑容獨自走回,朝尤延對看了一眼,笑說:「年輕人真個喜事,他知這裡添了一些東西,非要往看不可,已命仇頭領陪去。這小孩膽也真大,知我好說話,居然當面力爭,非去不可。如被少主知道,不受責罰才怪呢!」
二人方恐小惡奴聽出船中所說去向對方告發,心中驚疑。猛一抬頭,瞥見汪二面容驚喜,彷彿有什醒悟,剛朝左右看了一看,見無外人,似要開口,尤延已使眼色攔住,隨埋怨道:「胡兄怎的如此疏忽,前日聞報附近已有敵人蹤跡,接連發生許多可疑之事。那被禁在竹林洲的男女三人又因老莊主不肯聽我弟兄之勸。
「馮老教師自恃多年老人,獨斷獨行,不聽良言勸告,反而懷恨,以致昨夜被人殺死,還傷了四個弟兄。全湖都是我們的人,相隔本洲又近,因馮老不要我們過問,不敢再去多事,以致他送命不算,這三個囚人還被來人救走。今日到處搜索查問,並無絲毫蹤跡。
「二位老莊主恐少主氣憤,暫時還不許人洩露,亂子業已不小。這新造好的機關埋伏何等機密,年輕人口不穩。再說那是多險地方,這樣大霧,如何讓他去看呢?」
胡修笑答:「他是少主以前貼身的書僮,只為去年和丫頭鳳仙調情,被少主打了一頓,發往小賓館服侍客人。得寵的人,早晚他非回去不可,如何能駁他面子呢?休看一個書僮,得罪了他,遇見機會照樣討厭。既這等說,反正時已不早,又快變天,我也不留,汪二弟和二位嘉賓就此送你上船,將他喊走也好。」
沈、姜二人方覺對方前恭後倨,忽下逐客之令,心中奇怪。姜飛瞥見胡修朝汪二手上塞了一下,心更不解,起身謝別,一同走出。還未走出水寨,見一少年飛馳而來,看去面熟,剛認出那是前遇南山莊三俠中的仇雲生,想起齊全所說,心中一動,正裝不識。
雲生本是含笑馳來,正要開口,瞥見左近路上有人走過,立改驚慌愁急之容,急呼:「二位兄台,錢貴不肯聽勸,失足落水,被絞刀絞死了。」
尤、胡二人和汪二俱都跌腳歎息,一面傳令命人打撈屍首,一面送客上船,又向守船的書僮錢富把死人埋怨了幾句,各自辭回。
汪二見仇雲生奉命送行,以防船上人少,知有用意,也未推辭。沈,姜二人自然明白,更是心喜。這時湖上風大,波濤險惡,歸途又是頂風,船行更慢。方才濃霧雖然被風吹散,附近兩處沙洲和君山那面的燈火均可隱約看到,天卻十分陰黑。仇雲生一到船上便隨意談笑,毫不隱諱,語聲雖低,又為風濤所掩,就是附近有船也聽不出,同船的人卻能聽見。
相隔後艄又近,汪二因風浪太大,已早趕往後面搖櫓,錢富也在一旁相助。沈、姜二人良友重逢,先已談得高興,又知雲生早來,頗得惡霸信任,隨口應答,並未留意,後聽雲生口沒遮攔,非但把他和岳綱、楊宏奉獨手丐之命分在君山湖心洲兩地來作內應之事直言無隱,並說昨日接到獨手丐傳來的密信,要眾人在下月十六日動手發難等語。
二人正覺他口敞,猛瞥見錢富人艙取物,剛退回去,忽想起二僮都是惡奴之子,又是姑表兄弟,方才並起疑心,分出一人隨往窺探,後被做掉,這一個得信時神情悲苦,面帶怒容,出此一言不發,似用全神注定雲生神氣。此是小賊心腹耳目,如何這樣大意?姜飛忍不住噫了一聲,沈鴻同樣心思,但未開口。
瞥見汪二一手搖櫓,另一手拿著一張紙條正在觀看,書僮拿了一盤果點假裝慇懃,掩向他的身旁偷看。汪二竟如無覺隨手撕碎拋向水中。書僮面帶獰笑,把手一抓,正要避開,均覺汪二為何這樣大意,都想暗中警告,還未說出,猛又瞥見錢富神態驚慌,彷彿自露馬腳,想要遮掩,剛朝汪二喊得一聲「二爺」,一股急風帶著一條人影已往後艄躥去。原來雲生已將他一把抓住,話都未說,只噯得半聲,便由雲生手上飛起甩向洪濤之中。
姜飛追出,方覺雲生不應這樣辣手,對方到底是個未成年的書僮,何必要他的命?旁窗已有雨點打進,雲生和汪二匆匆說了兩句便趕回來,把旁窗上好,從容歸坐一談,才知那兩書僮都是小賊親信,專一派作服侍本領高強而又不知來歷的中等客人。
二人住了幾天,做作極好,人又謙和,照理小賊本應請見,只為女俠南宮李膽子太大,人又天真自恃,竟乘小賊出遊相遇之後當眾逞能。這等英武美貌的女俠,小賊錢維山自然看重,當時請進莊去,待若上賓,還連陪游了幾次湖。不料南宮李膽大輕敵,引起兩個賊黨的疑心。
仗著小賊色令智昏,妄想勾引,先還不信她是奸細,就在沈、姜二人到的那日,又出遊湖,游到半夜,小賊忽生邪念,出口調戲。南宮李早就看出露了破綻,難於久留,又不願過那窮奢極欲的生活,兩次想要下手,未得其便。當夜途中又看出小賊受兩猾賊指教,借著勾引試探心意。
剛開始時已自激怒,但知同行數賊均是能手,隨行四隻遊艇的黨羽甚多,也無一個弱者,惟恐弄巧成拙,打算回莊再行伺便行刺。小賊言動已難容忍,只為那兩猾賊非但一邊一個暗護小賊,寸步不離,並還用話點破,借題發揮,便小賊也非尋常紈袴之比,因此才未妄動。
游湖以前打定隨時下手主意,暗將那身水靠穿在裡面,頭套塞在鏢囊之內,競被君山來的兩個賊黨認出,只兩句話便動了手,不是武功水性高強,水底又有異人暗助,眾寡不敵,幾乎被賊擒去。逃時,內一猾賊還被她的暗器打傷。眾賊自然怒髮如狂,水旱兩路到處搜索。和昨夜被救去的三人一樣均無蹤跡。
因出事所在離莊較遠,眾賊又最機密,所以連汪二也不知道。近日湖面上賊船巡查甚多,內中常有水旱精通的劇賊出動,不似以前只是一些小頭目,便是為了此事。沈。姜二人因來時南宮李說了幾句,本意是想小賊著重,容易近身,不料反而引起疑心。
如非書僮密報均是好話,早已被擒受害,或是立足不住,誤了大事。昨夜小賊因聽書僮說來客年紀雖輕,本領甚高,從未提到過那個女刺客,幾次用話試探,均無可疑形跡。小賊急於收羅得力黨羽,業已準備明日相見。游湖時不宜和汪二親切大甚,非但引起疑心,所說並被聽出幾句。
這兩個小惡奴名為書僮,年已將近二十,仗著身材瘦小,故意少說幾歲,裝出一臉天真,實則又奸又惡,娶妻已兩三年。留在船上這一個並還霸佔著兩個民女。二僮因和莊中美婢通姦,爭風吃醋,才被罰往待客,一心回復主人寵愛,以便作威作福,難得有此良機,怎肯放過?
人怕留心,性又刁狡,將三人所說隱話明白好些不算,姜飛又借吹蕭遮掩,和汪二密談,又被悄悄掩來聽去幾句,斷定無差。因不知尤、胡二人起初為了衣食去做教師,剛到不久,便經異人警告,同時看出莊中老少諸賊惡跡,於是一面假裝忠心,暗中設法化解,救助無辜,並通消息,早就成了內應,妄想登岸告密,請水寨頭領先將三人擒住,一同請功。
剛向胡修告密,便被引往無人之處,命仇雲生問出真情,點了死穴,作為失足落水,拋向水底埋伏之內送了性命。錢貴比錢富還要陰險,用心更毒,方才曾告錢富,這二人本領甚高,莫要弄巧成拙,最好假裝糊塗,回到莊中再行告發。話一說出,不問是否,均要一口咬定,並還編了一套謊話,硬說三人途中借著霧大,曾與同黨勾結,向其利誘威嚇等情。
尤、胡二人知道此事關係全局,這類小惡奴萬留不得,又見變天,快有風雨,特命雲生借著護送為由將其除去,本定斬草除恨,所以毫不隱蔽。後見錢富在風中偷偷抓那撕碎的紙條,神情獰惡,又想:當地常有賊船遊巡,萬一遇見時一聲招呼,或被撲過船去便是討厭,惡奴又會一點水性,所以上來便下殺手,點完死穴拋入水中。紙條所寫便是汪二回莊交代之話。再走一陣,到了禁地之外,便要假裝動手,作為途遇敵人,錢富在後艄被人打落,以為遮掩,並可迷亂敵人心意,一舉兩得。
二人聽完,方說事情真險,不是尤、胡二兄和仇兄應變機警,非出亂子不可。除卻殺人逃走,就是明知二僮為難,也不能輕易殺他。忽聽後艄噓的一聲,回顧汪二正打手勢。這時雨勢越來越大,窗板已全上好,燈火也減去十之七八。除中艙之外,只前面一盞風雨燈發出信號,後艄只剩一盞,光還不易透出。
三人見船停止,料已發生變故。雲生自恃來此時久,君山大小賊黨多半認得,此時風雨交加,來者如是自己人固好,要是賊黨也可當面答話。但見汪二神情緊張,心想,此時一片漆黑,難道還會被人看破不成?為防萬一,剛剛低囑二人戒備,相機應付,一面拔劍,冒著風雨,當先往船頭上躥去。
忽聽呼哨號笛之聲,便知不妙,目光到處,瞥見三四條浪裡鑽已分三面包圍過來。每船雖只一人打槳,載著兩三個賊黨,共只十一二人,風雨燈光照處,都是君山二三路水旱皆通的劇賊,每人一身水衣水靠,拿著兵器號燈令旗,威風凜凜、耀武揚威而來。
雲生忙照規矩,將帶出去的號燈晃上兩晃,為首兩人已雙雙縱上,帶著驚疑神情問道:「你們竟是錢家少主的船麼?方才怎會由船上拋起一人?」
雲生從容笑答:「方才途遇強敵,被少主兩位好友打退,不知怎會被你看見?」
來賊方問:「既有此事,為何不發信號?敵人是被你們擒住再行拋落,怎又不帶回莊去?」
雲生聽出把話答錯,正要分辯說「敵人都已逃走」,旁邊船上又有一賊縱到,冷笑說道:「朋友,放光棍些。近來大鬧奸細,我們常受寨主責罰,原來都是你們照應的麼?」
雲生假裝氣憤,還要分辯,那賊獰笑答道:「我們因見連日均有敵人擾鬧,早就疑心少主年輕,被奸細混進。先見你們船過,還當是一家,為了閒中無事,想往船擾上兩杯,便由水底進來。快到以前,看那書僮背著你們咬牙切齒,又見艙中還有兩個生人,許多可疑,但拿不准。尾隨了一段,忽見閣下無故將書僮拋人湖中。風雨陰暗,你不知水中伏得有人,還和同黨說了幾句。
「等我由水底追上書僮,救到船上,人已斷氣。你無故謀殺自己人,就說書僮得罪了你,形跡為何這樣鬼祟,並還不走回莊道路,只想抄近,乘黑逃出禁地?這一帶我們往來不斷,並未見有人船蹤跡,如何會與動手?我因孤身一人,好容易尾隨到此,望見別船號燈,引了同來。如不說個明白,休想逃走!」
先上來二賊立時大怒喝道:「我還不知這些底細,方才你怎不說?明是奸細,何必多言!」
說時揚手便是兩枝特別的旗花,只一抖,便化為兩串火星,待要升起。
雲生早就認出上來三賊和同來的黨羽無一弱者,內中一船已往後艄。
汪二決打不過人多,就是水性較好,家眷在此也是討厭,還要連累引進的人。先發話這個更是凶狠,兩處水寨相隔皆近,巡船又多,一經發動凶多吉少。心雖急怒交加,還想設法分解。正要尋思,忽聽後面撲通一聲,心疑汪二已遭毒手,又見信號旗花升起,斷定不妙。
剛剛喝得一聲。賊黨話還不曾發完,耳聽波波兩聲,剛升起的那兩枝旗花一閃即滅,似被什人打入水中;同時又聽船後怒吼,急叫了一聲。沈、姜二人剛由艙中縱出,姜飛當先,揚手先是幾枚核桃釘朝前打去。
賊黨已是一陣大亂,三人手還未出,船上三賊隨同船邊呼隆一聲,一股急風帶著一條長大人影、一蓬浪花在燈光影裡閃過,對面三賊紛紛栽倒,只怒吼了一半聲便不再動。內中一賊已被姜飛打傷,本來倒地未死,人影一過也無了聲息。前面兩船還有五六個賊黨,上面一動,本在怒吼縱起,一面還打著呼哨,想把信號旗花發出,沒料到奇兵天降,突然出現,來勢急如狂風之掃落葉。
隨同燈光人影一閃之際,當頭小船隻覺眼前一花,連敵人也未看真,有的連聲都未出,便自翻倒。船上三人只見一個長人影於在燈光微映的暗影中星丸跳擲,微一起落,耳聽呼呼連響,便全送終。另一船連操舟的只有兩賊,見狀大驚。一個不知由何處飛來一件暗器,穿腦而過,一個百忙中看出不妙,竄人水中。
黑影並未追趕,反往大船飛來。還未落地,三人便認出那是獨手丐,不禁驚喜若狂。姜飛心細,急呼:「還有一賊入水逃走!」獨手丐還未及答,叭嗒一聲由水裡拋上一人,正是逃走的水賊,跟著便見南宮李縱將上來。
獨手丐便命快些開船。隨聽船板船篷上奪奪亂響,三人待要探頭觀看,南宮李笑道:「那是自己人,弄些殘破痕跡,好讓你們回去交代。」
三人早料後面賊船也必送終,探頭往後一看,見汪二滿面驚喜之容,安然無事,正在加緊搖櫓。同時發現多了一人,正是南宮李從後艄走來,眾人也同往中艙走進,回顧南宮李仍在身後未動,心方驚奇,後艄一位女俠也自走到,非但身材裝束和南宮李一樣,等把帽套摘下,連面目也都相同、禮見之後,三人才知此名南宮桃。
二女孿生,因賊黨搜索太緊,隱居在一漁舟之中,並還時常人水隱避。
獨手丐先向雲生埋怨了幾句,然後分別指示機宜,將下山時預計改變,並說:「賊黨人多勢盛,我們也並不弱,只管放心,真要危險,人水也有接應。就被擒去,轉眼便可救出。賊船兩條打沉,前面一條我還要將這未死的一個帶去拷問,並將內中撈起來的賊屍乘黑夜送往君山,給吳梟帶個信,並可為你四人多一證明。我要去了。」
四人知難挽留,送到船外。獨手丐自帶二女挾了賊屍往小船上縱去,轉眼分開,不知去向。船上四人便各將船旁的槳拿起,冒著風雨一路急駛,並將船上旗花朝水裡發上幾枝,又將船篷燒焦一些,做作停當,仔細看過,再往前駛。走過一半,再一路連發信號。風雨太大,事出意料,也無入問,到岸泊好了船,汪二便搶往前面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