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會三雄 月夜走荒山 開石缽 禪林殲巨寇
沈鴻、姜飛住在萬家還不怎樣,一到路上便心急如箭。辭別萬氏兄妹之後,想起耽擱日久,惟恐師父早到,便各施展輕功,飛也似往前馳去。中途在小鎮上打了個尖,便即改走小路。二人這些天來因聽段無雙常說江湖上的行徑,長了不少見識,本領也比以前要高得多。
姜飛更是機警,見沿途地方窮苦,盜賊四起,好些村落都不見有炊煙,田地也都荒廢,不時發現無頭死屍被野大啃吃,腸肝四流。所遇的人大都衣不蔽體,面有菜色,便告訴沈鴻說:「我們蒙伯母厚待,把頭換到腳,因恐天氣漸冷,山中風寒,還添做好些冬衣被褥,雖是布制,全都整潔一新。目前荒亂年景,易引歹人眼紅,先在鎮上打尖,便有多人注目議論。
「途中聽說這一帶無論官道小路都不安靜,地勢山形也比來路一帶險惡,我們雖可打著湯八叔的旗號,並有鐵雙環在手,人心難測,又不能掛在臉上,能夠無事到底省心,走近老河口便好多了,我們所帶乾糧食物均極豐盛味美,夜來住店投宿均仍由我一人應付。
「酒食均要當心,不可隨便入口,尤其像方才那樣設備較好、賣得出酒肉好菜的鎮店更應仔細,越是黑店外表越好,倒是那些元什食物的窮苦小店反而平安。出門人樣樣都要將就,不能再挑好地方吃住了。」
沈鴻笑答:「二弟之言有理,我近來聽萬伯母指教,雖長了一點見識,畢竟少在江湖走動,外面的事所知無多,二弟一人做主,不必再商量吧!」
姜飛笑答:「方才那家鎮店的伙計言動粗野,是否壞人雖拿不定,當地官路往來要道,大白日裡也不會現出本相。可這樣窮苦年景,他店裡的人那麼神氣,一個個筋強力壯,肥頭大耳,店中設備齊全,偏又無什客人居住,就非黑店,多半也是左近山中強盜的眼線。
「你沒見他們軟硬兼施,天才申初,便要強勸我們住下麼?直到那胖子口中恐嚇,來搶我的行囊,被我暗中用力擋了一擋,方始失驚退去。走時朝我二人上下打量,假裝好意,問我去路,我故意說反話,要往郎公廟訪友,他才沒有開口。
「這伙人決不是什好路道,他不知我假走回路,翻這小山過來,也許命人朝來路跟蹤都不一定。其實並不怕他,只為急於見師,人單勢孤,不犯和他嘔氣。照我們途中所聞,此時行路大難,真疏忽不得呢。」
二人行處原是一片四無人煙的山野,因想早到老河口心定,無雙又贈了許多乾糧川資,不怕沒有吃用,仗著年輕力臆,上來便準備連夜趕路。以為小路要近得多,又聽途中人說,近來盜劫均在官道左近,這等荒僻無人之區,看似危險,反因無人敢走,強盜不會留意。
萬一遇上歹人,憑自己的本領和師長鐵雙環的名望也能應付,只顧趕路,說笑前行,餓了就吃,吃完又走,始終忘了尋找宿處。這一自作聰明非但惜過宿頭,越走地越荒涼,山路越發崎嶇。黃昏以後便未見有人家,一口氣又走了三四十里,明月已上中天。
月光下遙望過去,到處靜蕩蕩的,休說是人,連狗吠都未聽到一聲。姜飛笑說:「我們只顧趕路,不料沿途這樣荒涼,幸而帶有吃的,天氣又好,要是像那日商家堡那樣大雨,連個歇腳之處都沒有。我們無妨,這些新制衣被豈不可惜?」
沈鴻方答:「我們路已趕了不少,二弟挑行李的時候又多,早晚終須休息,前途如有人家,睡上些時再走吧!」
姜飛答道:「這等荒涼所在,除非是那衣食不週的窮苦人家,如有莊院廟字俱都可疑,商家堡便是教訓,我們遇上避還避不及,如何送上門去?其實日裡打錯主意,這長一段路,多好精力也不能一氣趕到。方才我想尋一崖洞土穴稍睡些時再行起身,到了大的鎮店,日裡睡上一覺,連夜趕路。途中察看,稍微可以住人的崖洞一處也未遇到,前途白漾漾的好似有霧。大哥如累,到了那裡再相機而行吧。」
二人正說之間,忽聽一支響箭划空而過,聲甚尖厲刺耳,姜飛忙喊:「左近有賊,既放響箭,人數想必不少,我們快些避開,莫被看見。」
說完一看,左側不遠是條山谷,谷口崖下似可藏伏,忙同趕去。初意響箭由東往西飛過,谷在西南,來人必是由東往西馳過,西面也有同黨與之會合,當地岩下容易掩避。哪知剛剛立定,便聽接連兩聲虎嘯由山谷中傳出。二人見又有強盜,又有猛虎,心中驚疑,忙將行李藏向崖凹之中,取出兵刃暗器,正在暗中戒備。
等了一陣,並未見有賊黨走過,那虎嘯之聲時遠時近,震撼山谷,甚是猛惡。二人所行途向已在日裡打聽明白,除卻退回,前途還有十餘里長一片山野荒地和幾處殘破村落,乃是必由之路。兩面是山,當中一條又寬又長、高低不平的荒野和幾條縱橫交錯的溪流,雖有樹林,相隔尚遠,此外別無途徑可以繞走。
月光甚明,如往前走,難免遇見賊黨,對方人數強弱都不知道,趕了一天的路,人又有點疲倦,哪敢冒失?谷中偏有猛虎,恐其衝出,正在為難。沈鴻見崖凹下面秋草半枯,山石乾淨,外面生著幾株丈許高的矮鬆,正好把人擋住,悄說:「我們挑了東西上路,遇見歹人實在可慮,就能脫身,東西也難免於失落,莫如就在這裡歇息片時,好歹也等歹人過去,看清形勢再走不遲。」
姜飛笑答:「要是谷中沒有老虎,外面沒有歹人,便在這山石上睡到天明再走都好。如今我們變作無路可走,只好守上些時再說了。」
說罷,將身邊鐵雙環取出,套在乎指之上,準備萬一。
沈鴻偶一回顧,瞥見左近草動,定睛一看,乃是一條黃牛般大的猛虎不知何時由谷中輕悄悄掩出。沈鴻雖然學會本領,初次見到這樣猛獸,由不得脫口驚呼,嚇了一跳。姜飛聞聲,剛一回頭,谷中又有兩條猛虎,一大一小,猛躥出來。一個後腿似還受傷,本是連顛帶跳朝外急躥,跑出已有十多丈。
先那一隻猛虎本要隨同追去,沈鴻這一喊竟被驚動,那虎原是餓極出來覓食,先在谷中遇見對頭圍攻,當先逃出。正在草中喘息,一見日常棲息的崖下站著兩人,立時踞地發威,一聲怒吼,猛撲過來。前行二虎聞得同類吼聲,也相繼轉身,縱撲過來。二人瞥見虎目凶睛電炬也似注定自己,便知不妙。
沈鴻更是心慌,暗器鋼鏢恰在手內,一時情急,大喝一聲,便將手中鏢朝當頭一隻打去。事也真巧,那虎猛張大口發威怒吼,剛剛縱起,相隔又近,兩下一湊,竟被沈鴻一鏢由口中打進,透腦而出,虎也快要撲到。
姜飛見前面還有二虎,崖口地勢崎嶇,不便迎敵,見沈鴻手持鉤連槍仍立原處,忙喊:「大哥還不快到外面!」說時隨手一拉,沈鴻方始警覺。
二人剛由崖凹中縱出,還未落地,當頭大虎業已撲到,差一點沒和沈鴻撞上。因是傷中要害,凶威暴發,又當餓極之際,怒髮如狂,這一撲來勢太猛,人未撲中,一頭撞在二人身後一塊六七尺高的銳石之上,傷上加傷,當時撞昏過去。
二人縱到外面平地之上,剛左右分開,另外兩虎也相繼趕來,腿上帶傷的一隻最是兇猛,一縱老高,先朝姜飛撲去。姜飛比沈鴻膽大機警得多,知虎力大兇猛,只一上身不死必傷,暗器又未取出,覺著一股急風帶著一條又粗又大的黃影迎面撲來,不敢正面迎敵,忙將身子一閃,本意避開正面,取出暗器再作計較。
不料閃避稍遲,虎已擦肩而過,相隔頭肩不過兩三尺。猛觸靈機,凌空一個驚龍調首、鷂子翻身,將身折轉,非但不逃,反倒斜柳穿魚,順手推舟,仗著身法靈巧,施展新學會的殺手險招,乘著虎是直勁、未及落地之際,就著回身翻落之勢,雙足微一點勁,照准虎的去路跟蹤追去,左手一劍刺人虎腹,就勢施展全力,一鎖心輪照准虎頭猛力打下。
虎雖猛惡,身子凌空,不及反撲,姜飛又是情急拼命,一輪一劍均中要害,劍更鋒利非常,直穿虎腹,傷中心臟,再被那虎猛力一帶,劃破了尺許長一條口子,前額又被鎖心輪上月牙打碎,連眼打瞎,本已九死一生。姜飛一見刺中,百忙中想起虎大猛惡,恐其反撲,再騰身縱起,照准虎股上用力一登,一個飛燕穿雲之勢斜縱出去。
因是用力太猛,縱出兩三丈高遠方始落下。耳聽頭上好似有人喝采之聲,虎吼正烈,也未聽清。關心沈鴻太甚,落地忙即回顧,那只傷虎連受致命重傷,業已心腸皆裂,剛怒吼得一聲,還未立穩,再被姜飛用足全力雙腳齊登,騰空一踹,當時鮮血奔流,跌翻在地,慘嗥得兩聲便自死去。
另一隻虎較小,來得較後,沈鴻不料第一隻大虎死得那樣容易,心膽立壯,一抖鉤連槍便朝那虎迎去。那虎見人迎來,反倒停住,剛剛踞地發威,相隔遠有兩丈。沈鴻忽想起那根判官筆並在左手不好施展,右手還有兩隻鋼鏢,見虎不動,正瞪著一對凶睛發威怒吼,便也停步,先用兩鏢去打虎目,不料第一鏢不曾打中,虎反激怒,剛想起身邊還有飛釘,去打虎目正好,如何忘了取出?
第二支鏢業已發出,奪的一聲也不知打中沒有,一股急風虎已迎面撲到。心中一慌,剛往旁縱,把判官筆拿在手內,忽想起這樣大虎,短兵器有何用處,忙亂之中偏又拿錯右乎,一時情急,索性再照郎公廟打賊之法,剛一落地便用全力反手一判官筆朝虎打去。
那虎正往前躥,剛剛落地,待要回身,這一判官筆恰由肛門打進。那虎負痛,二次起撲,沈鴻飛釘業已取出,拿在手內,不等撲到,使用李玉紅所傳手法,接連四點寒星照准虎目打去,虎眼立被打瞎了一隻,虎也猛撲過來。連經兩次奇險,膽力更壯。
又看出虎是直勁,不會凌空折轉,這次來勢更猛,先不縱避,看準離頭不遠,先用未兩支飛釘朝虎口中打去,同時身子一閃,等虎由肩旁飛過,再反手一槍,施展全力,長蛇人洞,朝虎刺去,蒲刺一聲直透虎腹。那虎負傷痛極,震天價一聲怒吼過處竄伏地上。沈鴻恐槍遺失,猛力一帶,連虎的大腸也被鉤穿出來。
姜飛已先將虎殺死,趕了過來。二人初遇猛獸,雖然情急心慌,仗著近來功力大進,所用兵器又極鋒利,得有高明傳授,全是一個巧勁,小小年紀,轉眼之間連殺三虎。外人眼裡看去非但驚險萬分,身法動作更是靈巧神速,美觀已極。
二人先後均聽喝采之聲似由崖上發出,因正與虎拼鬥,危機瞬息,崖前大片曠野又未見有人影,不曾在意。等將後兩虎殺死,互相詢問,四顧無人,方覺奇怪,姜飛忽想起崖下那只大虎只中了沈鴻一鏢,撞在崖石之上便未再動,死得太易,恐其撞昏過去還要醒轉,忙告沈鴻,各持兵器趕往崖下,正說:「這張虎皮甚好,我們將它剝下,帶往臥眉峰當褥子用豈不是妙?」
目光到處,瞥見虎頭上釘著一根兩尺來長的鋼鑽,半截業已人腦,不禁大驚。正說:「難怪此虎死得這快,原來被人用兵器打傷,這東西筆直釘入虎腦,必由崖上打下,我們留意。」
邊說邊往外縱,抬頭一看,崖勢陡峭,離地三四丈是一斜坡,滿山秋草,臨風披舞,並無人影。方想:「此鑽何來?」
忽聽有人喊道:「二兄不必驚疑,我們不是歹人,決無敵意,只請告知來意便了。」
二人循聲一看,由谷口內飛也似走來兩人,身旁不遠也有一個少年,乃由崖上剛剛縱落,手中都拿有兵器。為首一個黑臉大漢手持鋼叉,背後還斜插著兩根方才所見鋼鑽,長約兩尺,前面鋼鑽寒光閃閃,後面半段木柄,人甚威猛。
雙方見面正要開口,身後少年已將刀還匣,如飛趕來,搶先詢問二人姓名,並指那兩同伴說道:「這是我大哥岳綱,二哥楊宏,小弟仇雲生,原在附近山中住家。因小弟從小好武,去年與岳、楊二兄相遇,結為異姓兄弟。我南山莊居民都以打獵採藥為生,所種都是山地,本非富足,只為隱居後山,離城大遠。
「近年年荒兵亂,綠林四起,專和官差作對,不似以前常有官家騷擾,我們反而保得平安。我又和岳、楊二兄領頭,團結全莊的人,憑借山險建了一圈石堡,我們又都會點武藝,休說官差土豪,便是左近江湖朋友也和我們有點情面,離此還有二十來裡山路。
「本來難得出山,上月不知由何處竄來幾隻老虎,常往莊中傷害人畜,後被我弟兄帶了莊中有膽勇的獵戶幾次打圍,均被逃脫;費了好幾天的事只打殺了一隻大虎,還有三虎在山中不能存身,逃來這裡潛伏。我們先不知它逃處,因這一帶常有綠林出沒,尋常商客無一敢於經過,你們來去兩面都有它們大寨,雙方相隔約有六七十里,均和我們約好,各不相犯。
「內中一家為首的原是一個土財主,自來歡喜結交江湖上人,自己也會一點武藝。起初只想年景荒亂,打算結納一些會武藝的人保全身家產業,被這些人一引誘,也想不勞而獲,做這沒本錢的買賣。我們上輩還是親戚,因見他擁有那大一片產業,還做綠林勾當,口中還說劫富濟貧,並不亂殺一人,當此民窮財盡之際,他自己的家財不拿出來,還要慷他人之慨,博那俠義名稱,自稱賽孟嘗,真個恬不知恥,因此看他不起。
「只管他卑詞厚禮命人勾結,我們都以婉言拒絕,不與往來。三日前忽然命人拿了書信來說,這裡出了幾隻猛虎,連傷多人,約我弟兄相助打圍,打到虎皮歸我三人所有。我告以虎是山中逃來,我們正要尋它,但不須人相助,由他先打,三日之內如打不到,我們自會來此代他除害。
「還有打虎之時他們的人最好不要出來,以免有什爭執。他在這一帶山頂上都沒有望樓,方才那支響箭便他們所發,必是見你二位挑了行李由此經過,先想下手,後來看見年紀雖輕,不是常人,我三人又正在谷中打虎,恐怕撞上,見他倚勢欺人,搶劫少年行客,難免不平,上前阻止,因而成仇樹敵,故發響箭,通知前途徒黨不令下手,也許還有別的用意都不一定,我們且不管他。
「二兄年紀輕輕,深夜荒山走此綠林出沒之區,又是一身驚人本領,必有來歷。小弟雖喜結交,年紀太輕,不大在外走動,江湖上的老前輩多不相識,有的連名姓都不知道。但我這位岳大哥當初卻是水旱兩路的高明人物,蒙他不棄,和我結為兄弟,同隱山中,改以打獵為生,不再做那舊日生涯。江湖上有名人物多半知聞。二兄姓名和師長來歷可能見告麼?」
姜飛見對方三人豪爽慷慨,兵器已先收起,知無惡意,也和沈鴻將兵器藏好。先想敷衍幾句上路,黑臉大漢岳綱自一見面說了兩句,便朝二人注視,忽然接口驚喜道:「這位老弟手帶鐵雙環,好似昔年鐵蜈蚣勞老前輩的信符。他老人家失蹤多年,新近才聽人說,諸位老少英俠大破郎公廟時曾經見他現身,比起當年還要神勇威武。並說在場的人有幾位小弟兄,少年英俠,更是出色。二位來路正對,所用兵器又與前日所聞相似,莫非二兄也曾在場嗎?」
二人見鐵雙環已被人識破,便將姓名來歷略微說出。岳綱等三人聞言大喜,說什麼也要二人同往山中一聚,姜飛力辭,說奉師命要往老河口有事,期限已迫,為此連夜上路,盛情心領,將來再當拜望。岳綱等三人先因二人不敢洩漏樂游子隱居之處,只說大概,還當是鐵蜈蚣的門人。
再一追問,一聽獨手丐是二人的師父,越發驚喜,知道關中諸俠師規甚嚴,便不再勉強。楊、仇二人同聲笑道:「二兄奉有師命,愚弟兄也不敢勉強,可是前途綠林甚多,離此二十里劉家寨的劉二寡婦最是兇悍刁潑,為河南省內有名女盜,手下的人甚多,並且沿途村鎮不論大小多有她所開黑店。
「郎公廟一戰賊黨雖遭慘敗,內中必有漏網之人,誰都有親有厚,這鐵雙環信符雖有照應,遇見仇家難免暗算。女賊對我三人還有一點情面,這鐵雙環最好收起,連那兩件兵器也不要隨便露出。由我弟兄三人向史家堡的人借來馬匹,陪同二兄上路,只要過了劉二寡婦這一關,前途就有幾個毛賊,稍微出手便可打退。
「兩省交界蓮花蕩還有一石佛寺,內中和尚雖非好人,但是一提大俠湯八必蒙厚待。過去便是老河口,無論水旱兩路均可通行了。以二兄的本領,便是有人作對也非敵手,這樣要少好些枝節。並且二兄連夜趕路難免疲勞,有我弟兄同路,索性住在八牛鎮女賊所開黑店之內,必以上賓相待,養好精神再走。
「這三張虎皮也可另外命人剝下,硝好之後連夜騎馬與二兄送去,以便冬來之用,豈不省事得多?」
二人見他詞色誠懇,知難謝絕,只得謝諾。那三張虎皮卻再三不肯帶走,三人也未堅持。楊宏已先跑去,隨聽呼哨之聲,立有二三十騎人馬由兩面山谷樹林中飛馳而來。二人見這一帶均有賊黨埋伏守望,方才如非岳綱等三人與賊黨訂約打虎,早受夾攻,沿途也曾留心,並未看出一點影跡,才知自己經歷尚差,只聽人說並無用處。
來騎兩路趕來,還未到達,岳綱俏囑二人見面不要多說,仇雲生已當先迎上,和當頭兩騎說了幾句,人便停住。
雙方談了幾句,來人隨說:「劉二寡婦近更驕橫,屢次倚勢欺人。三爺送客過境,就便代我們打個招呼,省得傷了多年和氣。」
仇雲生笑答:「這女賊惡貫滿盈,近聽人說,她與湘陰小賊勾結成好。小賊父子仗著官私兩面勢力,借辦團練為名,手下人有好幾千,貪囊又多,女賊得此有力同黨自更驕狂。休說你們寨主,便我弟兄三人她暫時雖還顧忌,將來恐也不免有事呢!歸告主人,他有的是山地,何苦荒了田土,做這沒本錢的生涯?目前逃荒人多,多招點苦人開荒,豈不比和女賊明爭暗鬥、樹敵結怨、將來落個兩敗俱傷好得多麼!」
來人諾諾連聲,留下六騎,帶了同來、十餘騎馳去。為首帶馬的賊黨名叫飛腿吳四,短小精悍,對岳綱等三人甚是恭順,另外五賊把馬留下,便去開剝死虎,準備運走。
楊宏說道:「天已離明不遠,八牛鎮偏在官道旁邊,此去還有二三十里,由前面山路繞出,免得經過賊巢,多費無謂口舌,早點趕到二兄也好安息。午後上路,送出賊境,我弟兄便不再送了。」
沈、姜二人連聲稱謝,一同上騎,將行李分放馬上,往八牛鎮馳去。
走出不遠,便見前途樹林中有人影刀光閃動,仇雲生一馬當先,一路口打呼哨,不時吶喊前行。等二人的馬趕到,林中人已無蹤。所過之處田地十九荒廢,無人耕種,偶有兩家建在山坡上面的土房,也是東倒西歪,殘破不堪,不像有人居住。一口氣趕出十來裡,由一山谷曲徑繞了一段,鄰近官道方有人家。山坡上面種有幾處秋糧,均極茂盛,為來路所無,但未收穫。
前途霧氣越重,雲生已早趕回,並騎同行。二人問知那些都是女賊眼線。屋中人聞得蹄聲相繼趕出,經岳綱等三人一聲招呼,俱都應聲而退。馬行如飛,一晃便由曉霧中穿出,越過官道,到了鎮上,天已漸亮。當地以前原是水陸要衝,雖當荒年,因往來人多,女賊所開黑店甚大,不值得的行客並不下手。
對於手面較寬的鏢師或是達宮顯宦,招待只更慇懃,酒食也極精美,往來官商都喜在此投宿。最可憐是那些財貨較多、只貪舒服、前往投店的旅客,有的半夜被店裡的人做掉,有的行至中途被預伏的賊黨所殺,人財兩失,屍骨無存。
女賊心汁周密,欺軟怕硬,不看準對方來歷決不下手,做得甚是乾淨,因此所開泰來店生意最好,這時客人業已起身,準備趕路,人馬車轎亂成一片,熱鬧非常。雲生早已搶前去打招呼。跟著便有兩個店伙飛奔迎來,將眾人接往店內,不多一會便擺上一桌豐盛酒菜。沈、姜二人心雖不安,無奈推辭不掉,只得聽之。
吃完分在上房安睡。中午起身,只楊宏一人在旁,業已備席相候。二人更不過意,問知岳、仇、人在鎮上尋人就來,請先人座。二人方說等人到齊同吃,忽見一個身材矮胖的和尚由房前走過,朝屋內看了兩眼,腳底甚是輕快。姜飛見那和尚面容紫黑,形貌獰惡,目有凶光,又似特由門前繞過。
一個出家人怎會住在這樣講究的黑店之內,心中一動,因楊宏面向門外不曾看見,正想告知,岳、仇二人忽由另一面小院中走來,見面高聲笑說:「主人竟知二兄來歷,甚是高興,便無愚弟兄同行也是一樣款待。今早原想拜望,因見二兄未起,未便驚動,他正有事,不及等候,我二人又代辭謝,現已走去,天才中午,吃完上路正好。」
姜飛早聽三人囑咐,忙同謙謝,托代致意。因快起身,也就不願多事,匆匆吃完,姜飛取了二十兩銀子作為酒錢,店伙說什麼也不肯收,後經楊宏說了兩句,又去前面轉了一轉,方始稱謝收下,恭敬周到自不必說。
走上官道,二人再三謝別,楊宏低聲笑道:「並非客氣,實在路不好走,以二兄的本領雖然不怕,到底有人送出賊境要少好些枝節,還快得多,實不相瞞,我們因不肯與劉二寡婦同流合污,面子雖然彼此敷衍,並非所喜,只為女賊狡猾,輕易不肯樹敵,才得相安。三弟故意住她黑店,原想給她面子,以防日後知道又生嫌隙,不料又遇點事,幾乎弄巧成拙,再送二十里到了柳林鎮我們不再送了。」
姜飛方想探詢有何事故,忽見兩騎快馬由斜刺裡小路上飛馳而來,馬上兩個頭戴氈笠的佩刀壯漢,各背一個小包,到了官路朝眾人略一回顧便往前途馳去。所騎黃馬比眾人所騎更快得多,一路翻蹄亮掌,絕塵而馳。只見塵沙滾滾,晃眼連人帶馬只剩兩個小黑點,投入前面樹林之中不見,沿途塵霧尚未全息。
姜飛離楊宏最近,見他搖手示意,不令多間,料是走長路的綠林中人,途中風沙又多,只得罷了。趕到柳林鎮左近天已申初,因午後起身,業已吃飽,又都帶有水壺,便不往鎮上打尖,尋一隱僻樹林下馬話別。
二人因感對方義氣,雲生昨夜盤問此行用意以及將來往處均未明言。這時重又探詢,結交之念甚切。心想,這三弟兄人頗正直義氣,再如隱瞞不好意思,便由姜飛婉言告以大概,說:「此去老河口原奉師命,所尋那位老前輩實不知道住在何處,到後還要尋訪,並非知而不言。將來大約隱居武當山中,我弟兄如能隨意出山,必往府上拜望,再圖良晤吧!」
楊宏面上立現驚喜之容,笑說:「我知二兄少年英俠,前途遠大,將來愚弟兄也許同往武當山尋訪,不知可否?」
沈鴻脫口答道:「小弟等如在山中久居,三兄光臨自極歡迎,只是武當地方甚大,我們初去,不知住在何處,恐勞跋涉。三兄最好明年夏天再去,也許能有便人帶信,知道住處便好找了。」
三人聞言好似喜極,同說:「我們和二兄真個一見如故,想不到日前一時喜事,和史氏弟兄打賭獵虎,無意之中交到二兄這樣肝膽朋友,我想令師席老前輩對我三人平日為人也不致厭惡。並且鐵笛翁崔老前輩隱居臥眉峰下已有多年,和我弟兄也有一面之緣。去年路過這裡,往甫山莊小住,曾許愚弟兄明年往見,也在端陽節邊,正是一舉兩得。」
沈鴻一聽正想探詢,姜飛因聽獨手丐說樂游子不喜人知他蹤跡,惟恐話大顯明,忙使眼色將沈鴻止住。雙方越談越投機,依了仇雲生恨不得再送一程,多談些時。沈、姜二人再三力辭,方始慇懃話別,仍由姜飛搶先挑了行李上路同行。
走出不遠,忽見飛腿吳四步行趕來,方才雙方分手以前吳四守在旁邊大樹之下放馬吃草,並未走近。二人走時心忙,也未與他謝別,心尚不安,忽然去而復轉,神態匆忙,料有原因,停步一問。
吳四說:「方才路上那兩騎快馬均是保鏢達官,想有什急事,走得那樣快法。如我料得不差,也許他們鏢車被人奪去,親身前往登門索討,如與相遇,無須驚疑。倒是小人放馬時,曾見諸位說話之處樹後彷彿有人窺聽,我先當岳大爺他們都是眼亮的人,必有警覺,我又照看那六匹馬,沒有過去。
「隔不一會,又見一個身材矮胖、手上托著一個人石缽盂的和尚往前途走去,腳底極快,那缽盂少說有兩三百斤,他先拿在乎上,走了一段又用頭頂,看去一點也不吃力,路過諸位談處,樹後那賊忽然閃出,好似還和他打了一個招呼。此時馬在樹中吃草,離大路較遠。我老遠看他走來,人早藏起,這兩人均未見我,前面便是轉角岔道,和尚轉眼不見,樹後那人並未跟去,也未見其走出。
「到了路上無意中和楊二爺談起,岳、仇二位忽說和尚形跡可疑。早起在泰來店曾經見過,因其目光不正,貌相兇惡,知非尋常和尚,但未見那石缽。心想,店中常有綠林往來,和尚許是劉二寡婦同黨,沒有理會。方才分手時,又和二位小英雄談得高興,不曾看出樹後有人,因所去途向相同,這一僧一俗神情鬼祟,恐其前途生事,知我腿快,特令趕來送信。
「二位不出河南省境如與相遇千萬留意,不可理他。對方如問來歷姓名、和他三弟兄的交情,可說素昧平生,昨夜打虎相遇只管實言相告。並說二位早來業已知他來歷,方才還見他由林外走過,因與朋友話別,不及招呼,諸多失禮,如有什事,不妨往珠簾峽南山莊尋他弟兄便了。
「還有二位身邊所帶信符,不到石佛寺見了二位方丈不可取出。如今他三位因防有事發生,業已趕回山去。我恐單人獨騎,萬一遇見對頭,將馬奪去,特意步行趕來。話已說完,請上路吧!」
二人謝諾,並取銀兩相贈,吳四道謝收下,說聲「前途保重」,便飛步往回馳去。
說時二人微聞道旁笑聲,急於和吳四問答,也未留意。走後想起,往旁一看,來路不遠大樹之下有一茶攤。對面正有大群鏢車喊著趟子,連人帶馬急馳而來。路上塵土揚起老高,方才原是邊說邊走,只當那賣茶窮漢的笑聲。因這一帶是往來要道,日色已快偏西,來去行李鏢車都忙著趕路,車馬不時馳過,見無可疑之人就此忽略過去。
沿途田野中已有人家,正忙秋收,看去人雖貧苦,因這邊境一帶地土肥美,溪河又多,已不似來路那樣荒涼。可是再往前走便未再遇行人。姜飛偶向道旁農人打聽,一問蓮花蕩石佛寺,年老一點的多半搖頭變色,推說不知。後向一中年人打聽,先也支吾其詞。
姜飛見夕陽已將銜山,道旁非山即水,難得遇到人家,那條官路歧徑又多,知道蓮花蕩偏在官道之側,還有好凡裡,往老河口要近二百里路,並還水陸兩便,雖然沿途盜賊甚多,只要尋到石佛寺方丈,打出湯八和鐵蜈蚣旗號,立即奉如上賓,托他備船,再有一天多便可趕到,沿途還有照應,比自己上路方便得多,不致有什枝節發生。
見土人不說實話,心想試試湯八的名望。未說以前土人本是隨口支吾,萬分不耐,神情好些可疑;及至一提湯八手下,往石佛寺有事,土人立現驚喜之容,先朝兩頭一看,見無人跡,忙把二人請到屋內,燒水煮茶,甚是慇懃。
姜飛力辭:「無須客氣,我們趕路心急,請你快說如何走法便多謝了。」
土人先令妻子在外守望,轉身說道:「二位竟是湯八爺所差,那太好了,我們正替這兩位師父擔心呢!」
二人仔細一問,才知石佛寺方丈鐵臂頭陀照空和二方丈巧沙彌鏡明雖是兩個俠盜,因其性情剛暴,結仇甚多,後和湯八夫婦成了朋友,改邪歸正,對頭越發忌恨。廟前荒地頗多,又有大片湖蕩,以前無人敢往開採,自受湯八感化,專一招納苦人,由廟中借與農具耕牛、魚網小船,任人生利,並不收租。
廟產原有大片果林,每年所產山貨又多,不消數年,蓮花蕩居民日眾,竟成了一個最富足的地方。不料上月仇敵尋上門來,並有兩家土豪與之勾結,想要霸佔廟產和那大片湖蕩地利,雙方惡鬥了三次,和尚兩勝一敗,終於被迫逃走,僧徒香火也都逃散。
土豪和那對頭正在得意,和尚前日忽請來能手,將廟奪回,聽說日內便有一場惡鬥。這一帶居民受過和尚好處,上次有家土人藏了兩個受傷的小徒弟,被仇敵尋來,差一點沒將那人打死。上豪官私兩面勢力均大,土人近年已苦得不堪,惟恐惹事,所以無人敢說實話。
二人一聽,蓮花蕩就在西北角上,業已走過了頭,由一山溝穿過便可到達,相去只六七里。問明途向立即起身,經此一來便加了小心。前途是條斜長山溝,斜陽反照,秋草枯黃,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未遇上。心想照土人所說,蓮花蕩乃魚米之鄉,人家定必甚多,到了那裡,先尋居民打聽明白,再往廟中投宿,以免冒失。
剛出山溝,前面果現出中野河流,還有大片湖蕩,水面甚寬,人家不少,但都分散湖山之間,至多兩三家一起,與來路所見村落不同。湖旁還有幾隻漁船,人卻不見一個。先當土人正吃晚飯,因未見有廟字,意欲尋人探詢。再走不遠,忽然發現田中莊稼未收穫的一片竟似被人燒掉,遠看房舍倒還整齊。
這一臨近多似被人有意破壞,還有兩所被火燒燬,家家關門閉戶。內有何家因房已坍,正在忙於修建,門前支鍋燒飯,男女五人面上均有愁容,見生人走近先頗驚慌,後看出二人年輕,挑著行李,問的又是廟中和尚,方始安定。
內中一人先問雙方是否相識,因何來此;一聽路過拜望,便說:「我們所種的地均是自有,不與和尚相干。只知人已他出,要到明日才回,你們如其無事路過,聽說廟中和尚正與人爭鬥,約在明日一分高下。我們本鄉本上都不敢過問,你們年輕出門人何必染上一水,去吃這冤枉虧?既不相識,另覓宿處去吧!」
姜飛聽出對方是原有的土人,口氣又偏著和尚一面,便告以湯八爺所差。對方聞言,立時驚喜交集,連房後那家也全趕來,將二人圍在當中,說之不已。
原來離此三十里的土豪活閻王郝三老早就看中當地水土之利,因廟中和尚不是好惹,先用軟功結納,另在他鎮上建一大廟,由其捐出田產,作為廟中香火,想換那片山地,將石佛寺遷移過去。
和尚看出好謀,又受湯八指教,知道湖上大片地利,立意收納逃荒苦人,由廟中資助,使其自耕自吃,附帶打魚為生,如何肯將這立業不久幾百個土人的生路斷送,去受土豪宰割?性又剛直,話不投機,當時動手,土豪吃了大虧逃回。由此結下深仇,到處約人想來報仇,均為和尚所敗。
近又勾結另一上豪坐地虎施文貴,雙方合力由山東約來一伙強盜,上月來此將和尚打敗,把廟占去。斷定和尚決不甘休,又知照空江湖上朋友甚多,恐其去而復返,除卻被迫投降、以後算他佃戶的人而外,下餘全數趕走,並還殺傷了十幾個土人示威。
又在廟中留下幾個能手守候,打算等到明春對頭不曾回廟,也無報仇信息,再在當地建下城堡,親往坐鎮。一面命人搜尋對頭下落。哪知走後不到半月,照空、鏡明便請了幫手前來,將守廟敵人全數打敗,並還傷了三個,將廟奪回。隨同逃走和被逐的土人得信也都趕回,一面重建家園,收拾殘餘,一面由和尚準備迎敵。土人均感和尚好處,知道仇敵決不罷手,還要捲土重來,激於義憤,均想合力相拼。
和尚力言:「敵人厲害,你們不會武功,只有送死,便我全廟師徒是否能夠得勝也是難料,何苦送死?最好裝著老實,兩面無關。我們如敗,你們至多全做他佃戶,將田產霸佔了去,還可苟延殘喘,以待時機;只等尋來湯八爺,仍有奪回舊業苦盡甘來之望。否則,我師徒尚被打敗,你們豈非以卵敵石?」
隨又教了一套話,再三警告:「不許多事,如有生人來此,無論男女老少不可多口,我們均有準備,也無須去往廟中送信,以防惹火燒身。」
非但湖邊居民,連二人來路一帶也經命人招呼,所以方才不肯明言。並說:「前日對頭命人送信訂約,明日便要帶人來此一分存亡,非將廟中僧徒全數殺光決不甘休。方才便有生人先後去往廟前窺探,隔了一會有人往看,人已不見,也許今日便要出事。」
二人問知石佛寺在東南方樹林之中,前面還有一座小山擋住,不到面前看不出來。因聽土豪和所約賊黨凶橫萬惡,不由激動義憤,忙謝土人,匆匆趕去。本意為首兩和尚乃湯八之友。人又義俠,此來正好乘機助他一臂,一說來意,必蒙厚待。尋到廟前,見廟甚高大,四面樹林環繞,對面一座小山,還有大片空地和好些石墩,只是廟門緊閉,落葉飄蕭,悄無人聲。
叩了一陣門,才聽門內有人答話,未等開口,先說廟中有事,不能接待外客,請往別處投宿。姜飛還想明言來意,剛一說到湯八,便有一中年人答話,說:「二位施主我知不是歹人,無奈正有急事,此時廟中實難請客人內,最好另覓宿處,不必多言。你說那位我們就是相識也無用處。真要人地生疏,可到湖東岸末了第三家借住一宵,天色微明就要起身。夜來萬一有什響動,還不可以多事,有人如問,就說無心路過,錯了宿頭,不要再說別的好了。我們好意,休要誤會。」
後人說話語聲極低,門縫中好似有人往外張望,先發話那人卻在一旁大聲拒絕。所說多是使人難堪的話,口氣各不相同,二人料知廟中事情緊急,故意做作,以防連累。
回顧廣場上空蕩蕩的,不便明言自己也有本領,可以出力相助,故意說道:「出家人與人方便,何必這樣盛氣凌人。我弟兄人地生疏,無處可去,在你廟前稍微歇腳總可以吧!」
說時人已回身,走不幾步,忽聽門內急呼:「二位請回!」剛一停步,又聽後說話那人說道:「看這兩人年紀雖輕,不似尋常,反正難免一拼,等我看清形勢,出去談上幾句,問明再說。聽說後起少年英俠甚多,這兩位身邊均帶有兵器,莫要真有來歷,不是專一來此投宿的人,將其得罪……」底下便沒了聲息。
沈鴻還想回問,姜飛瞥見右側樹林中似有衣角一閃,越發醒悟。料知和尚事前看出外面來了強敵,因湯八最喜扶危濟困,見自己年輕,沈鴻人又文秀,當此危機瞬息一觸即發之際,為防萬一連累誤傷。
廟中也許還有埋伏,故此不令走進,以防敵人看破,便將沈鴻拉住,故意說道:「自來佛門善地,沒見廟中和尚這樣不能商量,也許看出我們沒有多的香資,不肯收留。好在天晴不冷,落得省點盤纏,就在廟前石墩上吃完乾糧,睡他一夜,天明上路吧!」
沈鴻會意,隨去當中石墩上坐下,取出乾糧路菜,剛吃了個半飽,遙望林外走來一個手托大石缽盂的和尚,二人一看,正是泰來店所遇凶僧,所托缽盂高約尺許,約有二尺方圓,乃整塊青石製成,又大又厚,看去約有兩三百斤。和尚單手平托,從容走來,面帶獰笑,目射凶光,知其不懷好意。
剛一出現,相隔還有三丈,姜飛便令沈鴻暗中戒備,表面不要露出。二人兵器雖早收好,但是取用靈便,暗器各有兩三種現成的,隨時均可取用。看出和尚雖然力大,估量憑二人的兵器還敵得住,加以這一路上連遇強敵,又經高明指點,腿力大增,只在暗中戒備,依舊相對飲食,表面上直如未見。
姜飛正取水壺,偶一回顧,身後相隔兩丈的鬆蔭下面石條凳上臥著一個窮漢,身材瘦小,面朝裡睡,覺著方才來時未見有人,不知何時臥在那裡。前遇王鹿子長了見識,知道越是這樣貌不驚人的窮漢越不可以輕視。何況雙方正在劍拔弩張,廟門緊閉,廟前無人敢來走動之時,如是土人不會不知厲害,怎會來此獨眠?
心方一動,凶僧業已托了石缽,帶著一臉獰厲的詭笑緩步走來。凶僧手指和五根小蘿蔔一樣露在外面,滿生黑毛的半截手腕更是青筋糾結,凸起老粗。休說形貌兇惡從來少見,便這一雙粗臂大手看去也極驚人。凶僧似知二人有心怠慢,笑容忽斂,凶睛怒凸,濃眉倒豎,離身還有兩三尺,另一隻毛手已先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