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歡喜晤良朋 酒綠燈紅願言不盡
  慇懃攙素手 山深路險蜜意無窮

  良珠聞言,又驚又怒,方說:「爹娘明知馮賊父於不是東西,偏說對方洗手隱居業已多年,只不過分為惡,便由他去。最氣人是老賊馮越不知我家來歷,妄自尊大,還想就便結交,後來看出雙方道路不同,爹娘又常避而不見,方始息了妄念。那年我兄妹與蔡三姑爭鬥,他出來和解,口氣強硬,爹爹只想息事寧人,未與計較,他父子越發自以為是。
  「我兄妹並未惹他,便蔡三姑也不與之一黨。他們瞎了狗眼,不知我簡太師伯的來歷,妄想勾結山內外的惡賊大盜,打算報仇,不是爹爹不許多管閒事,像他父子和眾賊黨那樣積惡如山不知悔悟,倚仗人多勢眾欺凌善良,我便容他不得!怎麼我不尋他,他反來尋我們晦氣,是何原故?你是怎麼得到信息的呢?」
  懷方素來友愛,知道小妹嬌憨,少年英俠,向不受人欺侮,忙笑說道:「二妹不要生氣,如非內中還有一點顧忌,我已先尋簡太師伯請示,不會先對你說了。老賊這多年來只知爹娘隱居山中,不是常人,因見長得年輕,又未說出真的姓名,做夢也未想到這是峨嵋派中有名人物。
  「雖然幾次拉攏,想套交情,均未如願,並不十分看重。只為內一同黨老賊乃昔年青城派紀登師伯門下逐出來的棄徒,不知怎的,非但探出我家來歷和隱居經過,並連簡太師伯屢犯大師祖師規、封劍修養隱居後山之事也全曉得,最可惡是此賊還代老賊約了幾個五台、華山兩派的餘孽。
  「內有兩人均吃過簡太師伯的虧,知他老人家常來我家與爹娘相聚,同練本門心法,還有半年,封劍期滿,休說別人,便簡太師伯一位也無人能敵,這伙賊黨又都是關中九俠的多年仇敵,聽說黃昏前後這些賊黨均要趕到。來賊先往茅篷窺探,不見一人,心疑簡太師伯封劍期中遇敵不能用劍,只憑內功,好些吃虧,必是避來此地。
  「來賊當中有一女賊,天生怪物,長得和猴子差不多,身輕如燕,形跡飄忽,與谷後那兩兄妹情份極深,準備命她先來窺探,本就不免上門生事。偏巧雷四先生、神乞車衛和中條七友中的黑骷髏查牤,為了這許多惡賊巨盜姦淫凶殺無惡不作,平日散居四方,自從幾次漏網之後,膽寒斂蹤。
  「有的偶然還出走動,多半仗著手中所積金銀,假充富翁,和馮賊一樣隱居通都大邑和名山勝境之區,置下許多田產,暗中仍是強姦民女,過那荒淫生活。因其天性兇殘,內有幾個更喜生吃人腦人心,害人甚多,但都機警異常,形跡隱秘,不易尋到,偶然發現蹤跡,往往撲空,被他溜走。
  「費上許多心力,難得除去一個,這些年來不知害了多少安善良民;近年各派長老多年隱遁,賊黨膽子越來越大,漸漸互相勾結,又在橫行,比起以前還要狡猾。關中九俠入山之後越發猖狂,因都不知簡太師伯來歷,為了以前常吃他虧,許多厲害同黨均遭惡報,仇恨越深,無奈敵人神龍見首,隱現無常,無法捉摸。
  「好容易探出人隱峨嵋,老賊馮越恰是他的舊友,以前入山洗手,便為受逼膽寒之故,彼時連敵人名姓都不知道,後來隱居在此。他手下徒黨被簡太師伯傷了好些,方始悟出先後所遇仇敵竟是一人,心雖恨毒,但因簡太師伯形貌名姓常時變易,氣度又極文雅,好些地方均與所見所聞不符,還拿不准。
  「正在命人仔細查探,忽來同黨老賊,告知斷定無錯,還沒想到他是峨嵋派的老前輩;直到最近,這些餘孽惡賊聞風而來,互相勾結,人數越多,一面仔細訪問,才探出一點虛實,約定同來馮村聚會,合力報仇。
  「他三人意欲就此機會一網打盡,因知爹娘近年專心靜修,不問外事,來賊人多,頗有能者;查牤自恃一身驚人本領,有好些事還不知道,沒把這些惡賊放在眼裡;雷、車二位老前輩竟說爹娘是自了漢,以前坐視馮賊全家徒黨盤踞本山,不加過問,已是不合,如今賊黨業已大舉發難與正人作對。
  「簡太師伯又是本門師長,如何也置之度外?心中不快,想將爹娘引了出來,未到以前便在途中放風,雖未明言我家來歷,卻說簡太師伯本來隱居寒萼谷,和爹娘有師門之誼,茅篷專為門人沈煌所居,並不常去;一面又恐人不夠用,並還就便約了兩位老友,說定同來我家相會,黑骷髏便是這位車三先生所約。
  「為防賊黨得信趕來,特地趕往茅篷,見人不在,今早遇見一人,得知周文麟被擒之事,此時已往馮、蔡兩家探看。雷、車二位也早趕來本山,大約不久必來這裡。賊黨也必來此擾鬧,我們自不怕他,但是事情實在討厭。
  「母親日前說是出山訪友,今早往尋父親,人又他出,桌上留有一信,說奉簡太師伯之命,要往大雪山一行,在父母未回以前,一切由我兄妹作主,對於日前所談一字未提。我們共只兩兄妹,賊黨多厲害,萬一遠客未到敵人已先上門,如何應付?方才聞得簡太師伯清嘯和獸吼之聲,本想尋去請示。
  「為了大黃這個畜生惹事,上次它傷了谷後人家所養猛獸,我和那兩兄妹業已說過好話,從此不許大黃行兇,今日又將那只大犀牛角折斷,實在不好意思見人的面。想起他兄妹對你最好,簡太師伯也在那裡,你往尋他請示,就便敷衍赫連兄妹兩句,省得日後傷了和氣。」
  良珠氣道:「哥哥怎的這樣軟弱!你當谷後這兩兄妹是好人麼?我先不知他們來歷,以為所養禽獸雖極兇猛,經他訓練都通人性,簡太師伯又與相識,內中兩隻怪鳥又長得好看,他妹子對我更是慇懃,只當他們貌噁心善,性情爽直,誰知中藏奸詐,禽獸心腸,非但不是好人,他那師長也決非善良之輩,表面所養猛禽惡獸無故均不傷人,實則殘忍已極。
  「只不知簡太師伯那樣疾惡正直的老前輩,怎會容他在此居住,暗中作惡?我和他們相識一年多,還不知道底細。上月無意之中前往尋他,想討一隻剛生下來的角鷹回來馴養,到後一看,他兩兄妹一個不見,以前推說後洞裡面乃猛獸竹犀所居,最是污穢黑暗,從不讓人走進,我也不曾去過。
  「這日他兄妹不在,把守山洞的白猩子恰巧離開,別的猛禽惡獸都認得我,他那前洞連同幾處獸棚我都常去,先不知人未在內,到了前洞,連呼未應,正想回走。因見初生角鷹只有鴿子大小,便有那樣兇猛靈巧,多看了一會,鳥巢旁邊恰是後洞,小鷹向我飛撲,不願傷它,往旁一閃。
  「瞥見後洞裡面竟有天光透進,洞門大開,看去並不污穢,本想入內,看他兄妹二人可在裡面,無意之中乘興走進,前洞那些猛禽惡獸忽然發怒嗚嘯,意似不令走進,跟著又聽一聲怒吼,回顧大黃跟來。這些鳥獸本都怕它,全被鎮住,不敢再叫。我還不知大黃忠心,暗中掩來保護,當它又想闖禍,向其喝罵。
  「大黃偏不肯退,反而招手催我速回,連聲低嘯,神態惶急。我剛有點奇怪,忽聽一聲女子慘號由後洞傳來,聽出有人受害,想起近日他兄妹對我言動神情好些可疑。內有一次我已走出老遠,無心回顧,男的似要向我追來,被他妹子拉住不放,正在暴跳,被我看見,忽同停手,往旁邊樹林中走去,好些做作;忽然心動,連忙衝將進去。
  「大黃竟來追我,因隔得近,洞中地勢曲折,等大黃追到,我已穿洞而過,才知內洞裡面乃是幾間石室,陳設也頗整齊乾淨,後洞外面是一片形似天井的空地,還有十來丈方圓一片水塘,水色暗綠,隱聞腥氣,有一赤身女子,還纏有小腳,弔在臨水大樹之上。
  「水中竄出一個週身藍鱗、前生六腳、形如蜈蚣、後半似蛇非蛇的怪物,正縱向樹上將人用短爪抱住,猛張血口咬緊頭頸回竄下去,那女子已被咬死。山腳下堆著好些死人頭骨,地上到處都有血跡,腥污異常。大黃忽然側耳一聽,搖手示意,這才有點醒悟。
  「耳聽外洞喝罵之聲甚是猛惡,似在鞭打守洞猛獸白猩子。因有大黃在旁,危崖雖極險陡,可以飛渡,想起惡人陰私被我發現,難免疑忌,又聽出人已走入後洞,似在所居石室之內爭論,忙往旁邊石後藏起偷聽。山洞傳音,這廝聲又暴厲,老遠便能聽出。
  「彼時我真氣極,無如人單勢孤,大黃只能敵那白猩子,勝敗尚不可知,這兩個野人已極厲害,何況還有許多猛禽惡獸和水中所養凶毒之物,連大黃平日那樣膽大,俱都隨我掩藏,連打手勢催我逃走,可知厲害,便沒有動。後來他兄妹吵了一陣走往外洞,因料我要往討角鷹,久候未來,同往谷外眺望。
  「我已聽出他們禽獸心腸,早就對我不懷好意,如何還肯停留?惟恐出去撞上,正打算回來,忽聽前洞那些猛禽惡獸互相低聲嗚嘯,大黃側耳一聽,剛打手勢要我越崖先逃,惡獸白猩子忽由裡面衝出。大黃立時迎上。我見雙方上來一味啞鬥,惟恐大黃吃虧,方要動手,大黃忽將白猩子兩隻利爪抓住,由此不再爭鬥,互相低吼了一陣忽然分開。
  「我聽出大黃,似對白猩子說:我們業已深入,你不該離開洞口,如被你主人知道,你也難逃毒手,樂得好好放走,大家無事。白猩子竟為所動,非但不再為難,反倒揮手連催快走,不時回顧偷聽,神情惶急,同時水中毒物想是將人吃完,又竄了上來,上半身剛出水面,白猩子便搶先趕過,剛一低聲怒吼,那東西便竄回水中。
  「白猩子又將手指東北低吼了兩聲,轉身馳去,隨聽前洞禽獸低聲怒吼,白猩子立時暴怒趕去,便不再有聲息。我們便照所指之處,伏在大黃背上,越崖而過。當地崖壁,都是上下如削,高峻險滑,不是大黃還真不易飛越過去。到頂一看,才知這兩野人兇惡異常,此時正在谷口一帶遙望,想是見我未來赴約,男的怒髮如狂,竟將谷外小樹拔起兩根亂跳亂打,山石好些被他打得粉碎,如非白猩子指路繞回,差一點被他看破。
  「正想回來和哥哥商量,稟知父母與倚太師伯,除此惡人,中途忽遇簡太師伯。他竟知道,聽我一說前事,再三勸我忍耐一時,並不令對你說。看那意思,並非縱容惡人。簡太師伯屢經爹娘請求同隱寒萼谷,俱都不肯,卻在那樣荒涼的危崖上面搭篷居住,也似為此,別時還對大黃誇獎了幾句;我才隱忍至今,也不曾再尋他們。
  「日前無心相遇,我還以為這廝必已生疑,還要問我何故不往赴約;他竟一字不提,男的雖是眼蘊凶光,表面仍和往日一樣,看不出來。分手之後,女的忽然反身追來,說他哥哥以前許多失禮,近已改過,請我不要見怪,並說她實在愛我不過,可惜道路不同,無法親近,如肯去她洞中,和以前一樣來往,求之不得,否則也望我能當時出來,約一地方與之相見。
  「我對他們心中厭恨,也未多說,隨便敷衍了幾句便走回來,看她神氣似頗失望。我因他兄妹蠻野醜惡,娘又時常告誡,說我兄妹年幼無知,人心險詐,表面上看不出來,不知根底的人不許來往。相識一年多,以前雖和她還談得來,也常在一起同游,從未邀她來家,她也始終是在谷後和往簡太師伯所住茅篷那條路上走動,只沒有見她到茅篷前面去過。
  「寒萼谷左近,更彷彿有什界限一樣,離谷裡許定必告辭回去。去年中秋出遊路遇,她兄不在,當夜花月清幽,夜景極好。到了半夜,她送我回來,行離谷口樹林不遠,我不好意思,又正談得投機,心想,當夜只她一個,她兄未來,此女雖醜,說話好聽,舉動也不大野。
  「正打算約她進來吃點瓜果和井家姊姊送來的精細糕餅,還未開口,她原和我一起且談且行,無意中走來,忽似有什警覺,當時停住,匆匆馳去。我看出有點奇怪,回到谷中,走往崖上遙望,見她不時回顧,停步尋思,走並不快,好似戀戀不捨神氣,似這樣走出一段,方始悲嘯了一聲,轉身飛馳而去。
  「跟著便見大黃由她來路馳回。我問大黃,才知此女中途遙望谷口,還曾落淚歎氣;好生不解。過了兩日,問她前夜有何急事,中途何事傷心?此女面色立變,呆了一呆方說:另有心事,請你不要多疑。說時乃兄在旁訓練猛獸,我問的話不曾聽見。此女目注乃兄,語聲甚低,彷彿怕人聽去。
  「我料必有難言之隱,也未再問。我已發現他們不是好人,如何還肯向他們賠話?休看大黃性猛喜歡惹事,但它曾在青城派紀異師叔門下兩年,甚是靈慧,我們和它處久,雖能聞聲知意,到底不能全通獸語,有許多話它說不出來。方才聞得獸吼與簡太師伯嘯聲,我也料它背我生事。
  「繼一想,它每次惹事都有原因。你方才曾說有一厲害女賊與這兩兄妹關係甚深,谷口左近向無那些惡禽猛獸蹤跡,吼聲甚近必有原因。這兩野人形蹤可疑,莫要已與賊黨勾結,出什花樣吧?」
  珊兒忙插口道:「我從小老虎養大,常和野獸一起,頗通獸語,來時先聽怒吼就在附近,像是那條和我作對的大犀牛。剛聽出那東西是吃了大虧,大黃忽由林中趕去。吼聲在前,大黃後去,決不是它闖的禍。」
  懷方見妹子只說不去,笑說:「這兩兄妹的來歷,方才我也聽人說了一點。簡太師伯容他在此必有深意。他對簡太師伯也極恭謹,從不敢抗。你要不願見他們,我去也好。現在此地不能離人,休說仇敵尋來,便這幾位新來的遠客,也須有人接待。赫連兄妹此時也許回去,我只等他走開再見簡太師伯,也是一樣。他老人家最看重你,你去比我好些罷了。」
  良珠笑道:「以前我還是個小孩,說話天真,想到就問。他老人家見我年幼無知,沒有見怪。哥哥因他年輩比爹娘還尊,見時格外恭敬,不敢隨便,其實都是一樣。哥哥此去,能將他老人家請來才好呢。」
  懷方剛點頭要走,忽聽對屋沈煌高呼:「大叔快來!我師父來了。」
  雙方原是各論各,司徒兄妹因沈煌年紀雖輕,算起師門淵源,比自己還長一輩,不肯以尊長自居。沈煌卻因對方劍俠異人,又是周文麟的好友,說什麼也不肯改口。司徒兄妹拿他無法,互相亂喊。
  後來簡冰如說:「沈煌雖是我的門下,真論起來,連徒孫都不夠。文麟是他恩師、義父,休說要他長一輩,便是平輩也必不肯。你們相見在前,他年紀小,還是照著文麟稱呼,讓他小一輩,不必再論師門輩份為是。」
  司徒兄妹雖知這位太師伯素來謙和,但強不過,只得告罪應了;知道沈煌喊文麟為老師,對於冰如才喊師父,聞言大喜,忙和狄、陶二人趕往對屋,果是冰如到來,忙同拜見。
  冰如笑說:「你父母起初也非置身事外,只因以前所受風波太多,格外謹細,又因隱居多年,從無人知,你兄妹年輕好勝,好些顧忌。日前經我勸說,已變初計。為防多生枝節,本人雖不露面,所辦之事只要重要,無須有人激將、用什心計,他們一樣出力,不過我和你父母蹤跡隱秘,便是雷、車諸友,也未必知我是誰。如今我的真名來歷連敵人均已發現,諸位老友豈有不知之理?佳客登門,如何不見主人?」
  隨聽一人接口笑道:「我早料到簡老前輩有大來歷,日前才知底細,真個慚愧。」
  隨見門外走進一人,正是雷四先生,進門剛把手一拱,冰如忙笑攔道:「雷四弟,你我並非同一門戶,你又素來不喜這些俗禮,為何還要客氣?」
  雷四先生笑道:「後輩明知老前輩謙光,不過平生佩服的人,又是久聞大名的老前輩,由不得使人生出敬仰。既是這等說法,恭敬不如從命,我也不作虛套了。」
  眾人一聽,雷、簡二人非但相識,並還交往多年,只看出冰如異人奇士,深淺莫測,竟不知他真實姓名來歷,日前偷聽五台派餘孽密談,才知底細;又聽賊黨將來窺探,準備大舉,特意尋來商計。
  沈煌早由床上爬起,下地行禮,被簡冰如拉住,笑說:「徒兒無須如此,你雷師叔不喜這個。」
  龍子對於沈煌最是關切,方說:「二弟傷還未愈,快些臥倒。」
  雷四先生笑說:「無須,有簡老前輩在此,人死都能復生,何況區區熱毒!慧曇老尼又給他吃過靈藥,包你沒事。年輕人要吃苦耐勞,稍微傷痛便躺在床上裝病,這樣紈袴子弟的習氣,我看不慣。」
  冰如一則憐愛沈煌,又知淑華已被黑衣女俠晏瑰救來山中,恐其得信必要趕去,好些不便,其勢不能瞞他一人,便朝雷四先生使一眼色,笑道:「煌兒熱毒未淨,我便為他而來,意欲借此強健他的體力,至少須要照我所說再靜養一二日,方能參與這場惡鬥,非但服藥之後不能下床,連手腳都不能妄動。」
  隨令沈煌臥倒,並命龍子、珊兒在旁照看,由身旁取出藥丸,用水化開,令其服下。
  沈煌一聽,那藥乃本門特有輕身益氣的靈藥,服後不久,氣力還要長出許多,師父又加傳了許多煉罡氣的口訣,並有龍子、珊兒兩個好友長日陪伴,好生歡喜。
  冰如隨說:「藥性不久發作,無論何事,不可再動,每日四次臥床調息,運用真氣好得更快,進境更速。我還有一要事想對你說,但你聽了不可心急。好在轉危為安,由此便入佳境。遲上幾天見面,只有益處。」
  沈煌還當恩師周文麟又出什麼變故,心方一驚。冰如已將乃母淑華江中遇險,現被黑衣女俠晏瑰救來山中之事說出,只不明言地方。
  沈煌一聽慈母幾次死裡逃生,急得淚流滿面,後經冰如等勸說,知已轉危為安,還交了一個俠女結為姊妹,周文麟不久便往相見,雖是思親情切,無奈恩師嚴命暫時不能走動,急在心裡,無計可施。
  良珠先見文麟對淑華那樣癡心,便想幾時能見此人,看她到底多好?一聽人已遇救,來到山中,晏瑰先又見過幾面,再聽冰如言中之意,越發急於往見,心中想著主意,也未對眾明說;所居原是兩所形似花園的精舍,房子甚多,器用完備,因知不久還有好幾位遠客要來,龍子、珊兒又被簡冰如和雷四先生留住,也要準備宿處,便請兄長陪客,自己領人前往佈置。
  司徒兄妹曾在山外救了許多人,每遇無處投奔的孤兒孤女,全都帶來山中,男的命其耕種,女的學習手工、做些雜事,準備年紀稍長,分別送往山外謀生,去留聽便。這些男女孤兒感恩心盛,見寒萼谷內氣候溫和,風景優美,又有好幾十畝新開出來的田地,出產所得,主人非但分文不要,另外還有種種幫助,除裡外兩處園林精舍,方圓數畝之內,因要煉功靜修,不是貼身的人不許隨便走進而外,全都自由自在,安樂非常,誰也不捨離卉,把這兩兄妹當作恩人活菩薩一樣看待。
  內有幾個聰明美秀的少女更再三哀求,情願終生隨侍,不願離去。良珠也喜她們靈秀用功,閒來無事,便教她們讀書習武,每人都學了一身本領,名為主僕,情如師徒。這些少女對他兄妹也極忠義,奉命惟謹。日子一久,連在谷中盆地內耕種的那些少年男女也都紛紛求教。
  有那年長的,竟在谷中大造房舍,開田越多。懷方只管笑說:我家在此隱居只是暫時之事,寒萼谷風景雖好,可耕之處不多。你們現在共只十多人,自覺地方不小,出產每年都有盈餘,此時已有幾對結了夫妻,將來人口越多,我兄妹不時還要出山救些新人轉來,如何夠用。
  後山地勢險僻,相隔雪山又近,常有猛獸虎狼之類竄來,左近不遠還有兩處本領高強的惡霸地主,你們最好另打長久主意,免得將來我們走後,大黃必要帶走,你們失了保衛,不受猛獸侵害便受惡人欺凌。眾人以為司徒全家在此隱居已好些年,這樣好的地方如何會走,說什麼也不想出山,只有土地,便即開發。
  良珠年輕喜事,特和懷方去往成都辦了許多衣物被褥等家用必需之物,準備到時作為主人所送賀禮,熱鬧兩天,故此一切現成,不消多時,便佈置好了幾問客房,以備來客下榻之用;一面又命侍女往菜園內採了許多春筍鮮菌,並將本山各種特產的菜蔬、自養的雞鴨魚肉分別取來,自往廚房安排。
  等到停當,回到房中,黑骷髏查牤忽然趕到,說:「文麟和蔡三姑業由馮賊家中被我救走,可笑老賊明明知我不是好惹,妄想用惡獸黃猩子暗算文麟。先裝不知,任其暴起傷人,被我一太乙天罡掌由離地十餘丈凌空打落,本就不死必受重傷,惡獸落時,又墜在一株石筍上面,石筍也被打斷,倒地不動。
  「我這一掌,便是塊鐵也禁不住,一時疏忽,忘了細看,等到暗送周、蔡二人起身,偶然臨高回望,惡獸居然被人扶起,才想起方才那一掌沒有擊中要害。這東西也真兇狡靈活,不等掌風上身,竟在百忙中避開正面,雖仍被我打中右肩,又被那石筍猛撞了一下,重傷殘廢,斷去一臂,肩背額骨上皮毛也碎了一大片、別的零傷還有幾處,居然未死。跟著遇見車三兄,說我剛走不久便有兩個五台餘孽趕到,代惡獸上了傷藥,已能走動。這東西最是記仇,又不怕死,賊黨均知我們要來寒萼谷聚會,早晚或人或獸必來窺探。
  「車三兄本想同來,因在途中想起新收記名弟子袁和尚人小鬼大,膽更大得出奇,今早因龍子托他在黃桶椏前面守候,以防文麟歸途有人暗算,跟著滿山雲霧大作。他先守在當地不肯離開,到了午後雲消不見文麟走過,心中生疑,孤身一人想往探看,忽見兩少年男女由蔡家走出,滿臉憤容。
  「我掩在身後一聽,才知這兩人乃三姑好友,因文麟已被賊黨劫往馮村,正尋三姑送信,想起受人之托,文麟一清早便被賊黨擄去,連影子都不知道,越想越氣,引往無人之處,甩落背後柴草,連兵器也未用;小和尚也真手黑,到了這時還在假裝力竭討饒,口中說著好話,先拿昨日所學鐵手箭試驗準頭,冷不防縱身又逃,等敵人追來,反手一箭,先將當頭一賊的頭打穿。
  「跟著連人飛縱過去,嘴裡還說著便宜話,只憑一雙空手,將那賊打倒擒住。他恐師父責罰,竟說他是神乞車三太爺新收弟子,拷問那賊,到底周文麟被老賊困在何處?那賊也真蠢牛,竟對他說了實話。他聽文麟已被中條七煞中人救走,蔡三姑也在一路,還不肯信,打得那賊連聲慘嗥,差一點沒將群賊引去,送了小命。
  「後來聽出不假,還想再問兩句,恰有一賊在附近路過,聞聲尋來,被他警覺,藏向一旁。他見來賊手持兵器,頗有分量,又想試試新學明月鏟的手法,動手才兩三個照面便將來賊打倒,先倒那賊吃苦雖多,並未傷筋動骨,看出厲害,又聽說是車三兄的門下,業已乘機逃走。
  「他先沒有留意,等將來賊打倒,一問所說,與前賊相同,才知不差,正想趕往蔡家探看,忽見前賊逃走,因沒打算再入賊巢,剛把所發鐵手箭由死賊頭上拔下,想往回走,忽聽有人遠遠喝罵,知是敵黨尋來,回手一鏟又將那賊打死,敵黨人多,地理不熟,又問出村中能手甚多,賓館新來兩個能手就要回來。
  「以前曾聽師父說過,恐被追上,匆匆剝下死賊衣服和身邊散銀暗器,假裝往前逃走,中途失落丟了一路,再趕回原處,仗著人小,竟藏在死屍前面大樹之上。果然不多一會,群賊大舉尋來,因見逃路地上遺失的散銀、賊衣和所穿的兩隻破草鞋,一齊朝前追去。
  「大白日裡,誰也想不到他將二賊打死。還會守在當地沒有離開。那地方一面危崖一面樹林,崖勢高險,此外沒有道路,他仗著師傳輕功,又在樹上看好逃路,知道當地僻靜,越崖而逃不會被人看出,臨走又掩往側面放了一把野火,並在石上用箭留字,說他乃車三太爺弟子,特意來尋老賊晦氣,不久便要掃滅全村,又將老賊迷戀蔡三姑、淫凶無恥、丟人的事寫上好些,方始逃走。剛走,那兩個五台餘孽便到當地。
  「老賊父子聞報,越想越氣,傳今四面搜索,非要擒回不可。因覺車三兄從未收過徒弟,小和尚所說雖然不知真假,內中必有原因,沙鎮方再一勸他慎重,心思越亂,正在急怒交加,忽聽有得力同黨來訪,立時迎出。這兩老賊,和車老三恰是多年深仇,一聽大怒,連茶也未吃,便分頭追將下來。
  「其實車老三一直掩在小和尚的身後,見他深入賊巢,打著自己旗號在外闖禍,非但不怪,反更憐愛,小和尚逃時他並未走,因聽二老賊說話大狂,不由動了肝火,當時沒有發作,跟在兩老賊之後,也全仗此一來,小和尚才未遭毒手。
  「這老少二人一明一暗,把這兩個五台餘孽和一起由後追來的賊黨引逗戲侮,鬧了一個不亦樂乎。這還是車老三看出兩老賊都是強敵,心有顧忌,恐小和尚萬一受傷,才未明做,否則依他脾氣,早已上前動手,至少也將那幾個追來的幫兇除去。因他覺著除這兩賊不是容易,凶的不殺,卻殺那些幫兇的蠢牛,違背他平日的信條,所以中途便向小和尚暗中警告,指點路徑,令其急速回去,身後敵人也被引遠。我聽他師徒戲弄敵人許多滑稽情節,真個可笑。
  「小和尚早就覺著追他的敵人不是尋常,後又發現內兩賊更是厲害,但是每到追近危急之際,形勢必有變化,內有兩次無路可逃,他藏在一旁業已打好主意準備硬拼,賊黨忽被引走,對方也似一個幼童口音,彷彿那人假裝自己引逗敵人,但決不是他所交的那兩個好友,越想越怪,早就疑心車、雷二兄暗助,邊逃邊在仔細窺聽,車三兄那樣快的動作竟未將其瞞過。
  「敵人退前,被他看出形跡,膽氣越壯,正想公然現身與敵動手,好將師父引出,忽聽車三兄在他頭上發話警告,雖然假裝童音,仍被聽出,一面低聲答應,冷不防往崖頂悄悄掩去。車三兄正在遙望敵人去路,又聽他在下面滿口答應,一時疏忽,竟被看見,也不問敵人尚未走遠,剛一照面便急喊師父。車三兄氣他不肯聽話,假意發怒,罵了幾句便往回走。
  「等到和我相見,想起他的寶貝記名徒弟,和他昔年初出道時行為好些相似,知他平日膽大包身,刁鑽疾惡,當時欺侮惡人,好些外來賊黨無意之中由解脫坡前走過,往往被他借故戲弄,打不過的吃眼前虧,厲害一點的自不甘休,見他逃進茅篷,以為手到擒來,老和尚不在,看出對方昔年威震江湖的那兩件兵器和信符,驚退回去還是便宜。
  「因這小和尚淘氣頑皮,嘴又能說,不怕責罰,對師雖極敬畏,性子一來照樣闖禍。要是老和尚在家,追將進去認出是他,進退兩難還在其次,最厲害是老和尚見人追進,必要追問雙方爭鬥原因,小和尚因背師規在外惹事,不問來人善惡均是犯規,雖然不免責罰,但對來人也決不肯輕易放過,定要喊住,追問來歷姓名,所行所為,來到本山尋找什人,為了何事。
  「這些賊黨,除卻偷盜凶殺,殘害善良,有的還要勾結貪官惡霸,做朝中親貴爪牙,代約同黨,增加威勢,怎會有什好的路道?當然不敢明說。老和尚偏是神目如電,間得更細,賊黨的來蹤去跡,是什門路,全都知道,瞞他不過。老和尚雖是溫言細語,極有耐心,彷彿好朋友做了惡事被他曉得,盡朋友之義好言勸告。
  「只不願人隱瞞,非說出不肯放走,神情極為誠懇,不現分毫敵意,可是所說所問都是賊黨心病隱惡之事;如其不耐盤問,惱羞成怒,想要動武,簡直送死,打是打不過,自己的惡跡又實無法出口,又窘又怕,週身發燒,無可如何,終於被老和尚逼得說出真話才罷。
  「老和尚聽完不假,來人多大罪惡他也寬容,只誠誠懇懇勸告一陣,放他上路。有那天良沒有喪盡的,非但當時自供罪惡表示愧悔,甚而痛哭流涕,由此改邪歸正做了好人。據說老和尚問時,無論對方怎麼憤恨發怒,只不動手,從無疾聲厲色;便是動手,他也照例手都不還,可是來人只一近身必受內傷。
  「有那只是聞名多年初次見到的,都說老和尚不知怎的另具一種極奇怪的力量,看去沒有一點威風,詞色那麼和善從容,有條有理,輕易不說一句使人難堪的話,偏是不敢對他抗拒,便是怒極恨極,也不敢伸手為敵,始終說不出是什麼原故。他這感化勸告之力實在不小。
  「多惡的人一遇到他,便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不久故態復萌,當時也有一點警覺。近兩年來吃虧的越多,互相傳說。有那未經老和尚感化,或是改了又犯舊惡的,均把他師徒恨到極點,對老的不敢奈何,卻把小和尚當成仇人。今日被我所殺的惡道、凶僧,便是他的仇敵。
  「這幾天常有惡賊入山,往馮村赴約,解脫坡乃前山必由之路,他孤身回去難免遇上,方才又在賊巢惹事,好些可慮,何況老和尚久出未歸,他一人在家也是煩悶,別時氣得要哭。車三兄由不得心生憐愛,想起他所交好友狄龍子和沈煌均在寒萼谷內,何不將他引來;使他們小弟兄聚在一起,免得走單,吃了賊黨的虧,就便還可向諸老輩求教,學點本領,也不在他辛辛苦苦誠心誠意做這記名徒弟。
  「和我說完便追了去,走前並說他那平生惟一忘年至交黑衣女俠晏瑰,家住青峰頂,離此只十多里,多年未見,不知她昔年所發雄心大願。事業如何、歸途也許還要訪她,就便同來。這位女俠最善烹調,酒菜極好。托我轉告,主人不必等他師徒,大約再有一兩個時辰也快到了。」
  雷四先生接口笑答:「這位黑衣女俠方才已來過了,她還要到別處去有事,車老三十九撲空。好在我們都不會餓,等他師徒來了同飲,多一酒友,興趣還要好些。只小和尚說什麼也不旨動葷,請主人準備一點素菜好了。」
  良珠原因急於往見淑華,身是主人,不便離開,這些客人多是老長輩,還有便是未成年的幼童,無什可談,簡人師伯從小常見,人又謙和,還覺投機,像雷四先生那樣古怪性情,又是長輩,陪在一旁好些拘束,實在無什意思,意欲一盡地主之誼,親身下廚以表誠心,等到吃完抽空趕往青峰頂一行。
  一聽還要等人,自己最愛乾淨,房舍用具雖是樸素一類居多,並非華麗,經過自己佈置,也是明窗淨幾,一塵不染,甚而花竹泉石均具匠心,龍子、珊兒雖然粗豪,人卻天真,珊兒更和自己一樣愛乾淨,連龍子也被她習染,布衣布服均極清潔,像車三叔那樣遊戲風塵的叫花子打扮已看不慣,再加上一個袁和尚,比這位師父還要厲害。
  昨日看他那樣髒法,人又刁鑽頑皮,喜裝大人,不像龍子天真爽直,好些討厭,這師徒兩個怪人不知何時才到?心正不耐,暗想脫身之計,忽聽晏瑰業已來過,忙問兄長,才知走已多時,先說要尋自己一談,因聽說在做菜,簡冰如恰正有事令她往辦,喊往一旁密談了幾句,又喊懷方送她出去,背人詢問文麟對於淑華、三姑心意和前後經過,一笑而去。
  兄妹二人,正在低聲談論,良珠不便明言去看淑華,正想推說自己和晏瑰同居的女俠何紫楓途中相遇,約定今日往訪,夜來同在當地飲酒賞月,同作長夜之談,沒想到兩輩佳客登門,不能離開,紫楓定必盼望,早知晏大姊來此,托她帶一口信也好,偏在廚房做菜,沒有遇見,車三叔不知何時才來,意欲抽空趕往,索性連她一齊拉來同飲,更加有趣;神乞車衛師徒忽由外面走進。
  人家禮見,落座一看,車衛雖是化子打扮,所穿破舊衣服補洗也頗乾淨,只腰間一條草繩,加上那根純鋼打就、偽裝叫花棒的方鐵杖,看去像個化子,與平日傳聞所說不同,連那頭髮,看去雖是亂蓬蓬茅草一般,上面也無一點塵土。
  最奇是袁和尚業已將那件又破又髒又長又人又是用草繩攔腰繫住的僧衣脫掉,從頭到腳乾乾淨淨,彷彿剛洗過澡神氣,身穿一套短衣短褲,腳底一雙新草鞋似剛結成,人也改了態度,因室中諸人不是尊長也比他大兩歲,對人恭恭敬敬,那件半截肥大的僧衣脫去以後,換了短裝,越發顯得瘦小枯乾,猢猻一樣。
  良珠看去好笑,便問冰如:「可要備酒?」冰如含笑點頭。良珠雖是少女,因其人最聰明,喜歡自己動手,什麼事都拿得起來,人又能幹,老早便將酒菜預備停當,不消片刻,便全擺好,請眾人座。
  冰如笑說:「你車、雷二位叔父都是好量,常時暢飲起來通宵不倦,你的酒菜又好,越發助興。你們娃兒家不慣這樣飲食,無須拘束。好在我們平日都不拘什形跡,他們三人也許夜以繼日痛飲下去。你們各自吃飽,去往一旁隨意走動,無須再在此陪客。如有什事,也不妨自便。」
  良珠乘機答道:「姪孫女本和青峰頂何紫楓有約,說好今日往訪,夜來同往賞月,不料諸位老前輩駕到,不敢離開。恐她盼望,正想席散之後,抽空前去通知一聲。既然還有一些時候,只好告罪,去和紫楓見上一面,也許約她同來,不知可否?」
  車衛接口笑道:「去只管去,我們這幾個老厭物放縱已慣,和你們這些年輕人混在一起反倒拘束。你們吃完自便,容我和雷、查二位痛飲談心反倒暢快。你往青峰頂一行原好,但是那些賊羔子實在可惡,我們此時老友重逢,尚要敘闊,還有簡老前輩許久不見,也想向其領教,無暇和賊羔子嘔氣。往來路上必須小心一點,你們年輕姑娘,莫要叫蜈蚣蛇蟲鉤壞你的新衣服,不是鬧著玩的。」
  良珠聰明絕頂,聽出語中有因,笑問:「姪女年幼無知,本領有限,聽說馮村來了許多凶僧、惡道,均頗厲害,三叔如有吩咐,還望指教,好作準備。」
  車衛把小眼一翻道:「你們年輕人不自打主意歷練,問我這老叫花有什用處?真要遇見毛賊對頭,你用寶劍先將他兩條狗爪子斬斷,就有什麼鉤子鉗子的,沒有腳爪,不是也無法施展了麼?」
  良珠好勝心高,雖聽車衛借話指點,似令留神敵人兩條臂膀,但聽不慣這樣瘋瘋癲癲、倚老賣老的話,便不往下再問,強打笑容退了下來。懷方只此一個小妹,骨肉情深,聽出車衛示意,料知前有強敵,不大放心,但因冰如方才背人暗示機宜,此行頗有關係,知道妹子往會淑華,不便說破,跟了出來,正在暗中囑咐,忽聽冰如呼喊,只得走了進去。
  良珠也未放在心上,她和何紫楓,本是女俠井凌霜和彭玉瀾兩年前引見,以前紫楓住在井家附近,遷往青峰頂與晏瑰一同隱居還不到一年。因紫楓近練越女劍法,晏瑰常時出山救人,不大在家,良珠連訪兩次均未遇上。後來紫楓同了晏瑰來訪,說起各人有事,青峰頂風景比寒萼谷差得多,恐良珠撲空,約定無事便來谷中相聚。
  良珠恐妨紫楓功課,晏瑰又不常在家,便未再去。走到路上,日色已快偏西,想起前事,又好氣又好笑,覺著此舉無聊,本想回去,偶一抬頭,青峰頂業已相隔不遠,前面就到,還是看看淑華到底是個何等人物,值得文麟對她如此癡情;紫楓多日未見,順便看她一下也好,念頭一轉,重往前進。
  正走之間,瞥見峰側白光連閃,好似有人拿了刀劍鏡子之類在日光下閃動,心疑紫楓在彼舞劍,正要掩將過去,猛又瞥見一個手持鋼刀、身材高大的壯漢,正由峰側覓路上升,貌相甚是獰惡,心中一動,暗忖:晏大姊人雖義俠,待人極好,但她天生異相,性情古怪,素不喜與男子往來。
  尤其所居之處不許野男子登門,只有限幾個老友偶然來訪,山居多年,一向獨身,除近年有兩家同居的女友而外,至交姊妹都無幾個,此人形貌打扮不似善類,怎會來此?莫非馮村這班惡賊,無緣無故還敢來此輕捋虎鬚不成?心中尋思,偏頭一看,前面還有一個瘦長老賊。
  肩上插著一柄奇怪兵器,左手托著一個鋼球,同了另一持刀壯漢,業已領頭先上,所行並非原有道路,初料晏瑰有什對頭來此尋事,三賊身法輕快,雖非庸流,想和晏瑰為敵,尚非對手,本意跟在後面,看她如何處置,剛由另一條上下峰頂的小徑走上,忽見峰上還有兩個賊黨,業已走往晏家門前。
  才知來賊甚多,不止一個,忽然想起晏瑰不在家中,只剩紫楓一人,淑華又不會武,看賊黨來勢,分明結仇甚深,一個不巧,豈不要遭毒手?心中一驚,忙即飛步趕上。剛到峰頂平崖,便見為首老賊帶了兩個同黨繞牆而過,另外還有三賊,一賊正向門前窺探,想要走進,門內靜悄悄的,賊黨有六七個。
  正不知先顧那頭是好,忽聽一聲清叱,何紫楓飛身縱出,剛喝問得一句便動起手來,外面三賊中還有一賊,生得獐頭鼠目,額有黑痣,和老賊一樣,手上拿著一件形如蜈蚣的奇怪兵器,在紫楓縱出以前,和同黨低聲說了兩句,便繞著外牆,朝老賊等前三賊追去。
  心想前面二賊紫楓也許能夠應付,後面至少還有四賊,兩個持有奇怪兵器,後面這賊所用形如一條蜈蚣,莫要車三叔所說便是此人,前聽人說,晏瑰有一老友向四婆,乃昔年江湖上成名多年的女俠盜,本領甚高,退隱多年,因感晏瑰恩義,準備相隨老死,每日幫助主人管理伙食,做點雜事。
  晏瑰名震江湖,形蹤隱秘,外人均不知她隱居在此,一向安靜,忽有群賊來犯,事出意外,年又太老,許連兵器都不會在身旁,稍一疏忽,淑華命必不保,估計前行老賊和這手持蜈蚣剪的矮賊必是厲害,難得賊黨全副心神注定前面,不曾看到自己,紫楓劍術頗高,前面二賊想能應付,不如暗中跟去,相機而行,先將四賊除去一個,再行動手,一面驚動向四婆,台力夾攻,到底省點手腳。心念一動,便舍卻前面,跟了下去。
  這來的六賊,均是狗子唐錦昌平口供養的幾個巨賊,內有兩個最厲害的,一名老狼神李清,一名飛天蜈蚣張老黑,便是良珠先後所見帶有奇怪兵刃的二賊。本隨狗子之父在官衙中護院,為了以前犯案太多,投在貪官門下做鏢師,常代運送貪囊,甚得信任。二賊因知作惡太多,江湖上結有不少強敵,狗官父子又極禮敬,落得借此棲身,連真名俱都隱去。
  仗著官家護符,居然無人上門尋他。江湖上只當二賊遭了惡報,失蹤已久,無人理會,二賊卻借唐氏父子勢力,無惡不作,有時並還化裝出外強姦民女,搶劫財物。這次剛代貪官運送財物回家,見狗子唐錦昌正在暴跳罵人,問知新近命人搶了一個美婦,行至中途被人救去,那人自稱姓白,未說名號。
  二賊不知蔡得功這班飯桶教師,那日被白通點了穴道,吃到苦頭,明聽敵人自通姓名,並還說出家住岷山靈珠洞前茅篷之內,約好日期,過了十日,賊黨不去尋他,他還要尋狗子為民除害之言,恐狗子性暴,得信之後必令他們去往岷山尋仇,無異送死,不敢說出真情,又防狗子怪他粗心,連淑華投江之事全都隱起。
  又因李張二賊和同來四個賊黨仗著唐氏父子信任,平日狐假虎威,目中無人,狗子剛一開口,便拍了胸脯,還說眾人都是無能之輩,連兩個尋常婦女都代主人弄不回來,越想越恨,互一商量,有意給他當上,只將遇敵之處和對頭形貌年紀說出,姓名來歷一字不提。
  李、張二老賊也真刁狡,知道眾人所說不實不盡,以為自己官私兩面均有極大勢力,狗子又用乃父出名,交了兩封空頭信札,遇事好請地方官相助。張李二賊越發拿穩,得意洋洋,帶了四個心腹同黨便跟蹤追了下來。事情也是真巧,這六個惡賊剛走才多半天,小江神白通便聽彭氏兄妹雙俠之勸尋到唐家,暗用重手法,將狗子和一些助紂為虐的武師惡奴全數點了死穴。
  手法做得十分乾淨,半夜下手,連蔡得功這些猾賊均無一個警覺,事完又往老賊任上趕去。李、張等六賊只要晚走一日,必定遇上,兩老賊武功要高得多,多半警覺,狗子或者還不至於喪命。他那衣食父母業已惡貫滿盈,受了暗算,眼看死期將近,六賊一點也不知道。
  白通打倒強搶淑華的那伙教師惡奴之時,淑華已被人救起。黑衣女俠晏瑰見她落水受傷頗重,先將人抱往黃蘆庵,醫治救醒之後,方始連夜送往青峰頂,行跡本極隱秘。李、張二賊本難查訪,也是惡貫滿盈,想要爭功討好,來時又說了大話,因隨貪官在任上時久,不常回川。
  小江神白通出山才只三四年,師門名望雖高,江湖上人多不知他來歷,蔡得功等又說對頭年輕,想是見色起意,倚仗人多,將人搶去,誤以為是個有財勢的土豪,或是川江中新起來的水寇,並未放在心上,正在打聽,互相商量,不將對頭連那美婦人擒回獻功,決不空手回去,自己本領既高,還有官家勢力,對頭要是一個有錢土豪,還可乘機打搶,撈點外財。
  無意中遇到一個村童,說起那日曾在附近林中斲柴,見一婦人被人由水中救起,救她的是兩個女子,同行還有一個黑衣女子,沒有看清,走得極快,林外還有人動手,內一少年口說大話,要殺姓唐的狗官全家,正在張望,忽被一人嚇退,因所居在黃蘆庵附近,回家不久,偶然走出。
  見一黑衣女子身上背著一個婦人,往山中走進,其行如飛,正是日裡所見之人等語,六賊問明途向,便追了下來。當地離峨嵋尚遠,先拿不定人在何處,及至走進山中一看,乃是一座無人的荒山,只有幾條樵徑。
  正在失望,又遇一個老婦,說起山中荒涼,只有兩戶人家,所居在前面出口山崖之上,因當地出有一種藥草,採藥的人無處歇息,常到她家飲茶,母子二人便仗賣茶和藥客所吃的鍋魁為生,光景甚是窮苦,去年忽遇一黑衣女子周濟銀兩,自稱家住峨嵋後山,常往附近山外訪友,前日黃昏由此路過,還救了一個落水婦女,並將青峰頂的道路說出。
  張、李二賊雖然狡猾機警,因見對方是一貧苦老婦,人甚忠厚,並未生疑,不知那老婦受了另一異人指教,特意引他上當,以為得了線索,一時高興,路過那家,還進去吃了碗茶給了點錢方始起身,次日趕到峨嵋不假思索便往後山走去,途中兩次向人打聽,均說後山一帶甚是荒涼,連廟宇都沒有,有的連青峰頂的地名也不知道。
  到了中途,冤家路窄,又遇到一個少年採藥人,也是一位隱居山中的少年俠士,與晏、何二女俠、司徒兄妹俱都相識,一看六賊便知不是好人,對方又只打聽去青峰頂的道路,上面有無人家,是何來歷,人數多少,內一黑衣女子是否常時出山,連晏瑰名姓都說不出,答話稍遲,內一老賊便加恐嚇,說他們是辦案官差,如不肯說真話便當賊辦,越發有氣。
  暗忖:晏家大姊雖喜救濟貧苦,開墾荒地,所行都是善舉,近年從不多事親身出面驚動官府,這幾個賊黨連她姓名來歷都不知道,必非昔年仇家,無故去尋這位女煞星的晦氣,豈非自尋死路?因知晏瑰人在山中,又恨老賊凶狂可惡,非但沒有說破,反裝老實。
  假說:「黑衣女子姓安,常時同了數人往來山外,男女都有。她那地方不許人往窺探,稍一走進被她捉住,輕則打上三百皮鞭,跪上一兩日夜,罰吃一盆洗腳水放走,算是便宜,否則休想活命。聽說她那住處在峰崖之上,外面是一茅篷,內裡房舍整齊,還有花園,甚是富足,常由山外挑上許多箱籠回去,也不知是哪裡來的。」
  六賊聽完大喜,料定對頭不是黑道上的朋友,便是坐地分贓的窩主,所搶財物都藏深山之中,此去一定人財兩得,大有采頭,不由大喜,匆匆趕去。初意必是一個小的山寨,聽少年樵夫說人數不多,估計此是藏贓之地,也許只有兩三個頭目和十幾個嘍囉,一點不曾放在心上。到後一看,果有一座峰崖,上面一所茅篷,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
  李、張二賊畢竟老好巨猾,雖有輕敵之念,因見當地四無人家,山勢險峻,甚是荒涼,只峰崖上孤零零一所茅篷,大白日裡不應如此清靜,心中一動,便告同黨:「不要冒失,不問對頭強弱,仍須看清虛實深淺相機而行,憑自己二人的本領,雖然不怕,到底小心些好。」
  說罷,又在峰前分頭窺探。看出峰崖陡峻,上下無路,上面生滿野草苔蘚,好似輕易無人走過,與樵夫所說不符,越發生疑,添了戒心。料知主人決非弱者,否則便是把路走錯,無意之中走到下面,崖上想必另有道路,所以上下不見一點人跡。商計了一陣,決計仗著輕功攀援而上,到了崖頂,探明虛實相機下手。
  這時,司徒良珠剛由側面一條秘徑走上峰去,因見刀光映日,看清來賊,暗中掩上,六賊因在下面查探了一陣,崖上始終靜悄悄的,把來時輕敵之念去了好些,全神貫注茅篷裡面。李、張二賊最是好狡,因見茅篷側面有一列竹籬,內裡花木扶疏,鳥嗚上下,如囀笙簧,籬外還有一條石徑,景甚幽靜。
  老賊李清領了兩個同黨先走;張老黑也丟下兩個同黨跟了下來,心想:手中兵器蚣蚣剪厲害無比,專剪敵人手臂和所用兵器,向無敵手,自從跟官以來,仗著官家勢力橫行為惡,昔年同道均不見面,一向都走順風,已有數年不曾出手傷人,像今日這等地方頭一次見到,看去靜得可疑。
  以前久經大敵從未膽怯,不知怎的,此時心神不安,彷彿有什警兆神氣,這裡敵人決非易與,還是小心一點才好。心念一動,覺著手中兵器許久未用,又見前後無人,打算試它一試,免得臨時不能得心應手。主意打定,便將手一抬,那附在中部蜈蚣身上的兩把明光耀眼的鉗刀立時飛出,手微一抖又收了回來,當時合筍,退回原處。
  良珠先見敵人兵器形如一條三尺來長的蜈蚣,頭卻生在背上,蜈蚣口內伸出兩把尺許長的鉗刀,刀尖相對,約有兩寸來長,突出向前,上面還隱有一條純鋼打就的彈簧,不是細看,看不出來,想起神乞車衛之言,早就留意,本想冷不防縱身上前將其刺死,遙望前面三賊業已縱入籬內,正待下手。
  忽見前面那賊走著走著將手一抬,嘶的一聲,背上蜈蚣頭突然飛出尺許長短,口中兩把鉗刀同時張開,兩下交錯剪了一剪,那賊將手微掣,錚的一聲隨同彈簧縮轉,那蜈蚣頭重又回到原處,動作極快,這才看出它的厲害,暗忖:這件兵器真個兇惡,對敵之際,誰也想不到這樣兩把鉗刀能夠收發由心,自行飛出,休說手腳人身被它一剪必斷,便是兵器被它咬住,也必吃它大虧。
  另外有什花樣還不知道,狗強盜仗此兇器,不知被他害了多少人,前面一個老賊所用也是奇怪兵器,如不先將此賊除去,定必費事。心念一動,更不尋思,仗著家傳武功,輕輕一縱便到張賊身後,左手一揚,先是一枝飛針打向張賊右手腕上,跟手連肩帶臂就是一劍斜斲過去。
  張賊雖是成名多年的老手,武功甚高,無奈良珠家傳劍術變化無窮,身輕如燕,動作如風,一開頭便下殺手,目光早已罩在他的身上,便是對面動手,蜈蚣剪的機密業已看破,也無用處,何況手中又是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劍,人由後面飛來,驟出不意,如何能夠抵敵?等到聞得腦後風生,料知來了敵人。
  百忙中還想施展殺手,一面縱身閃避,一面用蜈蚣剪回擊,制敵死命,身剛縱起,還未就勢翻轉,猛覺手腕奇痛,中了一枝飛針,連脈門也被打傷,情知無幸,咬牙切齒剛怒吼得一聲,打算猛力回擊,已自無及,當時只覺寒光一閃,良珠一劍已連肩帶背猛力斲下,就勢雙足一點,凌空縱起,由張賊頭上飛過。
  同時張賊也被腰斬做了三段。死前怒極心昏,用力太猛,蜈蚣剪上機簧已被扳開,帶了大半條膀臂,斜飛出兩丈來遠,落在崖坡下面大樹之上,嚓的一聲夾住一根兩三寸粗的樹枝,當時剪斷,落將下來,兩段殘屍鮮血狂噴,也倒向地上。
  良珠一看,身上並未沾上血跡,恐前面三賊入內傷人,忙即追去。剛到便見三賊立在晏瑰所居窗前,縱身欲起,窗中立著一個少婦,容光絕美,滿面驚惶之容,料是淑華在內,忙用連珠飛針照准那賊後腦飛去,當時倒地。
  老賊李清同一賊黨聞聲驚顧,看出敵人厲害,忙即上前夾攻,忽聽前面怪笑,定睛一看,花林中趕來一個老婦,認出昔年生死之仇女俠盜向四姑,想起以前所行所為,不由心膽皆寒。鬥不多時,良珠急於想和淑華相見,先將另一賊黨一劍刺傷,踢倒在地,便即趕進房來與淑華相見。
  淑華見她宛如一樹瓊英,含風玉立,美玉明珠,寶光映人,通名相見之下,驚為天人,為其英氣所懾,幾乎不敢對之逼視。還是良珠先行開口,慰問慇懃。淑華見她語聲清婉,淑氣迎人,神情十分親切,愛到極點,一面暗中埋怨文麟太癡太蠢,放著這樣天仙化人,不與親近,偏向自己糾纏不捨。
  由不得把手伸出,拉了良珠同去床邊坐下,連紫楓在旁也忘了顧及。後來紫楓見她全神專注良珠,神態失常,想起好笑,又見窗外老賊李清已被向四婆打倒,正在喝罵,欲往窺看,轉身要走。
  淑華方始想起不該怠慢人家,忙道:「姊姊請坐。我因感激司徒姊姊,急於稱謝,忘了招呼,姊姊不要怪我。」
  紫楓接口笑道:「妹子不走,去到外面看看有無賊黨漏網,一轉就來。你和良珠二妹先談一會吧。」
  淑華正要起身挽留,紫楓已往窗外縱去,又被良珠將手拉住,笑說:「我們姊妹都極率真,紫楓姊姊人更豪爽,她決不會怪你冷淡,少時再談也是一樣。我是久聞姊姊人好,想見已久,先當賊黨人多,又聽一位老前輩事前警告,不知他們深淺,頗有戒心,後來看出只為首兩老賊武功頗高,但也不是向四婆和妹子的對手,同來數賊更是不堪一擊,又急於與姊姊相見,未等事完便趕了來,不然我也去了。」淑華只得坐下。
  自來惺惺相借,淑華天生尤物,溫柔美豔,語言動作自然端雅,無不恰到好處,使人樂與相對。良珠初次見面,雖覺對方美貌,對人親切,還未覺著有什奇處,及至素手相攜,並肩同坐,談了一陣。
  不知怎的,越看越覺對方討人歡喜,非但容光美豔,修短適中,從頭到腳沒有一點可貶,彷彿天公用了許多匠心,有意造成這麼一個絕代佳人,不似平日所見那些美貌婦女,看去頗美,一經細看,總有一兩處缺點,最奇是人極端雅,偏是笑語溫柔,淑意迎人,彷彿一朵傾國名花,豔光外映,中蘊無限清馨,別具一種吸引之力。
  使人一見如故,如磁引針,被其吸住,相對忘倦,不忍捨去,也說不出是什麼道理,時候稍多,情感越好,漸把來前懷疑不平之念去個乾淨,反倒生出同情,對於文麟,也更覺他癡得可憐,以為寡婦再嫁原合情理,想勸淑華幾句,又不便出口,便借雙方回答,代文麟說了一些好話。
  淑華先聽人說良珠對於文麟十分垂青,人又這等好法,如非初見,恨不能當時明言心事,為雙方作合,後來看出良珠英姿颯爽,人更清麗出塵,外和內剛,不敢冒失拿話試探,想起蔡三姑比她用情更深,又將文麟親手搶去糾纏兩日,有了好些過節,只為文麟堅持成見,才以夫妻之愛化為骨肉之交,便聽晏瑰口氣,也頗偏袒三姑,內中好些為難,話到口邊,又復忍住。
  跟著,紫楓由外回來說:「老賊李清和下餘三賊黨的屍首,均被向四婆棄往山溝之中。李賊淫凶無比,四婆昔年受害甚深,兩個心愛女徒弟均因逼好不從被老賊慘殺,恨之入骨,中間曾托晏瑰訪問李、張二賊下落,均無音信,斷定二賊雖是失蹤多年,人決未死。本定今年春夏之交出山尋訪,不料上門送死。
  「臨死以前,自知不能活命,還想暗下毒手。四婆見他已被自己將他獨門暗器毒藥太陽弩針破去,將人打倒,連另一賊一齊綁往樹林之中。正想殺他祭靈,為以前受害的親友門人報仇,一時疏忽,忘了老賊還會縮骨法,乘著四婆轉身往取香燭,竟將綁索鬆褪下來,縱身欲逃。
  「四婆本是行家,綁得十分結實,二賊又為四婆小流星飛丸所傷,倒弔樹上,沒想到人會逃走。老賊本有脫身之望,不料惡貫滿盈,旁邊一賊見老賊只管自己,沒有同黨義氣,舉手之勞便可將人放落,俱都不管,剛一落地便想逃走,以為自己與四婆無什仇怨,只能脫身,非但敵人不致窮追,便對老賊也有益處,老賊偏不理他,一時情急,低聲急呼,要老賊救他同逃。
  「老賊也真狠毒,見他急呼,恐將仇人驚動,於他不利,強忍憤怒,匆匆將其放落,剛出竹籬逃往側面坡上,忽用暗器將那同黨打死,意欲將死屍放在林內,以為疑兵之計,人卻藏在左近崖穴之中。剛做好手腳將人藏起,四婆業已追來,只當老賊逃遠,正要人林追趕。老賊藏在崖穴裡面,以為身受重傷決難逃遠,藏身近處仇敵決不知道,等到四婆撲空回來,便可從容逃走。
  「哪知驕狂太甚,來路途中遇見井凌霜大姊的丈夫嵋山樵子孫登,為探晏大姊和淑華、二姊的藏處虛實,不合仗著官家勢力發話恐嚇。孫大哥看出賊黨路道,只當大姊在家,想引他們來此送死,指點完了途徑正往前走,忽遇一位老前輩,說大姊方才正往馮村探敵,並尋一位老友,雙方也是多年不見,還談了幾句才行分手。
  「想起這裡只妹子一人,二姊人又文弱,來賊均非庸手,惟恐弄巧成拙,不顧回家,忙趕下來。前面二賊被我殺死一個,因防來賊不止兩個,又不知二妹來此,恐淑華、二姊受害,不敢戀戰,退將進來。那賊不知厲害,隨後追到,被我用險招一劍殺死,縱上房頂,登高一看,二妹業已與敵動手。
  「同時發現後院涼亭頂上伏著一人,先還當是賊黨,因不放心二姊一人在此,又知有二妹和向四婆兩人應敵決可無礙,打算先將二姊保住,相機行事,也未細看,便縱了下來;後聽二妹說來賊已全被擒,一算人數,想起涼亭上還有一個,趕往探看,已無蹤影,四婆正追逃賊未歸。
  「孫大哥到時,因見前面二賊不是我的對手,又見二妹掩在賊後一直不曾現身,但他看出老賊刁狡,身法極快,雖受重傷,目光不停,恐其另有詭計,又防後面還有餘黨,藏在涼亭上面想等四婆拷問明白、殺賊之後再走;果然四婆轉身往取香燭桌椅,賊黨便乘機逃走,因見來賊逃走不快、路又不熟,掩往前面藏伏。
  「正要下手給他一點苦吃,老賊忽將同黨殺死、隱藏起來,知其無法逃遠,便將四婆攔住,告以藏處。四婆也是怒火頭上一時大意,到了穴前便厲聲大罵,叫老賊滾出領死。老賊藏在裡面,沒看出還有一個強敵由側繞來,妄想拼命,因右臂已受重傷,便將幾枝毒藥暗器藏在左手,假裝膽怯求生,口中哀告,戰兢兢由穴中探頭走出,冷不防左手一揚,身子一挺,連人帶暗器照准四婆衝射過去。
  「不是孫大哥看出老賊兇險,手疾眼快,一劍便將左手斬斷,一腳踢倒,四婆不死,眼睛也被打瞎,暗器奇毒,能否解救尚不一定。我趕到時,老賊左膀斬斷,肋骨又被孫大哥一腳踢碎,業已痛暈過去。孫大哥因聽四婆說此賊萬惡,心中有氣,等其醒轉,又點了他的穴道。老賊痛苦不堪,這才說出他是狗子唐錦昌的爪牙,奉命搶淑華二姊,共只六人,全數送命。
  「孫大哥隨說日前遇見小江神白通之友,談起唐氏父子無惡不作,狗子之父倚仗朝中親貴,身是封疆大吏,平日貪贓在法。殘害良民,更是萬惡,為防官家勢力太大,難免連累善良,已約了幾個同道和彭家小妹,先到狗子家中,將那許多惡賊狗黨,暗中分別點了死穴,再尋老賊如法炮製,連那幾個助紂為虐的惡幕賓一齊點穴處死。
  「但聽人說老賊自知為惡太甚,苦主太多,防人行刺,除五個為他搖鵝毛扇的惡幕賓外,還有五個護院教師,均是江湖上十惡不赦的惡賊巨盜,借他勢力,隱身為惡,休說尋常百姓,便是不肯與他同流合污的同僚下屬,稍不遂意,便命五賊暗算害死,常時殺了本人還要害他全家,名為連根拔,號稱文武雙五鬼。
  「狗官常時以此自豪,其中最厲害機警的便是這李、張二賊,不料無意之中被我們除去,白通等必能成功無疑,此舉非但太快人心,還免因此生出後患。人說白通手辣心狠,疾惡如仇,照此作法,所殺全是惡人,也不為過。
  「我便請他進來坐上一會再走,他偏不肯,說井大姊在家等他夜來賞月小飲,業已耽擱,恐其在家懸念,只將那柄蜈蚣剪借去,並說所遇前輩異人,談起司徒二妹性剛好勝,這幾日內馮村來了不少賊黨,均知寒萼谷是他敵人聚會之處,難免前往擾鬧,有諸老在,外面又有神獸大黃守望,敵人一到,首先警覺。
  「人在谷中自然無事,孤身在外行走,萬一狹路相逢卻是討厭;寒萼谷後山怪人兄妹雖是旁門左道,女的人性頗好,雖受乃兄之逼,好些不已,並非本心,如能善與結納,必可引其歸善,將來免卻許多煩擾,不可與乃兄同樣看待等語。孫大哥知道此老料事如神,所說有因,令我轉告,人便走去。
  「所以去了這大會工夫。淑華二姊今朝才聽大姊說她人好可愛,早想見面,一則連日忙於用功,又知傷病尚未痊癒,不便驚動,此時見人,果是勝於耳聞,只惜人大文弱,容易受欺。以後能和大姊一起學點武功,就更好了。」
  淑華見連日所遇幾位女俠,都是那麼天真豪爽,真切誠懇,難得那麼一見投緣,相逢恨晚,也極高興,正在謙謝。
  良珠見她帶有疲倦之意,人雖高興,舉動有點勉強,笑問:「二姊尚未痊癒,還是睡在床上再談。我家中有客,也快走了。」
  紫楓也在一旁勸說。淑華方才受驚,本已頭昏心跳,因和二女一見投緣,心中喜幸,又是初次相逢,不便失禮。原是勉強陪坐,聽二女同聲相勸,自己也真力乏不支,只得告罪,依言臥倒,再三留良珠多談一會,等晏瑰轉來再走。良珠覺著出來時久,家中來客又是長輩,只得又坐了一會,告辭回去。
  淑華還要起送,良珠力辭,說:「你我一見知已,以後成了自家姊妹,還要常時相聚,無須客套。」
  紫楓也說「不必。」
  淑華也覺頭暈,只得罷了。良珠走後,紫楓看出淑華疲倦,推說要做功課,便自辭去。
  淑華人已疲極,想了些時心事便朦朧睡去,醒來天已快黑。先是晏瑰回轉,說:「往寒萼谷去了一次,因奉簡冰如之命往探賊巢虛實,並想就便尋一老友,歸途又往寒萼谷回信,兩次均與良珠相左,不曾見到。聽說人已來過,二妹你看此女如何?」
  淑華便說:「良珠實是神仙中人,妹子蒙她看得起,以後成了姊妹,實是萬幸。」
  外屋有人走動,晏瑰走出一看,正是三姑,說:「周文麟業已引來,現在門外等候。」晏瑰令她先不要對淑華說,看二人相見是何心意。跟著文麟久候三姑不至,走了進來。
  淑華傷病本已好了十之八九,只為思念愛子、良友,想起身世孤苦,心中愁悶,及至文麟尋來,多年知已,生死患難之交,劫後重逢,又聽說愛子文武學業俱都大進,並還死裡逃生轉禍為福,與小俠女李明霞彼此情好,將來必可結為夫婦,他那六陰死脈非但不會短命,因得異人傳授,以後只比常人還要強健長壽,不由喜出望外。
  雖然文麟癡心深情,苦戀自己始終不變,左右兩難,愛子又快成人,是塊心病,畢竟將來的事,眼前放著多情貌美的蔡三姑和司徒良珠,只要日常苦口勸說,也許能有挽回,使其選擇一個結成良姻,免得誤已誤人。
  等到文麟結婚之後,再帶愛子回轉家鄉,將田產變賣,索性搬來山中,和文麟夫婦住在一起,朝夕相見,今生雖無同夢之想,彼此心神上總可得到一點安慰,免去好些相思。念頭一轉,覺著有理,心事放開,人更精神起來。文麟見她有說有笑,也極高興。
  蔡三姑雖是情癡,鍾情文麟,但知二人多年心頭愛侶,淑華非但貌美溫柔,言語氣度無一不好,又見二人相對驚喜、情發乎中自然流露之景,想起人家相好在前,也就強把心思放開,只管羨慕,自怨命苦,遇不到這樣多情郎君,因見文麟對她慇懃,比以前親切得多,並非故意做作,知其情有獨鍾,對於自己實是感激愧對。此事本來不能怪他,也將前念放開。
  晏瑰更是一個聰明絕頂的奇女子,對於二女,固是投機,便對文麟,也有好感,覺著這樣男子。也頗難得。四人談了一陣,淑華提議,又將何紫楓拉來同飲。賓主五人談笑風生,俱都高興非常。
  紫楓人甚豪爽,席上說起:「方才良珠本要拉我往寒萼谷夜飲賞月;只為大姊未回,二姊一人在家,只向四婆一人會武,恐有賊黨來犯,無力並顧,因此未去。聽孫大哥口氣,好似良珠二妹途中難免有事,不過孫大哥人最沉穩,遇事不動聲色,方才急於回去,必知良珠途中有險,不是暗中護送,便是趕回家去將井凌霜大姊約來,因知良珠好勝,日前她姊妹二人又有一點爭執,無事決不露面,卻在暗中保護,我決料得不差,明日便可知道。」
  晏瑰驚問:「良珠走了多時,楓妹方才怎未提起?」
  紫楓笑答:「她剛走不過刻許大姊便回,天已將近黃昏,所行必是小路,否則大姊已在途中相遇,怎會錯過?現在計算,還不到兩個時辰。我聽孫大哥的口氣,事情雖險,似無大害。他夫妻的性情我所深知,井大姊又積良珠至好,真有危險,決不是那等說法。我想那位老前輩既知此事,也決不會袖手。
  「我又忙於用功,沒有過來,剛將功課做完,想湊熱鬧,吃點好酒好菜,三姊便來喊我。我想無事便罷,如其有事。必在閻王溝一帶,一則當地形勢險惡,無論是走何方,均是必由之路,怪人兄妹所居又與當地相對,有人在崖上走過,老遠便可看出,和寒萼穀成三角形,良珠如其越崖而過,容易被人看出。
  「日前聽說怪人對於良珠原有求婚之意,不是他妹子知他妄想,再三勸止,有時表面相助暗中化解,良珠就不被他暗算,也必與之破臉,成了仇敵。聽說怪人至今不曾死心,兄妹幾乎為此反目,他新近又得到一對奇怪兵器,如不是他夫妻暗中相助,突然遇上還真討厭呢。」
  晏瑰聞言,面色立變,略一尋思,便對淑華、三姑說:「我這人向來不拘小節,今夜還有點事,不知何時回轉。這裡被褥床鋪俱都現成,要什東西,尋不到的,可問楓妹、向四婆要。你姊妹和文麟均非世俗兒女,知已骨肉之交無須避什嫌疑,如願同居一室,分為兩床安眠,一敘別後相思和彼此的心情自然是好,否則就這兩問房,由你三人自便。我家沒有傭人,只一個向四婆,但她年老孤僻,最好不去睬她,我們自己動手安置。明朝也許能把煌兒與二妹帶來,我先走了。」
  紫楓笑問:「大姊,你料良珠二妹如與敵人狹路相逢,這時還在動手麼?」
  晏瑰笑答:「事尚難料,也許不會這久。我真恨那野人不過,也不照照鏡子,憑他那樣醜惡殘忍的野人,也敢胡思亂想,真個該死舊前聽說他養有好些毒蟲猛獸,常用生人喂養,所殺雖是惡人,這樣兇殘行為,先就容他不得!早就有意尋他,今日竟敢欺我好友,只要被我遇上,管他是什來歷,我也做了再說。
  「三妹這裡不熟,二妹、文麟更是初來,你酒量好,可代我作主人,先陪他們暢飲些時。等到吃完,再幫他們安排臥處,代取應用之物,多談一些才許回房。好在都是骨肉之交,就有什話,不用避人,老伯又未回山,能和他們同作長夜之談更好。」說罷,走往屋內,戴上面具,換了一身密扣短裝和一件披風,帶了寶劍,匆匆往外走去。
  紫楓笑道:「我這位大姊比我還要性急,聽不得一點不平之事。我想孫大哥所遇老前輩,雖未說出姓名,對於此事必有安排,湊巧也許所遇異人就是家父。他老人家雖然隱居本山,照樣山棲野宿,和昔年一樣,輕易不肯回家,過門不入成了常事。
  「自從去冬請來白蓮大師傳我越女劍法之後,便一去不歸,蹤跡卻在後山一帶。妹子幾次尋去,再三請求,都不肯回,並還難得尋到,否則除了簡太師伯,別人未必能知怪人來歷。要是家父得知此事,良珠若與怪人相遇也可無妨,不是這樣,妹子早趕去了。」
  淑華愛極良珠,聞言心方一驚,忽聽遠遠傳來眸的一聲獸吼。
  文麟聽去耳熟,方要開口,紫楓已先驚道:「此是寒萼谷守洞怪獸大黃,怎會在此吼叫?莫非良珠真個遇險不成?」
  淑華、文麟聞言大驚,文麟便要出外探看。
  三姑攔道:「相隔尚遠,你去不得。良珠如不是敵人對手,連我去了也是白送,你更不行。」
  紫楓接口道:「此言不差。我料大姊還未趕到當地,必是大黃看出不妙,想大姊往援,怒吼告急。聽這吼聲相隔不近,這一帶山徑曲折,上下繞越之處甚多,走路趕去,少說也有八九里。聽吼聲來路,也許良珠沒有走到閻王溝便遇對頭。
  「當地兩面削壁,底下一條深溝,想是急於回家,打算由下面橫斷過去,到了對崖再走山頭直路,這樣走法雖然奇險難行,路卻近出兩倍不止。因非尋常往來之路,故此大姊那好目力,歸時天還未黑,都未遇上。雙方動手時候必已不少,這樣險僻之地,不知怎會遇見敵人?我便追去,也趕不上。大黃必已先到。
  「大黃乃北天山特產猛獸,與白雲窩金拂同類,最是靈警。我雖不通獸語,去年往寒萼谷尋它,曾聽司徒兄妹說起它的特性,聽得出它吼聲喜怒;也許看見主人與強敵相持,它也被敵人絆住,有力難施,才會這樣情急。這東西力能生裂虎豹,手捉飛鳥,御風而行,其急如飛,比馮村惡獸黃猩子還要厲害。
  「多高本領的敵人也經不起它一爪,對方必有怪人兄妹在內。好在大姊趕去,大黃吼聲必已聽見,今夜無雲,月光又好,決不至於錯過。我去無用,還要防到馮村賊黨萬一來此擾鬧,不能離開。我們不要說話,留神靜聽,再隔一會就可聽出雙方勝敗了。」
  隨聽大黃怒吼連聲,遠遠傳來,彷彿聲在地底,入耳甚悶,隔不一會,又聽一種獸吼,聲甚洪厲,雙方怒吼不已。剛聽出大黃與另一惡獸拼鬥,猛又聽一聲極淒厲的吼聲,大黃跟著一聲長嘯,底下便沒了聲息。
  紫楓說:「聽此吼聲,大黃似已得勝。如何雙方都不再吼嘯?此事奇怪。」
  忽聽院中有人在喊「么女。」
  紫楓應聲奔出,隔了半盞茶時回轉,進門便道:「爹爹方才回來送信,說馮村來了幾個華山、五台兩派的餘孽,大約今夜便要去往寒萼谷生事,湊巧還來這裡騷擾。這裡孤零零一所茅篷,平日自然無事,就有什麼毛賊來此,有大姊在家,也是自尋死路,目前卻是不然。
  「一則馮村有一賊道,與離此五里雙鬆坪大智庵隱居的老尼師徒相識,今日午後賊道往訪。那老尼昔年雖是異派中人,在峨嵋鬥劍以前便痛悔前非,帶了徒弟隱居本山,平日步門不出,只種一些山糧度日,清規甚嚴。惡道並未將她請動,歸途無意中望見這座茅篷,同時又遇孫大哥由峰頂縱下匆匆回去,先拿不準是敵是友,回到馮村一說。
  「老賊馮越知道後山一帶,不是他的同黨便是對頭,因聽孫大哥武功極好,生了疑心,遲早必要命人來此窺探,如見周兄、三姊在此固是不容,便見我們,也必不肯放過。大姊今夜事完便要往寒萼谷待命,聽簡太師伯指揮,暫時不會回來。我們這面人少,有好些事均要她辦,分開力弱,你們三位更是可慮。
  「本來大姊還不服氣,想要回來坐鎮,因有簡太師伯之命,不敢違背,我爹爹又再三相勸,說大家暫住寒萼谷,非但人多熱鬧,還可就便向諸位長老討教,使二姊母子早日重逢,妹子也得好些益處,這才答應由爹爹回來通知,連夜起身遷居寒萼谷。這裡便由爹爹和向四婆留守。
  「賊黨不來便罷,賊黨如來,也有法子應付。你們三位一走,便少好些顧忌,並說良珠二妹果在閻王溝前面遇到強敵圍攻,說來話長,時機瞬息,敵人發難也許就在眼前。爹爹已同了一位老前輩去往前途山頂守望,遇見敵人便迎上前去將其引開,為我們斷後。此時起身,越快越好。」
  三姑因和良珠有仇,雖經晏瑰、淑華、文麟三人再三勸解,淑華方才又向良珠力說三姑身世可憐實是好人;三姑也知良珠對她已無敵意,想起前事終是難過,還想不去,當地如不能留,便要回轉家中。
  紫楓忙道:「三姊你真糊塗!老賊因你拼命犯險往救周兄,當著沙鎮方給他難堪,以前許多陰謀無恥之事雖未十分明言,語多刺骨,老賊作賊心虛,無地自容,業已恨你入骨,必有毒計。你如回家,比在這裡還要兇險。你又孤身一人,村中就有幾個會武的,決非賊黨對手,萬一被他擒去,死活兩難,豈不冤枉?」
  三姑聞言,想起身世經過,好生悲憤,忍不住流下淚來。
  文麟見她悲苦,心中不安,又見紫楓已將晏瑰和淑華的一個衣包拿將出來,重新札好,又取了兩床被褥,以防人去太多,萬一司徒家中準備不及之用,剛收拾好,便連聲催走。
  淑華又向自己暗使眼色;文麟忙湊過去,低呼:「三姊不要傷心,都是小弟累你受害。司徒兄妹為人義俠,最是真誠,如今已知三姊為人,只有同情,決無輕視。三姊便不看二姊小弟薄面,也應看在大姊臉上,請快走吧。」
  淑華在旁聽出事情緊急,紫楓連良珠遇險經過都來不及說,驚弓之鳥,早已膽寒心跳,也在一旁拉住三姑的手,連聲勸告,並說:「我們今已成了異姓姊妹,義共安危,三妹如其不走,我和文弟只好陪你同在此地聽命,都不去了。」
  三姑見她滿面憂急,詞色誠懇,便文麟也是那樣情急親切之狀,不禁感動,強笑答道:「我實無顏與良珠相見。妹子生來苦命,從無一人對我真個關切,想不到二姊對我這樣情厚,就是被人笑話也值得了,遵命就是。」
  文麟忙道:「司徒二妹天真義俠,人是再好沒有,以前誤會業已解開,以後只有彼此親近。三姊不必多心。」
  三姑聽他稱贊良珠,想起前事,心中一酸,氣憤憤看了文麟一眼,想說又不好意思,便不再理他,轉身笑說:「二姊病體初癒,人又文弱,此時想起楓妹要拿包裹,不能背人,這位周相公走這樣險峻的山路,自己還未必好走,我不去還真不行呢。」
  紫楓已將包裹行李匆匆打好,尋來一條扁擔挑起,聞言笑道:「本來我想背二姊,請你來挑,到了路上再換人也是一樣。」
  文麟覺著身是男子,空身上路不好意思,忙說:「這一段路似還平坦,由我先挑一程如何?再不,分將開來也好。」
  紫楓笑說:「周兄你雖練過幾天武功,這類險徑卻未走過,如何還挑東西?分開來拿,反更吃力麻煩。」
  三姑接口道:「周相公,你算了吧!你不挑東西,到了險地還要別人照應呢。這不是客氣的事,你看我二姊多好,她那樣溫柔周到的人,真把我當作親姊妹一樣,一句門面話都不說。力與心違,何苦來呢?你要真不過意,到了平處,你我把二姊背上一段,不更好麼?」
  文麟知她借題發揮,眉宇之間隱含幽怨,回憶前情,也實過意不去,不由面漲通紅,低聲央告道:「都是小弟不好,三姊不要生氣。」
  三姑見他滿面愧容,也不再多說,一面忙著取了一條長綢帶,連同身邊套索,將淑華全身網住,背在身後,隨了紫楓一同走出。
  淑華見她意誠情真,心更感動,知道非此不可,無法推謝,只得聽之。到了路上,悄聲說道:「三妹,我先蒙你和大姊救命之恩,又待我如此好法,將來怎麼報答你呢?」
  三姑淒然答道:「不怕二姊多心,我兩姊妹都是苦命人。你還有個對你終身不二的良友時刻關切,膝前又有那好佳兒,妹子卻是孤苦零丁,一無所有,難得遇到姊姊這樣一個異姓親人,我已認為幸事,但盼以後能和二姊長聚一齊,永不離開,早晚得到你一點溫情,不似以前孤鬼一樣,稍一疏忽便受惡人欺凌暗算,就心滿意足了。」
  淑華見她傷心,忙安慰道:「三妹不要悲苦,我和你情同骨肉,無論如何也必盡心,總要做到大家稱心如意才肯罷休,放心好了。」
  文麟雖然不便背人,心心念念仍在淑華身上,明知三姑輕功極好,走到路上,看出那一帶不似日間所見山路,果然險峻非常,仍不放心,緊隨在後,一聽淑華語帶雙關,心甚愁煩,知其必要強迫答應三姑婚事,但又無計可施,走了一段,心正難過。
  紫楓挑擔在前,忽然趕回,低聲說道:「前面不遠便是閻王溝。我已望見爹爹同了一位老前輩朝馮村來路眺望,不時在崖上走動隱現。那位老前輩業已迎上前去,飛行絕快,也許有什強敵趕來,心正驚疑,爹爹忽由側面趕過,吩咐到了閻王溝前,先尋地方藏起,免被敵人發現。我們快走。」說罷,又往前面趕去。
  三姑見路甚難走,自己無妨,恐文麟萬一失足,回顧淑華道:「文弟雖練過輕功,到底功夫還淺,這條路實在太險,一個不巧難免失足。我和你二人生死骨肉之交,不應再有嫌疑。請你伸出手來將他拉住,妹子常時由此往來,即使他滑跌了,有人拉住可以無事,免得前後分開顧不過來。」
  淑華聞言一驚,想了想,笑道:「你和他也是姊弟,你拉他走,和我一樣,我又沒有力氣,拉也無用。」
  三姑始而不肯。淑華見所行是一嶺脊,寬窄不等,怪石低昂,崎嶇異常,先在黑暗之中,三姑走得又穩又快,一路低聲說笑,還未覺著,後有月光由山缺照下,這才看出當地一面絕壑千尋,深不見底,一面是片陡坡,形勢奇險,山風又大,如換自己,早已被風吹墜,三姑卻是行若無事,從容前馳。
  不知文麟近在山中練了幾個月的輕功,得有峨嵋真傳,稟賦又好,並不妨事,連三姑也是關心太甚,想起文麟一個書生,深夜荒山行此險徑,心膽一寒,不由脫口說道:「三妹請你不要怪他,早晚總有向你賠罪之時。如說姊弟之情,你我都是他的姊姊,彼此心跡光明,談不到嫌疑二字。我實是手弱無力,恐有危險,真要當我故意推辭,我兩人都拉他一把如何?」
  文麟見淑華邊說邊朝自己招手,那一帶地勢恰又較寬,忙即湊近,剛想去拉淑華的手,淑華怒視了一眼。
  三姑還當文麟真個害怕,過來拉她,心中一軟,恰巧回手接住。
  淑華見他回看自己,只得伸手拉住文麟肩膀,笑說:「一人一手,叫她如何走路?我二人一上一下將她拉住,就有一個疏忽,也好一點。」
  口中說話,偷覷文麟,手雖遞於三姑,目光卻不時望著自己;三姑卻是一片真心,遇到險處,不時低聲囑咐,拉得甚緊。
  淑華看出文麟全神注定自己,毫不理會三姑,一面連打手勢,假裝負氣,把頭往外一偏。
  文麟從小受制已慣,恐其不快,勉強說道:「三姊你背了二姊,又要留神腳底又要顧我,豈不吃力?我拉你吧。」
  說罷,反手將三姑手腕連同衣袖一齊拉住,淑華方始回過臉來。
  三人各有心思,走不多遠便到閻王溝前危崖頂上,下面乃是一條又深又闊的山溝,形勢比來路還要險峻。
  紫楓低聲悄說:「你們背著人不能走快,我真擔心事呢。那旁想已動開手了,快到下面崖洞裡面藏起。洞在半山崖上,恰巧斜對敵人來路;又背月光,既可上升又可觀戰,索性等到雙方分了勝負,看清形勢再走。
  「如我料得不差,敵人許往青峰頂茅篷擾鬧也未可知,不是拿他不穩,為防他往寒萼谷去,中途被他追上,難於藏避,此時便可起身了。下面便是良珠二妹遇險之處,人還不知受傷沒有。我們到了洞中談上一會,再相機起身,敵人來意也知道了。」邊說邊引眾人順著崖坡往下走去。
  兩面都是峭壁,只此一條崖坡,雖極險滑陡峭,曲折又多,仗著二女輕功極好,文麟也有一點根基,走起來並不費事。就這樣三姑、淑華仍不放心,將文麟拉住,一同繞到中崖角上一座險僻石洞之中,藏在裡面朝外窺探,一面談起良珠遇險經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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