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念切孤寒 開荒談俠女
  情殷舊侶 軟語勸癡人

  二女定睛一看,彭濤已和來人對面說笑起來。玉瀾方始放心,笑對淑華道:「哥哥雖然心細,卻沒有我爽快。你看天已快亮,鬧了一夜,大家全有些餓,難得這班毛賊悔禍感恩,備了一桌酒菜,不來享受,那等豬狗不如的老賊,一刀就可了事,和他哪有許多話說?並且常升還在人家養傷,我們回船接他,一則逆水行舟,我兄妹又還有事,也不想時限多緊,岸上那人不知是誰,怎不把老賊殺死,請上來呢?」
  正談說間,忽聽老賊慘嗥了幾聲,再看岸上,人已被殺,由向五和兩賊黨抬走,白衣人又和彭濤談了幾句,便自分手,往下流危崖上縱去,晃眼不見。
  彭濤回船一談,才知彭濤問出老賊藏有不少金銀,在離此十里的牛角漢危崖山洞之內,當初原有兩名心腹賊黨助他藏著,後因老賊天性凶狡,將二賊用計暗殺,打算一人獨吞。
  彭濤想用藏金周濟貧苦,先使老賊多受罪孽,然後迫令獻出。老賊到此地步,才知平日傷天害理在用心機,只得從實說出。彭濤本定押他同往發掘,為了另有一事須往赴約,又因白衣人趕來,發生了一點事故,夭明之後便須起身,看出老賊所說不是假話,便命向五將其殺死,說罷便令開船。
  彭氏兄妹見秋棠侍立在側,憐她年幼忠義,便命入座同吃。淑華待人最是寬厚,經此患難,對於秋棠更加憐愛,聞言略微客套了幾句,便令同坐。
  秋棠堅辭不允,又聽彭濤說:「山中隱居,一同力作,人都一樣,有什尊卑之分?」主人更是寬厚,情如母女,只得謝諾同坐。
  玉瀾更愛秋棠,說:「此女聰明勇毅,只為身世孤寒,做了人家使用丫頭,雖蒙二姊厚待這樣下去仍不免於埋沒,難得年紀輕輕,這等機警膽勇,等送二姊到家,妹子將她帶走個兩三年,使其學點本領再行回來,姊姊一門孤弱,遇事也可免受欺凌,你看如何?」
  淑華聞言大喜,便說:「此女靈敏忠義,本來可愛,愚姊此次仗她捨身相助,才得免去凌辱,方打算回家收為義女,並不當她下人看待。得蒙玉妹垂青,收到門下,再好沒有。」
  玉瀾笑道:「二姊如非對她有恩,她也不會與賊拼命了。既是這樣,就借這一席壓驚酒,便命行禮吧。」隨命船家點上香燭,行禮之後再行痛飲。
  彭濤笑道:「玉妹就是這樣性急,到了地頭行禮不是一樣?白六哥找我有事,又要趕赴前日之約,吃完我還要走呢。」
  玉瀾道:「事情要辦就辦,這能有什多的耽擱?」
  說時,船家已忙著點好香燭,來請行禮。淑華又請玉瀾就此收秋棠做徒弟,先行拜師之禮。玉瀾一口應諾。
  秋棠自是喜出望外,嘻著一張小嘴,高興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時改了稱呼,分別禮拜,二次入席。
  吃了一陣,彭濤便要起身。淑華忙命船家攏岸。
  彭濤說:「去路與此相反,隨身小包均在老王壩岸上,只為腹饑,又想和舍妹談幾句,才同了來。此時酒足飯飽,船離岸近,無須停泊了。」說罷。又朝船家告誡了幾句,兄妹二人同去船頭,各自縱身一躍便到岸上。
  淑華、秋棠見他兄妹一躍好幾丈高遠,捷如飛鳥,正在相對驚歎,玉瀾已飛身回船,面上似有忿容,因其去而復返,不知何事,雖然一見投緣,結了姊妹,到底新交,未便探詢。玉瀾也未再提,只命船家撤去殘肴,催舟上駛,午後務要趕到韓家沱去接常升,又請淑華安歇。
  淑華因她也是一夜未寐,勸同就臥。
  玉瀾笑答:「妹子往來江湖,三兩日夜不眠不休乃是常事。現在船家已悔禍學好,我兄妹還有一點事情須要去辦,何況人又不倦,二姊只管安歇,秋棠年輕,昨夜雖受驚恐,尚無倦容,正好就便教她一點人門口訣,途中先學起來。午後到了韓家淪,尋回常升,再請姊姊起來吧。」
  淑華謝諾,自去後艙安臥。秋棠看出師父愛她,越發歡喜,玉瀾見她靈慧異常,一點就透,更加憐愛。
  師徒二人正談說問,忽見一葉小舟,船上立著白衣少年,由上流頭掠波而來,其行若飛。秋棠方覺那船快得出奇,微聞「噫」了一聲,跟著便見玉瀾伸手窗外連揮了幾下,晃眼兩船臨近,看出船頭上少年正是老王壩崖頂飛墮的白衣人,少年已飛身越窗而入。
  秋棠知非外人,忙去取了茶來。
  玉瀾已面帶愁容道:「此是你的師伯,上前見禮。」
  秋棠依言禮拜之後,玉瀾低聲說道:「我本意將你母女送到地頭再走,不料我家中發生一件要事,必須趕了回去。方才默查船家,已實膽寒,決不敢再有他念。不過常升年老體弱,救起之後便發寒熱,臥床不起,現由你的師伯送往友人家中醫治,恐有數日才能痊癒,帶在船上也不方便。
  「你義母大難之後,人正疲乏,可任其多睡一會,不必驚動,醒來再對她說,非我為德不卒,實是迫於無奈。好在船家已全制服,前行多是熱鬧城鎮,江中舟船往來不斷,決無他虞。等到峨嵋附近的八里灘鎮上,再改坐轎回去。萬一途中有事,可將這只銀鏢與看,說我彭氏兄妹好友,當有照應。
  「起旱以前,先命船家往八里灘鎮上尋一姓白的老頭,他見此鏢,定必命人護送。你母女只管放心,不必膽小害怕。到家照我所傳勤習,我事一完,自來接你。也許你們起旱以前我能趕到都在意中,此時尚拿不准。待我囑咐船家幾句,就隨白師伯起身了。」說罷將鏢取出。
  秋棠接過一看,鏢長不到三寸,上刻虎頭和「彭」字,心雖依戀不捨,但見玉瀾面有愁容,料是急事,只得應諾。玉瀾隨將船家喚來,令其小心照護,不許絲毫違背懈怠,並說:「我尚有事,須要離船他往,不定何時回船。如能由此洗心革面,好好營生,自無話說,稍犯前惡,昨夜所殺賊黨便是你們榜樣。」
  船家早已嚇破了膽,彭氏老少諸俠威名又所深知,越發死心塌地,哪敢再生別念?又疑對方故意離開,借此試心,暗中考查,全部諾諾連聲。玉瀾看出所說是真,心放好些,遣走船家,重向秋棠叮囑慰勉了幾句,匆匆同了少年改上小舟,往上流駛去。
  秋棠遙望小舟去遠,折入支流,又有了一些倦意,便在艙中和衣臥倒,船家因玉瀾令其按例停泊,聽淑華吩咐行事,韓家淪接人之事暫時作罷,也未人艙驚動。主僕二人連受驚險危難,一夜無眠,全都倦極。這一睡直到酉初,淑華先醒,見日色偏西,靜悄悄的,只聽櫓聲效乃和江波打船之聲,喚起秋棠一問,才知玉瀾已走,因見船家恭順和善,與前大不相同,照此行駛,明日夜間便可趕到八里灘。玉瀾高義可感,只不知有何急事,不別而行。
  聽說八里灘離峨嵋只數十里,淑華見泊處是一鄰近城邑的大鎮,知道船家上岸買完應用食物就要開走,也未在意。待了一會,忽然發現岸上有一華服少年,不住朝自己這面張望,徘徊不去。淑華見那少年生得獐頭鼠目,神情鬼祟,疑非好人,忙告秋棠,避開臨窗一帶,跟著便聽船家和人說話。秋棠側身一看,正是前見少年,聽口氣似在打聽淑華來歷,吃船家數說了幾句,冷笑走去,剛覺少年不懷好意,船家已忙著把船開走。
  到了江中,便聽一船家冷笑道:「天底下竟有這樣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們昨夜那多的人尚且不行,看他神氣,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坐地虎,也敢昏想吃湯圓,豈非笑話!這是現在,我們受了彭家小俠一場教訓,把人管好,不願惹事了,要是前三天遇上,不當時打他一個半死才怪!」
  另一人道:「事情難料,這狗東西走時神氣不好,就許有點門道,方才你還是把彭家二位小俠的旗號打出來,要省事得多。」
  前人答道:「本來我想說的,後來一想這類小狗種太可惡了,彭家兄妹何等威名,本人就算不曾暗中跟來、他那信號銀鏢,是在江湖上走,沒有人不知道,到時一拿出來,哪個敢惹?頂好他回去約人追來,給他一個硬釘子碰回去,以後長些眼睛,真要是個秧雞兒,不知死活利害,冒失下手,憑這彭家信號,哪裡找不到照應?單憑我們幾弟兄,也把他打發回去了,怕他作什?」
  另一人道:「話不是這樣說,能夠無事,豈不是好、我看這廝好似練家,聽你說那一套難聽的話,並未發作,只冷笑一聲,轉身就走。如是常人,少年氣盛,至少也要說上兩句大話來遮臉面,哪怕說了不算呢,當場總好看些,他竟會一言不發,行時又朝我們的船,連回頭了兩次。
  「我料這廝善者不來,來必不善,我們全仗這位船客求情,死裡逃生,還分得了好些財物,彭家兄妹走時又再三告誡,萬有一事,對不起人,自身還脫不了干係,到底小心些好。」
  秋棠聞言大驚,忙向二人探詢,才知方才華服少年因見淑華美貌,又是孤身女客,不知怎會看出船家以前來歷,上來先說黑話探問女客來歷,並許重利。船家自經昨夜變故,已全醒悟,立志學好,又畏彭家威名,感激淑華代求不殺之恩,這類話本聽不入耳,再見對方驕狂自大,越發有氣。
  此時同伴未回,只他一人在船,便以冷語譏嘲,說:「女客來歷大呢,不必費話。如想自找無趣,今夜船泊八里灘,你明早尋來;包能見到。」本意下午船到八里灘,不等天黑便可尋到白老頭,如對方趕來也不妨事,意欲使其吃點苦頭,或是丟臉回去,特用言語相激。同伴回船,少年已走,間知前情,責其多生枝節,因而爭論,實則全不相干。
  秋棠早聽船家說過,彭家信號銀鏢所到之處,休說西南諸省,便是北方,也無人敢於侵犯,所遇越是江湖中人越有照應,隨口問答了幾句,回見淑華傍枕小睡,眼已閉上,因船家口氣十分拿穩,便未驚動。這時早飯剛過,順風揚帆,滿擬下午可到,不料走出不遠忽然變天,順風轉成逆風,又下了一場大雨,船到八里灘,天已入夜,雨也未住,只是小些,途中別無異兆,又是雨天,全都忽略過去。
  淑華見所泊雖是大鎮,深宵風雨,體貼船家,想等明晨再命他往尋白老頭,朝岸上略看了看,便和秋棠上床安歇。睡了一會,淑華夢中驚醒,瞥見地上白影,推窗一看,風雨已住,雲淨天空,皓月千里,江岸上一片空明,平波粼粼,閃動起億萬銀輝,到處靜悄悄的,除天水相涵,夜景幽絕,想再賞玩些時再行歸臥。
  忽聽岸上好似有人走動,心想:「時已深夜,泊處離人家頗遠,怎會有人往來。」跟著又聽船家喝罵,忙喚秋棠去往船頭探詢。
  淑華母女為了起身方便,原是和衣而臥,船家共是六人,分住船頭、後艄兩處。秋棠剛被喚醒,走出後艙,便聽船頭喝罵,似已動手,同時又發現對面岸上停有兩乘小轎和四匹馬,水邊立有數人,似是轎夫之類。
  二人情知有異,好生惶急,剛想起那只銀鏢,取在手內,船頭上已有人受傷跌倒,隨聽來人大喝道:「無知鼠輩!既知厲害,叫那兩個女的出來,乖乖跟回莊去,我們決不會難為她,否則你們一個也休想活命!」
  淑華聞言,心正發慌,不知如何是好,船家已帶著滿臉驚惶搶進艙來。見面一問,才知前遇華服少年乃當地一個花花公子,名叫唐錦昌,乃父是朝中大官,家財富豪,本人又練有一身武功,養著好些教師打手,平日仗著財勢暴力,酒色荒淫,霸佔民女,無惡不作。
  本隨乃父在鄰省任上,回轉家鄉才只兩年。彭氏老少諸俠雖然威名遠震,老的更是成名多年,江湖上人個個敬畏,一則退隱年久,不願子女門人惹事,偶然仗義出手,形跡也極隱僻。
  唐錦昌又極剛愎自恃,所養教師多是北方人,西南諸省有名人物聞見較少,又知小賊天性驕狂,不喜顯外人的威風,輕不提說,好在聲勢浩大,官府多是乃父門生親故,本人手下也還不弱,即便遇事,官私兩面都能應付,年月一多,見無變故發生,雖有兩次仇家上門,結局全佔上風,越把事看容易,每日陪著小賊,一味吹捧架弄,鬧得小賊更加驕狂,無論什事,想到就做,誰也不敢違背。
  這日也是活該有事,小賊乖張任性,手下雖然養了不少教師打手,稍微行動就是一大群,有時卻喜單人出遊。當淑華的船剛停泊柳蔭下,小賊正因飯後無聊,屏退從人,去往江邊閒眺,本意是為日前發現江邊漁船上有一少女,貌相絕美,動了色心。
  當時見漁舟剛解纜開走,先當附近漁人之女,及向居民詢問,才知船上共是男女三人,來去無定,有時只那少女一人,到鎮集上買點日用東西便自開走,以前無人見過,來往不過兩三個月,也有少女一人獨往獨來的時候,不大愛理人,駕的漁舟,卻未見他打魚買賣,也不知道名姓住處。
  小賊每當看中人家婦女,開始時照例自往調戲引逗,等到勢迫利誘俱都無用,再命打手前往強搶霸佔,因聽漁舟少女每月必來趕兩次集,到了集期,便往守候,見漁舟未來,正自失望悔惜,忽然發現岸旁柳蔭下泊有一條大船,內一少婦絕美,正與身旁美婢說笑,玉貌花容,丰神綽約,比起漁舟少女更加美豔。
  小賊色心重熾,越看越愛,心還疑是路過官眷,正在一面注視一面盤算下手方法,對方已自警覺,避向一旁,同時看出船上除少婦和隨帶少女外,只是幾個船上麼師,並無男子護送作伴,雖覺形跡可疑,並未放在心上,因見淑華舉止安詳,和所穿服飾明是官家眷屬,僱了這樣大船,卻無男子同路,想問清來歷再打主意。
  及向船家一問,竟受了好些譏嘲,當時勾動怒火,志在必得,本想下手強搶,因船家發話叫陣,說:「船客來歷甚大,今夜船到八里灘,明日午前便要上岸,你如膽大,只管前往。」
  小賊狂傲自恃,意欲暗中隨到八里灘鎮上,看明對方來歷再行下手強搶,又因乃父聞他回鄉以後越發膽大妄為,無惡不作,自家只此獨子,萬一事鬧太大,不好收拾,近數月來,接連幾次專人送信,嚴詞告誡,對方來歷未明,如是民家婦女自不妨事,如是大家官眷微服來往峨嵋燒香還願,由此路過,自家門口下手強搶,多大財勢也有一點顧忌。
  小賊朝船家冷笑了一聲」,忍氣退回,當時並未發作,到家召集徒黨商計,先想親率多人沿江尾隨下去,由陸路走自快得多,等了一會才發令起身,忽下大雨,小賊養尊處優,享受已慣,不耐勞苦,便把船形人數和二女年貌裝束對眾詳言,並說:「此女美如天仙,無論是何來歷,都要將人抬回,多大干係由我承當,事後重賞。」
  同去教師打手共是八人,內有一個名叫鐵巴掌蔡得功,雖有一點見識,武功也好,人最貪狡,帶了黨徒,照小賊所說,冒雨趕到八里灘尋到大船,探明與小賊所見不差,先尋人家住下,備好轎馬,見風雨已住,想在天明前下手,把人劫走,剛到江邊,船家已自驚醒,見有多人趕來,為首的已縱上船頭,知是日間惡少所差,便將彭家旗號打出。
  這班北方武師,雖有兩個聽人說過彭家老俠威名,所知不多,不曾見過,只蔡得功一人深知厲害,情知孤身少婦帶一少女,獨包大船上路,船家又是吃水上飯的盜黨,竟會對她如此恭謹照護,必非尋常,無如利令智昏,又想民不與官鬥。
  彭家老少三俠多厲害,也敵不過自己這面財勢,小賊又有「成功重賞,多大亂子有他承當」之言,先向船家威嚇,曉以利害。船家惟恐彭氏兄妹怪罪,依然抗拒,終於動手。總算蔡得功覺出後患,不肯把事鬧大,只將為首船家打倒,不曾傷人。
  船家知打不過,自是惜命,問出小賊住處,忙朝淑華報信,告以前事,說:「為首小賊未來,來人均是無知鼠輩,還不知彭家三俠威名,此是他們自尋死路,此時深夜,我們呼救無門,無力與抗,只管由他抬走,我們拿了銀鏢往尋白老頭,必有照應,也許人還未到,救兵已先追上。請勿害怕。」
  淑華一聽,來賊並不認那銀鏢,又驚又急,先想投水自盡。秋棠因昨夜投水遇救。斷定彭氏兄妹得信決不袖手,那只銀鏢必有大用,也在一旁力勸。覺著所說有理,暗忖:只要主意拿定,不惜一死,有何可怕之事?彭氏兄妹異人奇士,得信定必來救。
  自己徒死無益,不如任憑賊黨劫走,以待救援,真個到了不可開交之時,再死不遲。心正盤算,把鏢交與船家。賊黨已擁進中艙,催淑華母女上岸,淑華見後艄已有賊黨把守,聽那口氣,似早防到自己要尋短見,戒備甚嚴,且喜未露形跡,便和秋棠使一眼色,假裝膽小害怕神氣,先到中艙朝賊黨質問,何故欺凌婦女,等到對方發話恐嚇,勉其從順,然後假作被迫無奈,隨同走至船上。
  母女分坐兩轎,快要起身,又聽船上喧嘩爭吵之聲。淑華側耳細聽,才知賊黨搶人以後恐事洩露,向船家威脅利誘,迫令開船同行,回往賊巢領賞。先前答應上轎,原想自己走後,船家便可尋到白老頭向其求救,就算此老不是異人奇士,無力救人,彭氏兄妹既令尋他,得信也必設法約人來援,或往彭家求救,以彭氏兄妹的本領腳程,不消半日必可趕到。
  白老頭如也是位有本領的異人,來得更快。方才賊黨雖然發話威逼,並未動手凌辱,所說賊首,又是富貴人家的狗子,只要善於應付,當可支吾上一半日,忍死待救必來得及,回憶昨夜遇救情景,心膽越壯,這才強忍悲憤,假意應諾。不料賊黨狡猾多疑,迫令原船開回來路。
  照此情勢,船家向白老頭報信求救已不可能,彭氏兄妹的信號銀鏢賊黨不認,到了地頭勢必求死都難。想在途中求死,又因前後都有賊黨騎馬護送,事如不成,被其看破,不特當時受辱,到了賊巢,防備更嚴,休想得脫。
  身無寸鐵,所乘山轎又是一個藤兜,上紮竹椅,四根竹竿搭著一個油布篷,江岸相隔兩三丈,漸走漸遠,全無可死之法。仰望疏星耿耿,明月在天,新雨之後,滿地水泥雜沓,賊黨連轎夫共有十一人之多,前呼後擁一同前行。
  走了一陣,淑華回顧秋棠落後好幾丈,中間還隔著三個騎馬賊黨,好似有心把二人分開兩起,幾次和賊黨商量,把兩轎並行挨近以便談話,均未答應,原船已早離岸,水陸異路,不知開往何方,料知前途凶多吉少,越想越寒,路也走出老遠。
  所行均是山野荒僻之路,離天亮尚有個把時辰,月光斜照中,到處靜悄悄的,偶然聽到遠方村野中傳來幾聲犬吠,不曾見到一點影跡,連向賊黨設詞探詢去處地名和賊首姓名家世,始而不答,後有一賊剛開口說得兩句,便被後面一個中年賊黨縱馬趕上,把活接去。
  那賊正是蔡得功,不知怎的,看出淑華母女順從是假,起了疑心,一面攔住同伴答話,接口答道:「沈大娘不必亂打主意了,先前我們見你氣派不俗,還當是什官眷,後聽船家說你是個寡婦,這太好了!你不過認得兩個本地武師,便想仗他旗號助你脫身,那如何行。
  「實不相瞞,我們老東家現任督撫,東家是他最心愛的獨子,本就大富大貴,有財有勢,多大亂子,只憑他三寸長一張紙帖,便和聖旨一樣。州縣官對他更是諾諾連聲,任憑吩咐。本人又是文武全才,像我們這樣的有名教師,養了好十幾位,論財論勢,誰能敵他得過。
  「尋常官家婦女,想巴結都巴結不上,會在無意之中把你看上,你現在又沒有丈夫,這還不是飛來鳳,天上掉下來的福氣?只肯從他,包你享受不完,連帶我們今夜出力的人也跟著沾光,這還有什疑慮不定之處?彭家老少幾個,我們也聽說過,無奈民不與官鬥,他們家業在此,怎敢和官作對,由我們手上把人奪了回去?再說他也不是對手呀。
  「你如真心願意,這些話算我白說。如有二心,平白自找苦吃,我家公子雖然有情有義,但他脾氣古怪,最恨人和他倔強。女人被他看中,照例非到手不可,但只上來一和他強,任你多麼美貌,以後也休想得歡心。反正非從不可,樂得享受榮華,乖乖從順,何苦失了身還找罪受呢?他那姓名家世,一到自知。
  「此時我們因你不曾抗拒,好些客氣,防備卻是極嚴。妄想逃走固是作夢,想尋短見更是無望。本來不說這些話,因這類事做過多少回,早學乖了。光棍眼裡不揉沙子,當船家向你報信時,我便在暗中偷聽,見你母女低聲密語,滿臉悲憤神情,跟著向我喝罵,忽又膽小改口,變得太快已是可疑,起身時見船家受迫開走,由此惶急起來,因此沿途東張西望,不時低頭想心思。
  「走離江岸稍近,你就神態失常,似因無人為你送信求救,絕望想死神氣。好好一朵鮮花,放著現成富貴不去享受,不是呆子麼?聽我良言,把心放下,不要亂打主意。這事再好沒有,否則我為防備萬一,早把道路改過,雖然偏僻稍遠一些,所行均是平地,離水又遠,無論想逃想死,全辦不到了。」
  淑華聽出賊黨狡詐,心意已被看破,自殺無望,不禁悲憤交集,驚魂欲顫,不知如何是好。蔡得功見她滿臉驚惶,一言不答,越知所料不差。又因狗子唐錦昌凶橫疑妒,每次奉命強搶民女,不喜動手捆綁,最好勢迫利誘,好好抬回,必有重賞,看出淑華心膽已寒,不敢妄動,再走兩個多時辰便可安然到達,正在暗中得意,一面想好說詞,勸淑華順從狗子,兩下勾結,於中取利。
  沒想到淑華死志已決,蔡得功從旁一勸,立把口風轉過,先說:「身是清白人家寡婦,本心不願改嫁,無如身落人手,逃已無望,你又說得唐家那等好法,現已回過意來,只你所說是真,你主人實是富貴人家公子,不是盜賊一流,我便順從,否則情願一死,也不嫁與強盜。」蔡得功自是力言所說不假。
  淑華人本機智,聞言故裝出半信半疑神氣,不住盤問狗子唐錦昌的身世為人,性情如何,家中還有多少妻妾。
  蔡得功當她怕死心話,只為事出強迫,惟恐唐家妻妾眾多,日後難處,故加盤詰,又因淑華容光美豔,從未見過,此去必得狗子寵愛,忙賠笑臉回答,專挑好聽的說,一面暗中觀查對方詞色,利令智昏之下,認定淑華已然心願,只顧討好巴結,有問必答,以為異日勾結之計,竟把先前疑念去了十之八九。
  淑華看出對方果已上套,天也大亮,一問途程,只剩三四十里,沿途均是田野荒地,只前面不遠有一鎮集,前臨大河甚寬,須由橋上經過,另外還有半里來長一段山路比較險滑,過此便是去往狗子住家的唐家場大道,因恐引起懷疑,不敢細問,暗忖:「賊巢將到,再如遲延必難保全。」
  便和蔡得功說:「我是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只你所說的話不假,我必答應。但我女兒年幼,不知底細,和她商量幾句,免她膽小害怕。如肯信我,請將她的轎子喊來,一同前行。真要疑我脫逃,那也由你。」
  蔡得功和淑華談了一陣,越看越覺對方不特明豔絕倫,人更聰敏靈巧,此去狗子必把她當成活寶一般看待,不趁此時想法得她歡心,日後休想巴結得上,聞言立即應諾,先還打算暗中觀查對方是否假意應從。
  誰知秋棠心更靈巧,斷定義母決不從賊,母女相見,先故意咒罵賊黨,要向官府告發,說上許多幼稚無識的話,等到淑華婉言勸慰,說:「搶我母女的乃是大富貴人家公子,並非盜賊一流,此去只有享福,但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帶你同走,必要遭人輕視,不帶你去又難割捨,為此和你商計,你看如何?」
  秋棠明白義母志在求死,雖然設詞婉勸,說:「吉人天相,以我母女為人,決無死別生離之理,且等到了地頭,看人家能否相容再作計較,不必老早顧慮,和前日一樣著那冤枉急。」別的口風毫未露出。
  蔡得功越聽越覺所說均是人情,並無他意,又知母女二人均是大家閨秀,有這多人前後防護,萬無逃生之理,又想賣好,多燒冷灶,惟恐淑華多心,笑說:「你母女許還有話要說,不願外人聽去,前行半里,就是方才我說的石橋壩。由半夜起走到如今,大家人困馬乏,也該歇息一會,吃一點東西再上路吧。」
  淑華聞言自合心意,表面卻說:「還是早點趕到,看清人家是否如你所言,才好放心。東西我無心吃,只此時肚子疼,能找店家歇上片刻再走才好。」
  秋棠故意說道:「我昨夜不曾吃飽,早就餓了。娘不想吃,他們跑了這長的路,也不餓麼?」
  蔡得功也勸了兩句,然後傳令前面打尖,走快一些,說罷又朝同黨暗打手勢,故意避開,自己退往轎後,暗中查聽,淑華母女依舊談笑自如,並未回顧張望,心中暗喜,越發拿穩,只想起彭氏老少三俠與這母女二人是何淵源忘了詢問,對方威名老大,得信未必甘休。
  唐家雖有財勢,到底可慮,先想上前探詢,因見淑華母女說著親熱,恐其煩厭,又想對方已肯順從,一進唐家便成紅人,絲毫得罪不起,反正不能中止,到後再間也是一樣,自己奉命領頭搶人,狗子又有「不問天大來歷,也要將人好好抬回」之言,我已成功如願,何必多生枝節,自找難題?心正尋思,石橋壩已然趕到。
  眾賊黨昨日雨中跋涉,連忙了一日一夜,多半饑渴疲倦,只為狗子法令甚嚴,萬一所搶美人死傷逃亡,有什失閃,誰也擔待不起,為首人一發號令,全都喜諾。唐家當地第一家官紳首富,勢燄逼人,鎮上又有唐家下人所開店舖,昨日過時已早得信,一見搶得美人回來,紛紛搶出,喝退閒人,迎往一家客店之內。
  淑華見那大橋尚在前面,人家多是唐氏黨羽,或逃或死俱更艱難,心中叫苦,表面仍不露出,到後便令秋棠代索淨桶,並催眾人快些吃完趕路。賊黨見淑華母女神色自如,秋棠更是一到就要吃的,和沒事人一般,除蔡得功有心.巴結,隨侍外屋,以防有事呼喚外,下餘賊黨均知淑華文弱婦女,鎮上自己人多,不怕逃走,全被店主人請往前面款待無一在旁。
  淑華進門時還在愁急無計,坐定以後,忽然發現後套間窗外便是大河,心中略定,因秋棠認定前途有救,幾次示意力勸,不令自殺,真個絕望,到時再向狗子行刺,與之拼命,同歸於盡;恐其攔阻,又恐蔡得功看破,先往外屋一同說笑了一陣,等酒飯送來,才推腹痛,走往後套問內臨窗一看。
  那河岸頗高,河面甚寬,急流洶湧,只下流淺灘旁泊有兩條柏木船,遠方天際浮沉兩片帆影,灘聲浩浩,波翻浪滾,朝陽光下閃動起億萬金鱗,波瀾壯闊,勢甚雄麗,忙把椅子端向窗前,踏上窗口,低聲哭喚:「煌兒、兄弟,今夜我就和你們夢中相見了。」說罷便把身子向前一撲,跳了下去。
  跳時,微聞外面堂屋上好似來了生人,雙方正在喝問,秋棠也在大聲發話,均未聽清,只覺身子落在水上受了一下重擊,沉入水內重又冒起,心中一慌,再吃冷水急流一逼,當時五官七竅被水灌滿,奇寒浸骨,略一掙扎便閉過氣去,失了知覺。
  隔了些時,忽覺身子被人抱住,肚子又脹又悶,難受非常,耳旁又聽有人嬌呼「姊姊醒來」,心疑落水之後又被賊黨救起,悲憤交集之下,「哇」的一聲噴出好些水來,同時已然驚醒,睜眼一看,當地好似一間庵堂靜室,裡牆供著一尊佛像,身子被人抱住,頭朝下面,正在挖水,四外靜悄悄的不見一個賊黨,只是冷得難受。
  那抱住自己挖水的是個黑衣女子,骨瘦如柴,貌相奇醜,一張形似骷髏的黑臉上,卻睜著一雙紅色的怪眼,宛如鬼物,看去怕人。
  淑華知已遇救,忙問:「姊姊何人?此是何處?怎會將我救來此地?」
  黑女笑道:「此是無心巧遇。姊姊死裡逃生,不可勞神,等水吐淨,換去濕衣,容緩詳談。這裡是一尼庵,害姊姊的賊黨業已死傷逃亡,放心好了。」
  淑華聞言,料是彭氏兄妹來了,好生欣慰,想問秋棠下落,還未開口,腹中一湧,又噴了許多江水出來。
  黑女將她抱起笑道:「姊姊請去床上靜養一會神再說吧。」
  淑華見主人貌雖醜怪,神態十分和善,語聲尤為清婉娛耳,聽說賊黨傷亡殆盡。心中一寬,只惦記義女秋棠安危,忍不住問道:「多蒙姊姊出死人生,萬分感謝。妹子還有一女,不知已否遇救,現在何處?」
  黑女攔道:「姊姊身世來歷,我已聽人說過。你那新收令媛,現被彭家兄妹接去。這裡黃蘆庵,乃我友人清修之所,我住峨嵋後山青峰頂,離此尚遠。為了姊姊救起不久,週身水濕,暫來此庵借住,只等尋到原船,把衣物取來,便送姊姊先往荒居靜養三四日,把周先生與令郎先後尋來與你相見了。
  「此事說來話長,你那投水之處水流太急,跳落之處相隔又高,雖幸救起得早,內部已受震傷,尚須調治,不宜言動。這話本來都不想說,因知姊姊關心良友佳兒和未來之事,略談幾句。你這樣人我最喜歡,以後還想和彭家小妹一樣,與你結為姊妹。如蒙不棄,請聽我話,暫時不要開口。等你靜睡上一會,稍微進點飲食,自然會和你說。」
  黑女一面說話,一面早把衣履與淑華換上。
  淑華見她語意誠懇,和彭氏兄妹有交,又知秋棠被彭妹救走,文麟、愛子也似相識,不久便可見面,越發驚喜交集,大出意外,感激非常。因主人說人水時受了震傷,初醒還不覺得,此時果是週身酸痛,頭昏腦脹,雖有滿腹之言想問,主人一再叮囑,情意殷切,也就不便開口,想了想,只得含笑謝諾,由黑女扶到榻上臥倒,閉目養神。方覺思潮起伏,毫無睡意。
  黑女已把濕衣取出,打掃清潔,在門外和人低語了幾句,忽然走進,笑道:「這裡離城鎮頗近。午前為救姊姊母女,連傷多人。雖已有人分頭向唐賊父子警告,事終難料。何況這類殘害人民的貪官惡霸。我第一個容他不得,早晚還要下手為民除害。此庵人家多年清修靜地,我那好友又云游在外,庵中只有兩個小徒弟。姊姊暫在這裡,原是一時權宜,今夜便須起身。
  「姊姊大難之後,睡眠萬不可少。我知你此時尚想心事,難於成夢。待我為你按摩幾下,索性把藥服下,睡到夜晚,由我帶你上路,到了荒居再進飲食,好使藥力發透。山中飲食方便。不似庵中清苦。事如湊巧,明日也許見到你所想的人了。」黑女說罷,取來一碗水和三粒丸藥與淑華服下,隨即伸手按摩起來。
  淑華自不過意,剛開口辭謝兩句,便覺黑女手到之處,身上發熱,漸漸生出倦意,不消半個茶時自然人夢。這一睡十分甜美,也不知經了多少時候,睡夢中覺得臥處溫軟,舒適非常,胸前脹痛去了十之八九。
  睜眼一看,又已換了一個地方,室中明燈如雪,花影當窗,陳設用具無不整潔高雅,黑女不知何往,四外靜悄悄的有如深夜,回憶前情,直似夢境,心方驚奇,忽聽外屋有女子口音低聲談論,靜心一聽,黑女並不在內。
  一個說道:「想不到蔡家三姊如此癡心,將來怎麼辦呢?」
  另一個道:「這位姊姊真個我見猶憐,人又那麼聰明貞烈,難怪周文麟為她夢魂顛倒,終身不娶。一任三姊用盡心機,全不為動。事也奇怪,以三姊的人品,又是文武全才,嫁人還不由她的性兒挑選,竟會愛定那周文麟,如今又受氣又受欺,老賊已恨她人骨,處境一天比一天兇險。
  「周文麟偏是守定舊日情人,一點不承她的情,而他所愛的人又守著禮教,對他毫不憐惜,看去真叫人代他們難受,將來這三個人真不知如何結果呢。」
  前人笑道:「你說的話並不盡然。人非木石,豈能無動於衷?周文麟我雖未見過,聽說他和淑華姊姊本是青梅竹馬的幼年愛侶,後為好人詭計所算,女的誤信他已死外鄉,迫於親命,背盟改嫁原出不已,心又割捨不下,雙方又是書香仕族,女的不願學文君私奔故智,男的體她心意,不肯勉強,於是投到她家,意欲終身相隨,盡力愛護,今生只二心如一,來生再作同夢鴛鴦,能常相見,於願已足。
  「不料女的膽小多慮防閒太過,終年難見兩面。男的雖然失望灰心,仍舊把他兒子沈煌扶持成立。方始披髮入山,不料三姊一見鍾情,才有今日之事。他對三姊並非不知感激,不過苦戀舊人,心志已定,不能更改,後見三姊對他情深意重,實在過意不去。才把心事當面說明,訂為骨肉之交。
  「三姊一則愛極了他,想得他的歡心,又因平日自恃才貌,見他對舊人比她還癡,才托我姊妹設法接來,大家見上一面。誰知紅顏薄命,已受惡人暗算,幸而巧遇彭氏兄妹,剛剛保得性命又被狗子看中,命人強搶,想要霸佔為妾。當她被迫以前,我姊妹恰在無意之中發現賊黨陰謀,先前不知是她,等到趕往船上窺探,意欲助她脫險,才知正是三姊所托的人。
  「為了這一男一女全是癡得可憐,淑華姊姊偏是這麼不近人情,心中不服。雖知她持有彭家銀鏢,仍作不知,沒有當時出手,反想看她遇到生死患難關頭能否守志不屈,忙又趕回,把你約去,暗中尾隨,相機行事。初意受人重托,事雖必辦。但一想到周文麟對她那等情癡,便是鐵人也該感動,她偏為了一時虛名,避之如遺,這次落到暴力淫威之下,果能拼卻一死,不肯失身匪徒,自無話說。
  「如因怕死惜命,順從狗子,我們照樣將她救走,卻看她不起,見了周文麟,再把真情說出,可使他冷一點心。如能因此造成三姊這段良緣,豈非快事?不料和你趕到泊船之處,她已點頭上轎。此時不知真相,誤以為她怕死貪生,甘心從賊,想起周文麟癡得冤枉,老大不平,如非答應三姊,必須把人接回,直恨不能聽其自然,棄之而去。
  「勉強隨在後面,本心就沒有當她是一回事,如非彭家小妹和她一見投緣,到家不久恐其受人欺侮,匆匆趕來,中途發現所乘的船,誤認船家背盟又起凶心,正待上船查問動手,忽然發現船家朝她打手勢,跟著借著靠岸購買酒食,與她相見。小妹當時也未發作,就近命人持了信號銀鏢尋兩能手相助,親自追了下來。
  「路上恰又遇到兩個能手,剛合為一起,見人已投店打尖,因唐家狗子官家勢力太大,手下人多頗有能者,自家又有強敵尋來,正在多事之秋,心雖忿恨,暫時還自慎重,不肯把事鬧大,便由側面樹林中縱上店家後房屋頂,準備由臨河後窗人內,與淑華母女見面,互相商計把她母女救走,哪知人還沒有下去,淑華姊姊已經投水自盡。
  「彼時我料賊黨將往石橋打尖,那一帶店家十九臨河,為了勢孤,也打的是暗中救人主意。你往僱小船時,我假裝投店,正在隔壁推窗觀察形勢,忽見人已投水,隨流漂去。我水性不佳,恐趕不上,這樣貌美溫柔而又貞烈的好人,為了方才一已私念,稍微疏忽,使其葬身江流,不特有負三姊重托,問心也是難安。正自愁急,忽見兩條人影由隔壁屋頂飛投入水,看出是往救人,水性極好。
  「還沒想到彭家小妹也在其內,晃眼之間將人追上,相隔已是好幾十丈。淑華姊姊剛一冒出水面便被撈住,踏水往下游頭荒灘上駛去,知已救起,心中略定,同時又聽隔壁爭鬥喧嘩之聲,想到秋棠尚在,忙由隔窗過去。一看所有賊黨已被一人點倒,認出那是彭氏兄妹至友小江神白通,聽他發話。
  「才知彭家小妹約來,正向賊黨要人,內有兩個已被點了懶穴,痛苦不堪,亦知此人心辣手狠,疾惡如仇,又見賊黨疼得週身亂抖,滿頭汗珠亂滾,都有豆大,再不出面必全處死。這些惡人,殺了不多,無如狗子勢力太大,事須通盤籌算,暫時還須適可而止,以免連累好人,多生枝節。
  「我忙在暗中發話,告以淑華姊姊投水遇救之事。白通與我本來見過,聽我隱在裡屋屏風後面發話,不曾出見,似還笑我膽小怕事,略微回答了幾句,便朝賊黨怒罵,把當日事情全攬在他的身上,連名姓住址全都說出,令賊黨警告狗子,十日之內可去岷山靈珠洞茅篷之內尋他,否則,他必往取唐賊父子狗命。
  「並說如非投河的人已為他平生第一知已之交救起,你們這伙狗黨又在苦口哀求,一個也休想活命!就這樣,仍給每一賊黨點了殘穴。白通獨門點穴法最是厲害,所點殘穴雖然無什痛苦,到時自解,只有六個時辰不能轉動,可是事後人全成了殘廢,週身真力全散,休說仗勢欺人與人動手,稍微走快一點便要氣喘汗流,倒地不起。
  「一任賊黨哀求,全不理睬,說完自帶秋棠昂然自去。我正退回,便見你駕小船駛來,縱到船上,同往下流駛去。到了荒灘,彭家小妹見人救不醒,正在發急,當地無法安頓,正打主意,巧遇晏家大姊,交談沒有幾句,狗子因久等人不歸,又派了幾個能手趕來接應,遇見先敗賊黨,得知前事,知道敵人厲害,一面分人向狗子報信求援,一面分人追來,已快追近。
  「匆匆議定,請晏家大姊護送淑華姊姊就近覓地暫避,等人回醒,再來此山相見。我們的人正和賊黨交手,白通忽帶秋棠尋來,幾個照面便全點倒。只他一人上前,我們全未出手。事完談了一陣,白通說唐家父子殘害良民,罪惡如山,非要除去不可,後經大家勸說,老賊朝中大官,不宜操之過急,以防連累好人,惹下亂子,無從收拾。
  「白通疾惡太甚,還不肯聽,力言多大亂於也由他一人承當,這類害民賊,萬饒他不得!後來還是彭家小妹開口,方始應諾。上來先尋貪官和狗子,由他再約一位高人分頭警告,將其穩住,先把當日救人和打傷賊黨之事壓住。狗子知道官府無能,張揚出去只有丟人,早取滅亡,暫時必不敢動。
  「至多暗聘能手尋仇報復,等過些日,仍由白通暗中下手,先用點穴法使老賊無疾而終,等他官家勢力一去,再除狗子和那些助紂為虐的狗黨。議定之後,為防狗子性暴,官私兩面一齊發動,白通竟獨自一人迎上前去,想在敗逃賊黨未到以前,先自登門給他一個厲害。
  「秋棠本是彭家小妹新收門人,因晏家大姊匆匆分手不知何往,雙方又只互相聞名,初次見面,自身事情又忙,便和秋棠說明,淑華姊姊有晏家大姊照應,決可無慮,暫時將她帶往彭家寄居,就便學習武功。我姊妹分途追來,連去兩次未遇,後到黃蘆庵,才知晏家大姊腳程真快,就那半日工夫,已把人救回山來。
  「彼時淑華姊姊水未吐完,人也不曾回生,先還不知她投水時上下相隔太高,人已受了內傷,如非巧遇大姊是位內家能手,家中又有醫治內外傷的聖藥,我們就把人救到三姊家中,早晚傷發,如何醫治?經此一來,總算逢凶化吉,否則我們為了一時私念,誤了她的性命,怎對得人呢?」
  隨聽外屋有人進門,接口道:「我平生厭惡男子,想不到世上竟有這類奇人。方才我為此事,特意趕往寒萼谷打聽,果和三妹所說一點不差,並在那裡見到一位老前輩,得知西後山這伙賊黨惡貫已盈,不久便有一場惡鬥。我正有些手癢,告辭歸途,又遇一位老友,聞知此事也想前往看看。我知此人性情古怪,不聽人勸,談了一陣便自回轉。三妹怎還未來?」
  前一女子答道:「我已命人請她去了。」
  淑華剛聽出後來那人是救自己入山的黑女,便聽外屋又一女子走進,賓主四人互相寒暄說笑,語音頗低,約有杯茶光景便同走出,不知所說何語,一看窗外現出日光,才知晨霧方消,天早大亮,想起自己昏睡了一日夜,心中一驚,正覺腹饑。
  黑女忽然同一少婦走進,二人手上均端有酒食,見面便說:「姊姊初癒氣虛,吃完再作長談,我們昨夜均吃過不少東西,無須客氣。」
  說罷,一個去端茶几,安排酒食,一個便扶淑華坐起,極為慇懃親熱。
  淑華見那少婦年約二十三四,丰神綽約,明豔多姿,比起自己,不在以下,人更豪爽情熱,使人樂與親近,兩次開口謝問,均被黑女止住,腹中也實空虛,坐起時還有些頭暈,料是昨日淹死回生,吐得太多之故,主人如此厚愛,也就不作客套,只得謝諾,吃了半飽,把筷放下。黑女還嫌吃太少,或是口味不投。
  淑華力言:「量小,菜味絕佳,初癒吃得太多。」
  黑女力言:「內傷已愈,有小感冒,稍微調養一半日便可痊癒,有病我也能醫,包你明日准好。」
  淑華心料少婦便是鍾情周文麟的蔡三姑,急於想問對方姓名底細,無心多吃,聞言只得勉強又添了一點。吃完,黑女收去殘肴。
  少婦忽然坐向榻旁,拉著淑華的手,笑道:「姊姊果是絕代佳人,非我所及,難怪周兄對你那等癡法。」
  淑華聽出所料不差,對方既與文麟相交,愛子沈煌必也常見,心中驚喜,先因對方提起文麟癡情苦戀,還有一點不好意思,及見少婦說完前言,只把一雙明如秋水的媚目注定自己,不再開口,急於想聽下文,暗忖:此是深山之中,聽方才外屋諸女談論,分明自己身世為人均所深知。
  這類隱居深山的奇女子,均不作兒女態,身受人家救命之恩,再如遮掩害羞,反倒難得人家同情,煌兒和文弟所居想必離山不遠,難得有此良機,如何錯過?還是實話實說,免得引起猜疑。念頭一轉,忍不住反問道:「姊姊尊姓芳名?何處與文弟相見?小兒沈煌可曾見到?」話未說完,黑女也走了過來。
  少婦先指黑女笑道:「這是隱居本山的西南有名人物黑衣女俠晏家大姊,單名一個瑰,人最義氣,生具至性熱腸,平日孤身一人往來西南諸省,專一濟困扶危,拯濟窮苦無告的人,但又不似綠林豪客劫富濟貧,因其聰明絕頂,智計過人,只管揮手萬金,散財如土,從未做過偷盜之事,因其家業豪富,由十八歲上便百計千方救濟孤寒,無善不為。
  「常說我那錢財均是祖上遺留,不勞而獲,享用可恥,再說也用不了許多,也應以自身能力謀生,如何享受現成?仗著天生異稟,從小便得高明傳授,一面托了可靠的人代掌家業,救濟窮苦,自己棄家入山,專心習武。過了兩年,遇到兩次災荒,把富甲一省的家財散去大半。
  「覺得照此下去,多大家財也有盡時,以後想做好事便難為繼,重又出山,把管的人召集攏來仔細商計,除留下十畝祭田外,連所居圃林房舍、古玩衣物完全賣光,然後招些窮人,往各省山野之中開荒,由她供給牲畜農具,合力分耕,自家不時往來其間考查勤情,也不收入租糧,只把自家救人濟世的心願常時向眾人分說,立下許多善法。
  「每一苦人在她全力供給扶助之下,上來壯丁每人可分六畝以上,老弱減半,在此限度以內,任其辛勤積蓄,隨便享用;每人所耕或是所得超出十石谷米,再提三成歸入公倉,專備荒年和她助貧救苦之用,不消兩年,各地全都堆滿,除糧米外,還有各種珍貴藥材以及山中獵得的獸皮之類,她再取走一半,又招一些苦人,另覓沃土聚眾開墾,因此越來地方越多,所救的人不知多少。
  「這班苦人多有良心,她又日行千里,往來飄忽,賞罰嚴明,武功極高,人不敢欺,遇到救人的事,無論人力財力,個個爭先恐後。開頭幾年她真苦極,既要操心又要勞力,日常奔走往來於西南諸省深山之中,全無半點空閒,平時想見她一面都難。直到去年,她開闢的山中樂上雖然比前更多,卻添了幾個得力門人和好幫手,才在本山風景佳處自建這所房子,隱居安息下來。
  「就這樣,仍恐那班人富足以後又貪安逸,不依時行樂,懶於耕作,每隔三兩月仍要出巡抽查一次。如其說她有錢,她自身不過這幾間全以已力建成的尋常房舍,食用衣物全都自身勞力所得;說她無錢,遇到善舉,一聲令下,或錢或米,多大數目,也只三數日內紛紛雲集,沒有辦不到的事。我對大姊真個佩服極了,不過她那脾氣古怪,除對窮苦人一律民胞物與,饑溺同懷而外,平日見人卻是落落寡合,可是一經投契便成骨肉之交,只不大看得起男子。
  「她幫人忙,認為人類互助理應如此,不喜人說感謝的空話,能聽她的就高興了。妹子以前也曾蒙她厚愛,只為一事忘了她的囑咐,她彼時又不在山中,無可商量,以致鑄成大錯,終身之恨。一半不好意思見面,一半怕她怪我,不敢登門已有數年,不料方才途中相遇,對我身世處境反更同情。想起這幾年的自作自受,真個難過。可是大姊這樣好人,也有一件短處……」
  淑華本想詢問文麟師徒下落,見三姑所說也頗有趣,說的又是主人,正在靜聽,心中敬佩,覺著這等奇女子世上少有。
  黑女插口笑道:「三妹真個討嫌!我原因身為女子,容易遭人輕視,仗著有點精力財力,幫點苦人的忙。我行我素,只做一點實在事,既不圖名也不圖利,這有什麼可說的?淑華姊想聽的事,你還一句未提,只說閒話作什?」
  三姑笑道:「二姊新來,你又這樣愛她,大家官眷,多好也有一點習氣,老大姊的古怪脾氣我不先說幾句,她怎知道?遇事一存客套,惹你不高興,不是美中不足嗎?」隨向淑華道:「大姊隱居山中,輕不與人來往,凡能登門的全是至交姊妹。因其最善烹調,講究飲食,做得一手佳餚美點,每有佳客登門,必要親手做上幾樣肴點出來款待。她素不喜人恭維,只說她菜好,吃得更多,她便喜歡了。」
  黑女笑罵道:「放屁!莫非像二妹這樣秀氣人,吃不下也要勉強她吃?正經話不說,扯這閒白作什?」
  淑華乘機接口道:「聽二位姊姊口氣,似與敝友周文麟、小兒沈煌見過,他師徒二人今在何處,三姊可知道麼?」
  少婦答道:「妹子蔡三姑,此事說來話長,還望姊姊不要笑我。」
  隨把巧遇文麟、一見鍾情,以及文麟癡戀淑華、立志終身不娶,後來雙方言明心事結為骨肉之交,所有經過,連文麟在溫室中想念淑華、自吐心事等情全都說了出來。
  淑華聽完,想起文麟的苦心孤詣、癡情戀愛,自己為了禮教束縛,空自腸斷,無由慰藉,只顧一時浮名和愛子的將來,平日連面都不肯見,形跡上委實對他不起,難怪傷心失望,最難得是他心只管傷透,依然情有獨鍾,不肯別戀。
  像蔡三姑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子,又是女方俯就,百計圖謀,軟硬兼施,依然情有獨鍾,無動於懷,結果反以骨肉之交化除對方同夢之想,使其無法開口,一面卻想披髮入山,把今生的熱望付托在渺茫的來生,這等癡情人實是古今少有;越想越難受,忍不住流下淚來。
  黑女晏瑰見她傷心,笑問道:「空自悲感,有何用處?實不相瞞,我平生最討厭男子,以為他們全是為了一時迷戀,假托癡情,等到心願得遂,不是縱情終欲,始亂終棄,便是日久愛弛,隙未凶淫,一班有才有貌的女子為他們甘言所哄,吃虧上套的不知多少。
  「每一想起便自不平,常想男女都是一樣的人,如何男子就可以建功立業,一旦得志更可為所欲為,一到女子身上,便成奴婢一樣人物。有才有貌的,嫁得好了,不過受人愚弄得年久一些,任她天生智力超過男子十倍,依舊一事無成,處處仰人鼻息,一個不巧,所適非人,便要飲恨終身,才貌平庸的,身世悲苦更無庸說。
  「覺著無論男女都應有他的事業志氣,雖然積習相沿,幾千年來女子都仰男子鼻息,空有才智難於施展,自古迄今,為禮教所埋沒的才智女子不知多少,因此對於男子每存偏見,厭惡的多,最恨是假托多情一味自私的那班野男子,像周文麟這樣癡人卻真第一次見到。
  「雖然我的主見是不論男女都應有他的事業心志,人活世上好歹也要發揮本身智能,為國家為眾人做一點事,不應為了所求不遂就此灰心,虛生一世。像他這樣,一面只管悲苦絕望,一面仍想把意中人的愛子盡心盡力造就出來,這等人也算是難得的了。他對你真叫作是苦心孤詣,情癡愛熱到了極點。
  「我最恨人為了虛名,故意守那昧心寡。我不知姊夫在日對你如何,如真夫妻恩愛,你一面想著亡夫在日的恩情,一面撫育聰明年幼的愛子,雖感對方情深愛重,但又不忍背夫棄子而去,那就不必說了。如是為了禮法虛名,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周文麟也是一個才智之士,他有他的事業心志,如今為你灰心失望,你對於他卻須有個打算才對呢。」
  淑華早看主人口直心快,女中英俠,為人見解都非尋常,自己受迫背盟之事還未得知,已是這等口氣,如說實話,必怪自己情薄,如以假言相告,更對不起文麟情義,正自為難,尋思未答;猛一抬頭,瞥見對方一雙精光閃閃的怪眼正注視著自己,立等回答,三姑更是憂喜交集。
  暗忖:真人面前萬說不得假話,何況自己業已負心,再不認咎,如何對得起人?念頭一轉,先把幼年和文麟愛好、訂盟經過和近年相處情景說出,然後歎道:「照真的說,妹子真個對他不起,並且文麟對妹子癡心熱戀,苦志相從,只求常時相見,並無非份之想的真意,亡夫也早看出,不特死前屢露口氣,欲令妹於改嫁,並還留有遺書筆記。
  「無如妹子昔年誤信浮言,背盟改嫁,負心於先,又以愛子太甚,恐其長大受人譏議,再者亡夫對於妹子,昔年雖以財勢陰謀強迫成婚,平日相待也頗恩愛,最難得是他發現文麟為我而來,絲毫不為忤,臨危遺命,反勸改嫁,也頗使我感念。心想一誤不堪再誤,如不改嫁,雖對文麟一人負心,好歹還有一個對得起的,如再嫁人,便是生死兩人都有愧對。
  「文麟又是那麼癡人,他對我越好我越難過,以後煌兒還難為人,日夜愁思,實在難於兩全,只得咬緊牙關,強忍心痛,欲使文麟當我真個無義,終年難見一面,欲使憤激而去,另謀良姻,把我這苦命負心人忘掉,妹於心中也可減少好些隱痛。
  「不料他還是癡到了底,只管怨我薄情,不特嫁他無望,他也不作此想,連想日常見面稍慰相思都辦不到,仍把煌兒的文武兩途都達到了成功基礎方始罷休,像三姊這麼才貌雙全的俠女,竟會辜負人家盛意。我又不能違背初衷,只加苦痛,還有什麼打算呢?」
  晏瑰聞言,笑道:「淑妹真個志誠,沒有絲毫掩飾。實不相瞞,你二人的事,方才我往寒萼谷已聽人說過了。人各有志,不能勉強,但這癡人對你如此情深,能夠嫁他固好,不能也不應使其為你灰心世事,就此終了。我現在打好一個主意,你能破除世家禮法之見,聽我的調度麼?」
  淑華對於文麟,心早感動,只苦無法善處,一聽主人要她破除世家禮法之見,不知何事,臉上一紅,正自遲疑未答,主人已有不快之容,只得歎了口氣答道:「妹子此時方寸已亂,好在前言已早說過,區區苦衷,當蒙鑒諒。大姊有何高見,請說出來吧。」
  晏瑰知其成見難移,笑道:「我早說過,人各有志,不能勉強,你當我要迫你降志相從麼?不過我見你們幾個人都太癡得可憐,人生只有數十寒暑,荒棄了天賦智能,什事不作,卻在苦痛中生活下去,大是可憐可笑,打算於中化解,使彼此心安,化苦為樂而已……」
  話未說完,淑華已聽出言中之意,好生欣喜,忙道:「大姊美意,妹子無不遵從。」
  晏瑰笑道:「我早知這等作法你必願意,無如你們這些不通人情的大家世族,自來便有好些束縛拘泥,使至性至情的人無從發揮,男女相對,稍微情發乎中,不能自己,便成了大逆不道,為此把話說在前頭,免你到時不照我的話做,誤人誤已。別的我不勉強,只貴友到時,你能化除世俗禮法之見,去掉拘束,容他稍微親近,事便可以有望。好在此人性情君子,決不會有什過分舉動,何況又在我家,你意如何?」
  淑華聞言,由不得把頭微點。晏瑰知她默認,便湊向枕前,教了一套話。三姑見二人附耳密語,料談自己的事,又愧又忿,當著淑華,又不便自吐心懷,臉上一紅,打算避開。
  淑華話已聽完,大為贊同,瞥見三姑起身,忙喊「三姊請回!」
  晏瑰已縱身一把將三姑拉住,笑道:「我們又非背你,是怕你二姊當人害羞,你走作什?」
  蔡三姑眼花微轉,忍淚說道:「反正與我無干。」
  晏瑰見她神情淒苦,知為文麟一再拒絕而發,正色接口道:「三妹不要多心,我想你和二姊都是紅顏薄命。我雖不似你們那樣自尋煩惱,心情愁苦,也是一個孤人,意欲我們三人結為骨肉之交,日後彼此扶持,遇上時機作一點事。方才和她商計,極口贊好,說是自從見你便有此心,你意如何?」
  三姑和淑華惺惺相惜,本是一見投緣,聞言喜道:「這樣再好沒有,何況又有大姊在前,只要二位姊姊不恥下交,妹妹求之不得。」
  晏瑰笑道:「我們已是情投意合,二妹現在病中,無須當時行禮,只把年庚敘過,改了稱呼,從此便成親姊妹一樣,安危與共。別的過節,等二妹人好再辦吧。」
  淑華為表心誠,力言:「人已痊癒,只軟一點,並非不能起身。我三人患難至交,結為骨肉,事須莊重,不應草率。」
  晏瑰笑道:「我雖孤身山居,仗著平日留心,百物皆備,新近又多了一個幫我做雜事的老太婆,還有兩家鄰居,備辦容易。不過見你初脫危境,身子還未康復,想隔日人好再辦罷了。既是這等至誠,好在行禮無多勞動,即或為此受累,有我在此也不妨事。你兩姊妹稍等一會,我去外屋辦備好了再來。三妹許還有事呢。」說罷匆匆走去。
  三姑本想跟去,見淑華伸手相招,便去床邊坐下。
  淑華笑道:「我知三姊還沒睡好,何不臥談?也可歇上一會。」
  三姑見淑華笑語溫和,甚是親熱,人是那麼明豔嫻雅,心更喜愛,依言臥倒。兩下越來越投機,正在互吐心事,晏瑰忽然走進,先朝淑華胸前略微按摩,笑道:「二妹內傷已愈,今夜明朝縱不復原,也差不多了,就請行禮吧。」
  淑華起身時,覺著四肢有些疲軟,別無所苦,素日愛好,笑說:「這神氣如何行禮?」
  三姑知要梳洗,為感淑華對她誠摯,一意親熱,不俟晏瑰開口,忙說:「我代二姊打洗臉水去。」
  淑華一把未拉住,病後體弱,只得罷了。一會三姑端來臉水,幫著淑華梳洗完畢。晏瑰早將香燭酒餚備辦停當。
  三人同去外屋,敘完年庚,仍是晏瑰居長,三姑比淑華小,一同行禮之後,入坐同飲。經此一來,成了骨肉至交,情分自更親切,無話不談。淑華無形中也改了原有大家氣息,對於晏瑰,感恩心盛,自然言聽計從,便對三姑,也和親姊妹一樣,加了許多同情之想。
  只是傷病初癒,人未復原,雖喜良友相逢,無意之間得此知已,想起文麟、愛子,仍以盼望太切,心中懸念,酒食多難下嚥。晏瑰見她面上神情雖極喜慰,病容未消,有時仍不免秀眉深鎖,不知淑華既擔心愛子,亟欲一見,又想起三姑雖是才貌雙全的佳偶,無如文麟天性強毅,又太情癡,能否照晏瑰所說將他勸服,尚自難料。
  萬一仍是堅持成見,固執到底,自己又當如何,還有司徒良珠對於文麟也似鍾情,聽三姑口氣,彷彿良珠才貌更好,不知文麟是不是也和對三姑一樣?心中有事,自然無形流露。
  晏瑰只當她體質太弱,方才行禮勞動所致,笑道:「二妹難耐久坐,不必勉強,以後相聚日長。我還打算勸二妹事完回去,變賣家產,多換耕牛農具以及開荒有用之物,再聽指點,同覓山水清美、土地肥沃、草萊未辟之處一同開墾,使那癡情熱愛、這許多的可憐人,今生和你雖不能有同夢之想,能得風雨談心,朝夕聚首,大家合力躬耕,作那有益世人救助貧苦之事,不也彼此都有安慰麼、我和三妹俱都有事,一會便要起身。二妹仍在裡屋靜養吧。」
  淑華雖和二女情投意合,世家積習大深,仍不免有些矜持,本心想要相機開口,請晏瑰去將文麟先引了來,照她所說行事,一聽二女要走,忍不住問道:「大姊為救小妹,累到如今,尚未睡過,如何又要出門?」
  晏瑰知她設詞探詢,笑道:「二妹,你以為我是代你接人去麼?你那文弟,現在已被馮八老賊命人擒去了。」淑華、三姑聞言大驚。
  晏瑰接口道:「你二人勿須擔心愁急,我已早有打算。一則適才我們結拜姊妹,惟恐掃興,又知老賊對於三妹邪心未死,更防她向眾張揚他的醜事,意欲借此要挾,在三妹未被誘去以前,決不至於傷害文弟,況有一位異人相助,斷定無慮,樂得從容,才未先說。少時,三妹照我所說,趕去正好。
  「本來我也不知就裡,方才我往廚下,聽人說起,才知文弟被劫去的經過。那異人名叫查忙,外號黑骷髏,乃中條七友中最厲害的一位,也是我的老友。另外還有一位雷四先生,便是前贈鐵木令與文弟的那位前輩異人,近來寒萼谷的近鄰訪友,與我無心相遇。
  「此人本領和為人心性,三妹想聽說過,你此時去往馮賊家中,必能見到。老賊最倚仗的兩人,最快也要明後日才到。這二位,只有一人在場,也不敢和你為難。只有所養惡獸黃猩子稍微可慮,你不離開查牤,也不妨事。那畜生性太兇殘,以前兩次想要除它,均被逃去。
  「因我久居在此,喜歡清靜,不願多生枝節,惡獸又隨老賊父子隱居後山隱秘之區,性雖殘忍兇暴,喜殺生物,但受過老賊苦心教練,不是奉命,輕易不會傷人。這畜生自從來此尋仇,吃過我一次大虧,幾乎送命,知道厲害,由此一見響就望影而逃。為免與老賊結怨糾纏,我也就不為已甚,沒有特意尋它。
  「聽四先生口氣,這畜生也許命盡今日,死於查牧大乙天罡掌下都在意中。但你已和老賊成仇,不似以前惡獸不敢傷你,如與相遇,不可與之力敵,尤其是要留神文弟,免為所傷。雖有兩位異人明暗相助,決不會遭它毒手,到底謹慎些好。」隨又指示機宜和見老賊時所說的話。
  三姑早已心急,連聲應諾,聽完前言立即起身,匆匆先走。晏瑰追蹤趕出,令先回家一行,又密談了幾句,方令起身。
  當日清早去蔡家劫文麟、後走的那些賊黨,本應早到,為了彼時山中雲霧未消,行走不便,先恐失足滑墜,在途中停了些時,候到雲開上路,走出不遠便遇異人查忙為難,一路耽延。三姑行至途中正與相遇,將文麟所失衣物鐵木令奪回,並向查牧拜見請教。
  談了幾句,同往馮家,先還覺著查牤離開馮家,老賊心毒手狠,萬一傷害文麟,如何是好?到後,隨同查牧將老賊和黃猩子引開,上了樓房外面平台,一見文麟正受凶僧、惡道欺凌,將下毒手,便發了急,忙即飛身人內救護,不料凶僧惱羞成怒,欲向文麟猛下毒手,惡道在旁也跟蹤發難。
  三姑一身本領,雖未把二賊放在心上,但以文麟在旁,敵黨人多勢盛,恐有失閃,心正有些發慌,身後查牧突然出手,接連兩劈空掌,將凶僧、惡道同時打倒。跟著賊女馮婉如由外趕進,正朝三姑發話,查牧忽由窗外飛入,令三姑護了文麟,先用套索由窗外平台援下,賊黨由其發付。
  三姑本來要走,到了窗外平崖,聞得室中來人發話,回頭一看,正是已死父親蔡天章平生好友矮韋護鐵掌銅拳沙鎮方,知其為人正直,頗有義氣,與亡父和老賊馮越交情甚厚,心方一動,同時瞥見老賊已率徒黨匆匆趕回,繞山而過,已快到達;暗忖:老賊忘恩負義,屢用陰謀毒計,忘想奸占自己,才致身受許多慘痛。
  反正成仇,沒有查牧同行也逃不脫,莫如仍回室內,等他進門,相機行事,容我好走便罷,稍有阻難,便將老賊誘好故人之女不成,心生忿恨,屢次暗算陰謀,當人和盤托出,好歹先出一點惡氣再打主意。便對文麟悄悄說了,一同隱伏窗外,暗中守伺,估計老賊將要率眾追人,忙即飛身入內,向沙鎮方行禮叩拜,哭訴孤苦可憐情形。
  沙鎮方剛聽出內有難言之隱,老賊早在門外偷聽,一時情急,闖了進去。
  三姑知他氣餒情虛,已受挾制,便不再為已甚,容到雙方把話說完,自向沙鎮方一人辭別,帶了文麟二次要走,猛瞥見惡獸黃猩子由外趕回,守在下面崖石之上,朝上仰望,目射凶光,似已警覺,就此飛身直下,如是自己一人還可應付,偏又帶著文麟,如用套索縋下,非遭毒手不可。
  再回室內,令老賊喚止惡獸,固不敢抗,無如走時恨他天良喪盡,未與招呼,此舉必為所笑,丟人太甚,寧死不屑,心正發慌。不料二人這一探頭,已被黃猩子發現,突然一聲怒吼,箭也似急往上飛來,不禁大驚,正要搶前抵禦。
  忽聽耳旁喝道:「把人交我!你隨後下來。」聲隨人到,一股疾風帶著一條黑影,已由身旁飛過,同時又聽文麟驚呼之聲。再看下面,正是查牤由身後飛過,隨手扶了文麟往下飛落。黃猩子也正張牙舞爪,二目凶光,碧瞳電射,朝上急飛。晃眼撞上,只聽一聲厲吼,惡獸已被查牤凌空一掌打落,一路翻滾,手舞足掙,斷線風箏一般朝下落去。
  因其來勢特猛,驟出不意,瞥見上面有人飛落,妄想就勢行兇,哪知厲害?吃這一下,已然打成重傷,落勢再一加急,身子凌空,急切間無從閃避,竟撞在一根大石筍上,丈許多高的石筍立被折斷。惡獸連經重創,便是鐵打身子也禁不住,當時腦破骨裂,重傷斃命。
  等到三姑由上飛落,查牤已不知去向,便和文麟一同上路,先想自己為了文麟,結怨樹敵,幾乎身敗名裂,用盡癡情,一毫不曾打動,如今所愛的心上人又被我好友救來山中,此去便與相見,如論二姊品貌為人,果然極好,最引人喜歡的,便是那自然嫻雅而又和氣迎人,使人樂與親近不捨離開,說不出來的一種意趣。
  我和大姊均是女子,尚且一見投緣越看越愛,何況男子?文麟對她如此顛倒,果不冤枉。但我自顧才貌也不後人,又對他這樣癡法,難道真個無動於衷?照他和我月夜對飲結為姊弟時所吐心事,也非不近人情,只不知真意如何?何不就此機會試他一試。
  於是想好了一套話,借口同尋沈煌,把淑華已來山中的真情隱起,一路暗中觀查文麟神色,對於自己是否仍存疑慮。後見文麟對她已將芥蒂全消,並還時現關切愛惜之意,心方喜慰,有些感動,但一想到對方夢魂顛倒的心頭愛寵少時便要相見,久別重逢必要盡吐相思,喜樂悲酸許多況味。
  自己空負才貌,偏遇不到這類多情種子,好容易看中了他,偏又有人將他全副心神占去,一任威脅利誘,誓死不移,如非此人還有良心,感念我對他的恩義,欲以夫妻之愛化為骨肉之交,並還力言此心已有歸著,除守定淑華二姊外決不再謀婚娶,使我稍遮羞臉,否則人也被他丟完,更是難過。
  再一想到方才晏瑰、淑華所說口氣,分明想要撮合這段姻緣,用心雖好,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即使對方為了敬愛二姊,不忍拂她好意,也是全出勉強,不是本心,這等夫妻有何意趣?何況對方還未必肯改初心,再遭拒絕,其何以堪?越想心越悲苦,幾乎流下淚來。
  文麟對於三姑,已早大改前念,生出同情,經此患難,自更感動,三姑人又極美,起初心中有人,惟恐三姑逼他成婚,心懷憂急,還不十分覺得,這時第二次被人由虎穴之中救出,比起前遇凶僧事更兇險,以前疑忌之念又復全消,一同走在這等水碧山清、繁花如錦的後山風景佳處,玉肩相並,吐氣如蘭,又是那麼笑語溫和,情誼殷切,任是鐵石心腸、情有獨鍾,也由不得越看越覺對方貌美多情,人好到了極點,無形之中增加出許多憐惜,明知自己薄倖,辜負她的溫情美意,只是無可奈何而已。
  三姑不知文麟此時心情已非日前,卻還當他僅僅感激救他恩義,並無情分,自己已不打算嫁他,不知怎的,一顆芳心按捺不下,想盡方法試探心意,彷彿對方稍微露出愛意,便得了安慰似的,端的矛盾已極。文麟看出三姑說著說著忽然秀眉微顰,眼波流轉,眉宇之間隱含幽怨,有時語聲也不自然,知是心情淒苦,有意難言,表面上卻故作從容,若無其事,不令顯露出來。
  回憶前情,正覺對她不起,黑女晏瑰所居小摩天崖青峰頂已然在望,因已走了好些時,心疑後山茅篷三姑不曾去過,把路走錯,腹中又是饑渴交加,正想開口,三姑已引文麟走入一座山洞之內。盤旋上升到了頂上,三姑略指門戶,說林內人家是她至交,可先往投,求取飲食,說罷轉身就走。
  當文麟立在門外守候之時,三姑已由側面小徑繞到裡面。晏瑰也是剛回不久,在崖頂上遙望二人走來,三姑背人暗打手勢,知有用意,便去裡面等候。
  三姑見面說完經過,暗告晏瑰:「暫時不令淑華知道,自去後窗偷聽少時文麟背後之言如何?」
  晏瑰最是心靈,早就看出三姑癡情太甚,不會死心,口與心違,情思矛盾,連她本人也不覺得,暗忖:人非草木,文麟天生情種,又有自己和淑華極力撮合,事情有望無疑,斷定文麟受她這等恩義,背後之言必多感激贊美之詞,決不會說出昧良負心的話。
  三姑雖然癡愛文麟,但其心高好勝,自尊心重,覺著對方心已有人,即便勉強促成也無什意思,此念不去,彼此均難免於誤會,不如由她偷聽,萬一文麟真個對她輕視,昨日月夜訂盟,乃是受人恩德不好意思,意欲借此化解,便由她去,連自己也不再管這閒事。
  主意打好,不特未加勸阻,反教了一些話,故意不接文麟進門,任其在外忍饑守候,到了時久難耐,呼應無人,自作不速之客,來與淑華相見,然後相機行事,一面並告近鄰女俠何紫楓,人來不令出面。
  不料文麟為人謹願,老想等候三姑回來一同人內,守了多時不肯冒失入內。三姑知他饑渴交加,久候不來,去往門外偷看,見文麟在外駐等,時朝方才自己去路探頭盼望,愁慮神情,心生憐借,歸告晏瑰,欲令引入。
  晏瑰始而微笑搖頭,第二次三姑又向其力請,晏瑰說:「越是這樣越能試出他的真心,少時自會進來,你這樣擔心作什?」
  三姑無法,只得罷了,因有近鄰女俠何紫楓同在外間屋內低語密談,初次相識,不好意思再走出去。勉強挨到天黑,三姑因文麟連受驚險,饑疾交加,關心太切,實忍不住又以婉言相請。連何紫楓也覺太過,在旁勸說。
  晏瑰微笑道:「你們哪裡知道!我最不信男子自托多情,不是無病呻吟說上許多無聊的怪話,就是卑鄙無恥一味自私,作出許多醜態,欺騙挾制引誘對方,以遂他的慾念。固然食色天性,飲食男女,人生所需美女子和好花一樣,連我們同是女身,見了也喜歡,無形中增加許多好感,格外願意幫她,何況男子?
  「我並不是說他們不該愛女人,但真個心性純潔,只管愛極欲狂,卻沒有分毫自私之念,專顧對方不問自己的,連聽也未聽說過。我因周文麟這個癡人雖然美中不足,不能全合我的心意,到底還算難得,就這樣,我仍是事出傳聞,不曾眼見,拿他不定。三妹方才想要試他,正好借此觀查他為人如何。
  「如其專對一人癡心,不通情理,負義辜恩,仍無可取,我也不再管這閒事了。男子漢大丈夫,他既甘為情死,餓上一天半天有什相干?再說也餓不死。你們這樣心軟,難怪一個不巧就要上人的當了。我們不去睬他,早晚忍耐不住,暮夜荒山必多疑慮,還怕他守上幾天幾夜不進來麼?」
  三姑知她性剛固執,平日輕視男子,不便再說,暗忖:「自己既不想嫁人,還要試他作什?主人性情古怪,萬一少時他見淑華時,久別重逢,驚喜過度,話說得不好,惹惱了主人,豈不是我所累?」心正發急後悔。文麟果因饑疲交加,三姑一去不來,昏夜荒山,心中憂疑,連問多次,無人回應,試探著走了進來。晏瑰忙令二女避開,自往室中相候。
  淑華也被低聲喚醒,聽說文麟已來,因聽外屋靜悄悄的,不似有人光景,主人話又含糊,加以方才主人和三姑走後又發生了一件事,遇到兩人,說起文麟被困賊巢,老賊馮越妒忿遷怒必下毒手,幸有一位前輩異人趕去,焊將其救往寒萼谷,此老武功驚人,定必手到成功,並已先行,三姑多半撲空,文麟尚不知淑華姊姊在此,明早當令帶了令郎來見等語。
  來人因和淑華一見投緣,見她人未復原,擔心良友,不能人夢,行時贈了一丸靈藥。淑華服後不久便自睡熟,醒來見天已黑,三姑並未把人帶回,與行時所說不符,方才二人又大有來歷,所說前輩異人又不姓查,分明寒萼谷一面的人另是一位,如已得手必回寒萼谷,不會來此,聞言為了關切太甚,先還疑信參半,再見三姑不曾回來,更生疑心,方想探詢。
  不料文麟已在外面,聞得她病後呻吟,夢引魂牽的心上人,自然一聽即知,初次登門,一人未見,只管心頭怦怦亂跳,還不敢十分冒失,正在遲疑不決,側耳往內偷聽,忽又聽到兩聲,斷定淑華人已在內,事出意料,驚喜交集之下,哪還再有一毫顧忌?
  文麟立時衝將進去,見面之後,只顧述說別後光景與相思之苦,連來時饑渴疲勞全都忘個乾淨。後來被人提醒。主人也備好酒食來請人座,同去外屋,見蔡三姑也同在座,先頗不安,及聽三女已拜了姊妹,情逾骨肉,各自敘完本身經歷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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