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避尼庵燕玉全貞

  詩曰:
  萬緣庵裡暫相投,乳母提攜兩地憂。堪歎寄人矮簷下,此身焉敢不低頭。
  且表才能江進喜,終朝假意哭萱堂。忙忙過了姻親事,他就要,走出劉衙去探娘。
  話說江進喜取一個空閒,偷出劉衙,袖了四兩銀子,二包茶食,走到萬緣庵來。隨著香公入內,見了母親郡主。劉燕玉慘然淚下:進喜你如何今日才來?太夫人那一天得知此事,可罪及同謀麼?進喜將這日之事一一言明。燕玉暗想道:這也罷了,梅表妹代嫁也不辜負崔家姨母攀鳳表兄。
  多餃悲喜謝神明,感賜姑娘伴母親。如此一來真湊巧,奴家在廟也安寧。當時進喜交銀物,就在槐陰坐片時。與母閒談多半響,梵如親自送茶臨。日西天晚方才出,回轉劉家不用雲。且表多姣劉郡主,忍心定意坐禪林。一身縞素惟穿布,三頓持齋不吃葷。亦共尼徒參眾佛,常於靜室念諸經。冰清玉潔無他意,弧枕寒衾在此身。這日卻逢初夏盡,開門獨坐意沉沉。江媽與妹閒談去,只剩多姣一個人。待靜之時無別事,但將畫扇自評論。忽聞戶外簾鉤動,一個沙彌走進門。笑說當家師父請,求郡主,剪裁夏布作衣衿。多姣只得抬身起,執扇而行鎖了門。庵主善靈忙讓坐,就將長短說分明。多姣郡主慇懃答,就在禪堂立定身。將尺量完彈粉線,剪刀裁過接銀針。甘心受苦無悲怨,只為清貞守舊盟。少刻江媽來敘話,無心進去看房門。香公張七來提水,東望西瞻沒一人。立起邪心殊不善,一觀寂寞便歡欣。因思郡主裁衣服,大約遲延未轉身。不若此刻來偷取,或能得利作財星。香公主意安排定,舉步輕輕走近門。小小亂磚拿一塊,樹枝放進鎖中門。一聲響亮開了鎖,張七時間喜又驚。賊膽心虛回首看,忽然來了小尼僧。法名妙應年還幼,搶步當先叫一聲。
  啊唷老張,你為何在郡主房裡麼?
  張七慌忙把手搖,低叫師父莫聲高。釵環偷得將銀換,少不得,你一包來我一包。妙應聞言先就笑,連聲催促快些撈。香公竟在房中看,放膽搜尋竟一包。
  卻說張七一進房門看見包袱,忙在板床上打開一看,只見拜匣上扣著一把半大的銅鎖,還有一匙掛在上面。張七心內歡喜,急把拜匣一開,只見裡面放著許多首飾。就把隨身的手巾取來包好,只剩了些銀器在內,仍將鎖好放在原處,他方復身出來。小尼姑攔住問道:怎麼不分與我?快拿幾件來分,放你出去。張七笑道:小師父,你摸摸自己的頭看,一根兒的頭髮沒有,怎生插戴?少不得換了銀子,兩股平分。
  小尼放手不相攔,張七將門照舊關。打起水來挑一擔,飛跑竟自到廚間。
  小尼只恐干連自己,也就忙忙到外邊看郡主禪堂裁剪。
  也隨晚課念彌陀,誦經已罷同回後,三嫂臨廚把飯端。主僕不能分上下,小房之內一同餐。江媽忽地去拿筷,立起身來摸枕邊。連說幸虧還在此,方才將手放床間。白銀四兩孩兒付,若被人偷取討難。言訖欲思藏拜匣,手提包袱到燈前。輕輕易易如無物,江乳母,連說稀奇必有緣。立刻打開觀仔細,道聲不好變容顏。
  啊唷郡主,不好了,著了賊了!
  燕玉聞言吃一驚,打開拜匣就抬身。窺仔細,看分明,只見銀簪與鍍金。珠寶東西多已失,後來用度費調停。千金一見花容變,亂跳宮鞋道怎生。拜匣不知誰看見,如此之人好狠心。此物原是防身寶,今被人偷何處尋。穿吃用度皆在此,空身豈可在庵中。況兼佛地多清苦,奴怎好,有累庵中師父們。這事如何來處治,媽媽何計追尋人。乳母已是驚呆了,半響方才叫出聲。
  啊唷,哪個狠心的強盜啊!偷得人家這般乾淨,只剩了些銀錢東西。
  不知什麼弄機關,撬鎖開包偷個完。此物並非無用處,後來還要作盤川。如今又被人偷去,主僕焉能久在庵。乳母其時心內急,高聲喊叫到外邊。金珠首飾多偷盡,怎樣盤川度歲年。清靜庵堂生盜賊,這也是,世間怪事與稀奇。江媽喊到禪堂外,郡主心慌不及攔。庵主善靈忙接問,叫聲三嫂為何因?江媽訴說情由事,年老尼姑冷笑言。
  咳,江三嫂,這就冤屈殺了。我這裡從不遺失物件,怎麼驚驚慌慌地不見了鎖著的東西?
  若疑家賊就奇哉,庵中物件從無失,怎便輕輕盜了釵?就算日間人下手,豈有個,不能撞見把門開?想來斷斷無人竊,還是忙中未帶來。庵主言完容帶惱,只有那,小尼妙印笑盈盈。梵如暗扯江媽袖,說道是,尋個分明再處分。三嫂一聽如此說,面紅耳赤怒生懷。含嗔跌腳呼師太,那一宵,拜匣曾於當面看。只恐大家俱眼見,明露著,金珠鳳股與鸞釵。分明暗有人偷看,怎說臨行不帶來?約值價銀五百兩,白白地,送與強盜作橫財。難道皇天無報應,少不得,有朝一日去當災。江媽不住喃喃罵,老尼姑,一變容顏把口開。
  話說老尼姑見江媽咒罵,變臉道:眾尼徒,你們到庵哪一個偷了劉郡主的首飾,快快拿出來,免得我用戒足拷打。這是菩薩的地方,咒咒罵罵,好聽麼?眾尼道:阿彌陀佛,冤屈殺人。世界上也有出家人做賊的麼?梵如氣不過,忙道:老姐姐,你到房裡去罷,不要說了。江媽氣得目瞪口呆。只見郡主過來叫道:進來認個晦氣罷了。
  燕玉言完向後行,江媽隨著進房門。轉身坐在床沿上,歎氣連聲兩淚淋。埋怨千金差主意,不該夜逃到庵中。表兄表妹聯姻事,有什麼,好歹高低不肯成。富貴讓與梅小姐,自家在此受欺凌。釵環首飾俱偷去,還說忙中未帶臨。從此孤寒無貼補,少不得,他們越發要相欺。天長地久如何過,難道說,反在尼庵混飯吞。真正是,龍逢淺水遭蝦戲,虎落平川被犬輕。郡主今朝心暗想,何如前日嫁崔門。江媽說著長吁氣,悲惱交加忿不平。燕玉聞聽心慘切,含悲忍氣勸停嗔。媽媽且耐心中忿,是我無知累你身。失去釵環該晦氣,縱然咒罵也無尋。他們一惱如何好,出首私逃禍就臨。伏乞媽媽休動怒,第一個,出頭之日我酬恩。多姣說著垂珠淚,哽咽香喉語不清。乳母方才消了氣,嗟吁點首叫千金。但知守節甘清苦,未必他心是你心。惟要天天加保重,眼前且是忍艱辛。江媽一說無語坐,郡主聞聽也淚淋。主僕二人難咽飯,收開碗筷就安身。次日起來梳洗畢,只見那,小尼同了梵如臨。手中各自拿包裹,放在床間啟口雲。
  哪,這是當家師太叫楊大爺質來的一頂帳子,一床棉被,兩條褥子,一床裌被,兩匹粗布,兩匹細布,一床蓆子。餘下一錢六分銀子,拿去檢收明白了。劉郡主喜道:這也買得周到,江媽你拿這餘銀送與楊大爺,與我多多謝勞。
  三嫂持燈到外間,少停掀簾就回房。點明物件低聲道,須要留心買個箱。再被人家偷去了,我們越發苦難當。多姣郡主言稱是,你我輪流守此房。主僕相商安頓好,登時張帳與鋪床。買箱存貯何須表,剪布裁衣不用詳。一日被偷無本利,老尼漸漸不如常。黃菜淡飯粗相待,你們情願到庵堂。她說未曾邀郡主,這也是,四語三言莫敢當。若嫌怠慢多容易,只可搬移到別方。乳母雖然性惡劣,幸虧郡主尚賢良。聞聽此等言和語,便共江媽暗暗商。咳媽媽呀,如今既在萬緣庵,只好低頭過矮牆。今後相幫同做事,免她語四與言三。媽媽在外當粗使,奴也就,在她庵內做衣裳。如若今朝閒吃飯,庵中師父豈甘心。江媽見說連聲諾,她只得,忍氣吞悲做上前。淘米洗鍋都著力,漿衣洗服不偷閒。香公之事推她做,張七終朝只去玩。庵主雖然無話說,將她就做佛婆看。呼來喝去當粗用,不放江媽半日閒。郡主芳心甘受苦,千針萬線做衣衫。晚至槐陰迎暮色,夜臨燈下不安眠。時時殘線拖雲髻,每每香羅掩淚斑。做一件來又一件,眾尼姑,尚然嫌慢速催完。花容憔悴非先日,穿的是,黑布裙兒藍布衫。手內舉針心內佛,毫無懊悔舊姻緣。冰清玉潔成此性,枕冷衾寒又晚眠。受盡辛勤惟忍耐,但求天意早周全。可憐郡主遭磨折,更及江媽不得安。惟望好心能好報,把一個,榮華富貴錦團圓。住談郡主尼庵事,按下劉侯宅內原。提起道庵吳縣令,京中起馬上途間。名登兩榜非他比,一路威風甚赫然。五月盡邊歸故里,康員外,合家迎接慶團圓。
  話說吳公一到康家,齊齊相見。吳娘子已是琴堂太太,見了心內好生歡喜。道庵就將狀元寄的信物,一一交明。康員外夫婦已知狀元及第招親等事,真是喜出望外。柳柔娘王德姐見了寄來的金花玉鈿等類,打動了一段舊日的相思。
  二姬暗暗動幽情,一段相思憶酈君。借自去冬相送後,別來已是半年零。心牽意急無方訴,夢倒魂顛只自知。明曉相思非有益,不知何故總情深。自嗟呀,衡門薄命因緣淺;深羨慕,相府千金緣分深。你那裡,郎才女貌成恩愛;俺這裡,粉退胭消受冷清。何日能得重見面,其時方始又相親。金花玉鐲件件奇,足見你,愛弟之情為妾們。但願一朝迎眷屬,好將心跡表幽情。柔娘德姐心悲喜,小元郎,跳跳蹦蹦分外欣。急取金花忙套鐲,自誇自詡好官人。接風擺酒不須雲。吳公初到多忙亂,拜客完時就上墳。妻舅之前留別敬,再再相謝數年情。行裝已束多停當,六月初頭要起身。挈眷同行多顯耀,崎嶇蜀道赴衙門。康公夫婦齊歡喜,願爾如兄做貴人。當下合家都喜悅,書中住表吳公事,再說軍機勝敗情。
  話說劉侯所薦僧善保,一到吹台交戰,不消幾陣,已被寨主拿住。因他是無罪之人,就以上賓相待,不令受苦。敗兵報於督撫,奏上朝廷。劉國丈二次薦人無益,只得入朝免冠謝罪。急遣心腹往吹台打聽下落,探得俱未殺害,即遣勇士數名,用白金十萬兩贖取奎璧還朝。韋寨主不納,卻被手下頭目們待差官轉身時,追到半路,把十萬兩銀打劫了一個乾淨。苦得差官等無方可處,只得連趕到京中,跪在國丈面前請死。
  劉侯氣得發昏迷,人不回時物又遺。不料孩兒難救拔,他倒也,自尋歡樂不思伊。朝朝綺席迷仙酒,夜夜羅幃擁美姬。因有長男和幼女,丟開奎璧少悲啼。對花酌酒淫姬妾,他反比,年少孩兒福分齊。官舍只同諸美女,雲南撇下正房妻。住談國丈劉侯事,且把宮中提一提。
  話說劉皇后已有九個月身孕,只因思念胞弟,終日在宮啼哭,漸漸容顏清瘦,身子欠安。雖有御醫調治,終不能除去病根。
  劉氏娘娘病漸深,千般調治不能輕。錦衣玉食有何用,妙曲清歌久厭聽。朝夕悲啼呼愛弟,坐眠不穩憶慈親。君王太后頻相勸,劉氏娘娘總不聽。啼哭勞神兼有病,懷胎未滿要臨盆。腹中疼痛難相忍,只得分明奏聖君。天子慌忙稟太后,宮中立刻喚收生。少時太后乘輦到,妃子來迎入寢門。月分未臨先要育,合宮人眾盡擔驚。君王迴避抬身起,劉后悲啼叫一聲。
  啊唷,皇爺留駕!
  少年天子甚相憐,只得回身步近前。劉后淒然伸玉手,扯袍含淚就開言。懷胎未滿臨盆早,臣妾的,性命應知保不全。今與君王先訣別,免教至死不能言。從來國法如山重,不論親疏一體頒。臣妾父兄俱供職,怕只怕,一朝犯罪在君前。家門如若遭顛沛,劉燕珠,縱在黃泉也不安。伏乞垂憐臣妾語,保全了,奎光兄長老椿萱。皇恩浩蕩難圖報,惟願宮中得後賢。劉后說完聲哽咽。朝廷垂淚撫香肩。御妻且勿心憂慮,或者無妨得所安。若有一些差失處,寡人必記此時言。君王說罷頻留戀,皇后托身要送鑾。天子回頭連命坐,方才注目盼龍顏。朝廷出宮收生進,太后端居正殿間。諸位嬪妃齊伏侍,忙壞了,外邊采女與宮監。娘娘坐草將生育,卻為悲啼氣不添。面白唇青流冷汗,神虛力弱怕喧傳。悲聲慘慘連呼痛,叫得那,外殿朝廷淚不乾。劉后心中知要死,說了聲,我因胞弟到黃泉。口內鮮紅往上送,腹內孩兒向上鑽。伺候穩婆難著力,劉皇后,登時一命已昇天。宮妃抱到龍床上,大放悲聲哭淚漣。太后君王驚欲絕,繞床悲痛好淒然。朝廷抱住劉皇后,痛倒銷金帳裡邊。哭叫御妻何不應,朕與你,數年恩愛竟分淺。真可惜,實堪憐,何忍昭陽續後賢。天子悲傷頻撫面,如癡如醉對花顏。上宮太后嚎陶哭,只為她,日常之中孝也全。太后娘娘頻痛泣,元天子,親扶慈母返宮還。綸音飛下劉家府,把一個,國丈皇親嚇軟癱。
  卻說六月初七日,劉皇后殯畢,時年二十三歲。天子遣內監諭知國丈。劉侯一聞此言,只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好似平空倒一座泰山,半晌不能言語。
  悠悠氣轉好傷哉,命運如何這等乖。次子被擒難轉救,宮中又喪好悲哀。泰山一倒吾家險,獨木難支大廈來。可料重重無好處,快須上表奏金階。休怠慢,勿遲挨,早早辭官免受災。國丈劉侯悲欲絕,登時掛白赴宮來。謹行臣禮參靈位,痛哭悲呼倒玉階。天子遂成皇后禮,梓宮就在寢陵埋。千官戴孝同相送,酈狀元,保護靈車亦舉哀。十數餘天喪禮畢,劉國丈,凶音又報故鄉來。中宮皇后殯殮葬,從此後,劉氏雄威漸漸衰。不表外邊興廢事,且談太后欠安寧。
  話說太后因見劉國母慘亡,一驚致疾。自六月初七,至十八九天,尚不能痊癒。
  御醫用藥竟無效,日日呻吟擁翠幃。飲食無餐容已瘦,夢魂不穩命將危。君王朝夕床前伴,湯藥親嘗鎖二眉。龍意躊躇愁甚切,聖躬辛苦淚偷垂。時逢二十黃昏晚,太后娘娘一命凶。落淚長吁呼帝王,可知老母也垂危。壽將花甲非為夭,不用憂愁不用悲。若有三長和兩短,願君王,禮賢下士守良規。言完倚枕淒然泣,元帝驚惶珠淚垂。
  啊唷,母后娘娘呵!
  聖壽無疆天地齊,浮災小厄自然離。慈年訓我當遵命,少不得,下旨頒行進妙醫。伏乞聖心休過慮,母當保善萬全身。君王坐在羅幃裡,日夜相陪不解衣。天色微明傳下旨,九卿六部要班齊。兩儀殿內同參訂,不許遲延立刻趨。聖旨下時人已曉,朝廷冠冕坐鑾車。疏星淡月開宮禁,頃刻諸官會兩儀。
  話說大元天子升殿,六部九卿一齊朝見。成宗揮淚道:諸卿以為何事特地相宣?朕因皇太后久抱沉痾,不能痊癒,今將危急,太醫院下藥無功,故召諸卿議一個良醫看治。
  慈母太后豈尋常,撫就朕躬費盡心。週歲之時立太子,今登廿四作君王。正當奉養慈親日,聖體無如反欠安。為子之心寧不痛,苦無良士治娘娘。諸卿今日同相議,可薦名醫見聯躬。不論官員和土庶,只須通達諸岐黃。官宰治痊加顯爵,朕將他,待如國士降恩光。民人醫好加衣祿,給一個,頂帶前程在帝邦。諸位賢卿須保奏,寡人立刻配良方。朝廷座上傳宣畢,卿相齊齊伏殿旁。只為薦醫皇太后,俱皆不敢奏岩廊。當時拜倒梁丞相,頓首開言啟聖王。
  臣文華殿大學士梁鑒奏知陛下,當世醫家雖說名稱醫士,實非真授青囊。縱然奏到君前,亦必有誤大事。臣婿翰林修撰酈君玉,頗知醫道。臣門一宅適遇不安,俱是哪君玉看視。再者,有彼同年何興伯近染傷寒,醫士盡皆回絕。臣婿不信,親自去看,下了三四劑藥,今已輕可如故。然雖如此,臣亦不敢擅薦,惟願聖心裁度,冒瀆上奏。
  梁公奏羅叩金階,座上君王滿面歡。就問卿家言確否,詞林難道是高賢?既然立愈同年疾,自然是,太后沉痾也得痊。悔恨朕躬該早議,如今且喜未遲延。諸卿就此歸衙內,梁丞相,速去相宣酈狀元。天子九重傳下旨,登時殿外散諸官。朝廷頓覺心歡喜,立遣宮官隨後宣。牽御馬,備金鞍,迎接詞林進裡邊。聖駕回宮陪太后,御醫召集內廷間。候其君玉隨宣至,同議良方治病根。住表朝廷來宣召,且談相國出宮門。
  話說梁丞相朝罷回來,就到聽槐軒內。酈狀元正為一個同年題扇,見梁公入內,從容出位相迎。太師就將舉薦之事說知。
  明堂微笑欠身雲,薦舉深蒙岳父情。小婿即當赴宮內,以觀病體重和輕。縱然未熟岐黃術,斷不致,岳父身當錯薦名。梁相聞言心大喜,我原知,奇才不薄故陳情。狀元立刻收書扇,竟出書房向內行。梁相一同歸內室,夫人聞得甚擔驚。含嗔埋怨梁丞相,為甚麼,天子之前亂薦人?太后定然壽該盡,縱然妙藥也無靈。三長兩短如何好,此罪歸於翁婿們。梁相答言無所礙,看一看,東床可是等閒人。狀元含笑躬身道,岳父無憂事必成。言訖出堂穿夾道,飄然竟入弄簫庭。素華小姐抽身接,問一聲,扇上新書可錄成?君玉答言猶末畢,細將始末說分明。素華微扯宮袍袖,說道是,何事爹爹要薦君?太后之身非小可,用方無效怎調停?世間醫士多多少,何故嚴親薦你身。小姐言訖攢眉黛,狀元婉轉勸寬心。侍兒伏侍穿袍帶,梁小姐,自執菱花照翰林。君玉正冠方始畢,相辭就要出房門。素華步出珠簾下,細語低聲叫小心。君玉含歡連應諾,端嚴冠帶出高廳。長班伺候廊前稟,說是欽差到府臨。御馬金鞍來接取,自然不必備轎行。狀元見稟言稱是,立刻乘騎至禁門。偏室之中先待旨,官內飛去奏明君。御醫大眾齊相見,一個個,冷笑高談慢翰林。君玉從容無懼慊,早聽得,朱絲門外降綸音。
  嗯!酈狀元何在?聖上有旨,宣狀元進萬壽宮看視太后。
  狀元應旨就趨庭,拜倒金門謝聖顏。袍袖高抬三叩首,退行十步始當先。穿宮越殿須臾到,已見深幃照畫簾。兩位昭容分左右,揚紫袖,鸞聲一轉便傳宣。
  嗯!酈狀元,聖駕在上,速速叩參。
  風流翰苑拜明君,萬歲三呼跪殿廷。元帝欣然傳免禮,立時即命賜花墩。病源一切從頭諭,君玉恭聽已分明。宮女捲簾邀診脈,狀元告罪步輕輕。已臨寢室微微視,只見宮娥雁翅分。繡帳低垂聲寂寂,金鉤雙掛影沉沉。錦書一部床沿擺,彩線三條侍女呈。太后娘娘伸御腕,酈狀元,紅氈側跪診分明。細詳根底深加意,謹按岐黃倍用心。俯首沉吟垂鳳目,心中自問可調停?診完脈思觀神色,宮女挑幃奏一聲。只見娘娘皇太后,含晴仰臥在羅衾。面含紅色唇含紫,涼藥焉能去病根?看罷方才離寢室,翠華之下細陳明。臣觀太后非寒疾,溫補多加病更深。辛苦之中停了食,正該應,早加發散不宜參。如今補了難消下,自是娘娘體欠寧。且據微臣粗拙見,開方一劑謹當心。君王座上攢眉語,難道賢卿看得明?各姓醫官多用補,狀元怎說不需參?既然有此超群見,可與諸人酌量行。若不保全皇太后,罪歸相國老先生。狀元再拜辭天子,猶進西邊殿裡行。一眾太醫迎著問,不知尊意怎調停?狀元即請煎方看,拱手從容問一聲。
  下官已診過太后之脈,聖上命眾位同商。就此恭候諸位老先生台教。
  眾皆出位道根苗,太后身虛故發燒。我等看來宜用補,但憑尊意怎生調。詞林見說微微笑,細參詳,溫補何如發散高?太后娘娘辛苦疾,胸中有食不能消。熱軍一劑方能愈,似這等,補藥多加怎退燒?聖旨命同諸位議,再求高見講分明。御醫聽罷詞林語,只嚇得,盡吐鮮鮮舌半條。
  啊唷,酈老爺,言之差矣!
  太后娘娘當暮年,病源深淺最因寒。面紅紫氣皆虛火,涼藥如何治得安?金玉之身非小可,酈老爺,莫將太后等閒看。朝廷既命同商議,因此寒方只得攔。伏乞狀元詳細底,還宜溫補聖躬安。翰林君玉稱無礙,看得分明不是寒。
  咳,諸位先生嚇!
  食君之祿解君愁,盡力還當盡此謀。太后胸中有宿食,如何不散任存留?卻因我等干連罪,反使君王日夕憂。諸位先生如不敢,今朝待我自相籌。御醫見說連稱好,立起身來道自由。
  啊唷是啊,狀元公既知深淺,我等不敢阻攔了。酈狀元自己開方罷,我等就此告辭了。
  俱皆冷笑出宮門。狀元提筆從頭寫,開手先標即熱軍。開列煎方付內侍,恭聽聖旨怎施行。宮官捧入禁門去,半響方才降玉音。欽命狀元休回第,玉堂署內去安身。煎方留用觀凶吉,危必加刑愈必升。君玉叩頭稱領旨,出宮竟向玉堂行。翰林廳內公然坐,打發親隨轉相門。自料藥無錯失處,雖然禁地不擔驚。但愁太后若該絕,卻使良方也欠靈。默禱神明祈保佑,免教一旦禍臨身。明堂直入專聽信,卻不知,太后身軀是怎生。八十頁中權按下,再將六卷表分明。季冬十月黃昏早,又得新詞一本成。倚案已當人寂寂,隔窗猶聽雨聲聲。寒更數點頻催睡,無奈何,且到明朝再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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