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遊山寺邂逅嬌姿

  且把紅生按下,再說昝元文。自將沈西苓劾奏流西,又將紅生假公濟私,舉薦他收服黑天王。以是滿朝科道俱各憤憤不平道:“他雖官害極品,不過是一武弁出身,怎敢竊弄威福,把我等文官小覷,致流者流,降者降。若不將他彈奏一本,將來朝綱必致紊亂。”遂將昝元文陰受泖寇唐雲厚賄,反把百姓殺害充作賊俘,欺君誤國等情,做了本頭,奏聞聖上。不覺龍顏大怒,立時批下,著將昝元文革了職,候刑部勘問。昝元文聞了這個消息,吃了一驚,連夜打發家小,並將金珠細軟,前往浙江暫住。
  原來昝元文,單生一女,名喚瓊英。年方二八,尚未受茶。自前番在後花園內瞧見紅生,豐姿秀麗,心下十分想念。不料昝元文回來撞見,認是奸細,竟將紅生捆弔密室。瓊英不勝憐憫,候至夜深,密著老嫗潛將酒飯與生充飢。及次日遇著沈西苓救去,瓊英方纔放心得下。然未知姓甚名誰,無從探訪,心心念念思慕不置。祇因年已及笄,春心飄蕩,兼值深閨迥寂從不見人,所以一遇紅生,便覺十分屬意。閑話休提。
  且說當日隨著母氏急忙忙收拾起身,在路曉行夜宿。不一日,舟次蘇州。瓊英對著老夫人說道:“孩兒一路為因思念爹爹,心煩意亂。今日舟抵姑蘇,聞得虎丘山寺,風景秀麗,意欲上崖去,散悶片時,不知母親允否?”老夫人道:“果然聞得虎丘為蘇州第一勝景。汝若要去,可令乳娘相伴,隨喜一會,我自坐在船中罷。”瓊英聽說,心下大喜。次日清早,催喚早膳喫過,即帶了乳嫗並丫鬟僕從,前往虎丘遊賞。祇因此一去,有分教:
  畫船喚起相思恨,佳句消磨錦繡腸。
  再說紅生,正欲進京復命,恰值府廳各官備酒在虎丘餞別。紅生遂與莊偉人於早間先到山寺隨喜。正在徘徊之際,忽見一隊僕媵,隨著一個美麗女子,款款而來。紅生慌忙前一看,乃一絕色佳人,與方素雲不相上下。即著隨行兵役問是誰家宅眷。須臾回說,乃是昝老爺的小姐,名喚瓊英。祇因昝總兵被著科道糾彈,奉旨革職,所以夫人小姐潛往浙江暫住。便途經過,到寺遊賞。紅生聽說,大喜道:“原來昝元文也有今日,祇可惜他的女兒曾有一飯之恩,何以報答。”一邊自言自語,那瓊英覷見紅生,也暗暗驚疑道:“昔在園內遇著的書生,怎生也在這裏。看他許多役從,難道已經出仕的麼?”即著家僮問□是哪一位官長。家僮去了一會,登時回報道:“乃是欽差征討湖寇的兵部職方司紅老爺。”瓊英心下想道:“或者面顏相似,不是他麼?為何就得這般榮擢。”當日回到船中,愈加思念不已。吟詩一絕以自遣,道:
  相逢誰解不相思,相見哪知意欲癡。
  今夜孤舟何處泊?落花空對水差差。
  昝小姐到得船中,老夫人即催開船趕到平望停泊。次日五鼓起身,自向武陵進發。
  且說紅生當晚在虎丘寺內,飲宴之後,忽報天使來到,開讀聖旨已畢,天使道:“恭喜老先生剿除巨寇,皇上大喜,特著下官星夜前來催促進京復命,並要眾將官立功冊籍,以便次第行賞。欽限緊急,老先生祇索即日起程,不便逗遛了。”紅生便與莊偉人擇日班師。一路至北逢州過縣,無不盡有人馬迎接。
  不一日,來到魯橋驛。那驛丞不早準備,缺少驛夫。本府知府不好意思,就把驛丞解來請罪。紅生仔細一看,認得就是何半虛。佯為不知,厲聲喝罵道:“王師奏凱,凡經臨地方,上下衙門,無不躬親迎送。你許大前程,輒敢違誤麼?”何半虛抬頭見是紅生,驚得魂不附體,連連磕頭道:“願求饒恕。”紅生喝叫重打四十,即以抗誤王師論罪,革去本職。可憐何半虛,打得兩腿鮮血淋漓,即日收拾起身回去。自不消細說。
  且說紅生,不一日到北京。項工部聞知,即到寓中相會。當下敘過寒暄已畢,項工部道“泖寇縱橫,雖則是疥癬之疾,然損兵折將,連年征討未獲掃清。今仁兄此舉,本為奸臣設謀傾害,誰想竟成大功,凱旋復命,使弟輩殊為慶忭。但聞初時亦屢為賊敗,不知後來怎得即爾洗除?願乞為弟細罄其詳。”紅生道:“小弟弄筆書生,素不諳軍旅之事。前者奉命前去,自分必死。蓋權奸名為薦舉,陰實中傷,故所調軍士皆老弱疲病不堪者。況又糧草不繼,外絕救援。弟雖身先士卒,日夜飲泣,其如賊寇披猖,致遭連敗。天幸遇一壯士援戈相救,遂得轉敗為勝,得以一戰掃除。此君姓莊名偉人,亦是江湖豪傑。少不得面聖之後,還要同來奉拜。”項工部道:“此皆仁兄洪福,所以有此際遇。”說罷,即令備酒與紅生稱慶。當晚盡歡而散。
  次日,紅生早朝復命,龍顏大喜。便宣入金鑾殿,細問平復之由。紅生把諸將效力,並莊偉人解救之事一一具奏。聖上十分慰勞,欽賜蟒衣一襲,玉帶一圍,官封兵部少堂。莊偉人棄邪歸正,平復有功,即授都督之職。烏力骨、王守備等,俱有汗馬之勞,超升三級。水從源、甘盡忠沒於王事,蔭封其子。宣詔已畢,紅生謝恩出朝,拜望同年並翰林科道各衙門知識。在路忽遇著昝元文。昝元文遠遠望見紅生,即把馬頭撥轉,向著小路而去。紅生陡然想起,前日保我剿寇,本欲置我死地,誰知反得成功,豈不是因禍致福。祇有沈西苓被他陷害,至今尚在遠方,實是可傷。今幸被彈革職,現在審問。若不與西苓雪冤,更有誰人出力。思忖了一回,遂去與莊偉人商議此事。莊偉人聽說,不覺大怒道:“這樣奸臣,何消與他絮叨叨的論辯,我明日早朝,少不得要上朝謝聖。倘或撞著時,一頓打死便了。”紅生道:“他既奉旨候勘,是個欽犯,不是這般鹵莽的。待奏過聖上,慢慢的與他廝鬧未遲。”再三勸慰,莊偉人哪裏肯聽。
  次日早朝謝恩已畢,正要出來尋那昝元文。昝元文合該晦氣,正在朝房之外,劈頭撞著莊偉人。喝問道:“你這個就是昝元文麼?”昝元文慌忙應道:“閣下是甚麼貴職?”那莊偉人便大聲道:“簇新欽授都督莊偉人的就是。今早一來上朝,二來要打殺一個奸賊。”話聲未絕,挺出升籮大的拳頭,祇一拳把昝元文打去了十數步。早驚動了文武各官,盡來解勸。莊偉人道:“待我再是一拳就結果了這奸賊了,倒省得他刑部衙門受苦哩。”正在喧嚷,適值紅生與項工部來到,竭力勸免。昝元文抱痛而回,竟不知為著甚麼緣故。莊偉人既打了昝元文,便去上朝。朝罷,歸與紅生計議道:“一不做,二不休。我今日即打了那廝,那廝明日少不得決有本進了。明早我與你兩個,各彈他一本,倒也使得。”紅生道:“弟亦料著。此賊氣憤憤而去,決有本章奏聞聖上。與其讓他先動手,不如弟與仁兄各上一本。兄把克餉喪師,殺害忠良之事劾奏,待弟把那不法欺君彌天大罪,細細具疏。他已是革職候勘的,怕不將他斷送了也。”
  算計已定,次早二疏同進,昝元文亦具本進上。聖上看見大怒,便著錦衣衛拿下。其沈西苓,即日召還原職。旨下之日,那些受害的官員俱各補疏進內,即著三法司勘問。因恩赦減等,發到雷州安置。家小田園,一概抄沒。紅生與莊偉人聞知,俱各大喜。飛即差人同著天使出關,迎接沈西苓。
  要知後來如何?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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