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回
  駭浪隔前舟 鐵槳穿波逢異士
  荒林尋古寺 霜華滿地識危機

  黑摩勒睡得正香,忽聽身前有人走動,驚醒一看,窗上已有陽光,鐵牛正立面前,忙問時候早晚,風住也未?
  鐵牛答說:「方才起身解手,見大鳳已住,只是還有波浪,天已近午。黃師伯不在家中,盤師兄早將午飯準備停當。他說再等一會方能起身,否則江中浪大,胡家祖孫那只小船恐禁不住,等到轉成順風,起身不遲。此時上船,不過多費力氣,並不能快。又見師父睡得甚香,故未驚動。」
  盤庚端了面水走進。黑摩勒忙即起身,外屋酒飯已早備好,甚是精美。
  師徒二人問知黃生已往救助昨夜受災漁人和本山土民,無暇送客,命盤庚代為照料。風勢一轉,胡老的船便會開來,不久順風,當日便可趕到湖口。最好在當地住上一夜,留心物色那姓風漁人,見面之後,次日一早,換一小船再往小菱洲,不必大忙。並說伊氏弟兄狡猾異常,昨日到了小菱洲便自離開,有人在湖口酒店中還曾見到,風雨一起忽然不見。
  事出意料,遇見二伊的又是一個忠厚無用的漁人,因往湖口探親買物,無心相遇,並未交談,因湖口一面風浪較小,他年輕力壯,水性又好,不畏風浪,今早恰是順風,天剛一晴,便駕小舟趕回,剛到不久,所說的話好些均不合情理,事尚難料。二伊就是離開小菱洲,寶劍也必在彼。何況對方詭計多端,郁老五水性又好,就許又鬧什麼花樣,請仍照昨夜所說而行等語。
  黑摩勒先還想,伊氏弟兄是由賊黨手中將劍奪去,打算見面之後好言相商。後聽黃生師徒咋夜說起二人種種惡跡,先念同門之誼,只在暗中勸誡,未肯告發,次數一多,反倒受了挾制,師規又嚴,知情不舉,一樣要受嚴罰,又有別的顧忌,空自氣憤,無可如何;後見二人膽子越大,任性為惡,正拼受罰,前往告發,又因師父面有怒容,恐送二人性命,心中不忍,想等師父高興時候相機稟告,不料二人毫不知道感激,勾引盤庚又犯家規,實在可恨等情。
  覺著這類陰險小人,和他們有什客氣!不由改了前念。先想直駛小菱洲,一聽人在湖口,以為對方狡詐多疑,這類至寶奇珍放在別人手中,必不放心,又非無能之輩,也許暗藏一旁,漁人不曾留意,決計先往湖口查訪蹤跡。如其未走,或者另有藏處,將其尋到,可少好些麻煩。
  吃完午飯,正命鐵牛往尋胡老,盤庚笑說:「師叔運氣,果然轉了順風,風力又大。此時起身,胡老雖然年邁力衰,行船多年,出了名的好手,遇到這樣大的順風,正好顯他長處。趕到湖口,天還早呢。」
  黑摩勒憑窗一看,碧霄萬里,華日麗空,雲白天清,江流無盡,江面上風帆點點,已有舟船出現,除卻風浪比昨日較大,孤山上面的雨後洪流瀑布仍是天紳倒掛,龍蛇亂竄,滿山滿崖,飛舞奔馳而下,江聲浩浩,與泉響松濤相與應和而外,昨夜今早的雷雨狂風、陰雹昏晦景象一掃而空。鐵牛剛到樓下,便聽櫓聲咐啞與江浪打船之聲。胡老船已搖來,胡明正在船頭昂首歡呼。
  鐵牛見灘前水闊浪大難搭跳板,忙喊:「你只把船停住,不要上岸!我們自會縱上,免得你踩水,弄濕衣服。」
  盤庚見二人要走,依依不捨,送到江邊,拉著鐵牛的手,再三叮嚀:「歸途務必來此一行。」並問:「二位江師叔如來,黑師叔可有話說?」
  黑摩勒見他貌相清秀,二目有光,人甚靈慧可愛,又極熱心,想起還未道謝,忙令致意乃師:「江家姊弟和阿婷諸人如來,可將經過告知。湖口小菱洲之行不要提起,以防三人為友心熱,得信趕去,人多無用,反生枝節,更防芙蓉坪賊黨發現暗害,洩漏機密。只說自己寶劍已有下落,蒙青笠老人師徒相助,拿了令符趕去,手到擒來。三日之內不來相見,便是先往武夷尋人,事情一完,立回兵書峽,往返至多月餘,便可見面。千萬不可令其知道去處。」
  盤庚原知二人此行,事尚難料,但又不便明言,只得應了。
  等黑摩勒上船,又將鐵牛拉住,低聲說道:「師叔好勝,心高氣傲,容易樹敵吃虧。師祖昨夜本想借此磨練,挫他銳氣。不料最難的第一關沒有將他擋住,由此勢如破竹,反倒占了上風;後來飛馳太平樁,連演兩次八十三參,無師自通;獨破十八金剛手,不特靈慧膽勇從所未見,單那人力也是少有。
  「師祖起初雖無惡意,因見師叔無什禮貌,也有一點生氣,結果反倒轉怒為喜,連向師父稱讚,說像這樣天生異稟的少年,就是狂妄一點也不妨事,何況他兩師徒,一個都未成年呢。話雖如此,小菱洲人多,品類不齊,伊師叔人極陰險,你們多大本領,到底只有二人。
  「強龍不鬥地頭蛇,湖口離他家近,必有黨羽,你在一旁務要格外小心。最好先將那姓風漁人尋到,多一幫手,容易得多。固然師祖令符向無虛出,二伊師叔只敢抗命,萬無幸理,寶劍終要取回,何苦多生波折,結怨樹敵呢?」
  鐵牛近來長了閱歷,心思越發靈巧,聞言謝了指教,並問漁人形貌來歷。
  盤庚答說:「以前並不知道,連師父也是昨夜才聽說起。雖知不是尋常,並未看重。今早去見師祖,回來命我轉告,口氣大變。我看出他十分注重,才知有異。師父說完就走,未得細問,詳情根底俱都不知,不似師父所說小菱洲那位長老好認。你只隨時留心,暗向老年漁人打聽,一有姓風的人便告師叔,設法交談便了。這類異人都有脾氣,對於常人極為謙和,如遇同輩人物或是後起之秀,難免故意戲弄;終要能忍,才能被他看重。你看前面的船離岸漸遠,回來最好再見一面。我也許稟告師祖,到你們兵書峽去呢。」
  說時,盤庚恐黑摩勒心急,早命胡老:「拉帆開船。如其走遠,我駕小舟追來,也趕得上。」一面手拉鐵牛沿江而行,且談且走。
  鐵牛見胡老船已離岸,開往江中,師父正和胡明說笑,並未回顧,方想:船離江灘已二三十丈,如何縱得過去?盤庚小船並未看見,仍在說之不已,良友好意,彼此已成至交,不便拒絕,心正發急。
  忽聽路旁有人說道:「今日江風太大,浪頭又高,船在五十丈外便不容易追上,兩船靠攏更非容易,如要追人,快些尋船還來得及。」
  二人聞言心中一動,回顧道旁土坡上面有一少年,正和一個小道士說話,便未在意。鐵牛見那少年好似哪裏見過,想不起來。
  盤庚因少年一說,朝江中看了一看,笑道:「今日江波又是上下交流,果然討厭。師弟快走,到了船上再說。」說罷,當先飛馳而走。
  鐵牛跟在後面,忽又聽少年笑道:「這樣還許來得及,再慢一步就費事了。」不禁心又一動,因見船離更遠,盤庚神色匆忙,不暇再顧別的,忙即飛步趕去。走出不遠,忽見盤庚駕了昨日小舟,由前面崖縫中疾駛而來,忙縱上去。盤庚雙槳前後一扳,小舟立時橫過,正對前船,貼著水面,箭一般朝前駛去,晃眼就是十多丈遠近。
  鐵牛見那小船又輕又快,不久定可追上,才放了心。
  盤庚道:「只見今日順風,忘了昨夜風浪太大,江水受了上下流雨水山洪衝擊,有的地方上下倒流。兩船相隔大遠,無意中遇見江中急漩逆流,一個耽延便迫不上。如非那人提醒,幾乎誤事。」
  鐵牛聞言,回顧少年和小道士已不知何往。來路是片江灘,舟行極快,共總幾句話的工夫,怎會不見人影?便將後來所聞和少年面熟之言告知。
  盤庚驚道:「此人所說,明是為我而發,等我回去尋他。且喜前船還易追上。」
  說罷雙槳一分,又和箭一般直駛上去。初意小船輕快,自己又是此中能手,平日往來南北岸,疾駛如飛,把萬頃江波視同兒戲,以為前船晃眼即可追上。不料當日風勢太大,前船有篷,趁著順風,急逾奔馬,比小船慢不多少,接連二三十槳沒有追上,相隔仍有六七十丈水面。遠看只見一點帆影,出沒波心,浪頭又大,如非同是順風,小舟輕快,連船影也休想望見。
  盤庚見風浪不勻,時大時小,眼看追近一點,接連兩個浪頭過處,或是遇見漩渦,略一轉側又復原狀。年輕好勝,心裏一急,兩膀用力,正想冒一點險,借著風浪之力朝前猛衝,至多把船弄翻,憑自己的水性,鐵牛決可無妨。到時,索性叫鐵牛騎在身上,由水裏趕去,還快得多,免得迫不上丟臉。一問鐵牛,也通水性,只是不高,心方一喜。忽見一條大「浪裏鑽」(當地一種小船)由斜刺裏橫江而渡。
  二人只顧說話,鐵牛又是倒坐,因和盤庚交厚,看出前船不易追上,恐他不好意思,心中著急,表面仍在說笑,不肯露出,後想:師父不知何故不肯停船相待,他非把我送到不可,如能因此同去,豈不更好?念頭一轉,心更放定,毫未留意前面。等到盤庚發現呼喝,聞聲回顧,兩船已成了丁字形。
  雙方勢子都急,眼看來船橫在前面,非撞上不可。盤庚見勢不佳,又急又怒,連忙用足全力,雙槳往外一扳,倒退出去兩丈來遠。因是情急拼命,見對面來船坐有幾個女子和一老人,自己的船正朝來船中腰沖去,為恐將其撞翻,誤傷人命,用力太猛,先又猛劃了一大段急路,覺著兩膀微酸,手中雙槳如非堅木特製,包有鐵皮鋼條,幾乎折斷,不由氣往上撞。
  再看來船,共是四女三男,老少七人,分坐在船艙中心,把只小船擠得滿滿,那船也是特製,比尋常「浪裏鑽」較大。
  操舟的是一年輕女子,穿著一身白,頭上包著一塊白紗,細腰長身,丰姿玉映,頭上還有兩縷秀髮,迎著江風飄拂不停,看去絕美。獨坐後艄,雙槳淩波,橫江飛駛而來,比箭還快。就這一霎眼間,不等自己回走,已由船前水鳥一般,橫斷江流,掠波飛去,一下駛出六七丈,再將船頭掉轉,朝著來路疾駛而下,雖是逆風大浪,照樣走得飛快。
  看神氣似由右側駛來,因見自己船快,有心戲弄,顯她本領,來時早已算好,自己便不回船退避,至多在船前擦過,也不至於撞上,驟出不意,倒被嚇了一大跳。最氣人是船已過去,舟中幾個少年男女,還在手指自己這面和操舟女子說笑。盤庚回指後面,正要喝罵,忽然想起對方人多,既然有心捉弄,必非常人,相隔已遠,還要趕路,罵他幾句,白費氣力,幹事無補,話到口邊,又復忍住。
  鐵牛旁觀者清,先未留意,等到發現,看出來船四女腰間均似掛有刀劍,另兩少年也都帶有兵器,內一老人身材瘦長,貌相甚是清奇,從來少見。兩少年一個尚未成年,背向自己,不曾看清,女的頭上全都包有頭紗,想起師父昨夜所說的江家兩位師叔日內要來的話。
  心中一動,忙告盤庚:「不要得罪。」
  盤庚笑答:「此時我也想起,但是事情奇怪。這幾位師叔不會來得這快,再說護送他們的還有兩人,理應先有一人趕回,或是命人送信。師祖為了此事,已命師伯發下傳牌,沿江各地均有專人守候,哪有一點資訊不知之理?船上如是他們,不能多不相識,他也決不會無故欺人,今早我們定必得信。
  「共總幾個時辰耽擱,早請師叔留下,見上一面再走了。不過這男女數人決不是什好相識。走過孤山,如其上岸,必能見到,探出他們來歷;如往南岸彭郎磯或是別處,就難說了。這一帶往來船家多半相熟,有的還是自己人。等我遇上先發一個信號,好請師父留意,如非敵黨,也好款待。」
  鐵牛回顧前船,只剩一個小黑點,隱現水天相接之處,忙喊:「師兄,你和我們同往湖口,有多好呢!」
  盤庚一看,就這一個耽擱,又和鐵牛說話,忘了用力搶先,前船越發隔遠;知道江風太大,船家年老力弱,拉了滿篷,不到地頭無法放落;又太相信自己本領之故。
  想了一想,把心一橫,笑答:「是我大意,忘了今日江風比平日不同,下面隱有逆流;前船有篷,要快得多;只顧說話,起身太遲,才有此事。拼著回去被師父教訓幾句,索性不忙,和你同去也好。就是為了龍、郁兩家那幾個小人,不便出面,將你送到再打主意,或是回船好了。」
  鐵牛大喜稱謝。雙方情分越來越深,都不捨得,後由盤庚提議結為兄弟,一路說笑,朝前飛駛,往湖口趕去。
  黑摩勒上船以後,見鐵牛被盤庚拉住,令先開船,知道徒弟靈慧,主人情重,也許還有話說,盤庚操舟極快,水性又好,必能追來;先未在意,在船上和胡明談了一陣,見風順帆飽,胡老一人掌舵,順風而行,輕快非常,一點也不吃力,比起昨日逆風逆浪拼命掙扎,大不相同,心想:我當船家終年勞苦,與風濤搏鬥,原來也有輕鬆時候。忽見後面小船相隔越遠,恐迫不上,一問胡明,答說:「黃生師徒行舟如飛,有名絕技,怎麼也能追上,再不便是盤庚想要跟來,故意如此。」
  黑摩勒本對盤庚看重,料他師規甚嚴,必是奉命而來;落篷不便,只得聽之。後見小船已無影跡,方自猜疑,猛一回顧,不知何時駛來一條漁船,也是順風張帆,後面一個漁婆掌舵,艙中放著一個魚簍,船頭坐著一個中年漁人,面前放著一大盤魚和一些花生、豆幹,正在臨風獨酌,悠然自得。
  開頭只覺那船突在右側出現,兩船參差相並,一同前進,往來舟船,此時雖多,事前怎未覺察?因是出道沒有多年,平日往來多是山徑和陸地,因嫌氣悶,難得坐船,偶然坐上也是過渡,江中長路行船尚是初次,那漁人夫婦又和尋常差不多,除舊衣整潔,女的行動輕便,看去有力,皮膚細白,人生得秀氣,男的神態不俗,貌相也極清秀而外,並無別的異處。
  正尋思間,忽聽身後胡明「噫」了一聲,跟著又聽胡老咳嗽。回頭一看,胡老手剛放下,胡明面有驚奇之容,問有何事,答話支吾,知有隱情,便不再問,假作看水,暗中偷視。見那漁人並未理睬自己,酒量也不甚大,一手把杯,淺酌低飲,神色自若,看不出一點形跡,方想設詞交談,船已搖開。等到雙方隔遠,再問胡明,是否見那漁人奇怪。
  胡明朝胡老看了一眼,口答:「沒有什麼。」一會湊近身旁,低聲說道:「那漁船實是奇怪,未過來時,它和後面幾條船先後同行。後來我們說話,沒有看它,不知怎會忽然到了旁邊。我從小生長江邊,打魚人看得最多,像他們這樣乾淨的從未見過。你看他夫妻雖都光足,從上到下,哪有一點泥汙?又是那麼細白皮肉,越看越怪,正要開口,祖父忽打暗號。看意思,我祖父也看出那船太怪,好似為了恩人而來,來路卻不知道,為防惹事,不令開口,少時必有話說。」
  話未說完,胡老已把胡明喊去,命告黑摩勒,說那船快得出奇,胡老掌舵,不曾留意後面,只覺那船在相隔十多丈的後面斜駛過來,忽在船旁出現。雖然也是滿風滿篷,船的大小差不多,江上行船,這大風浪,從來無此走法。後又發現船上櫓舵包有鋼鐵,沉重非常,那女的隨手運轉,輕飄飄的若無其事,並且他那漁網連簍,無一樣是常見之物,連人帶船從未見過。先朝黑摩勒看了兩眼,等他回顧,便裝不見,一會搖遠,裝出本來就快、事出無心的神氣。胡老恐是對頭,特令告知。
  黑摩勒暗忖:敵黨方面不少能手,各式各樣的人都有。雖然不曾正面對敵,此次大鬧鐵花塢還沒有幾天,但聽人說,老賊近年對我注意,曾發密令,先想收羅入夥,不久探明來歷,知道不會與之同流合污,又令黨徒留意行動,無故不要結怨,免將身後師長引出,心實忌恨。
  他們黨羽眾多,消息又快,鐵花塢曾有賊黨趕到。起身以後,車衛、卞莫邪尚在裏面,呂不棄和兩少年男女也似在彼有事,大概三凶想要隱瞞遮羞也難辦到。老賊最是凶毒,先發制人,得信以後,必要派出有力徒黨暗中加害。這漁人夫婦如是為我而來,前途必要遇上。我自出山以來,連經許多風浪,從無失利,誰還怕他不成?當時微笑未答。
  船也越走越遠,遙望後面小船已現船影,料知盤庚同來,就要趕到。猛朝前看,方才漁船又在右側前面出現,相隔約有十來丈。江中有一沙灘,滿生蘆葦,上有大群水鳥,飛舞起落。漁船正由旁邊經過,相隔不過三四丈,忽有幾隻水鳥看見船頭有魚,箭一般朝前飛去,似想搶奪食物吃。漁人左手一揚,當頭三隻連聲驚叫,平空墜落,跌向江中,略一掙扎,便自隨流飄去。
  末了兩隻,被漁人手中筷往前一抬,相繼夾住頭頸,往後一摜,落向船後。那鳥本被夾得半死,剛一鬆氣,展翅要飛,被漁婆雙手一伸,同時捉住,用一竹籃罩住,漁船也就離開。還有不少水鳥紛紛飛來,漁人將手微揚,相繼哀鳴而退,但都未死。船漸開遠,鳥群也都驚退。
  黑摩勒眼力最強,早就看出這些水鳥,兩只是被筷子夾住捉去,餘者多是漁人用吃剩的花生打傷,意似專為擒那水鳥,繞道而去,等捉到兩隻,便不願再多殺害,除頭三隻來勢太猛,將頭打碎,落水飄去而外,下餘傷處均在腿部,可見內功一定不差,手法更准。
  忽想起昨夜雨中少年所說風虭,也是漁人,黃生再三命我留意,莫非就是此人?心中一動,再看前面漁船,已經繞灘而過,穿人前面幾條大船之中,越走越遠;湖口人家市鎮已然在望,漁船並未攏岸,朝前開走;胡氏祖孫正在落篷靠岸:只得罷了。
  鎮上十分繁盛,人家甚多,舟船雲集,帆檣如林,熱鬧非常。黑摩勒見江邊販賣魚蝦的甚多,都剛出水,新鮮非常,上面更有幾家大酒樓。天已不早,忽發酒興,便告胡明,等鐵牛、盤庚來了,令其往尋。自往右側一家走去。那樓一面臨江,來船一望而知。等了一會,小船還不見到,探頭一看,方才還見一點船影,此時後面來船雖多,小船卻不見蹤影,心正驚奇。
  忽聽旁座有一北方人說道:「你將這只水鳩拿去,烤來下酒,再把你們的白蓮花露拿兩壺來。」隨見一個夥計,正拿著前見水鳥走過,心中一動,忙急注視。
  原來旁桌上坐著一個中年酒客,形貌身材均和前遇漁人相仿,只是一個文人打扮,左邊頰上多出一粒紅痣,上面稀落落生著一絡長毫,為前見漁人所無。心想:我的目力不會看錯,這兩個明是一人,怎會面上多了零碎?如說不是,這只水鳩,親眼看見被那漁人用筷夾來,不過少了一隻,天下事哪有如此巧法,莫非二人孿生兄弟不成?於是便留了神。
  後來越看越像;對面那人見自己朝他注視,似有不快之容;心有成見,忍不住把手一拱,笑道:「閣下一人獨飲,我也沒有酒伴,萍水相逢,總算有緣。這面臨江,似乎地勢較好,如不嫌棄,請到這邊桌上同飲如何?」
  那人聞言,略一尋思,冷冷地說道:「你看中我那只肥水鳩麼?」
  黑摩勒一聽,越料先後一人,知其故意裝腔,笑嘻嘻答道:「實不相瞞,我是真饞。這東西雖未吃過,方才看見漁人用筷子夾了兩隻,就知味道不差,不料帶來此地。這麼辦,我請你吃酒,酒錢多少由我來付,你請我吃那水鳥,算是誰也沒有擾誰,你看可好?」
  那人微笑道:「這倒便宜了我。你身邊准有錢付賬麼?我吃得多呢。」說罷走了過來。
  黑摩勒暗中留意,一面讓座,喊來夥計,把兩桌酒菜並在一起,把酒斟上,笑道:「我看閣下面熟,好似哪裏見過,你貴姓呀?」
  那人不答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轉問:「你姓什麼?」
  黑摩勒答說:「姓白。」
  那人笑道:「你皮膚這樣黑,居然姓白,太不稱了。我姓雲行二,你記住吧。」
  黑摩勒心想:這倒不差,我改姓白,他偏姓雲,風的對面,必是此人無疑。酒客太多,自來真人不肯露相,且不叫破,等談投了機,引往無人之處再和他說。雲二食量甚豪,酒並吃得不多,萊倒擺了一桌。一會送來烤鳩,果然肥美非常。黑摩勒吃了一些,連聲贊好。雲二始終沈默,不多開口。黑摩勒以為對方既肯同坐,便可接近,也許當人不肯吐露,意欲設詞探詢。
  故意問道:「此地離大小孤山都近,匡廬也隔不遠,雲兄斯文一派,必有雅興,可常往遊麼?」
  雲二答道:「你說那幾個地方,果然不差,偶然也往訪友。你都到過的了?」
  黑摩勒道:「我由安徽到此,只在小孤山去了兩日,遇見兩位姓辛的,也是讀書人,人甚豪爽,和雲兄一樣,不帶酸氣,可相識麼?」
  雲二淡淡地說道:「我向來不喜歡這些酸丁,怎會相識?」
  黑摩勒一聽口氣不對,辛氏弟兄曾令致意,此人如是風紉,不會這等神氣,如我料差,此人不是伊氏弟兄黨羽,便是敵人,人心難測,還是留心些好。心正盤算,雲二已喊店家算賬。
  黑摩勒忙說:「雲兄再飲幾杯。」回手一摸,身邊分文皆無,猛想起所有金銀均在鐵牛身上,此時怎還未到?探頭窗外一看,先和雲二談話,認定對方必是想尋的人,只顧注意查探,忘了鐵牛怎還未到;此時想起,不特鐵牛的船不見到來,連胡老原船也自開走,不知去向。
  心中一急,再看雲二,似知身邊無錢,望著自己,面帶冷笑。方覺難堪,想法應付,令其先走,夥計已由別桌聞聲趕來,朝雲二賠笑說道:「這位客人,連你的酒菜錢,都由風大先生會去。櫃上留有銀子,還有得多呢。」
  雲二聞言大驚失色,朝黑摩勒看了一眼,道聲「再見」,便即下樓走去。
  黑摩勒看出雲二行時目蘊凶光,忽想起方才所見漁人與此人形貌相同,神態卻較和善,不是這等神氣。俯視樓下,雲二已然走入人叢之中。這時江上暮色昏黃,瞑煙欲合,沿江一帶已有漁燈隱現,滿街燈火通明,酒樓夥計也正忙著點燈。天已入夜,酒客越來越多,座無隙地,雲二走得極快,晃眼無蹤。忙把夥汁喊到身旁,方想詢問會賬人是否風紉,人在何處,是何形貌?
  夥計已低聲說道:「風大先生常來此地飲酒,方才把我喊去,說客人錢財全在同伴身上,暫時不能來此。他留了一錠銀子,代會酒賬,說是此時無暇相見,請你吃完快走。」
  黑摩勒忙問:「人在何處?」
  夥計答說:「他雖熟客,並未說過。只有兩次,我回家去,見他同了兩人在江中打魚,像個漁人,但與平日所見不同。後來問他,他說打魚為主,人多喊他風大先生,由此常穿漁人裝束來此飲酒。只我一人知他不是這一類人,也許和小菱洲那幾位相公一樣,歡喜扮成漁人出來遊玩。他那漁船如其在此,必定停在東南柳陰之下,地方清靜。方才我也問過,他說:船未開來,不必往尋,尋也不見,吃完早走,免惹閒氣。」
  黑摩勒又問了幾句,問不出所以然來,樓上客多忙亂,不便多問,便將所餘銀子給了夥計,起身下樓。到了江邊,想起此時無處可去,不禁又好氣又好笑,暗忖:鐵牛還可說是船未趕上,胡家祖孫真個荒唐。我師徒衣包尚在船上,那身魚皮衣靠也在其內,就要開走,應該通知一聲,如何不辭而去?
  眼看明月將升,鎮上燈光更繁,人聲喧嘩,往來如織,笙歌四起,獨立江邊,正打不起主意,欲往探尋伊氏兄弟下落,又恐鐵牛尋找不見。正在為難,忽聽身旁低喊「師父」。心中一喜,回看正是鐵牛,打一手勢,便往左近樹後走去。知有緣故,忙即趕上。
  鐵牛回顧無人進來,低喊:「師父快走!到了船上再說。」
  隨順江邊一條小路走出兩三里,轉入一條小巷,方到小船泊處。江月皎潔,銀河在天,那只小船獨泊岸旁隱僻之處,背著月光,光景昏暗,連燈也未點一盞。
  盤庚正在船頭盼望,見面說道:「師叔好險!如非有人暗助,多生好些波折。寶劍還難取回,豈不冤枉?」
  黑摩勒見自己衣包也在船上,知道胡氏祖孫船已開走,忙問經過,井問兩小弟兄:「可用飲食?」
  二人答說:「已在風大先生船上吃過。」隨說前事。
  原來二人小船正行之間,忽見前面有一遊船。船身不大,佈置得十分精雅,中有三人,正在對飲,旁邊放著一身蓑衣斗笠。中座一人,年約三旬,氣度極好。小船較快,盤庚心急趕路,已由旁邊駛過,忽聽一人笑道:「你看這兩個小孩頗有意思。今日風浪甚大,小小年紀,駕著一葉小舟,飛渡江湖,倒也難得。船上又未帶什東西,反正同路,我想喚他上來吃點酒食,大兄以為如何?」
  盤庚原是孤兒,從小隨師,和鐵牛一樣,心靈機警,早看出那船好些特別,又看到船上放有一身漁人裝束,想起昨夜紙條,忙把雙槳略停。
  後船已追上來,旁座一人笑問:「大家同路,你們想已走了半日,可要過來吃點東西?」
  鐵牛急於尋師,方要推謝,盤庚忙使眼色止住,笑答:「三位老先生盛意,不敢不領。好在前面就到地頭,等我把船繫好,就來拜見。」說完讓過大船,把纜索結上一套,往遊船後艄拋去,一下套上,放下雙槳,拉了鐵牛,相繼縱上。
  到了三人面前,一同施禮。三人便命下首同坐,笑問二人:「叫什名字?」
  盤庚生長孤山,漁村中人當他黃生義子,都叫他黃一,盤庚之名乃是師父新取,照實說了。
  鐵牛笑說:「我姓田叫牛兒。」話才出口,忽見中座那人,一雙俊目明如秋水,正朝自己注視,旁邊那身蓑衣又細又密,顏色純青,不知何物所制,與尋常不同;對方氣度那麼清華,第一次見到這等人物,說不出令人對他可親可敬,忙把平日頑皮滑稽形態收起,笑問道:「你老先生貴姓呀?」
  旁座一人答道:「我們萍水相逢,請你們吃一頓酒,到了前面就要分手,誰也不必再問真的姓名。你叫他大先生好了。」
  鐵牛見旁座那人年約五十來歲,對面一個也在中年,都比中座年長,但極謙恭,一句一個大先生,想了一想答道:「我們小孩子家,對於年長的人應當恭敬。蒙你三位老前輩賜我二人酒食,見了師長,如何稟告?」
  中座那人笑道:「這兩小孩果然有點意思。我們三人行雲流水,不大與人往來,你師長如問,隨便說上一姓好了。」
  鐵牛覺著盤庚偷偷拉了一下,又朝外看了看,心中會意,笑說:「我說你老人家姓什麼好呢?這樣好人,別的姓恐配不上,還是天上找吧。今日我師父到前面拜訪一位高人,也是此姓,不知可好?」
  旁座一人笑說:「天上只有日月星辰,人間哪有此姓?」
  鐵牛笑說:「風雲不也是天上的麼?我正想用哪一個字好呢。」
  中座那人哈哈笑道:「我聞近來江南出了幾個奇童,果然名不虛傳。盤庚以前我已聽說,知道一點形貌,你卻不曾見過。方才見你二人同駕小舟,淩風急駛,看出頗有功力,你又是外路口音,一時高興,喊來一談。見你二人縱上時身法不同,都是高明傳授。昨夜聽說。
  「內一小俠已來江西,尚未人前露面,當你是他。見面以後,覺著年紀大小,身材神情,與平日所聞好些不同。既和盤庚平輩,我們自然比你較長,也就沒有客套。想不到你們竟看出我的來歷。我知那位小友新近收了一個徒弟,同路來此。如我料得不差,令師年紀當比你大不多少,他叫什麼名字,能對我說麼?」
  二人一聽,知道無心相遇,果是此人,好生歡喜。鐵牛忙即起立,躬身答道:「我師父便是黑衣摩勒。老前輩想必姓風,大名可是一個虭字?」中座將頭微點。二人忙即下拜。鐵牛告以昨日小孤山辛氏弟兄說起大名,師父此去湖口,便要專程拜望,已在前面船上。
  中座那人正是湖湘間一位奇俠,旁座二人是他師弟龐曾、崔萌。看去風虭年輕,實則年已五旬,聞言雙眉一皺,回顧舟後,吩咐加急前進,往紅沙港開去,越快越好;飯菜也快拿來,不必再等天黑。舟後兩少年駕船,一個掌舵,並代搖櫓,聞言同聲應諾。一個取來飯菜,忙即趕回,相助搖船。那船立時快了起來,離開湖口約有兩裏來路,忽然轉折,往側面港口駛進。
  風虭問明來意,再告二人,說:「昨夜聽說芙蓉坪老賊因聽手下探報,說朱、白幾家遺孤相繼出現,內有一男一女,並在北山會上公然出頭;昔年死黨女鐵丐花四姑,連同手下徒黨傷亡殆盡,事前還約來許多江湖上有名人物,內有好些精劍術的僧道,也是同遭慘敗,十九傷亡。
  「同時發現前得寶石是假,精金真髓並不在內,正在發急舊前又接黃山徒黨鐵羽傳書,說七指凶僧到了兵書峽第二日便自失蹤,連同假裝樵夫、常年在當地窺探的三個同黨一齊不見,屍首全無;後來冒險搜尋,發現一頂僧帽和樵夫用的板斧,知已送命,特來報知;黑摩勒等老少英俠大鬧鐵花塢之事,也有同黨飛書稟告,不由急怒交加,將他手下四大金剛,連同幾個得力黨羽派了出來,分成兩路,一路窺探遺孤下落動靜,相機行事,不是看准對方身後無人暗護或是走單,還不至於下手。
  「對於黑摩勒,因乃師七指神偷葛鷹,日前被兩個有力死黨代請上山。老賊為開寶石,想請他入夥已有多年,為了此人性情古怪,專以感情用事,人又孤做,始終請他不到。好容易無意之中請上山來,明知北山會上葛鷹曾助敵黨出手,因覺他和查洪是老對頭,見面必鬥,此人又是喜怒無常,一意孤行,只要摸准他的脾氣,格外加以禮敬,尤其是人最耿介,向不白受人的好處,只肯上山,便有法子結納。
  「先還恐他多心,專一優禮,奉若上賓,開石取寶之事一字不提,後來還是葛鷹說起,老賊才由寶庫中取出與看。葛鷹早知到後第二日,老賊便將應用各物準備停當,專一等他開口,看完故意笑道:前在永康,鐵扇子樊秋曾說真的寶石在一富戶家中,乃是主人側室陪奩之物,約往盜取,因不願這樣下作,強奪婦人女子之物,曾經藉故下場,並還因此收了一個好徒弟,名叫黑摩勒,聰明機警,比他還要厲害。
  「後因此寶傳說已久,真的並未見到,打算見識見識,不料看去堅固,竟是假的。此石雖然分量較重,極似北海地底所產青鐵石,未必是真,等我試過,真有金髓在內,我拼耗上四十九日苦功,代你煉成刀劍,總算沒有白吃你們。說罷,先命賊黨用尋常刀劍亂砍了一陣,那石紋風不動。老賊人最深沉貪狡,患得患失之心最重,早就風聞寶石不是真的,有心試驗,又知西方金髓見風即化,目前能夠開石取寶的共只三人,倒有兩個對頭,只有葛鷹一人無什嫌怨,但又請他不到,惟恐將寶糟掉,不敢妄動。
  「後聽七指凶僧在浙江發現同樣寶石,越發生疑,曾托往取,不料人寶皆亡,及聽葛鷹說永康寶石是假,不知對方故意給他一粒定心丸吃,又見刀斧不傷,以為有了希望,還在高興。葛鷹又做張做智,命將炭火生旺,把應用諸物仔細看過,百般挑剔,換了又換,並說:此寶如真,絲毫疏忽不得,我雖還有一點可疑之處,拿它不准,到底曠世奇珍,小心些好。情願大家費一點事,以免有失。
  「老賊時憂時喜,忙了一整天,葛鷹把酒吃飽,然後當眾施展他那獨門掌法。那麼刀斧不進的一塊青鐵石,被他一掌擊成粉碎,並還傷了兩個徒黨。老賊自是氣極,但是葛鷹十分但白,所行所為全都直言無隱,公然明說黑摩勒是他愛徒,現為一口寶劍被人奪去,本想不要這徒弟,又捨不得,不久還要尋去。
  「老賊知他和生平幾個強敵雖然相識,無什淵源,方欲連他師徒二人收為已用,葛鷹忽然不辭而別。來時講好:向來不受拘束,說走就走,要叫我吃閒飯卻辦不到。去玩兩天無妨,如無什事,受人禮待,最是難過,走時不要怪我無禮。如想酒吃,去而復轉,更不要覺得奇怪。
  「滿擬所居是在中部一帶,雖不似後山寢宮埋伏重重,危機密佈,但由入口起,也有十幾層關口和許多天險,防守的人多是能手,常人固是插翅難飛,便是本領高強,也是無法通過,斷無突然失蹤、聲影皆無之理。最奇是離山五百里內到處都是耳目,像他那樣貌相奇怪,最容易認,竟無一人發現。想起平日所說瘋瘋癲癲,其心難測,好些可疑。
  「大怒之下,立命同黨和兩引進人,到處搜尋他師徒下落。對黑摩勒更是恨透,連那密藏多年的斷魂香和幾種毒藥暗器都發了出來。只要遇上,決不放過。昨日湖口便來了兩個賊黨中的能手。老賊法令最嚴,鐵羽飛書又極神速,到處多是他的黨羽,有什資訊,千里內外,當日便可送到。
  「來這二人乃是雙胞弟兄,以前便裝作漁人往來江湘一帶。一名水雲鴻,一名水雲鵠。大的夫婦二人,為人較好,雖和老賊一黨,行事還有分寸;老二卻是深沉險許,厲害已極。因這兩人常在外面走動,誰也不知他是賊黨,本領又高,和小菱洲幾個無知少年多半相識。
  「伊氏弟兄早與勾結,現已合在一起,斷定令師如在孤山無事,當日必要尋來,也許青笠老人還要怪罪。本就愁急,再經水雲鵠一慫恿,越發情急憂疑。如非二伊深知乃師厲害,不到萬分危急不敢冒失,那口寶劍又在郁家存放,好些顧忌,不特要往芙蓉坪投賊,連師父的機密和此次兵書峽尋人之事都洩漏出來。
  「總算大伊行事慎重,雖與敵人勾結,暫時尚未說實話,只說令師是他殺父之仇,兩下合謀,先在湖口埋伏,意圖暗算。令師此去,人生地疏,難免中計。但這為首兩人我都相識,如知是我朋友,就有老賊之命,暫時也不至於發難。到了紅沙港,可照我所說行事便了。」說完又送了兩包解藥,令代轉交。
  二人聞言,自是愁急。船行甚快,不久趕到。風虭先命龐、崔二人趕往湖口,相機行事。見了賊黨,加以警告,說:「這位黑朋友專為尋我而來,別處不管,人在本地,能不生事最好,否則各憑本領,一分高下也行。如用陰謀毒香暗算,卻休怪我翻臉。」
  再分一人通知胡老,將船上衣包取來,不必停留,即速開回。因二伊認得兩小弟兄,暫時不宜露面,命在船上守候,風虭說完,上岸走去。
  天黑之後,崔萌回說,黑摩勒蹤跡已被敵人發現。並把敵人誤認風虭,酒樓同飲。因鐵牛未到,身無分文,還是風虭代會的賬,敵人也被驚走。本來可以無事,不料伊氏弟兄今日午後遇見三個劇賊,也是黑摩勒的仇敵,本領甚高,本想合在一起,後聽雲氏弟兄說起風虭厲害,又想騙他寶劍,除新來三賊仍在守候而外,餘人已然起身往小菱洲趕去。命兩小弟兄再等一會,分出一人往停船之處尋到黑摩勒,說明經過,盤庚最好連夜趕回。
  當日天黑,如往小菱洲許多不便,風虭等三人均各有事,暫時還難相見,可在鎮北玄真觀住上一夜。到時可說風紉之友,主人必加禮待。天明雇一小舟上路,趕到正好。人劍俱在小菱洲。事前有人警告郁家姊妹,就是二伊想要叛師從賊也辦不到,再說時間也來不及。請告令師放心,並代致意,免得深夜登門,那幾個無知少年受人蠱惑,雙方發生誤會,幹事有害。說罷留下小舟,上船走去。
  鐵牛早就擔心師父,因崔萌說,新來三賊還有不少黨羽。因伊氏弟兄對於青笠老人始終心虛膽寒,知這三人均是有名的江洋大盜,惡名久著,雖與合謀,本心只想利用,在未叛師以前,還不敢十分親近,一聽水氏弟兄警告,略為商量,便同乘舟而去。二賊已用不著,也未告知,不辭而別,不久必要尋來。本應先將黑摩勒尋問,因在歸途遇一異人,似與黑摩勒有交,也在暗中查探敵人動靜,但又不肯露面。為此想令鐵牛少時再去,看他是否群賊之敵。鐵牛不知何意,以為敵暗我明,師父還不知道,崔萌一走,立時偷偷掩去。
  三人見面,說完經過,黑摩勒雖喜此行又得幾個異人為友,並還得到專破迷香的解藥,因風虭不肯相見,說得敵人如此厲害,心中不服,聞言並未多說。因主要二人已走,下餘賊黨不知來歷,小菱洲四面皆水,聽黃生口氣,龍、郁兩家長老均非常人,與各位師長似乎相識,深夜前往果然不便。黃生原令在湖口住上一夜再去,那三個賊黨不知是何來歷,正好借此鬥他一鬥,為世除害。在船上談了一會,便和盤庚分手,師徒二人同往玄真觀趕去。
  那一帶地方甚是偏僻,廟在曠野之中,左近還有兩條河溝,人家極少,回顧鎮上,萬家燈火,笙歌處處,比起先前更加熱鬧;前途卻是滿地清陰,月光如晝,靜蕩蕩的,不見人跡往來,只遠方田野中略有幾點燈火,掩映林木之間。相隔不過數里,一冷一熱,相去天淵。
  二人踏著月光,且談且行,方覺夜色清幽,不見人跡,忽見前面樹林中人影連閃,身法快極,立定再看,已無蹤影,人數似還不少。鐵牛說,「是敵人。」
  黑摩勒笑道:「你當有本領的都是敵人麼?我已看出,這裏水陸要衝,商賈雲集,時有江湖上人來往,不足為奇。何況玄真觀就在前面,觀主既與風虭相識,決非常人。那廟前面本有大片樹林,也許廟在林內,焉知那幾人不是到廟裏去的呢?你以後說話還要小心。休看我平日言動滑稽,專和惡人作對,行事任性,但我不是看准決不亂來。你學我的樣並非不可,卻要留心,不可看事大易。」
  鐵牛連說,「弟子改過。」忽又看見三條人影由斜刺裏飛馳而來,往林中投去。來路正是江邊一帶,因其偏在側面,作人字形,中間又有樹林遮目,等到發現,已然搶往前面。
  二人先見天色尚早,月光又明,邁說邊走,並不甚快。鐵牛正指說間,黑摩勒見那後來三人身量均不甚高,腳底飛快,各穿一身夜行衣,一望而知是那綠林中人,心中一動,低喝:「快走!」一同飛步趕去。廟在北面林內,雙方去路,一東一南,發現時,相隔並不甚遠,等到趕進林內一看,疏林高樹,遍地清陰,廟牆已在前面出現,山門緊閉,靜悄悄的,哪有一點人的影子?
  黑摩勒看完當地形勢便去叩門。等了好一會,才聽一道士回應,說什麼也不肯開,並說:「此是清修家廟,不留外客,何況你們小孩,不知來歷,如何容留?湖口鎮上客店甚多,為何不去投宿?再不知趣,就不客氣了。」
  黑摩勒已看清廟外形勢,先又發現兩起夜行人,料有隱情,也許後來三人剛到不久,不願外人入內,看不准對方什麼來歷。心想:此廟形跡可疑,好在有人指點,何不撞它一下試試?
  便朝鐵牛打一手勢,故意低喝:「出家人怎不行方便?我們外鄉人,如無朋友指點不會來此。既不肯開,只好當面和你說了。」二人把腳一點,一同飛身縱起,越牆而過。
  以為先見兩起人必在廟內,落地一看,那廟院子甚大,空洞洞的,立著四棵大樹。月光之下,只有一個中年道士,似由門前轉身回走,一見二人淩空飛墜,立定喝道:「你兩個小小年紀,怎不講理?我們這裏不留外人,還不快些出去!」
  鐵牛見道士只得一人,還不怎樣。黑摩勒何等眼力,覺著自己淩空好幾丈越牆飛人,如換常人,定必驚慌失措,或是大聲喝罵,驚呼逃避。對方神色如此冷靜,若無其事,反叫自己出去,也不問什來由,料定不是好相識;同時想起入門以前,因聽鐵牛說廟前有片樹林,匆匆趕來,廟門上雖有一塊牌額釘在當中,因被樹影擋住,一時疏忽,並未看清是否玄真觀也不知道,道士神態又極可疑,本想明言來意,話到口邊又復止住。
  再朝道士面上一看,滿臉刁狡之容,表面卻裝老實。暗忖:鐵牛、盤庚說得風虭為人極好,辛、黃二人又令尋他,自是一位奇俠異人,怎會和這類道士交往?略一尋思,笑嘻嘻問道:「我是來尋人的,叫我們出去容易。此廟叫什名字,方才可有什人進來麼?」
  道士一雙綠陰陰的眼珠轉了一轉,冷笑道:「你們在外邊鬧了這一陣,門上面有字,沒有看出來麼?」
  黑摩勒笑道:「我們都不認得字,如何看法?」
  鐵牛到底初涉江湖,不知深淺,又因風虭等三人熱心厚待,對方是他朋友,不說明來意,如何怪人不肯容納?見師父一味裝呆取笑,心中不安,忍不住插口說道:「風大先生所說玄真觀,也許不在這裏。」
  底下還未出口,黑摩勒原因看出許多疑點,斷定對方就與風虭相識,也決不是什好人,又料先兩起夜行人,至少必有一起是他同黨,有心拿話引逗,一聽鐵牛冒失開口,當人不便發作,瞪了他一眼。
  鐵牛想起方才師父所教,面上一熱,剛把口閉住。道士忽然笑道:「原來你二位是鄱陽三友風大先生命來的麼?這裏正是玄真觀的下院。觀主和風大先生多年相識,你們有什事麼?」
  這一答話,連黑摩勒也去了一點疑心,以為對方根底雖尚難料,就是坐地分贓的綠林中首腦人物,看他背後如此恭敬,不是風虭之友,也是經風虭制服綠林人物;自己正不知那三人的來歷,大可向其探詢。
  笑答:「我和這位風老先生相知不久,為了路過此間,沒有宿處,他說此廟清靜,是他朋友,可以提名借宿,明早上路,不知可否?」
  道士笑道:「鄱陽三友,多大威名,只一提他,准有便宜。隨我去見觀主,定必尊若上賓。請到裏面再談吧。」
  鐵牛在旁,見道士鼻孔朝天,二目深陷,目光作深碧色,下面一張闊嘴,笑將起來,說不出那麼難看,也未在意,一成賓主,自較客氣。
  道士正領二人前進,忽一道童飛步跑出,見面說道:「師父命請來客人內款待,酒飯已預備好了。」
  道士笑道:「你師父知道他們是都陽三友引來的麼?」
  道童笑答:「這是丁師叔對我轉說的他們來歷,不知師父知道沒有?」說罷朝二人看了看,轉身就跑。
  黑摩勒始終認定廟中人至多新近洗手,以前決非善良。見那道童年約十四五歲,見人並不理睬,臨去一看,似頗輕視,身法甚快,晃眼繞過第二層殿后。雖因對方看重鄱陽三友,改倨為恭,未存敵意,仍在逐處留心,故意放慢腳步和道士說些閒話,問知姓潘,道士也未回問。暗忖:主人雖是因友及友,並非素識,既然看重風虭,我師徒年紀不大,都有一身武功,就是知道來歷,在客禮上也應請教,如何不聽回問?
  心念才動,人已繞進二層院內。當中一座假山,高約三四丈,花樹頗多,月華如水,景甚清麗。由山前起直到內殿門外,都是白石平鋪,長達七八丈。兩旁偏殿也頗高大,均有走廊。已快走過山前,忽然發現那假山形勢奇特,上寬下窄,拔地直起;下面是一丈許粗的石樁,離地兩丈以上方始向外開展,形如一朵千葉蓮花,陰蔽畝許,占地甚廣,上面兩層排列著好些尖頭木樁,明是練功所用,因早看出主人出身,當時未以為奇。
  正走之間,猛瞥見月光地上,似有三個人頭影子一閃不見。鐵牛還在東張西望,忙發暗號,喊聲「牛兒不要走開」,一面暗中戒備,把臉摸了一下。
  忽聽嘶嘶連聲,了當亂響,滿院寒光電射,煙霧飛揚。耳聽殿房和假山上面紛紛喝罵,七八條人影手持刀槍飛縱下來。鐵牛看出不妙,急喊「師父」,黑摩勒首先翻身倒地,鐵牛頭腦一昏,也被人擒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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