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回 連袂探奇 入洞尋異士 罡風禦寇 擘腹見藏珍
黑摩勒將劍還匣,又說了兩句假話,便問凶僧如何發落。查虻笑道:「這類惡賊,自不容他活命。現被狄兄點倒,尚未曾死,我還要追問他強劫了去的蝸皇至寶呢。」
狄遁笑道:「此寶所在之處,必有金霞寶氣上騰,由申時起,越是天陰月黑,分外明顯。此時日已偏西,方才隔山遙望,並無影跡。禿賊兇狠好狡,睚眥必報,決不會到手之後又被人奪去,也許隱藏別家,不在身上。他已自知必死,未必肯說真話呢。」
查虻把怪眼一翻道:「休看禿賊平日兇橫,越是這類惡人越沒骨頭,有這些時的活罪已夠他受小我奉師命來此,如不獻出,看我怎收拾他!」說罷便要上前。
那兩小兄妹,一名唐樞,一名唐素玉,早和四小俠禮見,從旁說道:「二位怕父,好在諸位兄弟不是外人,禿賊必死,不怕走口。何不同往兵書峽內,再行拷問?以防賊黨路過發現,又生枝節。」
狄遁聞言,朝江明看了一眼,略一尋思,笑答:「崖上尚有人眺望,你師父也在那裏,賊黨怎會發現?我知你們年輕人好交,氣味相投,自己不敢做主延賓,想由我二人引去,以免令堂令師見怪。其實時機將至,你們這些懷著多年奇冤的遺孤俱已成長,也該見面得知真相了。不過話要說明在先,江賢侄至性剛烈,令師常對我說,不令走口。雖然黃山事完,令尊一班老友均要出頭明幫暗助,當時機未到以前,卻不許你憑著一時血氣輕身犯險,貽誤大局呢。」
江明情切父仇,多年心事,悶葫蘆忽然可以打破,自是驚喜交集,求之不得,方自諾諾連聲。
狄遁已轉對查洪道:「查大兄聽我所說,當知本地主人來歷了。我知大兄多情重義,心之所好,往往不計是非,才被老賊婆花四姑騙了多年,執迷不悟。賊婆不死,便有令弟在此,我也還要慎重。賢昆仲為了賊花婆反目,已有多年不見,今日無心巧遇,必有許多話說。
「我意欲同往兵書峽一聚,只是唐家母子多年隱秘,不是上年想引司空兄來此相見,昔年那多舊友,誰也訪查不出他的蹤跡。芙蓉坪老賊何等機警兇險,近年覺出好些警兆,日夜謀害這幾家遺孤。稍有風聲,立命能手到處搜索,冤枉害死的少年男女不知多少,連對黑賢侄他都生疑,命人暗中訪查數次,後問出他是甫明山中農家之子、師長姓名、出生年月以及北山比武、花子講理之事,知非仇敵後人,又恐他的師長難惹,樹敵生枝,方始息念。
「你想有多可惡!此事關係重大,暫時不能絲毫洩露。老花婆死後,大兄流轉江湖,越發孤寂。兵書峽內,世外桃源,風景靈秀,更有好些高人在彼躬耕,已歷多年。大兄反正清閒,何不寄居在彼,就便照應幾個後輩,尊意如何?」
查洪方答:「我此次游山,原想擇一個好地方,自耕自食,以終餘年。有這樣好地方和主人,更是求之不得。」
黑摩勒怒道:「老狗賊還想打我的主意麼?早晚我必一人尋他算賬!」
狄遁笑道:「黑賢侄不可魯莽。少時無人,我還有話要和你說。令師葛鷹現和祝三立均在白雁峰何家。你明日單人起身,必能如期而至。童興可隨江明在此暫住兩日,等把話說好,連江賢侄的母姊也接了來吧。」
說時凶僧因被狄遁家傳掌法打成重傷,又點傷了穴道,倒地時久,痛楚難當,偏又不能言動,正在苦熬,面容慘厲,凶睛怒凸,滿布紅絲,似要冒出火來。
查牧看了看,冷笑道:「你平日罪惡如山,被你殺害的好人不計其數。今日才遭一點惡報,你就受不住麼?少時不說實話,還更要你的好看呢。」說罷,一手將人抓起,便催上路。
唐氏兄妹笑說:「我們領明弟先見師父,說是狄世伯的主意,好麼?」
狄遁笑答:「由你。」
唐氏兄妹立拉江明搶先飛馳而去,童興、鐵牛也往前跑。黑摩勒知江明先與兩小兄妹見面,又見三人如此親熱,想起司空老人以前所說,忽然醒悟,悄向:「狄師叔,他三人可是一家麼?」
狄遁將頭微點,笑道:「是的,上次你無意中曾殺峽中所養馴虎。虎主人性情十分古怪,本不容人在此放肆,幸而兩小兄妹知你來歷,故意和你糾纏,苦鬥不休。虎主人見幼童對幼童,兩打一不能取勝,乘你力乏,他再出來,不好看相,才沒有動。恰值兩小的師父得信尋來,將你三人喚住,才容你上路。
「否則,此人不講情面,手底又辣,如非你當時看出對方不是常人,年紀又小,心中愛惜,不忍傷害,應敵由於受迫,不是本心,只要稍施殺手,他必出頭,你就吃大虧了。此人三代隱居峽中,與你師長均無淵源。他所掌山洞秘徑,照例不容外人走進。
「峽中人多,俱是世外遺民,十九懷有家傳絕藝,平日自耕自食,與世無爭。連唐氏母子尚是朋友引進,事前頗費唇舌。我這如非查二兄與為首諸人交厚,就知遺孤在此,也只外面守候,等其出見,不肯冒失登門,招人嫌忌。你師長多有本領,峽中諸人均是善良,就這一位怪人,也不肯為你多生枝節,去與人家計較,何況唐氏母子又在那裏呢。
「此去見面,他如以疾聲厲色相對,須要忍讓,連我初來時還曾受他閒氣哩。你年輕氣盛,能忍最好,就有爭執,也須把話說在頭裏,作為個人的過節,一有交代就完,與別人無干,以免牽動全局,生出枝節。」
黑摩勒最敬師長,先以為守峽怪人必是師執好友,並未在意。後聽狄遁口氣,上次兩小兄妹苦鬥不捨,竟是為己解圍,怪人仍記殺虎之仇,此去相遇,還要為難,不由激發好勝習性。
故意笑問道:「這位怪人叫什名字?小侄雖然年幼力弱,不受外人欺侮,既非各位師長舊交,就好辦了。不過,葛師對於小侄最是器重,性情又極相合。不料拜師不久,巧得神物奇珍,又蒙婁師期愛,收到門下。小侄為想學劍,繼承先恩師的衣缽,已非朝夕,自然心願。
「但是葛師愛我太深,人門未久又拜別位師父,雖然他也極願小侄深造,此舉仍是負他恩義,每一想起便自難過。為此先隨葛師三年,再去秦嶺學劍,學成下山,仍隨葛師一起扶弱抑強,救助孤窮,因北山會後不曾見面,惟恐葛師多心,所以連黃山鬥劍也不等終場便趕了來,滿擬期前必可趕到,誰知在此耽延了半日。以小侄的腳程,至多再留半日,還來得及。
「師叔當知怪人習性來歷,萬一此去,他使小侄難堪太甚,婁師和諸位師長雖不與之計較,葛師門人絕不許其受欺。為了師門威望信條,任他本領多高,也須一拼。只恐糾纏不清,誤了葛師十日之限。最好和他訂個約會,見完葛師,七日之內我必來此尋他領教,師叔以為如何?」
說時,回顧查虻,不知去向。暗忖這位查老前輩本領真高,幾句話的工夫走沒了影。憑我耳目竟未看出,豈非怪事?
心念才動,查洪忽似想起一事,說聲:「我尋二弟,去去就來。」
隨見狄遁似朝身側不遠一堆亂石矮樹點了點頭,笑道:「這兩位真是一時瑜亮,令人佩服。」
黑摩勒只當是說查氏弟兄,也未在意,笑問:「小侄和查大先生平輩論交,不料他與各位師長好些相識,新近又和葛師打成朋友,查二先生更是師叔好友。小侄想改稱呼,他偏說是訂交在前,各論各的,固執不肯。少時回來,師叔勸他兩句,免得外人聽了怪小侄無禮。」
狄遁答道:「此老原是一個血性漢子,只為昔年一念癡情,被賊花婆花四姑誤了一世,鬧得好些朋友俱與生疏。直到老花婆遭報以前數日,方始心寒醒悟。他天性如此,看你最重,立意結為忘年之交;你只把禮盡到,能改固好,不必勉強,或將兄弟之稱去掉也行。」
當地離兵書峽尚有三四裏,原是邊談邊走,黑摩勒忽然失驚道:「查二先生手上還提著一個人呢,莫非也帶去了麼?本領真高,小侄一點也未覺得。」
狄遁笑道:「你說七指凶僧法燈麼?已被人偷去了。」
黑摩勒越發驚奇,因見狄遁說時神色自如,料無大害,否則以三人的威名,來人竟將所擒凶僧盜去,膽固大得出奇,也不會毫無動靜,笑問何故。
狄遁笑道:「自來兩雄相遇,必有花樣。這必是查老二方才說大話惹出來的。他被人家引開,以為有我二人在此,禿賊受有重傷,不能言動,一時心急大意,也沒和我說一句話,順手把凶僧放在山石之後丟下就走。查老大料是那人鬧鬼,忙趕了去。其實人並未走,他一轉身,就勢把凶僧偷去。
「前半的事我還料出幾分,查老大走後和你說話,稍一疏忽,人便偷走,連我也是事後方知,膽大手快,真個僅有。我和此人原是舊交,並還承過他的情,雙方都是朋友,我就知道,也不能伸手。好在兩面有人,決真打不起來,由他鬧去吧。」
黑摩勒一聽,才知是自己人,忙道:「除葛師和小侄,誰能有此快手和膽子?小侄想看看去。凶僧藏有至寶,還未獻出,莫要被他弄死,問不出來。」
狄遁道:「我想此人一半和查二兄開玩笑,一半還是好意。因他最善縮骨抽筋之法,便是鐵漢,也熬不住他那兩手。必是知道兵書峽內,自從開發百多年來,一向和平安樂,從無兇殺之事,才將凶僧擒去一旁,代為拷問,也許他和禿賊還有仇怨都在意中。此時姓名來歷我不能說。你膽大心靈,本領不弱,何妨尋去,就便長點見識呢。」
黑摩勒早就心動,聞言立時應諾。略一端詳形勢,料知那人如此膽大神速,將人偷到之後,必要避開查虻來路,繞著沿途亂石矮樹,往兵書峽一面走去。因那沿途石樹無一高大,乍看一目了然,不易隱藏,實則只要心靈膽大,覷准對方動作,避暗就明,使人不加注意,反比專行隱秘之地要強得多。
自己設身處境,也是如此,便沿著右側石樹,一路留神查看過去。走出不遠,忽然發現亂石堆中有一片破僧衣,似新撕裂不久,斷定不差,跟蹤追去。前面忽現岔道,正在查看形勢,忽又發現一根腳帶。側顧童興、鐵牛正由左側山徑上往回跑來,江、唐三人卻未同回。遙望身後查氏弟兄已同回轉,正和狄遁且談且行,似有爭論。暗忖:路如走錯,三人必要招呼。跟著便見童興、鐵牛返身追來。
見面一問,才知二人先聽唐氏兄妹說起峽中風景如何靈妙,本約少時同去,忽和江明先行。童興覺著主人待客有了厚薄,心中不快,當先追去。鐵牛喜事,跟了同跑。跑出裏許,鐵牛回顧師父正陪三老前輩從容同行,並未迫來,想要回迎,吃童興止住。二人本沒前三人腿快,這一爭論停頓,相隔更遠。
先還望見前行人影出沒斜陽煙樹之間,再往前追便沒了影子。童興見三人明知自己追來,一味急馳頭也未回,越發有氣。好在路止一條,仍追下去,不消多時追到一處崖洞。正拿不定是否兵書峽中秘徑,忽聽虎嘯之聲似由洞底隱隱傳出,相隔甚遠。想起上次黑摩勒所遇,料無差錯。
入洞一看,並不甚大,到處亂石嗟峨,苔蘚肥潤,哪有門戶可尋?如換別人,早已回轉,童興因聽師長和黑摩勒說過,知道那是出入門戶,不捨回去,連喚主人未應,斷定入口藏在洞壁之上,便取兵器敲撥。鐵牛跟著學樣,無意中發現一塊突出的石角,用力一扳,隨手而起,現出一個大洞,看去頗深。
二人當是入口,正往裏面窺探,忽聽洞口微響,因知當地主人所居,已然言明來此,未存戒心,洞中光景又極昏暗,方想入內尋路,猛覺後頸被人抓緊,甚是疼痛,心中一驚,身已被人提起,無力掙扎,晃眼被人提出洞外。
二人年輕氣壯,明知遇見強敵,仍忍不住怒火,人還沒有看清,便想動手。鐵牛火氣最大,剛一放下,回手便抓。
那人冷笑道:「無知蠢娃,憑你也敢和我倔強!」隨說,身形微閃,又到了鐵牛身後,夾頸一把抓起。
鐵牛用盡氣力,竟強不脫,急得破口亂罵。童興本來也是忿極,想要上前,忽想起師長平日所說,暗忖:洞中住有好些異人,唐氏母子又住在此。初次登門,也許對方不知來歷,生了誤會。
又見那人年約四五十歲,生得又瘦又長,雙手特大,貌相奇醜,動作輕快,腳底聲息毫無,二目細長,睜合之間精光閃爍,知是一個高明人物。方才吃他一抓,已嘗過味道,如何再吃眼前虧?
忙喝鐵牛住手,說:「我們原應唐氏兄妹之約,來此拜訪。狄、查諸位師伯尚在後面。此人也許誤會。不可與他動武,就打也等說明之後,你忘了黑哥哥平日的話麼?」
鐵牛氣道:「他還沒有放我哩!」
瘦長子已將人放下,笑指童興道:「你這娃娃倒也乖巧,知打不過,又來軟的。閒話少說,你扳那塊石頭,並非入口,也進不去。我不值與小娃兒糾纏,各自回去,同了大人再來,免遭無趣。這裏規矩,任是多大來頭,也須有人引進,等唐家人來領你們也行,就此進去,卻是休想。」
說罷自把腰間旱煙袋取下,坐向洞旁石上,擊火抽煙,更不理睬。二人連問不答,先吃過苦,又不知對方姓名來歷,恐與師長相識,不敢妄動,只得忍氣回轉。
黑摩勒聽完前情,料是狄遁所說養虎守洞的異人,江明必聽唐氏兄妹說出真情,急於隨同入洞,探詢底細,故將童興撇下;笑對二人道:「這人雖非師執,頗有本領,我正想會他一會,快引我去。」
童興看出那人厲害,又知黑摩勒性剛好勝,恐其受挫,方想勸止,等狄、查三老來了同去,黑摩勒已加急先行,只得隨往。到後一看,瘦長子人已不在。
黑摩勒上次來過,沒有找到門戶,因聽二人說是先聽洞口微響,跟著就被抓出洞外,便料入口必在洞門左近。入內一看,內裏石壁磊砢,上生肥苔,極少平整之處;近門立著兩根石筍,高約丈許,童興前扳石角已被填好,上下縫穴雖多,並無一處可以通行。
黑摩勒看完故意笑道:「這裏入口果然巧妙,難怪上次我被瞞過。唐家兄妹已先人內,我們初入寶山,不可失禮。還有上次誤殺守洞馴虎,這位終年與人看門的老先生難免見怪,也須打個招呼。」
隨向一株最大的石筍拍了兩下,喝道:「我名黑摩勒,為了上次誤傷守洞馴虎,來此道歉,並往唐家訪友,請出一談如何?」
說了兩遍未聽回應,還待往下說時,忽聽頭上低語道:「你聽我說,不許答話。狄老三受你司空叔之托,想借莊風子磨折你的火性,我已不大願意。正趕查二和他們說大話欺人,被我聽去,才和他們開玩笑,把七指禿賊盜走,送來此地,故意犯他兵書峽的舊例,好激風子出山,同除惡賊。
「如今風子被我引開,禿賊也送進洞去。你已看出石筍下面藏有入口,還不知道開法,可將石筍左轉,立即出現。你們快些走進,只把甬道走完,見了天光,就他追來,也只認輸,不會和你動手。同來還有一個幫手,他還有事,恐風子警覺尋來。此人脾氣古怪,進洞以前被他發現,激出話來,再想進去就討厭了。」
黑摩勒聽出師父七指神偷葛鷹口音,不由喜極。抬頭一看,洞口石壁上有一小洞,內裏伏著一團黑影,並有兩點烏光閃動。看去不過二三尺方圓,連小人都藏不下的洞穴,竟會藏身其內,知是師父獨門縮骨之法。因是外壁近頂之處,來時知道入口不會藏在洞頂,故此忽略過去,好生敬佩。
方喊得一聲「師父」,葛鷹催道:「黑小鬼,你的心意我已得知,此行便往黃山尋你。如真往高枝上爬,也不要你了。我命人對狄老三說,我在何家還要多住些日,實則上前天便發現禿賊和鐵扇子,到處尋你,便約老刺蝟尾隨下來。先見鐵牛可愛,怕他吃虧,兩次想要下手,均因拿不准你的心意。
「好在是往黃山,想等見你之後,試明心意再說。方才聽你背後的話,果然我未把人看錯,你還知道好歹。我知禿賊必敗,不肯打落水狗。故未出手。風子就要回來,查老二許還氣我不過,你怎不進去?」
黑摩勒已將石筍如言移動,果現出一條井形入口,大只尺許,下面似頗寬大,並有鐵鏈下垂,忙催童興、鐵牛先下,並仰面向師父道:「師父真個多心,我如貪看熱鬧,過了日限,豈不冤枉?查二叔不是尋常,那風子也頗厲害,師父只一個人,可要我來幫你?」
葛鷹低喝:「放屁!如何會要你幫?這又不是真正對頭。我料禿賊前劫去的寶物必在身上,方才匆匆,不曾尋見。此寶關係不小,務要留意查看。我們未到時,不可解開。」隨又側耳向外一聽,驚道:「風子已回,我還要代你復原。快走,快走!」
黑摩勒也聽遠方有人說話,並有查氏弟兄在內,料知兩起人相繼尋來,忙即縱下,援著鐵索,向上仰望。先見黑影飛墜,跟著石筍微響,入口封閉還原。仗著天生目力,往下一看,上面洞口只容一人上下;地面厚只丈許,以下卻甚寬大;索長十餘丈,便到地底,鐵鏽甚多,似不常用。再看左壁,還有一條人工鑿出來的盤道,直達洞口,連那丈許厚的石地也被打通,上下極易。初下時暗影中不曾看清,倒鬧了一手鐵鏽泥汙。
童興、鐵牛已早到地。前面果有一條甬道,忙將寶劍拔出,照路前進。地勢越往前越高,快把甬道走完,前面已現天光。剛看出凶憎赤身臥倒在地,所穿黃葛僧褲已被撕裂,鞋襪也全脫光,只剩半條破褲子。忽見江明同唐素玉飛馳而來,才一對面,便聽來路洞頂怒喝之聲。
索玉慌道:「二哥還不同諸位哥哥抬起凶僧快走!如被莊大叔追來,你們尚未入境,就麻煩了。莊大叔最喜歡我,萬一他今日生了大氣,你們不可和他強。哥哥勸住這位黑哥哥,我迎他去。」
江明來時,本聽兩小兄妹說過,聞言應諾,立催快走。
黑摩勒師徒剛把凶僧分頭提起,走出甬道,便聽身後來路素玉和人爭論。空洞傳音,聽得頗真。
來人似怪葛鷹師徒欺人太甚,說:「明知中間有人,不會不容走進,何故惡鬧,壞我昔年所立信條,此事決不甘休!他既有本領把禿賊和門徒偷送進來,必能原樣救走。至於峽中,世外桃源,一向安靜,沒有兇殺之事,倒不相干。一則禿賊罪惡如山,我雖與他無仇,我二十年前遇見兩人遊山來此,一見投緣,成了好友。往來了數年,忽然不見。
「後有一人尋來,說另一人已為凶僧所殺,他也成了殘廢,求我復仇。我當時氣忿已極,本來尋他,無如昔年出山生事,歸時受了家母教訓,曾經當眾立誓:除非真有能人,在我終日防守之下走完甬道,入了兵書峽腹地,決不離山一步!有此例規,那朋友又是直性人,不會取巧行詐,失望辭去,至今想起還覺愧對。有人給他報應,再好沒有。
「何況我早料到你母子三人早晚有事,自從上次小黑鬼迫虎來此,便為你們另開了一條洞徑,與外相通,並可隨時隔斷,只你母親一人知道,未對你兄妹說而已。如往洞中處死禿賊,正好合用。這些全不相干,只恨姓葛的可惡,他走後壁老虎出入的路也好一些,偏走我起過誓的這條路,如何放他過門?」
素玉笑勸,說:「他必是見我們這些孤兒女可憐,仇敵太凶,知你老人家本領高強,想激大叔出山相助,決非惡意。還望看在侄兒女份上,莫與後輩計較。」說時,那人已走出甬道,正是童興、鐵牛前遇的瘦長子。
黑摩勒正朝凶僧身上查看,見有人來,並未答理。
瘦長子笑道:「你就是老偷兒徒弟黑摩勒麼?你師徒竟能不得我的允許,私人兵書峽禁地。別的不說,小小年紀,有此膽勇,已是難得。此時我已明白過來,決不再和你一般見識。我為唐家母子奇冤悲憤,時代不平,無如昔年曾有盟誓,不能改悔,至今氣悶。
「我能由此踐言出山,為這兩家寡母孤兒出一點力,也是佳事。不過,我這入口通路共有三條。先來兩小娃誤扳石塊所現洞穴與後壁一洞相通,中間要經兩處虎穴,又極黑暗。莫看你們武功不弱,黑暗之中驟遇虎群四起猛撲,也是難當。另一條近年才剛開闢出來,連素玉我均未告知,又與唐夫人所居相通,地最隱秘,外人決不知道。
「只你來路一條容易被人發現,但我常年防守,封洞石筍既極重大,移動費事,我那住處又在洞左石窟之內,設有望筒,來人還未走近,已先發現,地底甬道又有千斤閘與飛石之險;你師徒初來此地,竟能私自出入,還把禿賊送入洞中,甬道中的埋伏機簧又被拆卸,是何原故,肯對我說麼?」
黑摩勒本不知乃師鬧些什麼花樣,先聽對方口氣不善,還自暗中戒備,打算鬥他一下;及聽話風轉變,臥憶狄遁所說,好似早有安排,想激此人出山,否則葛師盜走凶僧,就算當時被其瞞過,斷無置之不間之理;又見對方貌相清異,雙手瘦硬如鐵,二目隱蘊精光,知非尋常人物。
方想如何回答得體,剛把手一拱,還未開口,忽聽身後有人笑道:「都是自己人,誰也無須介意,由我來說吧。」
眾人回顧,正是狄遁和查氏兄弟。
狄遁見面先指瘦長子道:「這位便是莊老前輩,乃本山隱居的十七位異人之一,單名一個恒字,乃天門三老至友,與你司空、婁、陶諸位師長也是互相景慕的多年神交。你葛師又因受人之托,想引他出山。那人也是莊兄舊友,本意擒殺禿賊為亡友報仇,不料事情湊巧,途遇禿賊尾隨到此。
「你葛師先覺憑他一人,足可將禿賊除去,無奈那人立意生擒,數他罪狀,葛師又想借此試你心意,並看莊兄本領為人如何,便未出手。後聽禿賊說出芙蓉坪老賊搜殺諸家遺孤的陰謀,本就激發義憤,上次永康古廟又受司空老人之托,正和同伴商量,恰巧義丐卞莫邪去往黃山尋師復命,中途相遇,談起莊兄關係重要,如能出山相助,將來事要容易得多。
「無如莊兄昔年立有誓約,不肯違背,如照所說,越過所守石洞甬道入境,一被知道,防禦必嚴,多大本領也難如願,最好臨機應變,驟出不意,才能有望。你葛師一向無故不肯犯人,本還不願這等做法,後因偷聽我和查二兄說話,查二兄故意激他,才想借此取笑。其實他盜走禿賊時,我和查二兄已早警覺,只沒料到下手那麼快法,查大兄和他已打成了至交。
「我見二兄追去,不知是假,惟恐兩雄相鬥,萬一破臉,忙追了去。你葛師先令卞莫邪假作奸細來此窺探,再把同來友人埋伏在旁,以便事急解圍,拖延時刻;仗著洞中出入秘徑,事前已聽同伴說過,自把禿賊送入洞內,並將你三人引進,跟著和我三人見面。話己說明,覺著今日本想和人取笑,結局落在查兄的算中,不大高興,本來想走。
「我因蝸皇至寶,將來除害復仇作為香餌,大有用處。前被禿賊劫去,尚未搜出,拷問禿賊,決不肯說,非他相助不可,再三留住,才說他和卞莫邪也是忘年之交,尚有幾句話說,去去就來。你們年幼無知,好些前輩高人均未見過,方才難免失禮,可同上前拜見,再去唐家拷問禿賊吧。」
三小依言行禮,乞恕不知之罪。
莊恒含笑命起,轉向狄、查三人道:「事已過去。我本閑得無聊,偶然出外走動也好。葛兄我早聞名,只未見過,聞他和芙蓉坪老賊原是舊交,並還幾次禮聘,怎會助他仇敵與之為難?我舊友無多,同來那人可是黃雲鴿麼?為何未同來此?」
查牧笑答:「他因平生至友黎威為禿賊慘殺,自身又受重傷,立志報復。那年求你相助,因你不肯違背昔年盟約,失望而去。這幾年來,到處約人,均為禿賊所敗,仇恨越深。實在無法,想起你那破關入境便可出山的禁條,恰巧途遇葛兄,便尋了來。
「因他為人謹厚,知你好勝,事雖如願,這等請人不好意思,想和葛兄一同進來,一會也就到了。至於葛兄雖和老賊昔年有交,因恨老賊忘恩負義、殘暴陰狠,幾次禮聘均未肯受。自收黑摩勒為徒,又聽司空兄說起昔年那件慘事,越發激動義憤,現和我們已成一路了。」
莊恒道:「那年黃三弟尋我,不是不肯管,無奈我自那年山外歸來和本山主人話說太死,無法改口。兩次示意,令其約人設法暗越甬道,使我稍可交代便即出山。三弟偏不明白,後來不辭而別。我還當他約人再來,誰知一去不回。實不相瞞,方才我也不無介介,後聽素玉再三求勸,得知她那殺父仇人近來警覺,到處搜殺遺孤,爪牙四出。她母昨日出山便由於此。
「不特她母子三人,連隱居永康虞家化名江小妹奉母避禍的姊姊,也因小鐵猴侯紹暗護故人之女,關心大過,露了一點形跡。女賊白鳳娃因狗子吃虧受氣,恨之刺骨,訪出江小妹落在永康,臥憶前情和侯紹誤傷獨叟蘇半瓢時雙方問答所說的話好些可疑,小鐵猴誤傷蘇半瓢,偶提江小妹來歷,無意泄機。
「恰值老賊暗發緊急傳牌,懸下萬金重賞,命人前往通知,搜尋當年殘殺的幾家遺孤,意欲借刀殺人。過不數日,女賊暗中命人送信告了機密。跟著各丐幫北山講理,化名蔡一娘的湘江女俠柴素秋母女和金線阿泉等人再一相繼出現,老賊越發惶急。
「但他老好巨滑,知道這班遺孤並未死絕,既然被人救去,這多年來音跡全無,忽然同時出現,必非弱者,身後的人更不好惹,惟恐在對方發難以前激出亂子,於是想下分頭暗算之策,所派出的人多是暗用重金厚禮聘請來的能手,自己仍作不知,這些惡賊十九為隱跡多年的綠林敗類,人數頗多,心毒手黑,專一暗算,防不勝防。
「她母親早聽人說,江氏母女隱居江鄉,意欲接來同居,兩次托人往訪未見,新近才知人在永康,又得老賊暗算資訊,不特長嫂母女,連虞家主人也都可慮,忙即起身趕往,昨日才走。前日我覺事情可慮,真恨不能跟去,也因前盟難背,不能外出。
「送她上路時,心正不安,忽然發現一個年輕女花子同一少女將她攔住說話,忙和兩小兄妹隔山趕去,雙方已成了一路。二女年紀雖輕,居然大有來歷。女花子更是高手,奉了她師伯呂暄之命來此護送,我才放心回轉。今日心想我天性好抱不平,人生世上,須為貧苦弱小的人出力,不應專顧自己清閒,獨善其身,如何為了一時閒氣和人打賭,訂甚盟約?
「眼看這些悲忿冤苦的良友孤兒受惡人危害,不為出力,豈不難過?到了午後,便發生方才的事,使我借此出山,鋤強扶弱,除暴安良,便吃人一點虧也值。何況葛兄只是取巧,因友及友,不是外人,有什相干呢?」
狄遁笑道:「莊兄二次出山,仗義扶危,再好沒有。禿賊點倒時久,已夠受用,尚須拷問蝸皇至寶下落。此間世外桃源,人間樂土,一向安樂,素無兇殺之事。峽中隱居的十多位老先生,雖有兩位曾去北天山采藥見過兩面,到底無什深交,不便驚擾……」
底下話未說完,莊恒笑道:「這個無妨。此峽一帶由我做主掌管。我早料到日後有事,又為唐家母子開了一條洞徑,尚未用過。事完,把禿賊拖到外面處死,免在峽中殺人,並免寶氣上騰被外人發現,如何?」
眾人連聲贊好,仍由童、鐵二人分提凶僧手足,隨同莊恒沿著甬道外面崖腳,朝左轉去。
走出不遠,忽然峰迴路轉,面前又現出大片奇景。原來兵書峽偏在東南角深山之中,外觀形如一部又大又厚的書,危崖千丈,四面削立,無可攀升,險峻已極,地又隱僻,樵采足跡之所不至,入山通路深藏崖下暗洞以內,裏面卻藏有大片盆地,到處水碧山清,繁花如繡,風景靈秀,土地肥美。
居民只數十百家,百年以前因避災難入山,發現奇景,就此結茅開墾,安居了下來。上代本是幾個志同道合、文武全才的高人隱士,故此峽中有本領的異人甚多,莊恒也是其中之一,峽中土地有限,只可自給,不喜外人遷入。莊恒生具異稟,多才多能,昔年每喜借著採辦物用出山走動,為了天性義俠,好打不平,生出好些事來。峽中長老防引外敵上門,不能安居,以言相激,並代除去兩個最兇惡的強敵,莊恒由此退隱。
另外還有一位寄居峽中的異人,便是上次黑摩勒去往黃山茅篷投書,所遇高僧雲巒和尚的俗家兄弟阮成象,乃唐家的至親,平日和莊恒同住峽外小洞之內,當擒凶僧以前,曾和狄遁一起在崖上眺望,尚未回來。眾人行處乃是一條溪岸,綠波粼粼,水甚清淺;兩岸花樹成行,多不知名。
左邊一道峰崖,洞壑奇秀;右面大片平疇,一色青蔥。時有竹屋茅舍,掩映柳林松竹之中,男耕女織,農歌相答,四圍景物又是那麼清麗安適,宛然一幅天然圖畫。
初來的數人俱都讚美不置。內中唐樞,自把江明引到甬道口外,便匆匆走去,這時忽由側面松林中迎來,見面先向眾人行禮招呼,又和江明、素玉背人說了幾句。
素玉便對眾人道:「家母遠出,山中苦無兼味,只有積年陳酒和些粗菜,請諸位哥哥陪了諸位怕叔就來,妹子要先一步了。」
狄遁笑道:「賢侄女無須客氣,我們俱非外人,只把家藏的酒開上一壇,做些麵食就行了。」素玉應聲先走。
唐樞蜇近黑摩勒身邊笑道:「黑兄不認得小弟麼?」
黑摩勒自從唐氏兄妹為鐵扇子樊秋所敗,唐樞逃回求救,途中相遇,覺著面善,不多一會,便想起此人正是金華北山祝三立洞中所遇受傷臥病的少年。
忙笑答道:「上次為追守山馴虎,洞外交手,唐兄比我高不多少;後在北山相遇,唐兄已快成了大人,匆匆一見,未暇多談,洞中光景昏暗,沒有看清。方才途中相遇,只覺面善,想不到會是一人。以前司空叔雖曾提到賢兄妹的來歷,想是恐我多口,好些不曾明言,只知與那玄犛皮銷有關。恕我冒昧,你和明弟可是一家弟兄,都姓朱麼?」
唐樞點頭笑答:「明弟是親弟兄,此事話長,且等除了凶僧再說。寒家就在前面,已快到了。」說時,眾人已隨莊恒由松林中走進。
林中都是合抱的古木,行列疏整,清影參差,並有白鶴馴鹿遊行其間;盡頭處一幢竹樓,倚崖而建,樓外種著不少山花,還有半畝菜園。樓側不遠,飛瀑下瀉,彙為一道清溪,穿林而流,水聲潺潺,與林中鳴禽相與應和,襯得景物分外幽靜。
眾人還未到,素玉已迎了出來,見面笑道:「侄女只備了幾樣山肴野蔬,諸位伯叔先用一點,再問禿賊口供吧。」
狄遁回顧凶僧被童興、鐵牛分提手腳,隨在身後,凶睛閃爍,貌更獰厲,笑說:「此賊惡報夠受,問完再吃,大家痛快,再說葛兄還未來呢。」
素玉笑答:「此賊罪惡如山,多受點苦應該。諸位哥哥長路遠來,本就饑渴,又打了這些時,還是吃完再問,消停一些。葛老前輩和黃三叔早就來了,現在裏面吃酒呢。侄女回時他已先在,方才未見進去,還沒顧得問他是怎樣進來的呢。」
莊恒聞言,面上微驚道:「這位神偷果然厲害。我新辟這條洞徑就在瀑布口旁,連你兄妹都不知道,他怎看出?」
隨聽樓上哈哈笑道:「這還不是你追人時疑心生暗鬼,因那逃處正在秘徑旁邊,多看了兩眼,自露馬腳麼?這個不足為奇,今日雖然上了查老二的當,總算會到你這一個怪人。為了事完就要起身,我照例不白吃人東西,也不白賣力氣,好在小主人和江小妹是姊妹,無須客氣。前在白雁峰,我又擾過她姊姊一頓。
「雖是老何鬧鬼,自家做菜叫小妹出名,我總算承過人情,何況這兩姊妹人都極好,我老頭子哪得不為人家出點力呢,你們聽信,早晚我還有個交代。這頓酒飯我已先偏,好在主人設備得多,吃殘無妨,各自上樓享受。我代你們拷問禿賊如何?」
查忙故意喝道:「老偷兒當這頓積年陳酒是好吃的麼?人還未到,先犯饞癆,你如問不出寶物下落,看你如何對人?」
葛鷹笑道:「你不用激我,包你手到取來。我吃得快,就這一會已吃了七成飽。既不放心,我先問完凶僧,再打主意。」說時,眾人已到樓前,把凶僧放下。
莊恒方說:「久聞偷兄大名,果然鬼得有趣。」
忽聽呼的一聲,一條人影已自樓窗飛墮,黃雲鵠也自趕下,是個五十來歲老者,見了莊恒,不住賠話,說是事出不已,並非有心戲侮。
莊恒笑說:「你我骨肉之交,上次約我,不肯出山,實有礙難,這樣最好。」
葛鷹把怪眼一翻道:「老莊不用婆婆媽媽!我生平不信賭神罰咒。我今日起便往芙蓉坪,連明帶暗去尋老賊晦氣。是好的,你也做點出來大家看看,莫要人家費心費力把你盼了出來,只端架子,一事不辦,連我老偷兒也跟你丟人。」莊恒微笑未答。
葛鷹又轉向黑摩勒道:「你看出毛病了麼?」
黑摩勒方說:「弟子雖未看出,但卻料到一點,跟著諸位老前輩尋來,還未試驗呢。」
葛鷹道:「你料得大概不差,你們不是早餓了麼?還不上樓先吃!」
黑摩勒道:「師父走麼?」
葛鷹道:「沒你的事,放你半年長假,好好玩去,不許任性亂跑。用到你時,自會通知。」隨對查虻笑道:「查老二,這禿賊可惡透頂。你下手太狠,他又活受了這半天,放將起來,必要亂罵求死。你一發氣,就沒戲唱了。」
查虻笑道:「我知你又刁又壞,處置禿賊再妙沒有,否則何必等你?不過話要言明,寶物歸你應用,辦不出事來卻丟人哩。」
葛鷹道:「你只放心,我也用不著寶物做香餌。這類誰見了都愛的東西最是害人,你們卻須善為保藏呢。」
狄遁笑道:「來時我曾留意,禿賊身上井無寶光外映,上衣又早脫去,萬一至死不說實話或已被人奪去,你說話太滿卻丟人哩。」
葛鷹笑道:「這廝一肚子鬼胎我全知道,包你問出真話,獻出此寶就是。」
唐氏兄妹看出先拷凶僧,小弟兄們又都好奇,不肯先吃,互一商計,便在樓前空地上擺上桌椅酒食,請眾入座,邊吃邊看。眾人見他們殷勤,全都應諾。只葛鷹說已吃過,事完還要趕路,自將凶僧提向一旁,伸手一捏一拍。凶僧負痛,一聲怒吼,穴道立解,被點時久,周身酸痛,又知對頭厲害,就將寶物獻出也難脫身。
心中恨毒,表面裝作傷重力乏,緩緩起立,冷笑道:「佛爺既落鼠輩的手,請快給我一個痛快!」話未說完,吃葛鷹揚手一掌打跌地上,順嘴流血,疼得兩太陽直冒金星。
隨聽罵道:「不要臉的禿賊!乖乖挺屍在地,等我問話。你那一套,在我面前全使不上,越放乖巧越好。」
凶僧自從出世以來,幾曾受到過這等奇恥大辱?暗忖:眼前仇敵已不容我活命,何況主人又是芙蓉坪老賊仇家,決不放我走漏風聲。除卻拼命,更無善策。當時心橫氣壯,打好撈本主意,一言不發。
葛鷹見他凶睛亂轉,心裏明白,先不叫破,笑罵:「禿賊你裝死麼?難道我們所說你未聽見?你用黑手冷箭暗算傷人,裝神鬧鬼,強劫來的寶物呢?」
凶僧聞言,越忍不住怒火,獰笑道:「老偷兒不用狐假虎威,乘我勢敗,欺人太甚。那寶物自落我手,因其每夜必有寶氣上騰,恐人發現,仍藏天目後山深處岩洞以內。滿擬無人得知,不料被天門三老鬼望見寶氣,尾隨下來。他們見財起意,還要假裝門面,不肯明奪。等我藏好回身,他卻暗中取走,再派手下賊徒對我明言,說此寶本非我有,他因遊山發現,隨手取走,並非奪自我手,如不服氣,可往天門尋他。
「我雖憤極,但知敵他不過,無計可施,惡氣難消,才和芙蓉坪老賊一起。滿擬他和天門三老有仇,必能助我,誰知老賊比我更陰,藉口和他一黨的,不論來人是誰,必須立功自見,代他做點事,以作入黨憑信;隨說本山兵書峽內隱藏著幾個可疑的人,內有男女兩幼童,似是仇人遺孤,要我代他生擒回去再作計較,我雖不大願意,但又貪他萬金重禮,才有今日身敗名裂之事。
你如不信,這類曠世奇珍哪有不隨身攜帶之理,我那行囊已落你們手中,上衣又早脫去,如真尚在,寶光寶氣也早發現。你們這群鼠輩又非瞎子。我說此話,並非怕你這老偷兒拷問,只為一世英名今日喪盡,身已受傷,此仇今生難報,打算痛快一點了事,你也免得麻煩。你家佛爺一向不說假話,如其不信,任你如何,決不皺眉!」
說時黑摩勒兩次怒發,作勢欲起,均被葛鷹攔住,聽完忍不住近前冷笑道:「禿賊今日惡貫滿盈,還說假話,休說我師父,連我眼裏也不揉沙子。」
葛鷹怒道:「叫你少管閒事,偏要多口!」
黑摩勒氣道:「禿賊可惡!他那狗肺狼心,此時我全看破,他說天門三老取走寶物,因而去與芙蓉坪老賊連合。乍聽仿佛還近情理,卻沒想到天門三老自從先恩師坐化,終年閉關,不履塵世已有多年,相隔又遠,何從望見寶氣?
「再說三老前輩何等光明,就算發現凶僧殺人劫寶,也必先為世人除害,殺死禿賊再作計較,決不會尾隨盜取,費那大事。禿賊現有師父處置,不怕他鬧鬼。說別的我不管,偏要捏造假話,誣衊先恩師平生至友,萬萬容他不得!並非是打落水狗,這是他自作自受。」話到未句,縱身上前,就是一掌。
黑摩勒天性疾惡,又最敬愛師長,一聽凶僧說誑,口出不遜,動了真火。又知對方左脅短處,打算給他吃點苦頭,身才縱起,瞥見凶僧一對凶睛注視自己,不住亂轉,心方一動,耳聽葛鷹大喝:「徒兒怎不聽話,要你多事!」
聲才入耳,先是一股又勁又急的罡氣由側面掃來,立時立腳不住,同時又瞥見凶僧奮力掙起,張口噴來,知道不妙,一時疏忽,只說凶僧業已受制,忘了蜂螫有毒,臨死還要反噬,忙即就勢一個「風氈落花」之勢往側面倒翻出去。身才落地,便聽眾聲怒喝,人影亂晃,叭嗒連聲,凶僧二次被人打跌地上。
原來凶僧內外功均到上乘境界,氣功更強,雖因好色貪淫,全身不曾練完,有了弱點,別的卻有獨到之處。狄遁本領雖高,如非知道凶僧護穴匕首被陶元曙坎離釘擊碎,傷了要穴,又是先有成算,埋伏高崖之上,乘其妄用毒手縱起傷人之際淩空下擊,也決制他不住。此時凶僧自知必死,本就打著撈上一個是一個的主意,及聽假話被人叫破,越發憤恨,決計提前發難,事如不成,立即自殺,一面盤算毀汙寶物之策。
不料葛鷹老謀深算,早就識破好謀,立意想他人前出醜,自食惡報,正想把話扣緊再下殺手,一見黑摩勒不聽招呼,上前動手,雖知愛徒機智膽勇不會吃虧,終不放心,忙用內家真氣,一掌將人擋開。凶僧早準備好的一口勁氣剛往外噴,黑摩勒已然縱避一旁,心中恨毒,一不做,二不休,豁出多受傷痛,就地躍起。因知在場諸人無一好惹,只有幾個小孩最軟,剛照準唐氏兄妹一掌打去,耳聽眾聲怒喝。
查洪首先鬢髮皆張,劈空一掌打到,查牧跟手一掌,先把諸小弟兄擋退,狄遁己抱唐樞飛起。凶僧武功雖好,畢竟重傷之餘,強忍脹痛,拼命出手,減去好些力量,查洪又是一個老童男,力猛氣純,貨真價實,這劈空一掌先吃不住,掌風相接,人被擋退了兩步,覺著胸前掃中了些,臟腑皆震,手指又作奇痛,自知無幸,忙回右手二指,往朝腹問刺去,又聽一聲怪笑,面前人影一晃,雙手已被葛鷹擄住,就勢一抖一拗,雙腕齊折,痛徹心肺。
凶僧怒極,強運勁氣,張口就噴,哪知內傷越重,真力不濟,吃葛鷹迎面啐了一口,再也支援不住,怒吼一聲,仰跌在地,幾乎暈死。
這原是瞬息間事,凶僧倒地以後,人便不能轉動,急得喘吁吁怒罵不已。葛鷹也不理睬,容他把氣略微緩過,才笑問道:「罵人無用,你把寶物藏放何處?免我費事你也吃苦。」
凶僧早已橫心,怒罵:「葛鷹鼠竊狗偷!寶物現在天目後山岩洞之中,你們不會尋出?如不放心,容我在此多活兩日,尋它不到,再由你們這夥鼠輩盡情服侍便了。」
葛鷹故意說道:「我和車老花子同一傳授,會鎖骨酸心之法。平生處置惡人,老覺他們害人太多,一條狗命不夠還債,照例要他多吃一點苦頭。不過我和車花子不同,任他多惡,事要眼見,被我當場捉住,或是有心欺我,才肯下手。久聞你這禿賊到處姦淫婦女、殘殺善良,一死本難蔽辜,但我不曾眼見,還肯稍微容讓。你如不說出真實地方,卻休怪我手狠。」
凶僧怒喝:「老狗鼠賊,休要發狂賣狠!活已說完,隨你便吧!」
葛鷹笑道:「我再問你一句,此寶所在之處,必有寶氣上升,你用什方法將它掩住,看不出來?」
凶僧冷笑道:「老狗!你連這點都不知道,還吹什麼大氣?此寶最忌血污,我因防人看破,已用人血浸過,你便尋到天目山,也看不出來了。」
葛鷹笑嘻嘻道:「這些話是真的麼?你好容易謀財害命,得到手內,捨得把它汙毀麼?本心逼你自己吐口,你偏要我費事。到時生死兩難,卻休怪我不留情面。」
凶僧聞言,忽想起仇人莫真和神乞車衛一樣,會點那七絕穴道。如被點中,四肢綿軟,不能言動,周身酸痛麻癢,鑽心透骨,哪怕一張薄紙拂將上去,也比刀割還痛十倍,要痛上好幾個時辰,才狂噴黑血而死,端的狠毒無比。方才還曾對我恫嚇,怒火頭上,如何忘了?
心念才動,又不願輸口,剛急喊得一聲「老狗」,葛鷹手已伸向脅下,先將氣穴點破,跟手又是一下,再朝凶僧口邊一捏,下巴便掉了下來。凶僧臥在地上,乾看著急,不能言動,尚還不知厲害,方想這類點穴仍和尋常一樣,除點時身上發麻外,並無傳言之甚,耳聽查虻埋怨葛鷹:「話未問明,如何點此死穴,又將他口封上?看你老偷兒如何問法!」
葛鷹笑答:「問也不說,懶得費事。此是他平日為惡太多,鬼蒙了心,不聽好話,自作自受,不能怪我。」
查虻又問:「那寶物呢?」
葛鷹氣道:「查老二,難為你混了多年,這點事也看不出。再不相信,我不管了。」
黑摩勒笑道:「查二叔你不知道,禿賊本領真高,他把天目山整座岩洞都帶了來。師父和他好說不聽,只可自己下手了。」
查虻聞言笑道:「我是故意問的,在座只我哥哥一人未必明白。你看狄三叔可曾開口?不過我先不知道,也是聽你方才的話才被提醒。強將手下無弱兵,你這黑小鬼果然真行,連我也愛。」
葛鷹朝黑摩勒把怪眼一翻,喝道:「你既逞能,還不為我取來!」
江、童、唐、鐵諸小俠見凶僧急怒攻心,貌更獰厲,宛如惡鬼,上身衣服已全脫去,只下半身穿著一條破褲子,上下空空,哪有藏寶形跡?葛鷹師徒口氣偏是如此拿穩,心方奇怪。
黑摩勒人已上前,笑嘻嘻道:「賊和尚,你此時也不會開口。可是這類點穴,日前金華江邊,曾見車三叔用它制一淫賊惡人。彼時情勢真個慘極,連我也看不下去。又被點後,不動他還不覺得,稍微一動,便是一片樹葉落在身上,也比刀割還痛。你把寶物藏在別處也好,偏藏在肚皮眼裏,以為你有氣功,把它隔皮吸進,外面只有一點肚臍眼縫,裏面卻被皮肉裹緊,寶氣也被掩蔽,自然看不出來。
「卻不想你人甚瘦,哪有這深的肚皮眼呢?不是惡貫滿盈被人擒住,這法子果是好極,又不露白,也不怕丟。我師徒先還不曾想到,後見你氣功真好,外表一身松皮,獨單肚皮眼一帶肉皮發緊,後來把你放開,你那賊眼又不住偷看你那肚子,往裏收氣,我才拿准。我料你心服口服,不冤枉吧?這就要動手了。」
說罷,手朝凶僧肚腹一摸一按,再扯肚皮往外一翻。凶僧立覺周身奇痛攻心,宛如無數刀針亂刺,外帶麻癢,比什罪孽都要難受,偏是口開不出,求死都難。正自萬分悔恨,一陣劇烈痛癢之中,黑摩勒一聲歡嘯,一道金霞已隨手而起。當時寶光上燭,樓前一帶已被霞彩佈滿。
寶物是一個奇怪蚌殼,大還不到兩寸,作六角星形。上面滿是彩暈,映日流轉,並不透明,內裏卻映射出一寸許方圓一團光華,也是六角形狀。但有一角暗而無光,似在輪流閃變,明暗相繼。單看外面,已覺彩霞輝映,耀眼生纈。
因聽陶元曜說過,奇形外有寶匣,試將蚌殼撥大約數寸,蚌殼大小,裏面好似一粒六角形的大蚌珠,未必便是元江金盆中的蝸皇至寶,心中生疑,便用手指一撥,因見外殼嚴絲合縫,封閉甚緊,恐難打開,用力稍猛,不料蚌殼競似活的,居然隨手而起。只見一片金霞射目難睜,還未看清何物,樓前大片地面,連四外的山石林木溪流飛泉,全部映照成了金色。
狄遁急呼:「大家速往樓內再看!寶光太強,莫要惹事。」
,一條白影已由林外飛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