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丁嚴宿遷投賊軍 柳俊營中勘賴錄
詩曰:
用人貴專任,李君獲其功。
觀人有定見,意氣自不同。
大義有側重,棄私乃為公。
但知賊當滅,莫謂僕不忠。
用間一何易,奇謀應未窮。
竊賊姑與語,墮計鳥入籠。
智略出意外,甲兵羅胸中。
勛名策天府,堪稱良將風。
話說周晉與胡恩聞報西北角上有一彪軍兵殺來,使整頓合營,準備迎敵。不一時軍兵漸近,又有伏路小軍飛馬報稱,係自家旗號,隨有來的前站小頭目到營報知。周晉二人大喜,便忙令牙將上前迎接。原來就是吳有功領兵到來,奉馬述遠之令,因破了濟寧,故令他分兵前來助戰。周晉接著,吳有功說了原故。周晉等見說又得了濟寧州,不勝歡喜,當下備酒,營中接風。吳有功問了攻戰之事,周晉二人將上項事一一說了。吳有功道:「如此說來,城中守禦甚嚴,便當用計破之。胡將軍熟諳韜鈐,必有妙計。」胡恩道:「便為計無所出,故此遲延時日。近有一計在此,只愁無一能幹的人入城辦事。這算計也未必便行。」吳有功道:「小弟不才,若有用處,便當奮臂。只不知胡將軍妙計若何?」胡恩大喜道:「若吳兄肯出力,此城便破在旦夕矣。」周晉忙問何計,胡恩道:「我昨日密差健卒,拿得此間土人,他說城中最苦者,是柴薪一項;今圍了多日,水洩不通,城中缺柴,定然忙亂。我欲撤回三門軍烏,彼城中百姓自然出城樵斲。我令軍士埋伏城腳邊,將這樵斲百姓一總拿住,不許放走一個。將百姓一齊殺了,令精細勇士一總穿上百姓衣服,挑柴入城。城中知縣趙籍,雖善於固守,卻不曉得這個算計,自然不加詳察。待夜靜時,令這班勇士四門放火,先驚亂合城兵民,然後會集眾勇士,並合一處。逢路砍殺;我們在外斬關而入,不是城池立破了!弟恨入城無一個能幹人統領作主,故此不曾設施。今既吳兄肯去,便是絕妙的了。」周、吳二人大喜道:「事不宜遲,可即撤回軍士。」當下正飲酒,便一面傳令將東西南三門軍馬一總撤入北門,大寨留下伏軍,於近城處以待動靜。
果然城中因無柴薪,軍民人等俱砍伐樹木殆盡,正在忙亂。卻見賊兵撤去三門,守兵報知趙籍。趙籍是書生出身,不知賊計,見他撤去,只道有援兵到來,且城中需柴甚急,正好乘便出城樵斲。便令四五十個百姓,成群作隊,乘黃昏左側,齊出南門打柴。才走不多路,早被伏路軍人拿住,不曾走了一個,便解入北門大營。周晉叫押過帳前跪下,正欲審問,只見東西兩門伏軍俱拿了打柴人夫,各有四五十人,俱說總無一人走脫。胡恩叫把東西兩門拿獲的人且押禁後營,待得了城池,然後發放。單把南門打柴的百姓根究城中消息。百姓道:「城中守兵原不滿六七百,前從蕭守備出軍,已折去四百有餘,止存得一二百兵丁,止堪分撥四門上把守,其餘城堵,每夜輪點民夫上城巡邏,城中柴火正缺。今日見南門外無兵圍困,故此差百姓們出城打柴。乞將軍爺饒恕。」胡恩道:「我今要借你衣服一用,卻也饒恕不得。」喝令軍士剝下眾百姓衣服,一總推出營前殺了。隨令勇士穿上百姓衣服,吳有功也把來穿著,一總扮了打柴百姓,身邊都各藏了火種,挑著柴擔,一齊奔向南門叫門。
已是一更前後,城上見打柴回來,報知門官開門放入。到一空闊去處,眾人納下柴擔,四散走開。一來城中沒柴,今見有了,如得性命一般,不顧什麼,亂紛紛都來搶去,也不問打柴人出城消息;二來黑夜之中那個看得仔細?況且也不料到賊軍假扮;三來賊人都是即溜漢子,聽過囑咐約束,見景生情,只要放下柴擔,早走開了,即有人認為熟識,問話答理,這班賊人都會支吾遮掩,所以總不露一毫破綻。
當下吳有功領了三五個健漢,先尋到縣衙左右打探。只見眾百姓持槍執刀,往來不絕。到縣衙門首,遙見趙知縣坐在堂上,四面燈籠火把點得雪亮,兩旁擺列皂甲人夫,都帶槍刀侍立,堂下簇擁著許多民兵,從左至右,唱名過去---原來在那裡點兵巡守,尚未點完。吳有功看出了神,只管挨向前去,將及二門首,只見一人走出問道:「什麼人在此?」吳有功嚇了一跳,只得硬著膽道:「我是城外打柴回來的。」那人道:「你們是那一門出去的?」吳有功道:「是南門。」那人道:「方才南門上來報說,打柴的回來,老爺正要喚你們問城外消息,不知你們卻走向那裡去了,可上堂去回話。」吳有功道:「老爺這時點兵,待點完了,便上堂回話。」那人道:「說得有理。你們只在此候著,我去去便來。」說罷自去。吳有功把舌伸了一伸,向眾人打一個暗號,躡跡潛聲,一哄出了縣衙。
到一個僻巷無人之處,吳有功對眾人說道:「方才幾乎弄出事來,不是硬著膽回他幾句,險些兒性命不保!」眾人道:「正是哩,虧老爺騙脫了;若是小的們定難招架。」內一人道:「如今去尋著他們,到期好一齊舉事。」吳有功道:「黑夜之中,那裡尋抓?倘若再遇著不尷尬的所在,實為不妙。他們都是吩咐過的,各有準備,只要此處舉事,他們望見了,令去了。吳有功同著三個部下,只在縣衙前後幽僻處所,四散埋伏。
當下已交二鼓,知縣點完了民兵,有些倦怠,吩咐祗候人,除緊急軍情即時通報外,其餘一應雜務總俟明日早堂回話,傳鼓退堂。眾衙役便一齊散出,點過的民兵亦各上城巡守去了。
移時,斗轉河橫,已是三鼓。三鼓將闌,趙知縣辛苦已極,且退入後衙少息。街坊人眾亦逐漸安定,沒有往來。吳有功便取出火種,在縣衙後放起一把火來,左右民房也放了幾把火,城隍廟中也起了火,凡寺觀空僻去處,俱先後起火。一霎時煙霧迷漫,火勢大盛。時值秋風薦爽,天干屋燥,頃刻間遍城皆火。城上守兵擂鼓鳴鑼,吆呵吶喊;城內百姓號天搶地,東跳西奔。有等無賴,乘亂搶擄;有等好勇喜殺的,倡言賊兵入城,揮刀亂砍,自相踐踏。
趙知縣正已睡著,守夜的家丁見得外邊火起,急到床前叫喚。趙知縣在睡夢中驚醒,急急起身披掛,仗劍上馬,統了衙役家丁人等奔出縣衙。叫家丁吩咐百姓不許鬧亂。怎當得人如鼎沸,就像大海之中經了搢風,打起惡浪怒濤,洶洶湧湧。這二三十個家丁民壯,便喊斷了咽喉,也沒人聽見---就聽見了,這個才定,那個又鬧亂起來,那裡禁約得住?這些百姓們初先逐段驚慌,後來一片吶喊,再後來但聞得號哭之聲震動山嶽,叫妻喚子,喊母呼爺,合城都變鬼聲,一霎天翻地覆。遭此慘變,無可解說,只得歸之於數。
城外周晉、胡恩見城中遍處火起,哭聲震天,知是吳有功等成事,點起火把,統率兵丁,分投四門,斬關而入。周晉等從外殺進,吳有功等從內殺出,內外夾攻。可憐合城的百姓,逃生無路,在家的被火,在外的被兵,有等懼賊殺戮,竟尋自盡,女人們懼賊淫污,自刎自縊的不可勝數。十分之中,到去有六七分不止。真正是:
有路難求活,無家可庇身。
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
周晉等殺入宿遷,與吳有功合軍一處,鬧至天明,胡恩乃令軍民救滅餘火。但見屍骸遍地,塞巷填街,號呼痛哭之聲猶然未絕。既破宿遷,鬧至上午,方下令不許殺戮,才得稍稍平定。傳令將死屍一總拖出城外焚化,打掃街道,搜查合城官員大戶。乃知趙籍已死於亂軍之中,合家男女懼賊淫掠,皆已自盡。蕭榮家眷亦自殘殺。胡恩頓起仁心,令百姓們收拾兩家屍骸,舁出城外,擇地安葬。百姓素受知縣恩惠,又念蕭守備為國盡忠,乃備了若干棺木,把兩家男婦屍骸盡行殯斂,葬在城西十里外,地名朱塘,立碑於上,名「萬姓碑」。當時有詩誄之曰:
志氣雖堅勢已傾,堪憐雙義殉孤城。
艱危禦寇全家覆,壯勇捐軀一劍橫。
共願報君輸萬死,那甘負國竊殘生?
睢陽忠烈今猶在,麟閣行將姓氏旌。
周晉等既破宿遷,以為功居第一,歡喜無限。三人商議,打算出兵旁略郡邑,一面申文報知馬述遠。忽見下邳守將趙茂差人齎書知會,報說:「大王濟寧失利,不日便至宿遷,速宜料理。」周晉等得書大驚,便不敢出兵,慌忙收拾衙署,以待大王到來。
不一日,馬述遠同朱海領了部下果到。眾人接著,起居過,馬述遠便將濟寧致敗原由細說。周、胡等也將破宿遷事略述。馬述遠道:「我雖失去濟寧,今得了宿遷,可以准過。只可惜折了四員大將,不得不恨耳。」當下設酒飲宴。正在歡暢,只見趙茂又差人下書來到,馬述遠拆開一看,卻是報說:「官軍四路張貼招安告示,鄒縣守將王人傑殺了韓、湯二頭領,投降官軍。今巡撫李績親率大軍,不日將到邳州。乞大王分兵相助。」馬述遠看畢,拍案痛罵王人傑:「負吾恩義!」馬述遠十分發惱,沒有心腸吃酒,便令撤過安歇。
明日升堂,點驗兵將,獨不見朱海。正在驚問,只見小兵來報稱:「朱將軍昨夜忽然染病,不能起身。」馬述遠吃驚不小。便親自領了眾將到朱海家裡,進內室看視,只見朱海渾身發燒,猶如火炭,昏迷不省人事。馬述遠也無法奈何,止有請醫調治。醫生說是因勞苦驚嚇所致。馬述遠令人好生服事,自己回衙,也無心整理軍務,退入內衙納悶。
只見左右小軍來報:「城外有三個將官,帶領五百餘人來投大王。周、胡二將軍不敢擅專,乞大王定奪。」馬述遠道:「令周將軍出城盤詰,果係來投的軍將,便可放入;若係奸細,即時斬首。」小軍得令。去不多時,復來傳報:「周將軍已盤詰是實,果係真心來投。一個姓丁名嚴,據稱是南直揚州舉人,因殺了仇家,官府緝拿,無處躲避,故來投的;一個姓賴名錄;一個姓巫名仙;與五百餘人,俱是私鹽船上好漢,一同來投大王,現在轅門外候見。」馬述遠不勝歡喜。---原來丁孟明三人那日商議投賊,下了賴錄的船,約了一班私鹽強盜,都到宿遷來,假說是揚州舉人,以聳人聽。當下馬述遠出堂受降,丁嚴三人參見過,遞上來歷。馬述遠又盤問一番,便將五百多人編入隊伍。以丁嚴為軍中參謀,賴錄、巫仙做了將官,各給馬匹盔甲器械一副,以下慎明等都做了小頭目,各撥與住宅親隨,當下設席款待。
馬述遠集周晉、胡恩、吳有功商議邳州告急之事,並安排新來投軍。胡恩道:「新來軍將,未必其心誠實。目今邳州告急,不若令他即統本部,前往救助,此為上策。」正在商議,只見嶧縣守將李武差人齎書呈上。馬述遠展開一看,乃是報稱官軍將次到縣,城中兵力不支,恐致有失,乞速發兵救助。馬述遠道:「既邳州、嶧縣兩路告急,邳州又係根本之地,可撥丁嚴、賴錄統兵一千,前往邳州;巫仙統兵五千,前往嶧縣;吳有功為兩路救應使,統領本部五百人馬,在後接應。」四人得令,先後起行。
此時丁嚴三人不勝榮耀,昂昂然竟認真是官府模樣,驅喝群下,指率眾兵,好生快活。丁嚴謂二人道:「我今日富耀,都是賴錄之功,若事成之後,稟過大王,當分外給賞,另加顯爵。那時你我三人有官同做,有福同享。」正是:
小人得志便囂囂,草竊榮華且自豪。
好似癡人春夜夢,夢中富貴也風騷。
丁嚴三人在路說說笑笑,到了分路口,巫仙自到嶧縣去,丁嚴等便望邳州進發。
且說李績統領大軍到邳州,團團圍住。趙茂見城中兵少,不敢出軍。過了一日,丁嚴軍馬方到,見官軍圍了城池,不敢前進,遠遠屯紮。早有官軍哨馬報知李績。李績集眾將商議。石搢珩道:「賊之來救,如抱薪赴火,亦將自焚。今彼屯兵在外,與我相拒,是賊成犄角之勢,使我軍有顧望之心。不若開圍,放彼人城,然後以計破之,無不克矣。」李績道:「正合吾意。」乃令撤去圍兵。眾將得令,紛紛退去。
城中趙茂先望見自家救兵屯紮城外,又見官軍退去,料是因我救兵到來,恐首尾受敵,故此退了。乃整點部下,殺出城外迎接。丁嚴亦見官軍撤圍,正欲人城,卻見城中有兵來出迎,便合軍一處。趙茂與丁嚴等兩下各在馬上欠身為禮,各道名姓,並馬入城。到衙署中,重新相見。趙茂忙令擺宴接風,大家各道出身來歷,互相推獎一番。賴錄係貪酒之人,遇著這般款待,好生得意,盡歡方散。
次日上午,守城兵來報:「官軍復四面圍下,在城下討戰。」趙茂集丁、賴二人商議道:「前日官軍新來,其勢甚銳,兼之我兵甚少,故此不敢交鋒。今有二位將軍到來,又添了一千軍士,便可出城廝殺。若能搢其前鋒,亦可喪敵人之膽。二位意下以為如何?」丁嚴係白面書生,何嘗曉得軍務?賴錄又是一個捉凋伶打孤客的強盜,那裡得知用兵規矩?今見趙茂說來,一味點頭稱是,也學著趙茂說話,假作商議一遍。趙茂算計既定,便披掛上馬,統領了五百部下,殺出西門。
正遇官軍兩員先鋒,兩下擺開陣腳。柳俊當先出馬,趙茂亦躍出陣前,不待攀話,便動干戈。兩人一來一往,戰有五十回合,不分勝負。搢珩大喊一聲,挺戟飛馬而出,左右夾攻。趙茂那裡當抵得起?力不能支,敗入城去。石、柳追至城牆邊,城上矢石打下,亦收兵回營。當下趙茂入城,丁、賴二人接著,問了廝殺之事。趙茂道:「不意這員小將我竟戰他不下。」賴錄見說是個小將,倚著自己蠻力,誇口道:「趙將軍老經戰陣,今日卻殺不過兩個小將,還說出這般話來,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明日看我賴錄出去,便剿他的首級,管教他不敢小覷於我。」趙茂道:「將軍不宜輕視。」丁嚴道:「明日且等賴將軍去,見過一陣,便知端的。」當下各散。
到次日上午,賴錄飽餐一頓,誇張大口,摩拳擦掌,滿望出城要殺官將,立個頭功。領了人馬,開門殺出,吶喊搖旗,在營前討戰。有伏路官軍報入大營,石先鋒便整軍而出,柳俊在陣後壓陣。分開繡旗,石搢珩提戟立馬旗門之下,喚賊將交戰。賊陣中賴錄持刀衝出,抬頭見官軍隊裡一個少年將軍,結束甚是齊整,但見:
齒白唇紅,眉清目朗。容光耀彩,人驚呂布英雄;神氣發揚,敵駭長恭俊傑。頭上金冠束髮,雉尾飄搢;手中畫戟防身,貂纓飛舞。錦袍鮮麗,五色侵眸;戈甲鏗鏘,眾音震耳。秋水光涵牛鬥,寶劍橫腰;沙場影逐風雲,神駒逸足。挽弓發矢,能穿百步之楊;奮武衝鋒,善獲三軍之帥。
賴錄初上戰場,一見這般光景,把十分興頭早嚇倒了七八分,只得喊道:「來將何名?」石搢珩大喝道:「誰與汝賊通名?好好放馬過來領死!」這時柳俊在陣後一見,分明認得是賴錄,大驚道:「為何這海賊也投入賊夥?捉了他來,便可曉得家中消息及丁公子的事了。」乃急喚手下驍卒,吩咐去對石老爺說:「須活擒此人,有話問他。」驍卒依言,飛馬稟知,石搢珩點頭留意,便拍馬向前,挺戟便刺,賴錄也舉刀亂砍。賴錄是江海中的強盜,船上是他能事,何嘗騎慣馬來?不過恃著蠻力,橫衝直撞,曉得什麼控御,曉得什麼刀法,腳下要用力蹬住,手中又使著傢伙,那得隨心調運?如何照顧得來?弄得顛橫倒亂,沒做理會。戰不上三合,早被搢珩用戟逼住大刀,輕舒猿臂,將賴錄提過鞍鞽,夾在脅下,得勝回營。賊兵都負命奔入城中去了。
石搢珩擲賴錄於地,小校向前綁縛,推至帳下。石、柳二人高坐帳上,柳俊喝道:「賴錄,認得我麼?」賴錄道:「肉眼不識將軍,萬乞饒恕!」柳俊道:「我非別人,即是丁家湘煙,難道你就忘記了麼?」賴錄方抬頭一認,乃頓首道:「相別多時,將軍榮顯至此!今日賴錄無知冒犯,已被擒捉,乞看往昔一面,釋放殘生,便當供立長生牌位,朝夕焚香禮拜。」柳俊道:「我自有處。」便令小校:「且鬆了綁,押入後營,好生看覷。」小校依令去了。
石搢珩不知其故,乃密問柳俊:「此是何人?」柳俊道:「此即丁公子家盜賴錄是也。」搢珩方懂著道:「原來就是這個強盜。但是因何投入賊黨?」柳俊道:「因為這般,所以欲將軍活擒,待夜來人靜,方好問他備細。我今卻有一條計策:要復此城,卻在此人身上;所以我方才令鬆了綁,做個面情。但須稟明元帥,使將軍得以便宜行事,則放縱自由,無掣肘之患。不出三日,便可克復下邳矣。」石搢珩道:「計將安出?」柳俊道:「賴錄投入賊軍,必非單身獨自,定同了合夥的強盜一齊來投,今日擒了他來,賊眾必驚惶無定。我軍明日只不出軍,賊人疑有他變,一定差出細作偵探。我今夜且問了賴錄家鄉情狀,看他因何投賊。我也詐說願入賊伙,煩他指引,使彼認為真情,一定開門迎我,不費張弓只矢,可以穩取邳州。一有機宜,即便與將軍關會。」石搢珩大喜道:「事不宜遲,快去李老爺處稟明。」便一齊到中營來,稟明李績,李績大喜道:「二位既有高見,便當裁決,軍機貴密,不可他露。」乃案上取了令箭一枝,付與石搢珩道:「遣將分兵,悉聽便宜行事;見得李績任人之專,毫無猜忌。如有不從者,即以軍法治罪,不必稟瀆。」便令親校佈告各營知悉。石、柳二人領了令箭,辭出中營,到自己大營內商議擺佈賴錄之法。算計定了,已是黃昏將近,柳俊便帶了幾個貼身服侍的健漢,跟到後營來。
後營牙將接著,柳俊據案而坐,令小校押過賴錄當面。小校得令,忙牽賴錄押至帳前跪下。柳俊令帶近案邊,喝退眾小校,乃問賴錄道:「你主人何在?你因何卻在此處從賊?可備細說個明白根由。若有半句支吾,你性命休想饒恕。」賴錄連忙膝行而上,直近案前,哀告道:「家主事情說來話長,求老爺慢心聽稟。」柳俊道:「你細說來。」
賴錄道:「小人向在江中做些事情,老爺在家素知,不必細說。今年春間事破,被客商獲住了慎明兩人,具報官府,三人只得用銀買脫,小人們得以無事。」柳俊道:「你們無事,可曾波及他人?「勘問得精細。為一回眼目。賴錄道:「主人曾令慎明扳出同鄉凌公子,是個窩家主謀。那時老爺便也出門,凌公子知風遠避,亦不知何往。」柳俊道:「為何便要扳害凌公子?凌公子因何知風逃去?逃去後事情卻是怎麼?」賴錄道:「因凌公子見了小人們與主人的書札,主人恐他走漏風聲,故此扳害他的。後凌公子不知何處曉得消息,先行逃避。便將他家人魏義捉拿到淮揚道衙門,三拷六問,問成死罪,監禁在獄,將凌家家私抄沒。後來魏義在獄身故。」柳俊忽聽到這一句,說魏義病死獄中,心內暗驚:「想魏義係石搢珩救出,緣何說是死了?」乃問道:「魏義既死了,凌公子也將不免。」賴錄道:「主人必欲追緝凌公子,卻有合學生員張玉飛為首替凌公子出呈,在淮揚道那邊分理。淮揚道因而將凌公子名字不曾達部,止將罪名坐在魏義身上;又因魏義死了,便也申文結案。」柳俊聞說與凌駕山無涉,心下暗喜,乃道:「雖則眾生員不平,主人豈肯便是這般撒手?」賴錄道:「主人因見眾人出來講話,原是瞞著眾人的,便不好出頭攬事;又見官府既已用情,也不好於中撓阻,所以撒手由他了。事過不得幾時,忽然巫仙那裡聽得說魏義越牢逃走,復殺死了節級。」柳俊聽到此處,方知石搢珩救魏義是真了,乃道:「既然如此,當時官府豈不緝拿?怎肯說魏義死了,便得申文結案?」賴錄道:「這事巫仙也打聽得來,說是縣官恐事體張揚,上司知風參罰,干礙前程,因而將錯就錯,故此葫蘆提報死結局的。」柳俊道:「原來如此。可知這魏義逃往何處?」賴錄道:「這魏義越牢之事,官府吩咐隱瞞,沒有那個敢說,小人等亦屬風聞,那裡得知他逃往何處。」
柳俊道:「這也不要管他。只你主人近來何如?」賴錄道:「這也作怪,一月以前,不知何處來了兩個道人,說是會燒煉金子,已先弄些小法術,卻也奇異。後又說會煉銀母,有一兩銀母,可以煉得十兩,主人信為實然,因取出一萬兩金銀,做了銀母。燒煉有二十來日,一夜忽然火起,主人等俱趕到裡邊救火,這兩個道士卻乘了忙亂,打破鐵鍋,將金銀一齊偷去,不知下落。一場火燒得利害,家中房屋什物燒得只斤不留。最慘毒處,主母三人,四五個小主人、主女,一總燒死,又燒去了許多鄰舍。官府來稽查,鄰舍來告理,主人便將田地房屋盡情賠償出去,才得無說。主母母家又來吵鬧,埋葬骨殖,廣做齋醮,把在外伙計的銀本一總收來,用得罄盡。主人因是享用過來,禁不得這般寂寞,聞說邳州山賊打破城池,又得了宿遷地方,因此叫了小人們到宿遷投降賊人,圖一個下半世快活。這都是主人之意,一總推他身上去。並不乾小人的事,小人原不願來的。望將軍饒恕。」說罷磕頭不已。柳俊驚愕道:「原來主人受這般奇禍!」心下暗想:「丁孟明為人奸險刻薄,即如害凌公子一事,弄得他家冰消瓦解;今自己卻受回祿之災,又將妻子燒死,田產皆完,真是天道好還,不容漏網。但是才害得凌公子不幾時,便受禍更慘,不意招報如此之速,可見天眼甚近,世人作惡何益!」乃道:「你主人如今是在宿遷住下?」
賴錄道:「不在宿遷,一同小人撥到邳州救應,而今現在城中。」柳俊道:「你與主人既然投在馬大王處,這慎明一班何往?」賴錄道:「巫仙、慎明等一班,都也同來,其餘還有五百餘人,都是私鹽船上弟兄,一總在宿遷投賊的。」柳俊道:「主人在馬大王處作何官職?巫仙等何在?」賴錄道:「主人做軍中參謀,便同小人到此;巫仙做了將軍,已領兵另往嶧縣救應去了;慎明現今也在城內。」柳俊喜道:「可喜主人做了參謀,自然受享下半世富貴。」即便下坐,親自將賴錄解放,扶起作禮。
賴錄不知是何緣故,不勝侷促道:「賴錄被擒,自分必死,將軍何故放我?」柳俊推賴錄上坐,道:「你有所不知。我自奸人所騙,遂私自逃出,致得罪主人。刻欲歸家一見,又因在此軍中,為虛名羈絆,不得脫身。今日天賜機緣,得遇吾兄到此;又喜主人也在此間,便會面有日。願吾兄指引,帶挈一二,感佩不淺。方才這般相待,是要掩人耳目,不得不然,吾兄不必介意!」賴錄聽罷,半疑半信,乃道:「我投至被擒,自料必死,今蒙你釋放,感謝不盡,還有什麼介意!但你在此為官,安富尊榮,有恁不好,為何反要棄了這邊去就那裡?」柳俊歎口氣道:「難說,難說。」乃回顧軍漢,都會意走開。賴錄見此光景,料到有些事情,乃低說道:「既蒙美情放我,況我與你平素是一家人,若有心事,試說何妨。」柳俊道:「你只道我在此為官,誰知我日日擔著性命干係。」賴錄驚問道:「為何?」柳俊道:「方才擒你的人,他甚與我不合,屢屢在李元帥處作難,因我小心謹慎,沒有錯失,若一墮他計中,性命便立刻休矣。凡為人在世,須圖一分自在,若終日畏前怕後,有何好處!」賴錄道:「原來有這一段緣故。」柳俊道:「因為有這般性命之憂,遂不願留此,久欲棄官而歸。今卻得吾兄到來,因此欲同入城中。一則免離災禍,一則又遇合主人。有何不可?」
賴錄方信為真實,不覺大喜道:「吾兄若得如此,有我作主,包管你做個將軍,況且馬大王甚是納賢,有兄這般本事,愁恁麼不富貴!我向在海中做些勾當,手下幾個出尖的,就是慎明等,如今到這邊,都做了頭目,何況於你。若有恁算計,就在今夜舉動便了。」柳俊搖頭道:「不可。機不密,禍先發。你且安心等候,看有機會,我自有處。亦須得一人入城,約會接應方妙。」賴錄道:「就是你部下差一人去,不然我自入城知會,如何?」柳俊道:「我部下雖有心腹,卻要朝夕聽候;李元帥軍法甚嚴,若失了卯期,連主將都有責罰,定去不得。若吾兄自去,最是好事。只是使他人道我賣放,更是不便。老實說得妙。賴錄道:「若是這般,如何是好?」柳俊道:「再容計議。」當下講話既久,柳俊已吩咐備酒款待。移時酒席擺來,柳俊略陪兩杯,便令心腹健漢陪著飲酒,謂賴錄道:「恐他人疑我,我去料理一回即來。」賴錄道:「我自飲酒,你請自便。」
柳俊便到大營來,將上項話,一五一十,細細說與石搢珩得知。搢珩也歡喜道:「原來我越牢救魏義殺節級,許多關節盡有照應。可喜官府反行瞞起;更可喜凌駕山名字不曾達部,便無掛累。如張玉飛為人,才是個朋友。我越牢時,魏義妻子曾向我說,相公相交的人,都是酒肉朋友,只有一個姓張的來問些始末,安慰了一番說話,想就是這個張玉飛了。但是張玉飛如此舉動,衙門上一總曉得,緣何魏義並不提起?」柳俊道:「我知道這張玉飛,為人真誠樸實,不伐善不邀功的;況且魏義在獄,亦無從曉得。」石搢珩道:「單可笑丁孟明設計害人,凌駕山好端端的一家,弄得他人離財散,頃刻銷亡。彼時以為得計,焉知今日丁孟明自己受禍更慘,百萬家緣,亦頃刻化為烏有,真是天道好還!目今既在城中,必須一總除滅才妙。」柳俊道:「方才賴錄被我假騙,彼已信為實然,正與我計議入城,欲得一人往來知會。我今去叫他親自寫書一封,今夜射入城中,使城中賊人相信,明日夜間必差出細作來營打探。將計就計,便可破城矣。」石搢珩不勝大喜。
柳俊便復到後營來,見酒尚未完,健漢即走開去了。柳俊坐下,賴錄道:「適承相待,與貴部下講講,已知人人皆是我兄心腹,不怕走漏消息。賴錄也有些鬼話。但是與兄講話時候,倘適有他人聽得,甚為不妙。方才心上盤桓,至今委央不下。」柳俊道:「但請放心。我所到地方,部下心腹都四面打探,那有他人敢來竊聽。」賴錄道:「如此卻好。」柳俊道:「我方才算計,約會城中接應,你既不可入城,我此處又無人差出,必得你寫書一封,令我心腹射入城去,使彼方好差一的當人來,以便兩下傳遞消息。只不知城中有何人能幹?」賴錄拍掌道:「這個算計甚妙。若說要能幹人,我手下慎明,極是了得,他隨機應變,點頭會意的。前日我們事破,被捉送官,後主人授意要扳害凌駕山,都虧這慎兄弟一口咬定,得以拿魏義下獄,因此我們另眼看他。今日現在城中做個頭目,我書上寫明,叫他到來,定能成事。」柳俊大喜道:「我們一邊說話,頃刻又忘了,有這樣一個能幹的人,反忘記了他。這慎明甚是來得,必得他出城往來知會,方無走漏。」心下暗念:據賴賊說,慎明矢口咬定,是凌家一個對頭,正好賺他出來,一總斬除,才為暢快。便叫手下人取了紙筆,付與賴錄。賴錄原粗知文理,即便寫就,與柳俊看過封好,縛在一枝箭上,令健漢射入城中,就來回話。健漢得令去了。
柳俊又與賴錄飲酒,賴錄有些醉意,笑說道:「前凌駕山逃走時,有人疑吾兄送了消息,以致避去,不知可是真的麼?」賴錄以為能。此意補出,更見周匝。柳俊道:「我與凌公子非親非故,為何送信與他?想因我出門之日,適當他逃避之時,便有人疑心是我了。」賴錄亦點頭道:「是。」當下疑已多化,起身席散。賴錄又道:「我蒙你厚情款留,倘那一位將軍見你不把我發落,豈不有說?」柳俊道:「擒獲將士都是我的執管,他人不來盤查,你竟放心,不須多慮。」賴錄方放心歡喜。移時,健漢來回話,已將書射入城中。柳俊便叫賴錄營內歇息,吩咐部下小心巡守。自己回歸大營,與搢珩說知。
時將二鼓,忽有伏路哨馬來報:「有一彪賊軍,已在東南上離城十里屯紮,打著吳將軍旗號,乞將軍定奪。」石搢珩道:「這賊兵自何而來?」柳俊道:「必是賊人調來救應的,待我去再問賴錄,或者他知備細。」因復往後營來。時賴錄已是酒醉熟睡,夢中驚醒,不知為著何事,早嚇得心頭亂跳。及見柳俊,乃是來問消息,方按定了膽,說道:「我奉馬大王命,同主人領了一千兵,來救邳州;巫仙領兵五百救嶧縣;又恐我兩路有失,隨差吳有功領了本部五百人馬接應,今夜一定是他領兵到了。」柳俊大喜道:「若又有吳將軍來應,一發更妙。」賴錄亦自歡喜。瞞得他苦。
柳俊到大營,將賴錄的話說與搢珩,因商議應付這枝人馬之計。石搢珩道:「賊兵新來,決料我軍一時不知。況且乘夜屯營,遠來勞倦,人馬必困,防備必疏。趁今夜我前往破之。況賊人只得五百,我只消馬軍百人,定殺絕他,亦免了明日一番勞動。」柳俊大喜道:「事不宜遲,必須將軍自去才妥。」石搢珩傳一令出,一霎時合營馬軍齊集。石搢珩挑選一百精勇的,跟隨前往。時才半夜光景,微有月色,可以相辨,已俱結束停當。搢珩令軍士衣甲上各插號箭一枝,以便相認。人銜枚、馬摘鈴,望東南上殺來。
移時已到,遙見賊營中火光明滅,更鼓都錯亂不齊。原來吳有功遠來,乘夜安營,料定官軍未必便知,即知,亦未必便來廝殺;再人馬遠行疲困,急於安歇,放心怠惰,一齊解甲卸鞍,止令幾個巡軍守夜,又都因困倦了,有心無意的,所以更鼓都錯亂不整。當下石搢珩當先一騎,親至賊營前後走了一遭,便驅五十騎從寨後殺進,自己同五十騎從寨前殺入。一時戰鼓齊鳴,喊聲齊發,斬開鹿角,衝進營門。營中五百賊兵都在睡夢之中,驚醒轉來,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吳有功亦在睡夢中,聽見鼓聲震耳,喊殺連天,不知何處官軍,亦不知有多少人馬,先弄得驚惶無措,豈能彈壓眾兵?小兵見主將驚慌,愈覺倉皇鬧亂。忽又報後營亦有兵馬殺來,這些賊兵往前前殺,往後後殺,合營沸反,自相踐踏。這邊石搢珩一百零一騎,無不以一當十,左衝右突,無人敢迎。
石搢珩殺入中營,只見一將躍馬亂竄,心知是賊將吳有功了,高叫道:「賊將卻要往那裡去!」這賊將果是吳有功,見有官將攔住,不敢交鋒,撥轉馬頭,往寨後逃命。石搢珩拍馬跟定,緊緊追趕。吳有功見後寨也有官軍殺來,慌忙刺斜而走,斬開側營,跳出鹿角,負命奔跑。石搢珩那裡肯捨?也躍馬跳出鹿角,飛奔追來。前走的似羽箭離弦,後走的似金丸脫彈。急忙促中偏有此遊戲之筆。追有一里多路,石搢珩飛馬緊追,吳有功料走不脫,只得回馬舞刀抵住,高叫道:「你是何處軍馬?敢來半夜劫營!」石搢珩道:「我是先鋒石將軍,特來要你首級!」兩人便在月光之下殺將起來。這吳有功怎敵得石搢珩過?不三合,早被一戟刺入心窩,死於馬下。石搢珩下馬剿了首級,復飛身上馬,殺回賊營。卻見一百馬軍齊列賊人寨柵外面,已將五百賊眾殲滅無存。正是:
出奇制勝全憑膽,夜半乘人敵莫支。
奸詐阿瞞猶失算,況為盜賊有何知。
石搢珩得勝回營,才得四鼓將絕。柳俊接著,問知剿賊備細,不勝大喜。叫軍士暖酒對酌。飲至天明,石搢珩便往李績處報功不提。
且說城中趙茂、丁孟明二人見賴錄誇張大口,出城交戰,定要剿了小將首級,挫動官軍銳氣。趙茂心上原未必穩穩許他,獨有丁孟明認真賴錄是個有力之人,滿望一陣成功,臉上增光不少。不料出城未有多時,早見敗殘人馬進城,報稱賴將軍被官軍陣裡一個少年將官活擒去了。二人大驚失色,吩咐頭目小軍四門緊守,悶悶不樂。次日絕早,有守城軍士在城腳邊拾得號箭一枝,箭桿上縛書一封,軍士不敢隱瞞,報與趙茂,趙茂接得箭書,解下拆開一看,但見上寫著道:
小將賴錄,奉書趙、丁二將軍麾下:今早出戰不利,遂被擒獲。幸有柳將軍念往昔一面,押放後營,不行殺害,到夜來柳將軍進營,細詢識認,方知柳將軍即向日在丁將軍家相與舊人,當凌駕山出門時,柳將軍亦出門他往,丁將軍想來自知也。柳將軍以同事之人不相合,久欲離此,及聞丁將軍在城,歡喜無限,已與賴錄訂誓歸附。乞喚頭目慎明出城知會,有許多要緊言語,必得慎明在來傳信。可與黃昏時便來,萬萬不可有誤。
趙茂看畢,不知柳將軍是誰,見有「丁將軍想來自知」之語,乃差人到丁孟明寓所,請來計議。
不一時請到,趙茂相接過,即將書遞與丁孟明,說了城外射入的緣由。孟明接來一看,認得確是賴錄手筆。看罷書,想了一會,早懂得了這柳將軍必是湘煙無疑。初先丁孟明見湘煙逃走,十分恨怒,至火燒之後,恨湘煙的心也倒沒有了。今見現在李巡撫處做了軍官,肯來歸附入夥,倒變了十分歡喜。見賴錄這般寫法,料是要替湘煙遮瞞家奴之處,便也不好直說是我家人,乃道:「這柳將軍原名湘煙,曾與我們相與,年紀只有得二十多歲,卻有一身膂力,弓馬超群,今在官軍營裡,肯來歸附,乃馬大王之福也。」趙茂亦大歡喜道:「既有柳湘煙做了內應,我今夜乘勢統兵出城,裡合外攻,殺他一陣。倘能夠剿了李巡撫的首級,柳將軍功勞不小,馬大王自然重用,賴將軍也好將功折罪,我輩大家都有軍功。」丁孟明點頭道:「今夜出城劫營,裡應外合,自然成事。趙將軍言之有理。」便叫傳慎明來吩咐。
不移時傳到,趙、丁二人將始末說畢,慎明應聲道:「小將作事,鑒貌辨色,點頭會意,不消將軍吩咐,一總都理會得。」趙茂不勝大喜。丁孟明道:「趙將軍既決行裡應外合之計,何不也寫書一封,付慎頭目帶去。」趙茂沉吟一回,道:「不可。此去未知若何,若有書札,萬一洩露,便有形跡,豈不壞了柳、賴二人性命?既慎明精細了得,只須傳話罷了。」
正在吩咐話頭,只見有東南城角上守軍來報:「夜來三鼓時分,東南上喊殺之聲,今早望見東南方約離十里之外,隱隱有營寨之狀,周到。因樹木茂密,不見仔細,不知是何處軍兵,乞將軍定奪。」趙茂道:「如今官軍四面圍定,何從打探得知他是誰家軍馬?若是我們救軍,自然前來與官軍廝殺,如今且置之勿問。」
當日直守至黃昏將近,慎明裝束停當,趙茂又吩咐了劫寨話頭,令柳、賴整兵接應,不可有誤。慎明一一牢記,便悄悄開了城門,慎明獨自一個,奔到官軍營裡來打探。只因這慎明來,有分教:小人作孽自投死,斧鉞難逃;大將成功便報仇,疆場恢復。未知慎明此來事情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刀兵一起,百姓流離,殺戮之慘,實可痛傷。凡遇節義之人,吾輩有勢位者及操觚家,必宜據實紀錄,以待採風問俗之舉,使彼留芳後世。亦是為善享名之報,更足激勵風俗,是第一件要務。
柳俊堪問賴錄,備悉事故,便得移文翻案。豈特一回眼目,乃全部關鍵處也。